“我唯一记得的便是，一个濒临毁灭的世界。城市在熊熊燃烧，尸骸铺满了街道，异化的怪物到处都是，扭曲的腐化在各地开花。人们哭喊哀求，只希望有神明能带他们脱离苦海，但实际上……那些人已经没有救了。腐化已经渗入骨髓，他们也会成为邪神的喽啰。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迷雾掩盖这一切，让还没有被邪神影响到的人幸存下来。”
“所以敌人是极难对付的怪物？”薛泉饶有兴致的摸摸下巴。
然而影子的回答却出乎意料，“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敌人。邪神并不会有意识的去毁灭我们，它们也许只是简单的经过这个世界，就会给我们造成难以预估的影响。那些因为邪神而诞生的怪物，跟人类自身也脱不开关系。雷斯克跟你说过了吧，邪恶癫狂的行径会招来邪教徒，也更容易引发邪神力量的渗透……他其实说得不够准确，任何想法偏激到一定程度，都会引来邪神，不管它的本意是正还是邪。”
这点朝阳倒是有点感触。
比起因果之神那丑陋的蠕动之躯，未谜的方尖碑象征在感官上无疑就要好得多。规整、均匀，让人能够联想起一丝不苟的秩序。老实说，两者交换一下或许还更合适一些。但不管如何他都能感知到，这两位先神掌管的规则截然相反，完全是两个领域。
当然了，拾音虽然排斥其他邪神，不过明显表达过敌意的，也只有腐神一个。
“为什么你这么担心其他人从你那里获得过往的知识？”朝阳好奇道，“这东西是好是坏，应该取决于使用它的人才对。多增长点知识总不是件坏事。”
“我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我还是选择了截断。理由如今已不可知，也许当时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吧。”
“那如果我今后去驱散新大陆的迷雾呢？就像卫城这样。”
影子摇摇头，“我的本能告诉我，这不是一个好选择，但理性却不会让我制止你。在这一千八百多年里，许多后神诞生又消亡，使我确认了一件事情：神明的使命是有限的。我们因时代改变而出现，又因时代改变而凋零，这些都是常态。古老的神明在当时是人类的庇护者，可数十年数百年后却不一定是如此。迷雾也许终有一天会消失，至于那天到底是人类的末日，还是新的开始，并不由我来决定。”
怪不得可可茉奇隐退得如此干脆。
恐怕她受这位前辈的影响比她想象的还深。
说到这里，影子站起身来，向朝阳伸出手，“其实我也刚好想找你来着。卫城现在已走向正轨，不再需要一个伪冒的乐园之主了。”
“你要走？”朝阳微微一怔。
“没错，邪神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我也没必要再留守卫城。至于雷斯克那孩子，我会让他一直跟着你，毕竟你吸收过邪神的力量，万一发生变故，他也能第一时间发出警告。”隐雾之神坦然说，“至于我……应该会继续游走在各个城市，倾听信徒们的祷告吧。”
第408章 见证
朝阳伸手与她相握，但却不是为了与她告别。“我有个建议，你留下来，跟可可茉奇做个伴。虽然大家记不住隐雾之神的名号，但你发展乐园教的这些年，居民却能记住你，所以你完全没必要像过去那样一个人独自生活。”
“怎么，你还想让我为乐园教效劳一辈子吗？”影子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至于独来独往的生活，我早就习惯了。这几天确实是我少有过的热闹日子，它虽然好，可我也不能丢了自己的职责。”
单纯的享受或兴趣爱好留不住她，朝阳意识到，她跟可可茉奇并不是同一类人。
如果用人来比喻，她更像是意志坚定的苦修者。
如果不是这样，恐怕她也坚持不了一千多年吧。
他果断掏出底牌，“我的意思是，你留下来对人类世界更好。”
“你想说，我对如今的人们已经不再重要了么？”
“不不不，你误会我了。迷雾的目的是什么，是消除邪神的影响……毕竟后神没办法正面对抗先神。隐雾使对俗世的影响也相当有限，所以在最危机的关头，召唤迷雾是唯一的选择。”朝阳侃侃而谈道，“但现在不一样了，乐园教人数众多，实力强大，甚至控制着三座城市，对俗世的介入力极强。至于我嘛……你也见过了，对邪神降临事件一胜一平，乃破纪录的战果。所以你留下来的话，不等于舍弃职责，而是强强联合，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影子呆住。
她显然没想到对方还有这么一番说辞。
“我说得更简单一点吧，以前隐雾教派的做法是发现征兆、派人前往、召唤迷雾、掩盖邪恶……这是无奈的选择，因为迷雾虽能保护人类心智，也会带来大量不必要的伤亡。而乐园教为了消灭此地的邪恶，还得多加两个步骤：驱散迷雾和解决问题。”
朝阳松开她的手，微微一笑道，“那我们联合后呢？这套流程就可以简化为发现征兆、召唤乐园、解决问题，效率是不是高了很多？”
“这……”隐雾之神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就目前的接触来看，乐园教派还真具备这样的实力。
隐雾使更像是侦察哨兵，无法真正意义上阻止邪恶之行。可乐园教不一样，雷斯克告诉过她，早在辉煌堡时，这個教派就是以武力夺取了城市控制权，并且将所有犯下严重罪行的贵族绳之以法。
双方走的路线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还是说……你在担心愿力的问题？”朝阳趁热打铁道，“我之前确实也很好奇，隐雾之神都被归为了邪神，理应没法再得到愿力，但你却存续了一千多年，力量比可可茉奇还强得多。难道这一片又一片的迷雾，才是你的愿力根源？”
影子平静的表情终于被打破了。
可她却不是在生气，而是轻笑起来，“你真的……很像是个人类。激将法对我没用，虽然迷雾区确实对我的愿力有影响，不过我早就说了，神明的职责是有尽头的，如果阳光能照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我即使消亡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呃……弄巧成拙了吗。
还未等朝阳开口，她又接着说道，“但我接受你的提议。”
“哎？”
“如果不召唤迷雾就可以解决问题，这对我来说没理由拒绝。”隐雾之神怅然道，“事实上，每位隐雾使都会在吹响号角前做最大的努力，尝试去阻止悲剧的发生。甚至在我的孩子中……有人因为过于沉重的心里负担，最终没能履行职责，而是选择了自杀。如果乐园教能替我斩除邪恶，对雷斯克他们来说也绝对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好事。”
“我猜可可茉奇一定会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的。”朝阳放下心来，“那么……我们签订一份契约吧。”
“契约？”
“对。这样就算你失去了所有迷雾，在乐园教的支援下，你的愿力也不会有枯竭的那一天。”恶魔许诺道。
……卫城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傍晚。太阳落山之际，将整片海滩都染上了一层金红色。
而朝阳则带着艾洛蒂走上了海滩洞窟上方的挑崖。
这里可以将黄昏下的大海尽收眼底，放在地球算是一个不错的观景点，但对于世世代代生活在海边的渔民来说，喜怒无常的海洋并不是一个值得流连忘返的地方。
“真美啊……”艾洛蒂走到崖边，欣赏着海平线的余晖，“果然不管什么时候看到大海，都能让人感到心情愉悦。”
“如果这时候再来瓶苹果味汽水就更好了。”朝阳同意道。
“为什么是苹果味的？”
“因为苹果的清香跟大海很搭。”
艾洛蒂咂了咂嘴，似乎在想象这种搭配，“我倒更喜欢可乐。你带我来这里，不止是为了看海吧。”
“嗯，是这样……我已经具备了登神的所有条件，所以想让你当个见证。”
“等下，登神是什么意思？”天使露出惊讶之色，“你不是恶魔吗？成神后就不算人了？”
“呃……那也不至于吧。”朝阳挠挠头道，“所谓的神明，是这个世界的说法，你就把它当成游戏里的转职好了，可以提升能力，血条也能变得更厚之类……当然，仍旧属于人的范畴，模样看起来也不会有太大变化。”
“我还以为你要变成透明人或巨人呢……”她稍稍松了口气，“老实说，那几位神明都不怎么像人了。”
“那我开始了？”
“再等下，我做个心理准备……”艾洛蒂深吸口气，“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用，你只需看着就好。”
“那……为什么选我来见证？”她的声音变轻了，眼睛也偏到了一边。
“因为我们有契约，我对你最放心。”朝阳笑笑。
“是、是吗？”艾洛蒂心情有些复杂的回道。
而这时，他已进入了冥思状态。
神国早就获得，现在他只要确定神火为何物，就能完成登神的所有步骤。按照拾音的说法，未谜不可能舍弃或割让权柄，换而言之，当他消亡的那一天，这份权柄又会回到未谜身边，他将不会有任何遗物留下。这个结果对朝阳来说反倒求之不得，神火也就确定下来。拖上一周时间主要是让拾音好好检查一下多面锥体，看看先神有没有暗藏什么陷阱。
「接下来我会遇到什么？」他在心里问道，「会不会有心魔？还是需要获得某个古老存在的认可？」
「哈……你以为是渡劫吗？」拾音没好气道，「登神就像爬楼梯，等你踏上顶层时，一切都会水到渠成。不过它也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你成为神明后，就只能以神的方式死去；你不会生老病死，衡量一切的唯有愿力，这股力量将缠绕你终生。」
「就这样？那我该怎么明白自己哪里变强了？」
「这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你无需学习也可领悟。不过考虑到你的层级较低，提升很难做到面面俱到，所以你最好在登神的一刻决定一个主攻方向。」拾音的语气里满满都是“我简直为你操透了心，记得以后好好报答我”的味道，「比如恶魔能力中的一种，我觉得它比小丫头的魔法要好用得多。何况你死后不会留下神火，不管强化什么能力都不用担心被后人拿去乱用了。」
第409章 登神
朝阳半信半疑的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体内。仿佛在回应他的召唤一般，绿色的多面锥体浮现于漆黑的视野中。
接下来只要将它认定为自己的神火就行。
但这个过程既没有选项，也无按键，一切全凭想象，对他来说还挺玄学的。不过既然都到了这一步，开弓也没有回头箭了，他调动起自己体内的愿力，把未谜的权柄当作一个容器，统统向里面灌去。
周围的一切杂音都消失了。
他仿佛陷入了无边的沉寂中。
然而在艾洛蒂眼中却不是如此。她看到无数海鸟惊叫着飞起，迎着霞光逃向大海；推往岸边的波涛竟调转了方向；天空中出现紫色的闪电，在昏黄的云层中穿梭。
如果恶魔成了神明，那他还算恶魔吗？
艾洛蒂攥紧了胸口。
另一边，隐雾之神也感受到了卫城东北边传来的异象。
“有新的神明要诞生了。”她放下手中的飞行棋，低声喃喃道。
“谁？”正在掷骰的可可茉奇讶异的问，“在这儿？”
“我也感觉到了，”英菲诺点点头，“而且愿力的牵引力相当强大，就好像海上的暴风眼一般。”
“是你们熟悉的那位。”影子说道。
“乐园之主？朝阳？”魔法女神愣住，“他不早就是神明了吗？连信徒都有一大群了。”
这确实不可思议，他拥有神国，可以驱动愿力，甚至还能把力量分享给其他神明……因此当朝阳自称是新神时，影子一点也没怀疑过。但现在的愿力扰动，也确实是神明独有，在她漫长的岁月中，就曾好几次亲眼目睹过新神的初啼。
不过老规矩总是要打破的。
乐园之主没成神之前都这么神通广大了，如今登神后又会变成什么样？还是像可可茉奇说的那样，他身上存在太多谜团，也许可以多次登神？
不管如何，这样的变化都是值得让人期待的。
有前辈曾对她说过，神明是人类想象出来的帮手，是他们抵挡邪神侵蚀的唯一希望。可历史上悲剧仍旧不断上演，根源就在于后神和先神的差距有如天渊。终有一天，人类将消亡在这个宇宙中，就和万万千千的其他生命一样。
能看到神明也在改变，无疑是件好事。
隐雾之神拿起骰子，向棋盘抛去——
“你会把追随者带向何方呢？我会期待的看下去的。”
风暴终于凝聚完全。
接着一股气浪从朝阳体内冲出，形成了一道横扫四周的狂风，树枝劈里啪啦的折断，地上的花草也全部被掀了起来。首当其中的艾洛蒂却并没有感到丝毫冲击，这股力道十足的狂风像羽毛一般拂过她的面庞，并向四周扩散而去，在抵达城市边缘时逐渐减弱，进入街道后只相当于东边刮来了一阵海风。
天使注意到，所有异常现象都消失了，海浪又开始冲刷海滩，云层只剩下最后一圈赤金色的余光。
与此同时，朝阳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有什么变化吗？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艾洛蒂细细的打量着他，契约依旧存在，生命力的光辉倒是明亮了许多，但仍在可以理解的范围内。“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