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奴欺主》 第1章 《刁奴欺主》作者:无韵诗【cp完结】 文案: 混账纨绔世子攻x心机倒霉皇子受 混世魔王vs千年狐狸。 京城一霸看上宫中那朵柔弱小白花。 “薛凌云,我父皇就在下面~你简直狂妄!” “叶长洲,我不怕!我偏要以下犯上!” 皇子叶长洲在深宫过着无人问津的日子,因自带倒霉体质,不仅兄长们对他退避三舍,连宫人见他皆掩口皱眉,可谓人见人厌,花见花谢。 偏那不知死活的煜王世子薛凌云不惧霉运沾身,首见叶长洲便惊为天人,处心积虑欲将美人弄到手。 叶长洲媚眼如丝,似笑非笑从那双薄唇里吐出几个字:薛凌云,来呀,弄死我呀~ 薛凌云嘴角扯出一抹野兽般的笑:“好!叶十六,我定叫你哭着求我!” 叶长洲笑得意味深长:“这点羞辱算什么,狐狸与狼,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你以为自己是猎手,殊不知,你才是我的猎物。” 我以霉运藏拙,他以混世藏锋,我们竟是同类人——志同道合。 第1章 祸临万寿阁 建安五年冬月初七,叶政廷六十大寿。国家初定,叶政廷功在千秋,泽被天下,万寿节普天同庆。宫中万寿阁大摆筵席,京中六品以上的官员、后宫妃嫔皇嗣今日齐聚万寿阁为皇帝贺寿。 狭长的青石板路上,各宫轿辇銮驾在宫人的簇拥下,绵延不断往万寿阁涌去。路边,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独自走着。他约莫二十上下,身着青色缎子衣袍,头戴蟒纹发冠,生得一副绝好相貌,眉眼清俊如画,淡然疏阔,昂首阔步,一副随和模样。看他穿着不是贵族子弟便是皇子,但奇怪的是他没有轿辇,徒步而行,甚至连个随从都没有。 他孤寂却不落寞地走在一众花团锦簇的轿辇銮驾旁,时不时礼貌让行,与这一路匪匪翼翼的仪仗格格不入。 两匹马拉着一副公主銮驾路过他身边,宫人没看见他似的直接就从他身边过去。他也不在意这样的冒犯,反而低头向銮驾内的人示好。 “姐姐,这不是十六弟吗?”銮驾内,一个满身珠翠的女子捂着嘴朝另一个女子娇笑,“又是一个人步行。” 前朝覆灭的根源便是皇室后继无人,所以叶政廷十分重视后嗣人丁。他子嗣繁多,共育有皇子二十五人,公主十八人。但因连年战乱奔波,流离失所,活下来的成年皇子六人,未成年皇子七人,皇孙十几个。 这位公主口中的“十六”便是十六皇子叶长洲,成年皇子中最小的一位。他是叶政廷与一民间女子所生。当时叶政廷军队被打散,正被敌军追。他腿中流矢,被一民间女子藏身柴房方才躲过灭顶之灾。他感念女子救命之恩,一夜风流后,留下一块令牌,表明身份,说等自己安定后,女子可凭令牌来寻他。 这一等,便是十年。叶长洲和母亲艰难在乱世求生,母亲病死之际才拿出那令牌,让叶长洲去寻生父。九岁的叶长洲带着令牌,所有线索就只是母亲口中的那个名字,踏上了艰难的寻亲之路。 好在那时叶政廷已以坞原为基地站稳了脚跟,有了庞大的势力。叶长洲找到坞原,凭借令牌进了府门。叶政廷几乎忘了曾有过那么一段情缘,看着眼前小乞丐似的孩子,还有他他手里的令牌,听他转述母亲的说辞,才老泪纵横认下他。随后又依着叶长洲的意思,留下他半路捡来的老乞婆与他同住。 随后,叶长洲便和众多皇子一起读书识字。但这些皇子皆有生母在世;即便生母过世的,也有原来的下人照料,唯独叶长洲什么都没有。在众多皇子中,他既不出众也不耀眼,泯然众人,叶政廷便让他住宫中皇子居所,对他说不上多好,但别的皇子该有的他也有。 “快走,莫管他。”轿辇内,另一女子晦气地用手帕捂着嘴,“这人霉运上身,谁碰谁倒霉。” “我听说昨日七皇兄让他送一篇手抄诗给二皇兄,他刚踏进二皇兄府邸就掉进荷塘了,做了个落水狗,差点溺死,手抄诗也毁了。”那女子笑得捂着肚子,声音不自觉就飘出了轿辇,刚好被叶长洲听了个囫囵。 他低头皱眉,随即释然一笑,展颜继续往前走,根本不受这些言语的影响。宫中人都说他被瘟神附了体,喝凉水塞牙,放屁砸脚后跟,总是多灾多难,连带他身边的人都跟着倒霉,所以众人对他唯恐避之不及,生怕与他接近,霉运顺着空气沾到自己身上。 他倒是乐得一个人自由自在,只与当年路上拾来的老乞婆相伴,虽无人问津,但平安顺遂地长大了。而当年那些比他耀眼的皇子,却因各式各样的原因陨落,或意外,或暗害。 “落水狗就落水狗。”叶长洲背手走在路边,心情舒畅,“总比死狗强。” 万寿阁外寒蝉仗马,朱干玉戚,数百禁卫军守护在阁外。大门口,年轻的宫人排成两列,迎接盛装而来的朝臣和皇子妃嫔,引领他们落座。 万寿阁内部奢华艳丽,中间硕大的龙椅高高在上,俯瞰着前方的舞台和下方的文武百官。万寿阁九层之上,红绸结彩从顶部垂落到下方,上为当朝翰墨圣手亲书万寿图。 朝臣们落座在龙椅左边,后宫妃嫔和皇嗣落座右边。叶长洲最后一个进来,在宫人的引领下在最后排落座。兄弟姐妹们都在聊天,无人理他,他也落得清静,边吃瓜果边认真看台上的戏。 第2章 叶政廷还没来,此时台上的戏也不是重头戏,但叶长洲甚少有机会看戏,看得无比认真,时不时大声拍手叫好,惹得正在热谈的兄弟姐妹们纷纷朝他丢来嫌弃的目光。 万寿阁九楼上十分狭小,站在走廊上个子稍高些的伸手就能够着屋顶。不过此处有一个便利,那便是视野开阔,能将下面参加寿宴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人在廊上席地而坐。他二十多岁模样,身形高大,眉目深邃,俊美中透着锋利与不羁。满头乌发高高束起,用黑玉冠簪着,垂下许多细密的小辫子。他手持一把带血的匕首,毫不在意地在胳膊上擦干血迹,随即将匕首插进靴子内扣里。抓起一旁的酒壶仰头而饮,恣意洒脱。锐利的眼眸紧盯最后一排的叶长洲,似野兽紧盯肥美猎物,好像楼下那落单的皇子已是他爪下之物,下一刻就能撕开享用饕餮盛宴。 “岑丹,尸首处理干净了么?”他一开口,嗓音暗沉。这人正是煜王薛其钢的世子薛凌云。 “世子放心。”黑暗中,薛凌云身后的随从低声道,“流水山庄的人,一个不少全藏车里拉出去了。” “按照我说的,把他骗上来,莫惊动他人。”薛凌云盯着叶长洲,仰头饮了一口酒。 大盛尚未建国时,薛凌云本是跟随他父亲煜王行军打仗的少年将军,如今闲在京中无聊,便跟一帮世家纨绔子弟整日喝酒赌博,遛马打球,见谁不顺眼便是一顿胖揍。因为他武功高强又力大无穷,加之身份尊贵,谁也不愿得罪这样的权贵,只得忍气吞声。因此背地里都说他是京城一霸,现世的纨绔浪荡子。 他的最大“战绩”便是一人独闯京兆尹府,凭借一把刀硬生生将他手下岑丹救出来,打伤无数衙役,连京兆尹府本人都被他抓住狠揍了一顿。事后查出是京兆尹府误抓了人,但薛凌云嚣张霸道的诨名已出,最后还是京兆尹府道歉赔礼了事。 “是。”岑丹应声,转身下去了。此时寿宴尚未开始,叶政廷还没来,若是他来了,叶长洲便不能随便走动了。 薛凌云目光始终盯着叶长洲。岑丹下去悄悄靠近叶长洲,对他一阵耳语,随即,叶长洲便抬头朝薛凌云看来。 薛凌云下意识往后一靠,躲避着他的目光。叶长洲听完岑丹的话,思索片刻,起身随他上楼。他座位本就在最后一排,又靠近楼梯口,竟没人发现这倒霉鬼消失了。 叶长洲随岑丹沿着逼仄的楼梯一圈圈往上爬。终于爬到九层,岑丹弓腰站在门口做请势,叶长洲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前脚刚跨过门槛踏上九楼的走廊,岑丹后脚就在他背后将门关了,“啪嗒”落了锁。 叶长洲尚在微喘,没来得及看清昏暗的楼顶的情况,便听到身后关门和落锁声,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自己又被人算计了。 他心慌意乱地拍门,但此时楼下人声鼎沸,皇帝已经在仪仗簇拥下进了门。叶长洲不敢惊动圣驾,边拍门边低喊:“开门!” “别喊了。”楼下震耳欲聋的请安声中,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钻入耳朵,顿时令叶长洲毛骨悚然。 愕然转身,借着楼下微弱的光,叶长洲勉强看见前面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那人正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叶长洲刚从光明进入黑暗,目力受限,看不真切面容,只觉那人浑身透着危险气息,似要对自己不利。 “站住!”叶长洲慌了,背靠围栏,厉声喝止。好在此时楼下众人正在朝拜皇帝,声音嘈杂,楼上又黑暗,无人发觉上面的事。叶长洲不想惹麻烦,一点也不想,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此刻他只想喝退那人,安然下楼参加寿宴。 薛凌云却不管,径直欺身而至,双手抱怀把人逼到角落里,似笑非笑看着他:“叶长洲,你好啊。” “薛凌云?”叶长洲慌了一下,努力往后靠,尽量让自己的身子远离薛凌云。 “原来殿下认识我,薛某三生有幸。”薛凌云见他身子已经窘迫地贴着栏杆了,却还努力往后靠,左手撑柱,高大的身躯把叶长洲困在身前狭小的空间里,“都说殿下是宫中第一倒霉之人,神憎鬼厌,谁碰谁倒霉。” 他盯着叶长洲煞白惊恐的脸,饶有兴趣凑过去盯着他:“我倒要看看,今日碰了你,我会不会跟着倒霉。” “放~放肆!你想干什么?!”叶长洲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颊,惊恐不已。 但他色厉内荏的样子在薛凌云眼中不过是一只龇牙幼兽,丝毫威慑力都没有。他一把捏住叶长洲下巴,狠狠将他抵在栏杆上,凑过去似笑非笑盯着那张苍白俊俏的脸:“自然是想要你。” 叶长洲又惊又怒,下巴被那武夫捏得剧痛,似下颌骨都要碎掉了,扬起手便推他。但薛凌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沉重的身子直接压在叶长洲身上,径直将他压得往后仰,上半身探出栏杆。 “薛凌云!你疯了么?!”叶长洲又惊又怒,他知道这混世魔王一向目无王法,但没想到他竟敢在万寿节公然冒犯皇子。 薛凌云铁钳似的手捏得他脸颊发白。见叶长洲满眼惊恐愤怒地盯着自己,却无法摆脱自己的压制,满脸邪笑凑近他脸颊:“殿下身娇肉贵,勾得薛某相思入骨,宁做那花下死的风流鬼。” “身娇肉贵”四字,他说得无比郑重,一字一顿。 第3章 “放开我!否则我喊人了!”叶长洲半个身子探出栏杆,此刻楼下谁要是抬头一看,就能看见他此时狼狈的样子。他一点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出风头,如果被发现,不论是什么原因,他都是破坏父皇寿宴的不孝之徒,是让皇家颜面尽失的耻辱,这辈子都休想翻身。 “你不敢。”薛凌云松开了他脸颊,扯着他衣襟一把将人拉回来,转身直接将他抵在墙上,嘴唇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观察殿下许久,殿下真真是个妙人呢,人妙,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更妙,真是让薛某欲罢不能……” “唰!”叶长洲锋利的指甲抓过薛凌云脸颊,瞬间留下三道血痕,呼呼往外冒着血。叶长洲盯着那血迹,随即又更加惊恐:这下只怕彻底惹怒这混蛋,自己大难临头了。 薛凌云抹了下脸颊,怒火瞬间被血迹点燃,仅存的一丝理智也彻底消失在这血迹里。他眼里迸出欲火,喘着粗气,摁住叶长洲狠狠在他脸颊嘴唇胡乱亲吻啃咬,似要将他撕碎了咽下去。 叶长洲被他这般侮辱,羞耻的怒火盖过胆怯,冲他拳打脚踢地怒骂:“你个不知死活的浪荡子,混账王八蛋!” 薛凌云被他奋力一推,也只是后退两步。他根本不在意叶长洲那似猫抓般的攻击,喘着粗气一把扭着叶长洲胳膊,将他翻身抵在墙上,又黏上去在他后脑勺啃着,狠狠挤压着他:“骂够了吗?骂够了歇会儿,让老子爽一爽。” 叶长洲胳膊被他扭在身后,脸颊紧紧贴着墙,身上的痛抵消不了心里的惊恐和愤怒:这混账一向无法无天,如果真的要犯浑,只怕是算准了自己不敢坏了万寿节。难道今天要栽在他手里了么? 叶长洲闭上眼,忍受着身后之人的欺凌,强令自己冷静些,压低了声音:“薛凌云,你我素无交道,也无仇怨,你放了我,我保证当做今日什么都没发生。否则我喊起来,你便是亵渎皇子的杀头死罪,不可避免还要牵连到煜王……” “谁说素无交道?薛某仰慕你已久,早就把你的底细摸了个清楚。”薛凌云十分霸道地挤压着他,啃着他后颈,“本来我不想这么快对你下手,但谁让你露了马脚。” 说着顶了叶长洲两下,低声威胁:“我问你几句话,你若老实回答,今日我就放了你……如果你糊弄我,我就当着你爹的面把你上了。反正我烂命一条,声名在外,我爹可管不了我。” 叶长洲被他的动作吓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心里窝着火,却不敢大声:“薛凌云,我父皇就在下面,你简直狂妄!” 薛凌云嗤笑:“叶长洲,我不怕!我偏要以下犯上!”说着又顶了叶长洲一下,低声在他耳边威胁道,“昨日老七让你送什么劳什子手抄诗给叶仲卿,你是故意落水的吗?老实回答我,否则我可就不客气了。” 原来是为这事。叶长洲心里有底了,这混蛋是太子的走狗,想必是替太子来试探自己的。他定了定心神:“谁会故意落水?我傻么?” “是挺傻的,真傻假傻就不知道了。”薛凌云在他背后冷笑,似咧嘴的恶狼,“还有,你送的手抄诗写的什么?” “我……我不知道!七皇兄让我送我便送,我管里面什么内容。”叶长洲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惊恐。 “呵……”背后之人一声冷笑,径直一把撕下叶长洲背部衣衫,“既然你如此嘴硬,我便看你能嘴硬到几时!”他覆在那片颤抖的裸背上,俨然下一秒就要把叶长洲吃了。 叶长洲吓得浑身颤抖,眼泪不由自主就流下来了。是忍受背后这混蛋侮辱,还是选择活命,叶长洲选择了后者,紧咬着唇一声不吭,任由他欺凌。 薛凌云紧贴着他颤抖的背部,作恶似的将手绕到前面抚摸着他脸颊嘴唇,完全感受着怀中人的额恐惧和羞耻:“叶十六,没想到你如此能忍。”随即盯着怀中人裸背,似饿狼眼中最肥美的羔羊,“昨日你落水,衣衫不整之际我看到你身子了,没想到这背更美……” 叶长洲知道今日逃不过此劫了,嫌恶地偏头不让他触摸自己脸颊,低声怒骂:“完事快点滚蛋!” 他这么视死如归舍弃自身的样子,倒让薛凌云起了戏耍他之心。他伏在叶长洲背上,控制着他,专门寻他痒处。 叶长洲忍不住一阵战栗,忍不住低声怒骂:“混蛋!莫胡乱摸!” 他虽还是恼羞,但声音里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异常。薛凌云察觉到了,手力道丝毫没有减轻:“十六,你都二十了,你父皇还没给你纳妃,也没给你单独的府邸,啧啧啧……他似乎忘了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了……好可怜,今日便让我疼疼你。”说完便再不管他反抗与否。和x谐楼下繁弦急管,欢聚一堂;楼上狂风折枝,暴雨摧花。正在享受百官朝拜的叶政廷根本不知道,此时自己头顶之上,亲儿子正被人欺凌,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薛凌云正穿衣衫,没管倒在地上一身狼藉的叶长洲,冷言冷语羞辱他:“呵……你也不过如此,远不如我想得那么爽。老子回去了,莫想我。” 叶长洲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眼泪干涸在眼角,身上各处疼痛难当,没睁眼,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今日你如何侮辱我,来日我定百倍还你!” 薛凌云整了整衣领,摸了下脸颊,已不流血了。笑道:“小十六,我等着。”说完让岑丹打开门,扬长而去。 第4章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呀~新文开篇,见者发大财! 本文一周五更,存稿丰厚,放心收藏追更~喜欢的海星多多投喂哟,mua~ 第2章 缘起上李邕 《上李邕》——唐.李白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叶长洲缩着身子躺在冷硬走廊,耳中听着楼下热闹非凡喜气洋洋的喧嚣,忽然咧嘴笑了,笑得凄然惨绝,肝肠寸断,笑得眼泪不由自主顺着脸颊流下来,滴落冰冷的地面。 寿宴开始小半个时辰,众人包括皇帝都没发觉十六皇子没在。台上戏班子开始了今日的重头戏,锣鼓喧天中,花旦粉墨登场,换得一片喝彩。 后门“吱呀”开了,坐在后排的十三皇子叶恒丰无意间扭头,只见叶长洲正艰难挪到座位上。 叶长洲一身衣袍脏污不堪,好几处都沾了灰,头发也是乱糟糟,跟被人打劫了一样。叶恒丰惊诧地望着他:“十六,你怎么才来?怎么搞成这样?” 叶长洲坐下的瞬间,眉头一皱,似乎身上疼痛难忍,随即冲叶恒丰羞涩一笑:“十三哥,我方才来的路上不慎摔了一跤,摔到花园里去了,被树枝刮了……” “唉,你呀,真是倒霉透顶。”叶恒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今日父皇大寿,你这副模样实在太不得体。算了,你回去吧,别让父皇看见反惹他老人家不悦。” “多谢十三哥,那我先走了。”叶长洲努力撑着站起来,缩着身子尽量不引人注意,悄悄从后门溜走。父皇有那么多子孙,自己在不在场,他都不会注意的。 冬月的风真冷啊,刮在脸上削面般疼痛。叶长洲独自走在回居所的路上,拉紧被暴力撕毁的衣衫,依旧挡不住寒风侵袭受伤的身体,狼狈如丧家之犬。宫人们都识他,见他这般模样,低头站在路旁等他过去,便交头接耳窃笑这倒霉皇子今日又倒了什么血霉。 这座新修的皇城一切灿然如新,生机勃勃,皇子们争斗不断,人人都想夺得权势,人人都盯着那把椅子,所以人人都被卷了进来,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叶长洲希望不争不抢,默默在宫中做个小透明,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终老。但命运没有放过他,依旧被卷进了皇子争储战争。 昨日他抱着几分小聪明化解了危机,但终还是势单力微,今日才被如此欺凌。 他走在寒风中,身子不停地颤抖,哆哆嗦嗦走了半个小时。 禁宫东北部是未成年皇子的居所,排排纵纵,鳞次栉比。叶长洲七弯八拐穿过条条逼仄的巷子,来到西三阁,这里就是他的居所。 “吱呀”推开门,一座极小的院落便跃然眼前。门里是一座小小的天井,抬头仰望,广袤天空成了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左右两边各两间侧房,原本是给下人准备的,但在叶长洲这里它们形同虚设;正对正门便是叶长洲的卧房和书房,比御书房那方书桌大不了多少。 叶长洲扶着门,窗棂的雕花、屋檐的瓦当、屋脊上的脊兽,皆在眼前张牙舞爪地晃动。他身子摇摇晃晃,只虚弱地喊了声“婆婆~”随即“咚”一声栽倒在地。 叶长洲这场无妄之灾,还得从昨日说起。 昨日,叶长洲在国子监念书,七皇子叶子洛忽然造访。他手持折扇闯进书堂,在七大八小的皇子们中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后的叶长洲——只有他,二十郎当岁,却还在国子监跟未成年皇子们一起念书。 “十六弟,今日有没有被太傅责骂啊?”叶子洛三十多岁,一身儒雅气息,面容有些胡人特征,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十六哥又被太傅打手板了!”一个缺牙的小皇子指着叶长洲向叶子洛汇报,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七哥,十六哥刚才打瞌睡,被太傅打了十个手板。” “他早晨还来迟了,又被罚站了。”…… 小皇子们七嘴八舌说着叶长洲的是非,根本没有把他当兄长来敬重,只拿他当个笑话。这场景叶子洛早就见惯不怪,没理小皇子们,只是摇着折扇看着叶长洲。 叶长洲被小那么多的弟弟们嘲笑,脸上竟丝毫羞愧之色也没有,神色自若站起来对叶子洛拱手一礼:“见过七皇兄。” 叶子洛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弟弟们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随即对他一招手,“你跟我出来。” 庭外银杏树下,叶子洛笑容可掬看着叶长洲,对身后随从一挥折扇,随从便上前奉上一个小卷轴,用红绸扎着。 “这是?”叶长洲好奇地问道。 “这是二皇兄喜爱的王岚风手抄诗,李太白的《上李邕》。”叶子洛示意他接过手抄诗,“为兄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叶长洲只得接过。 叶子洛道:“为兄前日与二皇兄拌了几句嘴,虽然二皇兄胸襟宽广不会与我计较,但为兄总不能安然将他的大度当做理所当然。但……”他有些问难地道,“为兄总抹不开面向他当面致歉,所以……” 所以他寻了个劳什子手抄诗,指使叶长洲这个便宜又好欺负的冤种弟弟前去。叶长洲会心一笑:“既是致歉,当然是七皇兄当面去比较有诚意,我去算怎么回事呢?” 第5章 “哎呀,让你去你就去嘛!”叶子洛半央求半催促推了他一把,笑道,“等你回来,为兄好好谢你。” 叶子洛与老五叶文惠一母同胞,生母常贵妃乃西域庆安国公主,便是叶政廷也忌惮她母国势力,叶长洲这毫无权势的皇子更加开罪不起这兄弟俩。无奈,他只得拿着手抄诗,在叶子洛的催促下往二皇子叶仲卿府邸而去。 叶仲卿早年跟随叶政廷南征北战,立下军功无数,被封为珩亲王。珩亲王府在宫外不远处,叶长洲独自出了宫门,边走边想,今日的事太过蹊跷。 如果叶子洛不便当面登门致歉,也可派下人将礼送去,为何要自己这个毫不相干的闲散皇子送去?但叶长洲人微言轻,没有拒绝的能力,如今骑虎难下,只有到时候随机应变,见招拆招。 他这几个皇兄,表面亲和,实际内里暗斗,今天你与我结盟,明天我又与你翻脸……唯独这个毫无权势的十六,没人稀罕与他结盟,他也不想与任何人抱团或者为敌。所以他藏拙,把自己弄成个小透明,哪怕二十了还在国子监与一群小屁孩念书,没有自己单独的府邸。 “只怕这次,逃不过了。”叶长洲舒了口气,敲响了珩亲王大门。 门开了,下人见叶长洲穿着规格,不是王公贵族便是宫里的皇子,躬身立于一旁:“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来珩亲王府可有事?” 叶长洲听到府衙内远远传来嘈杂的声音,似有人在争吵,道:“我是叶长洲,来拜会二皇兄。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下人听到叶长洲名字,连忙下去通传。立于叶长洲一旁的那人立即道:“原是十六殿下,有请。”他带着叶长洲穿过长廊往里走,一边跟他解释,“太子殿下和我们王爷生了误会,在里面吵了起来。” “为何事?”叶长洲心里更加不安了。 “太子殿下不知听谁嚼舌根,说我们王爷在府里私藏了太子服,这会儿带着人过来要搜王府。”下人简短地说道,“不过殿下放心,我们已经去禀报皇后了。” “坏了!”叶长洲心里“咯噔”一下:原来七皇兄让我给二师兄送李白的《上李邕》,竟是火上浇油!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喜欢的话记得点收藏,多多投喂海星鼓励鼓励作者哦~嘿嘿 第3章 坠湖亲王府 若是捕风捉影的事,太子断然不会贸然来搜珩亲王府,如今加上老七那一首《上李邕》,岂不是火烧浇油,暗示珩亲王有不臣之心,要将他置于死地?莫说珩亲王对叶长洲有恩,将来他若化解危机,又如何放得过自己? 狡诈的老七,竟让叶长洲做那手足相残的递刀之人!一石二鸟,煽风点火扩大太子和珩亲王的矛盾,二来也让叶长洲来做替死鬼,真是好毒的心肠! “十六殿下?”下人见他不走了,低声唤他。 “哦~”叶长洲慌乱了一下,随即镇定下来,冲那下人微微一笑,“劳你带路。” 从侧门到前院,经过花团锦簇的园子,长廊幽深,飞阁流丹,画栋飞甍,但入叶长洲的眼皆与地狱鬼火无异。 经过深湖拱桥,望着脚下碧鳞四起的湖水,叶长洲扶着栏杆,脸一阵阵发白,冲前面领路的下人喊了声:“等等,我头晕……”说完身子一趔趄,“噗通”一声连人带手抄诗一起坠落湖里。 这湖看着清澈,实际很深。叶长洲不会水,坠下去的瞬间就被冰冷的湖水淹没,他惊慌失措地扑腾,如落入蛛网的蝴蝶,只剩下毫无作用的挣扎,华丽的衣袍打湿后十分沉重,拖着他身躯往深处沉。 冰冷的湖水不断灌入,鼻腔、胸腔内火烧火燎似的疼痛当头袭来。叶长洲无法呼吸,呛入的水灌入肺部,濒临死亡的窒息感让他害怕,后悔刚才那么冲动。意识渐渐模糊,身体不断下沉…… 就在死神紧紧地扼住脖子时,终于听到下人在桥上惊慌失措喊人来救……救命!好冷、好痛! 发冠散落,乌发在水中飘荡开来,苍白惊慌的脸没入水中,肺部的空气不断呛咳而出,喷出无数水泡……他绝望地睁着眼,身体越来越冷,意识越来越模糊,如一块大石般沉入湖底…… 娘,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叶长洲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母亲带着他四处逃亡,躲避着不断爆发的战争和沿路的溃兵。日子过得真苦啊,吃不饱穿不暖,整日担惊受怕,但厄运还是没有放过可怜的孤儿寡母。 母亲将他塞进草垛里,便被外面的兵痞们拉住了,他们围着母亲调笑,撕扯她的衣衫。母亲白花花的肉在叶长洲面前颤动,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兵痞们的笑声混杂在一起,如洪水猛兽般冲击着叶长洲的灵魂。 随后,兵痞们走了,母亲拉扯着撕毁的衣服,脏污的手哆嗦着递给叶长洲一块饼——兵痞们给的。母亲被人侮辱着,还不忘以身换粮,只为草垛里的儿子不被饿死。 叶长洲呆呆地望着那块饼,干白的面皮,中间夹着黑黢黢的肉……叶长洲胃里忽然翻涌起来,如一条活泥鳅在里面翻江倒海,他捂着嘴狂吐起来,呕得涕泪横流…… 叶长洲再卑微也是个皇子,珩亲王不能让人死在自己府里,命下人尽最大努力打捞救治。 片刻后,下人终于将叶长洲从湖里捞出来。叶长洲湿漉漉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一群人围着他正在施救。 第6章 突然,叶长洲猛地坐起来,捂着嘴疯狂呕吐起来,食物残渣混着刚才灌进肚子里的湖水一起吐了个酣畅淋漓。 “好了好了。”众人见他醒来纷纷扶额庆幸,“再晚点就救不活了。” 人群中,薛凌云抱着胳膊冷冷看着叶长洲,将他一举一动、极其细微的神情都纳入眼中。 落水狗狼狈不堪地在坐在地上呕吐咳嗽,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将他扶起来。叶长洲咳得涕泪横流,一双华丽的靴子映入眼帘。他艰难抬头,只见太子居高临下看着他,一脸冷漠,似看的不是自己血脉相连的幼弟,而是一只毫不起眼的蝼蚁。 叶长洲知道自己的出现和落水搅和了他问责珩亲王的计划,可怜巴巴地站起来,刺骨的寒冷令他身子不断颤抖,脸青嘴白地向太子赔罪:“太子殿下,臣弟失仪了……” 太子冷眼上下打量着他,一双阴鸷的眼睛似要杀人。他好不容易抓到珩亲王把柄,如今全被这倒霉鬼毁了。不知他今日突然来珩亲王府,是误打误撞,还是有人授意?看着他不断颤抖的青白脸颊,太子冷哼了一声,叶长洲一直做小伏低,自己竟是没注意到他,一个“霉运沾身”的幌子,还真是个绝好的护身符。 “十六,你果然是够倒霉。”太子冷言冷语围着他转,“说说,你来做什么?” “太子殿下何必咄咄逼人。”珩亲王站出来了,从身上解下外袍罩在瑟瑟发抖的叶长洲身上,冲他勉强一笑,回头对太子道,“他来找我,又不是找你。” 这兄弟俩皆是皇后袁氏所生,一母同胞,相差不到三岁。但叶政廷早年势单力孤时,为和方氏结盟,将长子叶伯崇和袁氏作为人质交给对方,差不多十年方才接回来。老二叶仲卿一直跟随父亲身边,随他行军打仗,立下无数军功。 叶政廷为弥补对长子叶伯崇的亏欠,所以大盛初建便封他为太子,封有军功在身的次子叶仲卿为亲王。 太子也知道,那些跟随父亲多年的老将皆觉得他这太子之位本该是珩亲王的,于公于私,他都容不下叶仲卿的存在,兄弟俩势如水火。 “十六,下人来报,说你给本王送手抄诗,什么诗?”珩亲王回头问叶长洲。 那卷手抄诗应该被水泡坏了吧?叶长洲内心权衡了一下,低头道:“是七皇兄让我送的,我不知是何诗。”说完从怀里取出那卷轴恭敬地双手递给叶仲卿。 叶仲卿一偏头,下人立即上前接过水灵淋的卷轴,小心翼翼地打开——上面一团糟,只剩一些着墨较深的笔画还在,早就看不出写的是什么了。 “你呀,真是霉运上身,今年除夕守岁时烧烧高香吧。”珩亲王拍了拍叶长洲肩膀,“回吧,别冻伤寒了。” “是。”蒙混过关,叶长洲冷汗混着冷水往下滴,狼狈不堪地穿着一身湿衣回宫了。 叶长洲来打了岔,这倒霉鬼走了,太子便继续冲珩亲王发难:“珩亲王,别浪费时间了,你终究逃不掉这一遭。”冲他蔑然一笑,“请吧,打开你的寝殿,自证清白吧。” 叶仲卿微微一笑:“太子说笑了,本王清白何需自证。你虽是太子,但没由来诬陷手足,父皇母后知道了,不知会怎么说?” 叶仲卿便是要拖延到皇后来。太子虽一向嚣张跋扈,但断不敢凭着捕风捉影的话就敢带人来搜府。 叶仲卿刚才还被他的突然发难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经叶长洲那倒霉鬼来闹这一出,反而给他留足了处理的时间。就在众人手忙脚乱打捞叶长洲时,他悄悄吩咐下人:“你去将浣衣局今日送来的衣衫全部处理干净,手脚麻利点,别留下把柄。” 此时,那下人尚未来回复,皇后也还没来,叶仲卿只得跟太子东拉西扯。 太子正要发作,忽听宫人大声宣道:“皇后驾到!”随即,便见一众宫人抬着皇后的轿辇,急匆匆从正门而入。 【作者有话说】 趁大家放寒假,这两个星期我会每天更新,有时候双更,有时候单更,不定时。宝子们喜欢的话多多投喂海星鼓励鼓励我哟~ 第4章 谣诼以善淫 众人立即跪迎:“恭迎皇后。” 皇后袁氏一身常服,年约六旬,满头灰白发,神情肃穆,不怒自威。被贴身宫人搀扶下了轿辇,对众人道:“平身。” 太子与珩亲王起身,皆低头不语。袁氏打量着兄弟二人,脸色阴晴不定。随即,她开口对太子道:“说吧,今日之事所为何来。” 太子低头回道:“回禀母后,儿臣命人去浣衣局取洗好的衣物,恰逢珩亲王的下人也去取衣物,便看了一眼。谁知,”说着他转向叶仲卿,神情伤心又愤怒,“便看见珩亲王的衣物居然是太子服!” “儿臣的人还三番五次跟浣衣局确认,是否拿错衣物,浣衣局说那就是珩亲王府送来浣洗的。”太子痛心疾首道,“下人谨慎,怕事出有因,便没惊动珩亲王的人,回来禀报儿臣,并问儿臣是否借了太子服给珩亲王。” “母后!”太子说着声泪俱下地跪了下来,“都说珩亲王军功在身,比儿臣更适合做太子……儿臣这个太子,着实窝囊!” “闭嘴!”皇后怒斥,“你是皇帝亲立的大盛太子,皇帝说你有资格,你便有资格!何须听人嚼舌根!堂堂大盛太子,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第7章 太子以袖抹泪:“是,儿臣给您丢人了。”说着抽抽搭搭站起来,立于一旁。 他这幅样子在外人看来着实窝囊,但却勾得袁氏想起当年与他沦为人质时的经历,原本对他一腔怒气又化作舐犊的怜惜。她心里叹息一声,转头冲薛凌云怒骂:“景纯,你表兄胡闹,你不劝着,也跟着胡闹!” 薛凌云低头,脸上挂着浅笑:“姨母责骂得是。”随即瞥向叶伯崇,叶伯崇立即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袁氏叹息了一声,转头对叶仲卿和颜悦色道:“哥儿,你长兄犯糊涂,你不要放在心上。”面露难色,“既然……他有疑惑,不如让他进去看看,也好还你清白。” 此时,去处理衣衫的下人已回来了,站在人群最后冲叶仲卿微微点头。面对袁氏赤裸裸的偏袒,叶仲卿只是莞尔一笑:“母后说笑了,既然太子殿下想看,那便看吧。” 他突然就松口,叶伯崇与薛凌云对视一眼,皆知情况多半有变。但此时已经是骑虎难下,叶伯崇只得派薛凌云进寝殿去搜。 半个时辰后,珩亲王府寝殿外,薛凌云带着人从寝殿内出来,冲叶伯崇拱手:“启禀殿下,寝殿内皆是珩亲王衣物,合亲王规制,并无越矩的图案及装饰。” 虽然猜到结果了,但听到这消息叶伯崇还是后脊背发凉: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这下是彻底与叶仲卿撕破脸了。他闭着眼,双手在衣袖下攥紧拳头,低声说了句:“下去吧!” 袁氏趁叶仲卿还未向叶伯崇发难,“啪!”一巴掌扇在叶伯崇脸上,怒骂道:“你整天疑心这个疑心那个,自己不争气还怪别人看不起你!你这逆子,真是要气死本宫!” 叶伯崇捂着脸跪地痛哭:“母后息怒,儿臣知错了。” “你知错?你连你亲弟弟都要怀疑,你哪天是不是也要怀疑本宫和你父皇?”袁氏痛心疾首地指着他骂,一个母亲对儿子不成器的愤恨和心痛展现得淋漓尽致。 叶伯崇却只是跪地痛哭,不再说话。 “明日就是你父皇生辰,你这逆子却在这时候做出这等让人看笑话的事!”皇后气得上前一脚将太子踹倒在地,怒骂,“今日还好没惊动你父皇,若是惊动了他,本宫看你如何收场!” 叶伯崇被踹得跌坐在地,边抹泪边偷看叶仲卿。 叶仲卿知道,这出戏是演给自己看的。在这皇宫里,哪有什么父子、母子,不过都是权力和欲望的棋子罢了。他搀扶着袁氏,轻言细语道:“母后息怒,是儿子们不孝,让母后忧心了。”他看了一眼跪地痛哭的太子,尽管十分不情愿,但还是说道,“臣弟不怪皇兄,皇兄是太子,与儿臣是君与臣之别,听闻有越矩之事自然不该放任不管……也不该因为是臣弟就不追究。”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妥帖,既展现了自己的大度,也替太子做下这等手足相残的事找了合理的由头。 袁氏愧疚地看了叶仲卿一眼,回头冲叶伯崇怒骂:“你看看你弟弟的胸襟,再看看你!你真是令本宫失望!滚回去闭门思过,没有本宫的允许,不许出府门半步!” “诺!”太子叩首,带着薛凌云和一众随从灰溜溜地走了。 待叶伯崇走了,袁氏这才语重心长对叶仲卿道:“儿啊,你们兄弟俩就属你最懂事,委屈你了。明天就是你父皇生辰,若闹大了有失皇家颜面。” “儿臣都懂。”叶仲卿弓腰扶着她,低头轻声道。 “唉……”袁氏重重叹息,伸手抚摸这个高大儿子的头发,“你兄长早年跟本宫在方氏那里做人质,吃了不少苦头。不像你跟在你父皇身边,虽是刀口舔血,但你的文才武略的教育一样都没落下……你兄长就可怜了,在方氏那里吃不饱穿不暖,时常挨打,遑论念书……直到我们被接回来,他才开始启蒙。” 袁氏皱皮的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念在他读书少,你多担待些,日后好好辅佐他。你们兄弟呀,都是为娘的心头肉。” 叶仲卿微微一笑:“儿臣明白,会让着皇兄的。” 回太子府路上,叶伯崇脸色铁青背手走在最前面,实在气不过今日栽这么大的跟头,回头怒气冲冲对下人招手:“你确定衣衫是送进他寝殿了?” “千真万确。”下人低头道,“小的敢拿项上人头作保。” 薛凌云懒洋洋走过来,用小拇指挖了挖耳朵:“殿下不觉得十六殿下来得太巧了吗?” 听薛凌云也这么说,叶伯崇当即怒道:“孤就知道!他平时装傻充愣,孤还真小瞧了他。”随即对薛凌云低声耳语,“明日万寿节,你去试探试探他,别弄死了,留条命就行。” 薛凌云顽劣一笑:“殿下你可真行,他是你十六弟呀。” 叶伯崇烦躁地一挥衣袖,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两章哟,还有一章下午发,怎么样,开心吗?喜欢的话海星刷起来哦,(づ ̄3 ̄)づ╭~ 第5章 雄鹰欲飞天 从万寿阁回来后,叶长洲发烧了,烧得神志不清。赵婆婆去求了太医院,半晌一个医官才慢吞吞跟着她来到西三阁。 小小的卧房内烧着炭火,比外面暖了许多。叶长洲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褥,之前脏污不堪的衣物都被换下来了,赵婆婆细细为他擦洗干净,贴心地将他脖颈红痕用被褥盖住,不让医官看见。 第8章 医官给他把了脉,叹了口气道:“唉……今日陡然降温,殿下又体弱,是伤寒了,待我回去将药送来。” 叶长洲在宫中毫无地位可言,也只能配用这等庸医。赵婆婆没在意,缠满布条的脸只露出一双苍老的眼,冲医官低头:“多谢。” 只要能退了他的烧,什么药都行。 腥臭的苦药汤子灌进嘴里,叶长洲却毫无反应,只是蹙了下眉,随即又陷入昏睡。梦中,一会儿是当年和母亲逃亡的情形,一会儿是刚进宫时的情形。 常年逃荒饱一餐饥一顿,叶长洲生得矮小瘦弱,进宫后也不知道藏拙,有什么说什么,念书也是聪慧过人,却没想到会招人忌恨,被兄长们欺负。 五六个十几岁的兄长将他摁在地上打,一拳一脚踢打在身上,他痛得缩成一团,绷着头皮咬牙苦撑。 “呸!没人要的小叫花子!” “打死他!” “敢在太傅面前抢我的风头,打死你活该!” “不如我们像对十五那样,把他关在进冰窖吧!” 老九说完这句话,立即得到兄弟们的认同。他们将叶长洲从地上拉起来,簇拥着要将他关进宫里的冰窖。 叶长洲大惊,十五被他们关进冰窖冻了一晚,第二天被取冰的宫人发现时已昏死过去,最后手脚耳朵都没保住,成了残废。 叶长洲不要变成那样的残废。 “不要啊~”他惊恐不安地大哭起来,“求求你们别这样对我~”但他势单力孤,哪里是兄长们的对手,瞬间被拉扯着拖了数丈远。 “住手!”远处忽然一声厉喝,众皇子们顿时停了手,叶长洲涕泪横流跌坐在地上,远远看见一个白盔白甲的年轻将军怒气冲冲走过来。他生得英姿飒爽,如天神降世,将欺负叶长洲的皇子们轰开:“滚去念书!” “二皇兄!”皇子们都怕他,冲他鞠了一躬纷纷跑了,就剩衣衫不整的叶长洲坐在地上仰望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见叶仲卿,一眼便被他身上温润儒雅和凌厉霸道的气息吸引了——这世上,竟真有人能将两种极端不同的气质集于一身,还不矛盾。 叶仲卿见这满脸淤青的小家伙痴呆呆地盯着自己,笑着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蹲下去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捏了捏他脸颊:“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叶长洲。”叶长洲低垂着头。 “原是十六弟。”叶仲卿温和地望着他,“在这宫中,要学会保护自己,莫再让人把你摁在地上打了。别人欺你,你要学会还击。” “可是……他们人多,我打不过。”叶长洲局促地绞着手指。 叶仲卿站起来俯视着这瘦小的小家伙,捏着他肩膀道:“在这宫中,武力是最无用的,这里。”他指了指叶长洲的头,“这里厉害,才有用。” 说完冲他微微一笑,像一阵风一样转身就走了。叶长洲呆呆望着他英姿飒爽的背影,年轻时的叶仲卿,真是令人万分向往。从此以后,叶长洲便将他“这里厉害,才有用”的话当成了金科玉律。 西三阁里寂静,只有木炭燃烧的噼啪声。赵婆婆守在叶长洲床头,双眼透过布条慈蔼地望着他,皱皮的手轻轻试探他额头,热退下去了一些,只是他惊吓过度,还没醒来。 “咚咚”有人敲门,门外人拉长嗓子唤道,“晚膳到!” 西三阁没有小厨房,宫中配给皇子什么吃食,叶长洲就吃什么。赵婆婆开门取了餐,径直回到屋里,将食盒打开:黄焖鱼翅、万福肉、酱黄瓜、还有一小盅羹汤。赵婆婆只将酱黄瓜和羹汤端上桌,黄焖鱼翅和万福肉却留在食盒里。 “婆婆……”叶长洲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呼唤。 赵婆婆转身,见叶长洲已经撑着缓缓坐起来了。她连忙过去扶他靠着,关切地问道:“殿下好些了么?” 叶长洲浑身痛,如同骨头被人拆散架又重新组装起来一般。他捂着沉重的头,闷闷地道:“难受,肚子好疼。” “是谁?”赵婆婆问道。 “薛凌云。”叶长洲难受地靠着被褥,“昨日的事惹太子起疑了,便派薛凌云趁今日万寿节将我骗到九楼……” “唉……我可怜的殿下,你受苦了。”赵婆婆叹息了一声,“你一直不争不抢,却还是被卷入争权夺利的战争里。看样子,你再无法独善其身了。” 叶长洲苦笑:“我本与世无争,奈何世道逼人。也罢,既然争权夺利是我的宿命,我便安然迎接。”说着努力撑着身子下地。 赵婆婆连忙扶他往餐桌走:“我终于等到殿下这句话。”看着叶长洲苍白的面容惨然一笑,“否则,我都想拉着殿下去看望隔壁十五殿下了。” 十五自从残废后便被遗忘在了西二阁,连伺候他的宫人都欺侮他。叶长洲住在隔壁,时常能听到他十五哥被宫人欺侮哭。这种日子,叶长洲一天也不能过。 “婆婆说笑了。”叶长洲捂着腹部。 赵婆婆搀扶着他,有些严厉地问道:“殿下可知大盛王朝是如何来的吗?” 叶长洲闻言,立即回道:“时刻谨记。大陈末年,皇室衰败,游夏骑兵趁机侵犯,烧杀抢掠,朝廷出兵抵抗。但大陈朝廷早已腐烂中空,筹措不出军费,只得加重赋税。百姓本就苦不堪言,各级官员层层盘剥,不断有人造反,渐成燎原之势。” 第9章 他继续道:“随后,得不到军费的将领也加入其中,纷纷宣布脱离大陈。一时之间,各地守军占地为王,大陈名存实亡。江山飘摇,内忧外患,百姓在诸侯争霸和外敌铁蹄下如蝼蚁般艰难求生,神州大地战火延绵,尸横遍野。 “我父皇乃乱世出枭雄,时为大陈虎威将军,他骁勇善战善于笼络人才,精合纵连横之术,在诸侯争霸中脱颖而出,边蚕食吞并周边势力边抵御外辱,最终结束战乱,定都坞原,国号盛,年号建宗。” “嗯。”赵婆婆满意地道,“经你父皇雷厉手段,天下逐渐太平,百姓休养生息,百废待兴。他将游夏驱逐国门之外,但东南部流番洲一带数万里方圆的国土还在游夏族手中待收复。” “我知道。”叶长洲立住,“家国领土尚不完整,吾辈当自强。” 赵婆婆满意地点点头:“殿下需时刻谨记,安定来之不易,百姓再经不起颠沛流离,安定才是民之所需。” “万死不敢忘。”叶长洲低头。 赵婆婆这才搀着他坐下,嘴里忍不住心疼地责备:“薛凌云真是该死!还有,前日的事何须殿下当真坠湖,你就说手滑,那卷轴掉湖里不就行了吗?” 叶长洲知道赵婆婆担心他身体,叹道:“唉……七皇兄的嘱托何等重要,如果我这般不慎,他才是要问责我了。我啊,人微言轻,只得舍身保命。” 赵婆婆沉吟片刻,问道:“殿下,你有何打算?” 叶长洲端起饭碗,看着桌上索然无味的酱黄瓜和羹汤,丝毫没有嫌弃:“我在宫中势单力薄,地位又低下,靠着霉运上身的幌子安然过了这些年,如今要做事,便需有人可用。”说着大口大口吃着饭,酱黄瓜就米饭也吃得很香。 赵婆婆在他身边坐下来:“你的目标是谁?” “送上门的那个。”叶长洲嘴里包着饭,含混不清地道。 “他对你如此不敬,你能忍受他?”赵婆婆惊了。 叶长洲咽下嘴里的饭,笑得意味深长:“这点羞辱算什么,如果我再不抓住机会,下次或许就是不是羞辱,而是隔壁十五哥的下场,或许更惨。”随即看向赵婆婆,“婆婆莫担心我。狐狸与狼,鹿死谁手还不一定。薛凌云以为自己是猎手,殊不知,他才是猎物。” 赵婆婆满眼欣赏地望着他:“好,好。殿下长大了,不枉费我这些年的教导。” 叶长洲冲她一笑:“婆婆也吃饭吧。”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海星刷起来呀~爱你们,mua~ 第6章 尚需双翅满 “嗯。”赵婆婆佝偻着身躯,拎着食盒走到门口又折回来了,“殿下,你身子这么弱,要不……别食素了吧?” “无事。”叶长洲头也没抬,一大碗米饭很快下肚,冲她勉强一笑,“婆婆知道我为何不能食荤腥,往后莫再劝了。” 赵婆婆无奈叹息一声,转身出去了。叶长洲长年食素,连肉味都闻不了,每次参加宫中家宴回来都会吐半宿。这些年膳房送的饭菜,肉皆是赵婆婆拿到一边吃了去。 叶长洲身上痛,吃完饭赵婆婆便伺候他躺下歇息。“殿下可知薛凌云是何人?”赵婆婆给他掖好被角。 叶长洲披散着发靠在床头翻着书,身着青色中衣,衣领半敞,从颈部到胸口布满密密麻麻的可怖红痕,皆是薛凌云凌虐他时留下的。叶长洲在赵婆婆面前丝毫不避讳这些羞耻的印记,任由它们这么暴露着。 “薛凌云是煜王世子。”叶长洲头也没抬,“他母亲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妹,不过已然过世了。” “没错。”赵婆婆脸上缠满了白布,看不到五官,但依旧能看出她的感慨:“煜王薛其钢与你父皇识于微时,两人分别娶袁家两姐妹为妻。早些年,薛其钢跟随你父皇摸爬滚打,一路走来立下功勋无数,被封为当朝唯一的异姓王。建国后,薛其钢与长女薛湘楠一直镇守东南,试图从游夏族手中收复流番洲的数万里方圆的国土。” “当年,煜王妃连生两胎皆是女儿,薛其钢的娘急了,强迫他娶了个妾。这妾为他生下第三胎,终于是儿子,原本要立为世子,好在煜王妃那时又怀孕了,薛其钢坚持等第四胎落地才决定世子之位。煜王妃第四胎终于生了薛凌云,世子之位总算传给唯一的嫡子。” “煜王对薛凌云寄予厚望,薛凌云本就有军功在身,煜王还想让他去东南收复失地,再立些军功,这样煜王世子的爵位传给他,他三哥才无话可说。谁知皇后却轻飘飘一句:小妹与煜王好不容易才盼来这个孩子,怎能再去打仗涉险,不如将景纯留在太子身边,兄弟二人也有个伴。这样,原本兴致勃勃想与父亲去流番洲的薛凌云,只得跟在太子身边做了个护卫。” 叶长洲放下手里的书,俊美的双眸微光一闪:“原来如此。”薛凌云这样骄傲的人,怎么甘心在京中做个护卫,而且皇后将他留在京中,打的什么算盘还未可知。 赵婆婆苍老的双眼透过布条直视叶长洲:“殿下,薛凌云本是狼,如今却在太子身边做狗。这是一个机会。” “我以霉运藏拙,他以混世藏锋,我们竟是同类人。”叶长洲本对那混世魔王十分厌恶,如今却来了兴致。他坐直了,追问道:“婆婆,你再跟我说说煜王家里的情况。” 赵婆婆坐在床沿上,说道:“煜王长女薛湘楠是个奇女子,从小跟着煜王南征北战,与薛凌云一样是个厉害角色。如今年近不惑依旧未出阁,与煜王在流番洲与游夏人作战,立下战功无数,被你父皇封为郡主。”她叹息一声,“若非湘楠郡主是个女子,世子之位如何落得到薛凌云身上。” 第10章 “难怪……皇后肯让薛湘楠跟着煜王去打仗,只因她是个女子。”叶长洲摇头笑了,“皇后觉得,拿捏一个女子拿不住煜王的命脉。” “薛凌云是狼,薛湘楠便是鹰。皇后是女子,却低估了她这侄女。”赵婆婆道,“殿下,煜王老了,但这姐弟俩如果能为你所用,这宫中将无人能阻挡你。” “为我所用……”叶长洲笑了,“熬鹰训狼,谈何容易。” 赵婆婆不驳他,继续道:“薛凌云二姐薛宓嫁给了刑部尚书孙振武,他三哥薛文博是小妾所生,因娘亲过于宠溺,所以一事无成,成天逛烟花柳巷、烟馆赌场。” “呵~”叶长洲嗤笑,“如今薛凌云的名声这么臭,怕是他这三哥也教了他不少好东西吧。听说这坞原不少世家子弟都挨过他打,他也时常跟着那些浪荡子出没烟花柳巷,成天喝酒打架。” “殿下。”赵婆婆郑重地道,“若你想继续做个与世无争的隐形人便作罢,若你真想要在这宫中争得一席之位,让人不敢随便践踏,薛家的支持很重要。” 是啊~这混蛋身份尊崇武功高强,胆色出众,人脉还广博,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了。叶长洲问道:“婆婆,老五、老七那边有何动静?” 赵婆婆道:“你前日因何坠湖,不仅太子知道有异,老五老七也不傻,今日万寿阁内盯着你的人可不止薛凌云。不过薛凌云手段狠毒,捷足先登,将老五老七跟随你的尾巴斩断了。你回来后,老七派人过来问过你状况,被我打发走了。” “他……他们知道我被薛凌云侮辱?”叶长洲脸色瞬间煞白,手捏紧被褥。 “应当不知。”赵婆婆道,“薛凌云对你做的事足够他死好几次,他的确仗着你不能开口,所以敢如此放肆,但又如何敢让第三人知晓。” 随即疑惑地道:“以薛凌云往的言行举动来看,他并非如此鲁莽不计后果之人,这次为何敢犯下如此滔天死罪?” “什么事情刺激了他?”叶长洲皱眉苦思。 太子府内,叶伯崇大发雷霆,红着眼睛将案上笔墨纸砚摔得到处都是,还不解恨,又将铜鹤香炉也砸倒在地,头发也散乱了,步履踉跄发疯乱砸。宫人们见他如此,吓得跪地瑟瑟发抖。薛凌云倚着柱子抱着胳膊闭口不言,只是冷眼看他发泄。 叶伯崇砸累了,指着那送太子服去珩亲王府的下人怒骂:“邵成勇你个狗东西,定是你哪处露破绽了,废物!害得孤赃物没抓到,还被母后骂了一顿!” 邵成勇趴在地上声泪俱下:“殿下,小人千真万确送到了,也亲眼看见丫鬟将衣袍放入柜中!” “那又为何不翼而飞了?!”叶伯崇怒骂,“你前脚走,孤后脚就带人去了,为何不翼而飞了?!” “小人不知!”邵成勇呯呯冲他叩头。 “废物!一帮蠢材!孤早晚被你们拖累死!”叶伯崇声嘶力竭怒骂,随即两步上前取出佩剑,抽出长剑就要刺向邵成勇。 “殿下!”薛凌云一把抓住他手,低声提醒,“不可在府中杀人。” 听到薛凌云的劝阻,叶伯崇冲上脑子的血下去了些,丢了佩剑一脚将邵成勇踹倒,怒吼道:“滚,都滚!” 下人们如蒙大赦,战战兢兢退出大殿。 第7章 瞒天过海计 薛凌云待人都走完,才上前拾起佩剑插入剑鞘,将剑放入剑台:“殿下要我调查的事,我调查完了。” 叶伯崇疲累地倒在椅子里,以手支额:“如何?” “手抄诗是老七让他送的。”薛凌云抱着胳膊在殿中踱步,“他本不想送,但他人微望轻,根本拒绝不了老七。” “那手抄诗拼凑出来没?到底写的什么?”叶伯崇红着眼睛看着他。 “早被泡成一团浆糊了,哪还看得清写了什么。而且,他也没敢打开看,所以问他也问不出什么。” 叶伯崇沮丧地一拳锤在桌上,追问道:“那他落水,究竟是意外还是故意?” 薛凌云握拳抵唇:“依我来看,应当是意外。”眼见叶伯崇眼露惊诧之色,解释道,“他被打捞上来后我仔细观察,他的靴子底有一大块青苔,而他落水之处常年湿润,长了一大片青苔,划痕明显。” 当时叶伯崇一门心思都在如何对付叶仲卿上,倒没看得这么仔细。听薛凌云一说,又觉得十六坠湖或许真是倒霉透顶,踩到湿滑的青苔才导致的。 “唉……孤这次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沮丧地靠在椅子里,闭目仰天,“还好没惊动父皇,否则无端构陷手足,这太子之位怕是要落入老二手里了。”只要珩亲王在,他这太子就当得战战兢兢,如芒在背。 “殿下一击不中,打草惊蛇,只怕再对他下手就不容易了。”薛凌云分析道,“如今还惹得皇后也对你不满,不如暂时蛰伏。如果珩亲王真动了夺太子之位的心思,那么一定会有所行动。要打狐狸,总得让它先探出头。” “唉……也只有如此了。”叶伯崇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摆摆手,“景纯,有劳你了,早些回去吧。” 薛凌云抱拳告辞,转身出了门。 出了太子府,前方便是熙熙攘攘的西大街。望着来往穿梭的人群,薛凌云眼神愈冷。这五年来每日来回穿梭于煜王府和太子府间,早已熟得不能再熟的情形。千灯照碧云,红袖客纷纷。商贾往来,市井繁荣,多少人梦寐以求非人的大盛帝京,在薛凌云眼中却与牢笼无异。 第11章 拉紧衣领,低头没入人群,很快便失去了他的踪迹。薛凌云甩掉尾巴后却没有回王府,径直上了一家名为“凝香馆”的青楼,在姑娘们七嘴八舌的指引下进了头牌聆音姑娘的房间。 此时尚未入夜,聆音姑娘正在榻上小憩。见有客人进来,隔着纱帐吩咐侍女:“彤儿,给公子上茶。”她音如银铃般清脆悦耳,薛凌云毫不客气地坐下来,支起一足摇着折扇:“打扰姑娘了。” “公子客气。”说着只见一个绝色妙龄女子掀开纱帐,婷婷袅袅地走出来。她身材高挑,肤色白里透粉,带着几分胡人样貌,眉比远山,朱唇微点,冰肌玉骨,举手投足异域风情十足,当得起“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的坊间评价。 “值公子如此信任,聆音感激涕零。”她身着薄衫,身上熏了好闻的香,跪坐席上亲手为薛凌云斟茶。 绝色佳人如此贴心温柔的服侍,但薛凌云却没多看她一眼,抛了一粒花生米在嘴里,问道:“我要的东西呢?” “那卷轴表面泡得太烂,看不清晰字迹,但王岚风乃书法大家,笔力透纸背,所以奴家经过两日的努力,终不负公子所托。”聆音姑娘说着,从一旁抽屉里郑重地取出烤干的卷轴双手奉上。 薛凌云冰冷的脸这才有了一丝笑容:“宴兄说得没错,姑娘精通造纸术,最是明白纸张肌理。”说着接过卷轴,打开认真看起来。 原本厚实的纸张如今已变得坑坑洼洼,聆音姑娘巧妙地用镊子一点点撕去表皮,直到干涸的墨迹淡淡地在中层显露出来,正是一首完整的诗。 薛凌云捏着纸张自言自语:“竟是李太白的《上李邕》。”眼中微光一闪,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他已经从这封半毁的卷轴里嗅到了希望的味道,心情大好,站起来潇洒地冲聆音道:“多谢姑娘,薛某告辞啦~”说完揣着卷轴“蹬蹬蹬”下楼去了。 “公子……”聆音姑娘还在楼上呼唤他,薛凌云已经一溜烟冲出门了。 一个中年胡女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只见她高鼻深目,年约四旬,衣着华贵,正是凝香馆老板彭青云。 “姑姑。”聆音姑娘低眉垂首深深一福。 “你给薛凌云的是什么?”彭青云问道。 “没……没什么,他托我给他找一种纸。”聆音姑娘头也没抬撒了个谎。 “那就好。”彭青云这才收了疑惑,警告道,“时刻记住我们是谁的人,薛凌云有什么异动都要立刻上报。” “是。”聆音姑娘低头应道,“薛凌云与女儿并不熟络,他听说女儿熟悉各种纸,今日才想起来寻女儿。” 彭青云上下打量着她,思忖薛凌云向来到青楼都是跟朋友一起来,的确没有单独来过,便信了聆音的话。 待彭青云一走,彤儿才好奇地问道:“姑娘,你为何要帮世子爷瞒着姑姑?” 聆音眼睛望着薛凌云消失的方向,怅然道:“世子爷对我有恩。” 站在街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薛凌云终于不觉得烦躁了:老七这一纸诗句,原本可以令太子和珩亲王的关系更加剑拔弩张。 即便太子没有搜到珩亲王私藏太子服,这封信也够他喝一壶。但那看似柔柔弱弱的叶十六,竟有如此魄力,冒着淹死的风险将这事压了下去,救了叶仲卿,也救了他自己。 “叶长洲,你真是个妙人。”薛凌云大踏步往煜王府而去。他原本想借此激化叶家兄弟的矛盾,但被叶长洲这么横插一杠子,他现在只对叶长洲有兴趣。 煜王府在禁宫东面一幽静之所,背靠航船山,俯瞰大月湖,依山傍水景色秀丽。门前巍峨的影壁和巨大的石狮子,以及高悬的“煜王府”匾额都彰显着尊崇与威严。府门大开,两个手持斧钺的士兵站岗,肃穆地守卫着王府的门面。 薛凌云没从正门进,径直越过子门,飞快地穿过中庭,越过深深庭院和九曲回廊,一路上无视下人们的行礼与招呼,回到自己的居所。 岑丹守在门口,见他进来有些激动地道:“世子,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薛凌云推开门进屋,就开始解披风。 “是王爷,王爷醒了!”岑丹连忙跟进来,“流番洲传来消息,王爷昨日终于醒了!军医说性命无虞,只需好好养着就能好起来!” “真的?!”薛凌云将披风扔在榻上,来回踱步,一会儿扶额,一会儿叉腰,又想哭又想笑,劫后余生的激动充斥着大脑,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喜欢的话,多投喂海星鼓励鼓励哟~爱你们! 第8章 蛟龙困浅滩 岑丹知道他的心思,也跟着抹泪:“世子,幸好王爷无事……属下知道您听到王爷差点阵亡的消息,恨自己不能在他身边尽孝床前,为他复仇,您恨叶家将您拘在这京城……所以您抱着自戕的心态,将火发泄在十六殿下身上……世子,幸好十六殿下没有说出来。” 原来煜王薛其钢五日前与游夏骑兵交战,被敌军炮火余波击中,胸部被碎石击中,当场就昏死过去。战报发来,叶政廷为免引起朝堂上下恐慌,将此事按下不发。薛凌云惊闻父亲受如此重伤,在府中捶胸顿足发泄了一场。 他很想策马去东南去将游夏杀个片甲不留,为父亲报仇,可是他不能去,他被拘在这京城,只能眼睁睁看着年迈的父亲和长姐沙场搏命。 第12章 薛凌云心里的仇恨越来越重,他恨皇帝皇后,更恨那有勇无谋的太子。转而,他又恨所有的皇子们,他们在宫里养尊处优,父亲长姐在前方为他们卖命,他们还不放心,还要将自己质在他们手里。 难道薛家欠你们叶家的吗? 薛凌云越想越恨,便由着太子做那等诬陷的蠢事而不开口劝阻。他就是要他们手足相残!随着事态发展,恰好太子命他去查叶长洲,面对那俊美惹眼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叶长洲,薛凌云被仇恨的怒火烧红了眼,突然决定做一件大逆不道之事,最好那叶长洲当场闹起来,让满朝文武和皇子们都看着自己是如何被他们逼疯的。 可是叶长洲却忍着侮辱,全然受着。如今父亲情况大好,薛凌云顿时从仇恨的云端跌入冰冷的地面。他连忙擦了泪,问道:“对了,叶长洲那边动静如何?” 此时距离万寿节已经四天了,天知道那娇贵的皇子经历那般身心重创,会不会就此一命呜呼,或者直接疯了? 岑丹低头道:“他回去后就病了,说是烧了三天,今日方才去国子监继续念书。” “他情绪如何?”薛凌云背手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与平日无异。”岑丹道。 这叶长洲,真是令人意外。 莫说是养在深宫未经历过风雨的皇子,便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哥,遇到这样的事,多半精神摧毁,甚至从此一蹶不振。他竟然只是发了三天烧,就像个没事人了。这位往日被人冷落忽视的皇子,以往真是小看他了。 “看来,我还得去拜会一下这位十六殿下。”薛凌云意味深长一笑。 薛凌云成功将太子对叶长洲的疑虑打消,但叶长洲那日的“惊人之举”早已在皇子中炸了锅,涉入其中的几人纷纷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他,当头就数老七叶子洛和老五叶文惠。 叶子洛对叶长洲的行为大为恼火,与老五叶文惠商量了几日,始终没有得到统一的意见。今日老七终于憋不住了,又来寻老五叶文惠。 嘉王府内,叶文惠正在廊檐下擦他的弯弓。他与老七叶子洛一母同胞,兄弟俩相差不过三岁,身材样貌也十分相似。因有庆安国的支持,兄弟俩在所有皇子中身份地位仅次于太子和珩亲王。常贵妃生了两个如此优秀的儿子,在后宫地位也几乎能比肩皇后。 叶子洛急匆匆进来,见叶文惠还有心思玩弓,皱眉道:“五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呢?” “急?急什么?”叶文惠头也没回,“我早就告诉过你,莫操之过急,你不听,非要去凑那热闹。好在那十六坠湖了,否则你就搅进去了。” “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他?”叶子洛怒了。 叶文惠将布和弓交给下人,用下人递来的绢布擦手:“老七啊,你太鲁莽了。要猎鹿,但不能把自己置于危险中。你与太子犯了同样的错误,就是太心急。” 叶子洛垂头丧气:“你说的我都知道了,问题是现在怎么善后。” “简单。”叶文惠对他招手,“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不听啊。” 叶子洛脸一阵阵发白,双手攥拳头:“五哥,没必要吧?就因为那么一点事就要杀人?” “怎么没必要?”叶文惠目露精光,“太子发难,老二安然无恙,事后难道不会追查你让老十六送的是什么?那卷轴是毁了,这世上知道那卷轴内容的就只有十六了。他若哪天被老二收拢,你就等着老二收拾你吧!” “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一辈子要与生死搏斗,疫病、意外随时都有。父皇有那么多子嗣,活到成年的有几个?不过也就太子珩亲王,你我兄弟,还有十三、十六。”他拍了拍叶子洛的肩膀,“有母妃护着的皇子都免不了七灾八难,何况一个没有任何权势的十六。” 叶子洛后背冷汗直流,心一横,舍下心里那一点点不忍,点了点头。 珩亲王府,十三皇子叶恒丰把玩着一柄玉如意,满脸惊奇:“二哥,这么好的玉如意,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叶仲卿正在伏案疾书,头也没抬:“前阵子在骠国缴获的战利品,你喜欢便拿去。” 那玉如意通体碧绿,一丝杂质都没有,颜色分布十分均匀,苍翠欲滴,握在手里细腻温润,是难得的上乘佳品,只怕整个大盛也找不出第二柄了,叶仲卿竟随口就给了十三。 “哇!真的吗?”叶恒丰两眼放光,双手抱着细细把玩,开心不已。 “自是当真。”叶仲卿停了笔,细细看着纸上的字迹,“对了,十六弟身体可好了?” “听说今日已去国子监念书了。”十三一门心思都在玉如意上,随即想起什么似的凑过去低声道,“二哥,十六冒着生命危险将东西毁了,也算帮了你一个忙。” “你要不……去看望一下他?”十三嘴里的“看望”,叶仲卿自然之道什么意思。他放下手中宣纸,道:“算了。我如今是众矢之的,十六弟无权无势,还是不要被我连累的好。” 他笑着摸了摸十三的头,“也就你,不怕被人说是珩亲王一党。” 叶恒丰二十多岁,从小就崇拜比他大十几岁的二哥,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有事没事都在珩亲王府待着。 “我怕什么?”叶恒丰大声道,“谁不知道我跟二哥亲近,难道兄弟之间亲近点也要被说吗?” 第13章 “哈哈哈……你呀。” 傍晚时分,叶长洲抱着一本书从国子监慢悠悠回西三阁。残阳如血,照在长长的大道上,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一路上宫人们冲他行礼,他也点头微笑回应,似乎一切都跟从前一样。 休息了三天,今日课上太傅抽问,叶长洲对答如流,再无往日的迷糊和蠢笨,太傅以为这顽石终于开窍了,十分欢喜,又说叶长洲二十岁,早该行加冠礼、单独立王府了,说明日会提醒皇上。 太傅教了叶长洲十一年,感慨之下又当场给他取了小字:图南。取自庄子笔下: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意为今后将展翅高飞。叶长洲十分喜欢这个小字,当场拜谢师恩。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子们~ 第9章 遇刺西三阁 明日,再也无需去国子监混日子了。叶长洲心里轻快,步履也轻盈了许多。回到西三阁用了晚膳,便掌了灯在书房念书。此刻他的兄长们都有家人儿女相伴,幼弟们也有母妃陪伴,唯独叶长洲始终只有一个人。 子时,宫中各处都静了下来,赵婆婆已经睡下,唯有打更的声音远远传来。叶长洲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准备收了书就寝。 “啪嗒”一声极微弱的声音,叶长洲顿时竖起了耳朵:似有人将门栓弄开了。瞌睡顿时没了,叶长洲警觉地从桌上抓起砚台,闪身躲至门后。 “沙沙沙”脚步声越来越近,叶长洲胸腔内咚咚直跳。只要那不速之客敢悄悄推开房门,叶长洲就不吝赏他一砚台,保准他脑袋开花。 那人轻手蹑脚走到房门口,伸手轻推门。“吱呀~”木门发出摩擦声,那人见书房里亮着灯,却没见叶长洲身处何处,十分谨慎地缓慢伸进一脚。 叶长洲心脏剧烈跳动,握着砚台的手不自觉出了汗,紧盯着那只踏入门里的黑靴,算计等他半边身子探进来就砸得他头破血流。时间过得异常缓慢,那人谨慎地刚探进半边肩膀,叶长洲手里的砚台便狠狠砸向他头部位置。 但砚台还没砸到那人,叶长洲的手腕一下就被那人捏住了,砚台停在半空中。那人这才完全进了门,捏着他手腕一下将他抵在墙上,竟是薛凌云。 灯火下,薛凌云一身夜行服,面庞白皙锋利,强壮的身躯以碾压式的绝对压倒力将叶长洲按在墙上,嘴角扯起一抹笑,俯瞰着怀中惊恐不已的人,压低声音:“好狠毒,想杀人么?”说着一把夺下他手里的砚台轻放桌上。 叶长洲没想到薛凌云竟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追到宫里皇子居所来。他手腕剧痛,一把推开薛凌云,握着手腕坐回案前,低声骂道:“混蛋!捏死我了!” 薛凌云见他揉着手腕,抱着胳膊笑眯眯地道:“你太弱了,细胳膊细腿儿,”眼睛不干净地往他腰间瞟去,“腰也细,我喜欢。” “呵……”叶长洲嗤笑一声,“薛凌云,你当真以为我会让你随便欺凌?我现在要是喊一声,你那狗头还能在肩上扛多久?” “你不会。”薛凌云没脸没皮径直贴着他身子坐下,把玩着桌上的笔,“你要是喊了,我纵然没命,你也完蛋。” 他摩挲着光滑的笔杆,似把玩着叶长洲身上某处,眼神暧昧地往叶长洲身上瞟:“我就说是你勾引我来此幽会,看你如何辩解。” 叶长洲恼怒地一把将毛笔夺回来:“别乱动我东西!”将笔放回笔挂,怅然问道,“说吧,来我这里意欲何为?不会又是精虫上脑,想要来犯浑吧?如果是,出门请左转,往前出了宫门就是青楼妓馆,里面粉头面首多得是。” “那些人如何能与尊贵的十六殿下比呢?”薛凌云轻浮地握住他肩头乌发,放在鼻下轻嗅,随即一脸满足地轻叹,“真香。” 叶长洲一把夺回头发,冷脸站起来道:“有事说事,没事快滚!” 薛凌云笑着去拉他的手:“你坐下嘛,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来看看你好点没有。” 叶长洲甩开手,正要发作,只听“沙沙沙……”房顶上竟是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踩着瓦片微微轻响。 叶长洲变了脸色,尚未来得及躲藏,薛凌云眼疾手快一下将灯火灭了,拉着他就躲到门后。 随即便听到“唰唰唰”破空声和落地声,房顶上的人尽数跳进小天井里,随即“嗖嗖”两声极细的破空声朝着叶长洲卧房和赵婆婆住的下人房而去。 “那婆子被迷晕了。”一个声音低声道。 “好,杀了叶长洲,手脚麻利点。”另一个声音极小声说道。 “为何不两个一起杀了?” “留着那婆子,叶长洲的死总要有人背锅。”随即,那些刺客便蹑手蹑脚准备进叶长洲房间。 听到刺客的对话,叶长洲惊恐不已,是谁要他性命?!薛凌云抱着他,感受怀中人颤抖,拉着他就地滚落书案下,书案的垂帘正好将两人遮得严严实实。 薛凌云正疑心这刺客是否太子派来的,便听叶长洲低声在他耳边低声道:“薛凌云,求你件事。”他声音颤抖,身上也在抖,看得出来十分害怕。 “你说。”薛凌云抱紧了他。 “你帮我渡过这场危机,我……我再让你睡一次。”叶长洲嘴唇哆嗦,在他耳边低语。 薛凌云惊诧他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因对叶家的恨,将一腔怒火发泄于无辜的叶长洲身上,心里本就有些后悔,即便他今日不求自己,薛凌云也做不到袖手旁观,任由他被人杀害。 第14章 但怀中人哆哆嗦嗦说出那交换条件,薛凌云不知怎的,“咕咚”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好。你藏好,我去引开他们。” 说完他趁刺客进入叶长洲卧房的功夫,开门纵身一跃飞出院墙,稳稳落于西三阁正门外。 “啪啪啪!”他抓着门环使劲扣了三下,大声道:“陛下宣召,皇十六子叶长洲即刻前往清辉殿。”说完故意很大声地推门。 他声音肃杀穆然,与禁卫军首领口吻九分相似,正在叶长洲卧房内搜寻的刺客一听,吓得连忙退出卧房,趁那门栓还没被推开,跃上房顶如影子般隐入黑暗。 躲在书案下的叶长洲听到杀手退去,紧绷的神经这才松了下来,顿觉浑身冷汗,将衣衫都打湿了。他艰难地从书案下爬出来,还没喘口气,薛凌云就像一阵风开门进来,一把抓住叶长洲胳膊将他扶起来。 黑暗中只有叶长洲死里逃生后的剧烈喘息——他吓坏了,这么多年,何时经历过遭人刺杀这样的凶险事。正因为弱小,无权无势,今天才被人当猪狗一样想杀就杀。 他双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凳子上,开口声音竟是沙哑的:“都走了吧?”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子们~鞠躬~ 第10章 智计巧脱身 “都走了。”黑暗中,薛凌云还没有走的打算。他怕刺客回过神来发现是调虎离山,折返来再害了他。这人就是一朵娇弱的小白花,任谁一脚都能轻易将他踩死。薛凌云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辈,但也不是变态,能安然看着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人惨死眼前。 “你怎么还不走?”黑暗中,叶长洲声音不那么恐惧了,但十分冷淡。 薛凌云笑了:“你翻脸比翻书还快啊~方才有求于我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如今刚用完我就要狠心赶人走。”他作恶地抚摸着叶长洲锁骨,“殿下莫不是健忘了?” 真是前门拒狼后门进虎,不过薛凌云至少不会要了自己的命。叶长洲闭了眼,任由他抚摸,淡淡地道:“做完赶紧滚!” 他越是这样视死如归,薛凌云越喜欢逗他。他从背后将叶长洲上半身拥入怀里,双手伸进他衣袍,在他胸膛腰腹轻轻揉搓:“那日在万寿阁我粗鲁了些,今日定叫殿下欲仙欲死。” 叶长洲嫌恶地偏头躲开着他的嘴,低声怒斥:“乱摸什么?” 薛凌云心痒难耐,正要将人抱在怀里狠狠蹂躏,屋顶突然又响起密密实实的脚步声,随即落入天井里。屋中两人顿时停止动作,凝神屏息。 “竟上了你的当。”天井里,为首的刺客低声道,随即啐了一口,“呸!叶长洲,今日你插翅难逃。”说完径直推开书房的门蜂拥而入。 叶长洲大惊,来不及反应,薛凌云就一把将他摁进书案下藏起来。薛凌云身处黑暗,见黑衣人进来,抽出靴子里的匕首,眼疾手快“唰”一下环过第一个刺客的脖颈。那人来不及喊出声,手中刀“当啷”坠地,捂着鲜血喷涌的脖子就倒了下去。 “有人!”另外两个刺客顿时背对背互为倚靠,双手持刀警惕着黑暗中的一切细微动静。 薛凌云早已纵身跃上房梁,蹲在粗大的木梁上,手持匕首,凝神屏息,鹰一般的眼睛紧盯着下方两人。那两人拿的都是长刀,而薛凌云只有一把端匕首,若是下去硬拼,一时半会儿杀不死两人,打斗起来还会引来巡逻守卫。现在,他需要寻找破绽,趁他们分神之际一鼓作气将两人都杀了,否则真等禁卫军来了,自己也跑不掉。 叶长洲躲在书案下,耳中听到刺客凌乱的脚步声,就在自己面前打着转,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了。他没有习过武,不懂如何屏息,虽然瑟瑟发抖地捂着自己的嘴,但常人的呼吸声总是有动静,两个刺客在慌乱了一阵后就发现了书案下躲着人。 “在下面。”一个刺客低声对另一个说道,两人蹑手蹑脚朝书案走去。叶长洲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黑暗中,只见一个寒白的长刀缓缓刺了进来,只进入三寸,随即轻轻挑开布帘。 叶长洲紧紧捂着嘴,俊俏的眼眸里蕴着深深的恐惧。刀身划过布料特有的“沙沙”声,如同听到索命铁索在响动。 布帘缓缓被挑开,就在那寒刀刺向叶长洲时,薛凌云突然从天而降,一把匕首在手中犹如游龙般迅速灵活,“唰唰”两下就将两个刺客齐齐割喉。 “当啷”两柄寒刀坠地,叶长洲大口大口喘着气,冷汗从头到脚将他浇透了,脑子里“嗡嗡”直响,惊恐地盯着地上捂着脖子死命挣扎的刺客。 书房的灯重新亮起。薛凌云将吓得浑身酸软的叶长洲连拖带抱从书案下拉出来。叶长洲脸色煞白,眼神散乱地盯着地上的死尸,蕴着深深的恐惧。 薛凌云拍了拍他脸颊:“叶十六!醒醒!” 叶长洲这才直直地盯着薛凌云,嘴唇不停哆嗦,看得出来他很努力地在抑制,否则早就吓趴下了。 “薛、薛凌云,我们杀人了。”他一把抓住薛凌云衣袖。 “不是我们,是我杀的。”薛凌云见他吓傻了,“他们先来刺杀你,是刺客,死有余辜。” “不……绝不能让人发现你来过这里……否则我们都完蛋……”叶长洲慌乱地盯着地上的死尸。 他突然一把抓起地上刺客的长刀,“噗呲”一下刺入自己的腹部,刀尖入肉三分,顿时痛得冷汗涔涔,张口无声,身子像面条一样软了下去。 第15章 “你干什么?!”薛凌云一把抱住他,手扶着长刀柄,惊恐地盯着他腹部的伤,不敢贸然拔出刀,怕拔出来叶长洲就会血流不止而死。 叶长洲缩在地上,被他紧紧搂着,脸色惨白似纸,疼得颤抖不已,断断续续开口:“薛凌云……你快走……不能让人发现你在这里……” “你……为何要这么做?”薛凌云颤抖着手想要去拔刀,又颤颤巍巍地缩了回来,声音都变了。 “呵……”叶长洲脸色惨白,苦笑了下,“别……自作多情,我不是为你……我是为了我自己……” “禁宫守卫松懈……导致皇子遇刺……我将刺客斩杀……也被刺客重伤……”他虚弱地说着,颤抖着从薛凌云怀里抽出匕首径直递给他,望着薛凌云,嘴角溢血,“将这匕首木柄去了吧……然后你走……” 薛凌云见他这般模样,不知怎的,心头某处竟然在疼,握着匕首狠命一捏,径直将匕首木柄捏碎,这样就看不出这匕首是谁的了。 他冷静下来,知道叶长洲所做的是唯一能保全两人的办法,将他侧放在地上,收拾干净地上的木屑,回头对他道:“叶长洲,坚持住。” 叶长洲孤零零地侧躺在地上,腹部插着那把长刀,闭上眼,热泪从眼角滑落。他转过头不看薛凌云,低声道:“滚吧……” 薛凌云一咬牙,转身出了门,用力将大门大大打开,任由它这么敞着,这样巡逻的守卫会尽快发现西三阁出事了。 “叶长洲,别死了。”他低声呢喃了一句,转身融入黑暗。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子们喜欢,多多投喂海星哦~鞠躬~ 第11章 欲进反佯退 叶长洲侧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与三具刺客尸身为伴,惊恐不安地渡过了一个时辰,巡逻守卫才发现异常。 两列手持火把的守卫全副盔甲进入院中,守卫首领进来一看地上的情形,吓得连忙上报。 叶长洲浑身又冷又痛,一点精神气都没有,若非那刀堵着伤口,这一个时辰他的血早已流干。从未如此接近死亡,他木然地看着刺客们的尸身被拖了出去,任由守卫们将自己抬回卧房,眼皮沉重万分,始终不肯闭眼睡觉。 直到看到赵婆婆哭着从外面冲进来,心头的那口气才放下,虚弱地喊了声:“婆婆~”随即失去意识。 叶长洲昏迷了一整日,直到第二日黄昏时分,方才有了些意识。昏昏沉沉中,只听见守卫整齐的脚步声不停地进进出出,狭小的卧房内似塞了许多人,有医官和谁禀报伤情的声音,有炭火燃烧声和水在盆子里的搅动声…… 一片嘈杂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快去禀报陛下,十六殿下马上要醒了!” “父皇?”叶长洲眼皮很重,想睁睁不开,如果父皇来了,该怎么应对才对自己最有利? 可怜他尚未完全清醒,就着急忙慌开始思考对策。医官见他眼皮眼珠不停转动,头也在轻微摆动,似想睁眼又睁不开,当即一针刺向他头部穴位。尖锐的疼痛犹如当头一棒,叶长洲猛地睁眼,终于彻底清醒。 “殿下,你终于醒了。”赵婆婆哭得脸上缠的布条都打湿了,昨夜被刺客迷晕后清醒至现在,她片刻也没有离开过,一直守在叶长洲床前。叶长洲腹部被紧紧缠住了,痛感不尖锐,只是钝痛,浑身上下使不上力。 “殿下千万不要起来。”医官见他想坐起,连忙劝阻,“您这伤重,至少要卧床七天方能慢慢下床。” 叶长洲便不挣扎了,惨白的脸勉强对赵婆婆露出个笑容:“婆婆莫忧心,我无事。父皇快来了,您下去歇息吧,” 赵婆婆抹了泪站起身来,恋恋不舍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她面容损毁,怕冲撞圣驾,每次都避开。 片刻后,叶政廷在随侍太监的簇拥下踏进这狭小的卧房。一时间涌进这么多人,几乎没地落脚。 “参见皇上。”众人齐齐跪拜。 叶长洲也作势要起身跪拜,叶政廷走过来一把将他摁住,坐在床边轻声道:“你身上有伤,躺着就好。” 叶长洲这才惶恐不安地躺下,低声道:“儿臣不孝,惹父皇忧心了。” 叶政廷虽已六旬,但身形挺拔高大,行动敏捷矫健,丝毫不逊壮年人。他面容深邃,五官硬挺,岁月的风霜只深刻了睿智和从容。从过往揭竿起义的草莽英雄,如今已沉淀为睥睨天下的帝王。 他挥手让医官等不相关的人下去,锐利的眼眸直视这个过往忽视的儿子:“长洲,昨晚发生的事你慢慢讲给父皇听,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要遗漏。” “回禀父皇,昨夜是儿臣不慎跌倒受伤,与他人无关。”叶长洲看着叶政廷的眼睛,无比认真地回道。 叶政廷大感意外,皱了眉沉声道:“你可知在朕面前胡言乱语,乃欺君重罪。” 叶长洲在他威严目光直视下丝毫不退步:“儿臣不敢,就是不慎摔伤。” 叶政廷眼中爆出火气,双手握拳,直起了身子就要发作。但随后,他便冷静了下来,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儿子,将剩下的人全都赶了出去。待众人都离去,卧房内只剩他和叶长洲。叶政廷才站起来,背手踱步:“说吧,你为何要撒谎。” 三具刺客死尸,皆是被现场遗留的匕首杀死;而叶长洲肚子上的刀伤,也正是杀手的刀所致。现场刀具上的指纹,也只有叶长洲和杀手的。叶政廷原本还惊诧叶长洲居然在三个训练有素的刺客手下逃生,现在更惊讶于他居然不承认,还说是自己摔倒。 第16章 这个一向被忽视的孩子,竟然有这么多让叶政廷意外的事。叶政廷想起上午太傅来说起昨日叶长洲在国子监的优秀表现,及当给他置王府的事,再加上叶长洲被牵扯进皇子党争的漩涡被人暗杀,顿觉自己平日太忽视他了,面对叶长洲更是满心歉疚。 叶长洲这才低声道:“父皇恕罪。如今大盛方安定,那些蛰伏的不轨之徒定会伺机诋毁大盛。儿臣一人性命无关紧要,但若大盛宫禁不严、守卫松懈导致皇子遇刺的消息一旦散播出去,皇家威受损不说,又会有多少不法之徒会效仿?” 在叶政廷惊诧的目光中,他徐徐道来:“所以还望父皇恕儿臣擅作主张,望父皇能将此事大化小,加强宫禁巡逻守卫即可。”随即自嘲一笑,“反正儿臣霉运上身的名声在外,说不慎摔伤不会有人怀疑的。” 他这一番话,令重新认识他的叶政廷又刮目相看:叶长洲被人刺杀差点性命不保,醒来第一时间不是向父皇哭闹要求追凶,想的是如何保存皇家颜面。这能屈能伸的胸襟和格局,着实不像一个养在深宫从未涉事的皇子。 叶政廷不会就这么轻易答应他,继续问道:“那依你看,这刺客背后的主使者,是谁?” 这是一个要命的问题,若是回答不慎,不是要了对方的命,便是要了叶长洲的命。对方想要叶长洲的命,叶长洲也想借此事要了对方的命,但光凭此事只怕还不足够。叶长洲人微言轻,若不能一招扼敌咽喉,等他们死灰复燃就是叶长洲的死期了。 “儿臣想,定是那些父皇的手下败将。”叶长洲道,“天下初定,或许有人不甘心,趁宫禁疏漏溜了进来,想杀父皇的子嗣泄愤。” 叶政廷锐利的眼眸细细打量着叶长洲,似要从他的言语和神情中看透他心口是否合一,但叶长洲脸颊苍白,说话时一直看着叶政廷,眼神真诚。 “你说的不无道理。”半晌,叶政廷才收了目光,重新在床边坐下,冲叶长洲微微一笑,“你受苦了,朕会加强宫禁守卫。你好好歇着,朕得空再来看你。”说完起身便走。 “儿臣恭送父皇。”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双更哟,谢谢宝子们,mua~ 第12章 害人终害己 回去的路上,叶政廷只让贴身总管太监左忠勇跟着。他一边信步而走,一边问道:“查出些什么?” 左忠勇躬身跟在他后面低声道:“回禀陛下,十六殿下在万寿节前一天曾受七殿下所托去给珩亲王送手抄诗。他听闻珩亲王府下人说,太子殿下正在搜珩亲王府,就坠湖了。” 太子带人要搜珩亲王府的事,虽皇后袁氏瞒了不报,但又如何瞒得过叶政廷的眼线。此事他早已知晓,但因事情最终没闹大,太子也被袁氏责罚,他也就假装不知情。毕竟太子是自己立的,只要他没闯大祸,叶政廷也不想在珩亲王面前过于折他颜面。 “还有呢?”他冷着脸背手继续往前走。 “七殿下给的手抄诗……是李太白的《上李邕》。”左忠勇低头道。 叶政廷一下停住了脚,脸色瞬间难看至极,转头看着左忠勇:“此事,还有谁知晓?” “珩亲王。”左忠勇在他凌厉目光注视下不敢抬头,“小胜子说,七殿下将卷轴交给十六殿下时,珩亲王的眼线也在他身边扫洒。只有一墙之隔,他们谈话虽轻,但隐约能听见。” 叶政廷听完铁青着脸沉默半晌,回头对左忠勇道:“对外就称十六皇儿不慎摔伤。那三具尸身既无任何证明身份的线索,便命画师将其模样画下来,交由刑部,按盗窃罪悬赏捉拿,有确切线索者,赏。” “诺。” 整整一日,老七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禁宫封锁,消息断绝,他安排各式各样的人进去打探,但禁卫军突然如一块铁桶,任何消息都打探不出来,他在禁卫军中的眼线也不知所踪。 “七弟,你稍坐一下,头都给我转晕了。”老五惬意地喝着茶,丝毫不着急。 “我就不知五哥你如何还能喝得下去!”老七叶子洛焦急地坐下来一把将他茶杯拿了,“你就不怕他们失手被擒,招出你我?” “你道我做事跟你一样不利索?”老五白了他一眼,继续喝茶,“放心吧,派的是流水山庄的人。” 叶子洛瞪大了眼,低声道:“七哥,流水山庄养的可是我们精心培养十几年的死士,就那么几十个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啊!” 叶文惠慢悠悠地道:“连年战乱,无数将士阵亡,只要给他们的遗孤与吃喝,这些孩子便会对我们感激涕零。再以他们父辈皆是为国牺牲的忠勇之辈,教育他们也要忠君爱国,随后将山庄收养的孤女嫁与他们为妻,成家立业后,他们一辈子就与山庄绑定在一起了。” “五哥,我知道。”老七捂着额头,头疼不已,他一点也不担心死士出卖他们,“可是这一下折损三个人啊。” “无所谓。”老五叶文惠站起来道,“他们在山庄外就是无名无姓之人,任谁也查不到。如今天下初定,各地阵亡将士遗孤多的是,再留意培养就是。” 老七尚未说话,门外一声“报!”下人匆匆跑来。 “说。”老五一挥折扇。 “王爷,宫中传来消息,十六殿下昨夜不慎摔伤。因巡逻守卫久未发现异常,导致殿下伤势加重,皇上大发雷霆,下令撤换守卫统领,又撤换了许多守卫,加强宫禁巡逻。” 第17章 难怪什么口风都探不到。老七一屁股坐下来,脸色煞白:“五哥你说,十六在搞什么鬼?我们的人呢?” “莫急。”对这个消息,老五也大感意外,皱眉苦思,不明白事情为何变成这样。 “五……五哥,怎么办?”老七哆嗦着问道。 老五想了想:“首先确认一点,我们的人绝对不会出问题,即便失手被擒,他们也会在被擒之际就义的。” “嗯。”叶子洛猛点头。 “所以,无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确定的一点是,查不到我们身上。”叶文惠道,“而且不论生死,他们一定重创了十六。” “十六一副风都能吹倒的样子,怎能在三个训练有素的杀手下活着?”叶子洛疑惑,“而且他若被我们的人重创,那刀伤和摔伤可不一样,父皇如此精明,他如何能在父皇眼皮底下蒙混过关?而且,十六这样做目的是什么?” 叶文惠双手背后慢慢踱步,皱眉苦思,半晌才郑重地道:“老七,或许我们一直都被十六蒙蔽了。或许,是父皇授意他这么做。” 如果叶长洲背后的那只手是叶政廷,那就太可怕了。但在宫中能有如此大能量的,除了那高高在上的天子还有谁?想到这里,叶文惠和叶子洛面面相觑,顿时后背冷汗直流。 这边老五老七焦头烂额心惊胆战,太子府内叶伯崇更是内外交困。他被皇后袁氏责令闭门思过,只在万寿节这天去了一趟万寿阁,回来又继续闭门思过。 前些日子薛凌云来向他汇报试探叶长洲的结果,他刚把对叶长洲的怀疑打消,今日竟又听说叶长洲在自己居所内摔伤,还连累守卫统领都被撤换了。 “真是个倒了血霉的家伙。”叶伯崇听到这消息笑了,直把这事当做闭门思过中为数不多的开心事。 “咚!”突然大殿门一脚被人踹开,薛凌云气冲冲走进来,不顾下人的阻拦,指着叶伯崇鼻子怒道:“叶伯崇,你究竟想干什么?!” 叶伯崇一脸惊讶,站起来一脸无辜愕然道:“景纯,你怎么了?孤怎么了?” 薛凌云径直推开阻拦他的下人,两步走到他面前,怒气冲冲地道:“你可知你此举会给我们引来杀身之祸?!” “什么……什么杀身之祸?”叶伯崇见他如此恼怒,更加懵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薛凌云见他似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压低了怒火,疑惑问道:“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叶伯崇一头雾水,“孤这几日就在太子府寸步未离开啊。” 薛凌云试探着道:“叶长洲遇刺了,刺客当场被抓住。如果是殿下派去的,那我们死期将近!” “遇刺?不是摔伤吗?”叶伯崇大惊,“而且,孤为什么要杀十六?杀他做什么?” 薛凌云方才血冲上脑子,此刻见太子当真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这才想起自己已然打消了他对叶长洲的怀疑,叶伯崇的确没有理由派人刺杀叶长洲。 “不是殿下就好。”薛凌云道,“管他是谁要那倒霉鬼的命,跟我们无关就好。” “谁要他的命啊?”叶伯崇满脸疑惑,“这毫无作用的废物,杀他除了徒惹麻烦,还有何用?” 听到太子评价叶长洲“废物”,薛凌云摇头笑了:“的确,是我多虑了。告辞。”说完抱拳一礼,转身就走,留下叶伯崇一脸懵留在当场。 第13章 问责太子府 叶伯崇正满心疑惑,就听到外面大声宣道:“皇后驾到!”他连忙整理了下仪容,跪下接驾:“儿臣恭迎母后。” 皇后袁氏没有乘轿辇,在贴身宫人的搀扶下快速走进来,面若冰霜冲叶伯崇道:“平身。” 叶伯崇刚站起来,皇后衣袖一挥:“都退下!本宫有话要与太子单独说。没本宫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下人迅速退出大殿,只剩这母子俩。袁氏看着眼前高大的儿子,方才眼里的冰冷瞬间化作哀愁。当年母子俩在异国他乡相依为命,多少次自己被人欺凌,都是他挡在自己面前,用尚且稚嫩的双肩为自己扛起一片天。他那时还是个孩子,却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儿啊~”袁氏苍老的眼仰望着已愈不惑的儿子,“你也不年轻了,何时才能让娘不操心呢?”她没自称本宫,今日她不是皇后,而只是一个母亲。 叶伯崇见袁氏如此,心头更有种不好的预感:又怎么了?孤没惹什么祸事吧? “母后,儿臣不成器,让母后担忧了。”他惴惴不安地低下头。 “唉……”袁氏重重叹了一口气,缓缓踱步,“一个做母亲的,最悲哀的便是看到自己亲生的孩儿手足相残。” 果然,又是这事。叶伯崇耐着性子低头听袁氏教育,衣袖下双拳紧握。 “你是娘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你二弟何尝不是。那日本宫在你弟弟面前偏袒了你,是因为本宫觉得你是一时糊涂被人骗了。”袁氏声音透着的失望,“没想到,你竟如此狠毒,栽赃诬陷他,意图置他于死地!” 这话是一盆凉水迎头浇来,叶伯崇顿时手脚冰凉,呆滞地转过身来,怯生生地望着袁氏,张口无语。看来袁氏定是查到了什么,今日来兴师问罪了。 “怎么,你还觉得为娘冤枉了你不成?”袁氏见他呆若木鸡,冷脸严肃地看着他。 第18章 叶伯崇在她的逼视下,双膝一软“噗通”就跪下了,声泪俱下痛哭:“儿臣知错了,儿臣一时鬼迷心窍,母后原谅儿臣吧!” “好,既然你认了,就不算冤枉你。”她拍了拍手,两个守卫便扭着一个下人进来了,径直押着他跪在二人面前。 叶伯崇满脸是泪,抬头一看,心头顿时凉了半截:这不是邵成勇吗?!他竟被皇后抓住了。大难临头的绝望瞬间将叶伯崇笼罩,他茫然跌坐在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说。”袁氏严厉地冲邵成勇道,“一字不落,将太子如何指使你诬陷珩亲王的事细细说来,本宫赏你个全尸。” 邵成勇脸青嘴白,眼角嘴角都有淤青,看样子被打得很惨。他瑟缩着不敢看叶伯崇,跪在地上道:“是。小的受殿下委托,趁珩亲王府的人去浣衣局取衣物时,将他们检查过的亲王服换成太子服……太子服和亲王服颜色、花纹都一样,只是服饰上龙、蟒纹饰有差异,不打开检查是看不出来差别的……小的一路尾随珩亲王府的人,见他进了王府,才……才……” 叶伯崇跪地绝望地闭目,邵成勇说的什么,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袁氏听邵成勇说到这里,再看叶伯崇毫不反驳的样子,知道没必要让他再说下去,手一挥:“带下去,杖毙。” “殿下救命啊!小的不过听命行事……”邵成勇被两个守卫拖着出去,惊慌失措地哭喊起来,疯狂挣扎扑腾,双手狰狞蜷缩抓向叶伯崇,似能抓到救命稻草一般。 “把他嘴堵起来,立即杖杀!”袁氏一声怒吼,两个守卫立即捏住他嘴,狠命往里塞着麻布。 邵成勇满脸通红“呜呜”叫着,哭得涕泪横流,被人拖着出去,只听“噗噗”棍子击打骨肉的闷响,邵成勇便没声了。两棍皆结结实实打在他头部,鲜红的血顺着他眼睛耳朵缓缓流出,可怜这替人办事的下人,就这么枉送了性命。 叶伯崇跪在地上,听着邵成勇惨死的声音,知道这是袁氏在杀鸡儆猴。接下来,大概是要处理自己了。他浑身颤抖,内心无比恐惧,眼泪不由自主流出来,听着袁氏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慢慢踱步,每一步都像是催命符。 “儿啊,为娘老了,能护你们兄弟俩一天是一天。”袁氏的声音听起来无比哀伤,“为娘疼爱你们兄弟俩一样多,不希望你们兄弟俩任何一人受到伤害。” “早年你父皇将我们母子作为人质交给方氏,那十几年的日子是我和你父皇亏欠你的,所以大盛初建就立你为太子,为娘在你们兄弟间也更偏袒你。”袁氏神情悲拗,原本挺拔的身躯竟有些佝偻,“但可怜你的胞弟,几岁就离了娘亲的怀抱,整日跟着你父亲征战沙场,小小年纪落得一身伤,你以为娘心里对他就无亏欠吗?” “为娘只有一颗心,已然劈作两半……如今你还要为娘怎么做?把自己劈成两半替你们收拾残局吗?!”袁氏痛心疾首,“这是为娘最后一次偏袒你,你如果再执迷不悟继续伤害他,不用你父皇动手,为娘先了结了你!九泉之下,为娘再来陪你!” 母亲这一番诚挚的肺腑之言,便是铁石心肠也化解了。叶伯崇跪地痛哭:“娘……” 大殿内,叶伯崇袁氏母子抱头痛哭。半晌后,袁氏收了泪,整理了仪容,恢复了威严模样,冷声对叶伯崇道:“景纯这小混账你离他远点。原本本宫让他做你护卫,是想你糊涂时他能提点你一下,谁知他比你更糊涂,由着你做傻事也不劝阻。” 叶伯崇低头不语。 袁氏看了他一眼:“本宫今日的话你一定要牢记。”说完转身便走。 “儿臣谨记,恭送母后。”叶伯崇低头跪拜。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子们,快过年了,有没有回家呢? 第14章 一石二鸟计 珩亲王府,得知叶长洲实际是被人刺杀而受伤,叶恒丰急匆匆来寻叶仲卿:“二哥,老五老七胆子太大了!竟敢派刺客进宫杀人!十六好可怜,平白遭了一场无妄之灾。” “你都知道了?”叶仲卿放了笔,冲他微微一笑,“用过晚膳了吗?那边有糕点,你爱吃的。” “我不吃糕点。”叶恒丰双眼放光凑过去低声道,“二哥,我们去看看十六弟吧?毕竟他也是为给你解围才得罪老五老七的。” “不了。”叶仲卿低头收了书,“如今不知多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十六弟,还是不要去引火烧身。” “可是……”叶恒丰还想说什么,叶仲卿直接打断了他:“好了,不要说十六弟的事了。”叶仲卿冲他一笑,“你看太子像乌眼鸡一样紧盯着我,这才是我现在最该上心的事。” “二哥,你如何打算?”叶恒丰茫然地望着他。 叶仲卿拍了拍他肩膀:“十三弟,我可能要离开京城一阵子。太子视我如不共戴天的仇敌,但手足相残最伤的是父皇和母后。我不欲做那不孝之人,所以我要离开京城,避其锋芒。” “二哥……”叶恒丰原本还打算劝叶仲卿报太子那诬陷之仇,不能一味忍让退缩,谁知叶仲卿竟直接打算要走,一时间那话就堵在喉咙里。 “十三弟,我知你为我好,气不过太子如此相欺。”他微微一笑,“不过这种争权夺利的无烟战争,可不是谁的地位高,谁就能赢。” “得用脑子,用计谋。”叶恒丰望着他,笑了,“二哥都教过,我记得。” 第19章 “嗯。”叶仲卿捏了捏他肩膀,欣慰地道,“你二哥要去东南了。” “去东南做什么?”叶恒丰问道。 “煜王不是被游夏人重伤吗?我将自请去劳军。”叶仲卿着手收拾东西,冲叶恒丰神秘一笑,“劳军日苦,而且我一走太子必定惦记。为免我这兄长一天到晚盯着我,我走之前还要做一些事。” “何事?” “附耳过来。”叶仲卿微微一笑,凑到叶恒丰耳边低语,“你想办法把十六弟那日送来卷轴所写内容透露给太子。” 见叶恒丰面露惊诧之色,叶仲卿会心一笑:“最好再把薛凌云查到卷轴内容的事一并透露给他。” 一石二鸟,成功将太子的枪头从叶仲卿身上调转直老五老七,同时离间太子与薛凌云的关系。叶恒丰看着叶仲卿,恍然大悟,随即冲叶仲卿竖起拇指,由衷赞叹:“高,实在是高!” “别急。”叶仲卿不吃他夸,又道,“我那表弟啊,纨绔又混账,我这做表兄的需替煜王好好教训一下这浪荡子。” “怎么教训?”叶恒丰一听说要收拾薛凌云,登时来了兴致。 “待我走后,找人打他一顿。别下死手,打疼就行。”叶仲卿道,“对了,记得装成太子的人。” “哈哈哈……一定是太子下的手啊!”叶恒丰听得妙,方才满肚子替叶仲卿委屈的沮丧顿时消散。 从太子府出来,薛凌云便回了煜王府。此时已经入夜,煜王府内各处都掌了灯,虽亮堂,却冷清。薛凌云穿过花草掩映的九曲回廊,越过一座座院落,往自己的居所而去。 天已黑尽,他走在荷塘边,远远听见三哥薛文博的院子里莺歌燕舞,丝竹管弦之声,还有女子们娇俏的笑声,好不热闹。薛凌云摇头轻笑,对于他三哥这样奢靡荒废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刚走到自己居所门口,便听见周姨娘尖锐的嗓子怒骂:“混账东西,又召来一帮妖精,你怎么这么不成器呢!” 随即就是他三哥薛文博嬉皮笑脸的声音:“哎呀我的娘啊,反正左右无事,乐呵乐呵嘛……” “我打死你个不成器的东西,这么不上进,你以为你能跟老四一样?人家是嫡子,再混账胡闹也能做世子,你是什么?怎么这么不给老娘争气?!”周姨娘一边数落薛文博还不忘挖苦薛凌云。 薛凌云早就习惯了这样周姨娘这样阴阳怪气的挤兑。母亲过世早,父亲和长姐在外征战,二姐也出嫁了,整个王府就周姨娘母子和薛凌云。他不怎么和那对母子来往,偶尔碰见也只是保持礼貌的招呼。虽同住一个屋檐下,薛凌云实际上过着孤家寡人的日子。 回到居所,随便吃了两口饭就再无胃口。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叶长洲倒在地上,脸色煞白,腹部插着长刀的样子。 他该多疼啊?孤零零躺在冰冷的地面,和刺客尸首为伴,在等待守卫发现他的那段时间,他在想些什么?会不会很害怕? 定是害怕的。薛凌云心中下了结论,这人不像自己这征战沙场的粗人,他从小养在深宫,哪经历过什么风霜。他要下多大的决心才敢用刀自伤?叶长洲啊叶长洲,你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 薛凌云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干脆起来披上衣衫,到院中喝起凉酒来。岑丹提着羊角灯打着哈欠从廊下经过,见薛凌云在月下独坐,过来问道:“世子爷,你怎么不睡?” “岑丹,陪我坐会儿。”薛凌云仰头喝了一小口。 岑丹从小跟着他,是薛凌云贴身心腹,什么事都不瞒着他。见世子爷有心事,连忙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世子爷,你怎么了?” 昏暗的灯光从薄薄的羊角灯内传出来,带着些许温暖,薛凌云又不自觉想到叶长洲躺在冰冷的地面,衣衫单薄。 “今日宫中情况如何?”薛凌云眉头紧锁,蕴着化不开的愁结。 岑丹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道:“听说十六殿下昨夜不慎摔伤,人无大碍,但需卧床休养。陛下已下旨要给十六殿下开府牙,命户部筛选位置好的宅子,等十六殿下身体康复便搬过去。” “真的?”薛凌云眉头舒展开来。宫禁进进出出毕竟不方便,如果叶长洲搬出来住进王府,府内守卫不如宫中严密,自己来去就方便多了。 “千真万确。”岑丹道,“世子,咱王府旁就有一座在册的官家空宅。那宅子虽小,但修得豪华精巧,之前十三殿下开府牙时想要,陛下都没应允。” 薛凌云知道那处宅子,离煜王府只有一里路,若叶长洲真的住进去那就太好了。 “这样,你明日去一趟户部尚书府。”薛凌云道,“十六殿下体弱,那宅院环境优雅,适合安养。” “是。可是煜王府与李尚书交往不深,他如何能听我们的?”岑丹疑惑。 “简单。”薛凌云把玩着手中白玉杯,“你也无需求见李尚书,只需侧面跟他身边师爷暗示,陛下过往对十六皇子过于忽视,经此一事后陛下有心补偿他,李尚书是聪慧人,自然懂得如何为陛下分忧。” “好办法。”岑丹恍然大悟,十分佩服薛凌云,起身道,“李尚书的师爷每日都会去正祥茶馆吃茶,明日我便约个人吃茶去。” 薛凌云微微点头:“孺子可教。” 第15章 危难遇贵人 第20章 叶政廷前脚离开西三阁,后脚便加强了皇子们居所的守卫,三波轮换,便是只苍蝇也休想飞进来。 叶长洲并不担心那人还会派刺客来暗杀自己,只要皇帝来过西三阁,他就有了护身符。在宫中,没有任何东西比皇帝的恩宠和重视来得重要。 “殿下,晚餐是皇上命御膳房专为你做的。”赵婆婆看着满桌的菜,试图劝说叶长洲吃些肉,“你此时不比往日,身子康复要紧,便勉强吃些肉吧?” “不了。”叶长洲半倚着,用锦帕捂着口鼻防那肉味:“婆婆你把那些菜撤下去吧。” “唉……”赵婆婆见他如此坚持,叹息一声去撤菜。一盘盘皇帝亲赐的珍贵荤菜全都被放进食盒,桌上只剩下一盅燕窝粥,一份鸡蛋羹,一盘白灼菜心。 “那菜心不错,看着清爽。”叶长洲见赵婆婆难过,微微一笑。 赵婆婆没心思吃东西,扶着叶长洲下床,坐在一旁看着他吃:“经昨夜之事,薛凌云定会感激殿下,距离拿下他又进了一步,只是代价太大了。” 叶长洲腹部的伤疼得厉害,喝了一口燕窝粥,拿勺的手都在颤抖:“这才是第一步,距离完全收服此人还早。”他扬起苍白的脸,冲赵婆婆笑,“薛凌云地位尊崇英俊多金,又是有名的纨绔浪荡子,什么美人没见过,不知多少女子主动投怀送抱,可见他对何人上过心?对这种人需欲情故纵。须让他对我又爱又恨,欲罢不能才能念念不忘;一味对他好,他反而会腻,还会怀疑我用心。” 赵婆婆笑了:“殿下青出于蓝,我老了,反而不如你知事识人。”随即看着叶长洲的目光化为哀戚,“只是殿下,你太委屈自己了。” “委屈……”叶长洲放下手中勺子在心里反复咀嚼这两个字,苦笑道,“在活命面前,委屈算什么。” 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历经千难万险才长这么大。活下去,有尊严地活下去,是他现在最大的追求。 “是。在活命面前,什么都不重要。”赵婆婆声音颤动。 叶长洲知道此话触及赵婆婆联想到她的经历了,惨然一笑:“同是天涯沦落人,婆婆最能明白我的感受。” “明白。”赵婆婆不愿多谈自己的往事,起身拎着食盒准备出去。 “婆婆。”叶长洲忽然叫住她。赵婆婆回头,叶长洲看着她,忽然努力撑着站起来冲她抱拳:“婆婆,我再也不要做那任人践踏的野草,我要做那参天的木,腾云的鹰,飞天的龙……还望婆婆帮我!” 他一站起来便疼得冷汗直流,站都站不稳了却还坚持着。赵婆婆大惊,连忙飞奔过来一把搀住他,担忧地道:“殿下这是做什么……你坐下……”待叶长洲坐下了,她才继续道,“殿下何须如此,我定会全力帮你。” 叶长洲一把抓住她苍老皱皮的手,不顾身上疼痛,眼巴巴望着她缠满白布的脸:“这些年,你教我历代帝王所著治国理政经验,教我御下与制衡之术,可这些是储君才能学的,婆婆究竟是何人,为何懂这些,又为何要帮我?” 赵婆婆收了手,转过身去不看他,贴着桌子坐下来:“殿下,我有难言之隐,可否不追问这些?”随即又道,“殿下只需谨记,我不会害你,我会全力以赴帮你。” 叶长洲看着她枯瘦的背影和缠满布条的脸,猜想她的经历何等惨烈。叶长洲低了头,颤声道:“是~我不问了……” 赵婆婆枯瘦的身躯轻微颤抖着,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等殿下自己想要强大。如今我的终于等到,这些年心血没白费。”转过身来朝叶长洲诚挚叩拜,“多谢殿下给我实现抱负的机会。” 叶长洲正要过去扶她,她连忙制止她:“殿下,你坐好,且听我把话说完。以前殿下年纪小,我不敢让你知道太多东西,如今殿下大了,又历经皇子党争之害,已然明白在这宫中想独善其身乃天方夜谭,你不去害别人,别人也会来害你。要想有尊严得活着,就要去争,去抢。我手里的东西,能帮殿下实现梦想。” 叶长洲连忙道:“好,我听你的,婆婆你快起来。” 赵婆婆这才站起来,慈爱地看着他,心道:我的殿下,尽管放手去做吧,我会为你铺出一条通天大道。 吃过晚饭,叶长洲躺在床上,慢慢分析着近来发生的事。他提出对外称自己是摔倒,的确是在父皇面前表现自己,也通过父皇对此事的态度大概猜测到一些东西。 叶政廷之所以答应自己,一来是自己的话叶政廷听了心动,二来只怕也是猜测到背后真凶,是叶政廷不希望看到的人。再加上最近叶长洲开罪了何人,结合起来叶长洲基本猜到是谁想让他死。 太子失德,在帝后面前会逐渐失宠;珩亲王以退为进,将成为皇子中最得圣心的一个;老五老七背后搅混水使阴招,自作聪明,只怕在叶政廷面前难过此关;而自己,虽被迫牵扯进党争,好在凭借自己的机警,有惊无险平安渡过,顺便在父皇面前露了把脸,成功勾起他对自己的歉疚,得了些恩宠。 以往叶长洲不争不抢,谁都能踩他一脚,如今他要靠父皇的恩宠,一点点积攒自己的势力。 只是,赵婆婆究竟是什么人? 叶长洲当年遇到她时,她就是如今的模样,脸上缠着布条,以乞讨为生。叶长洲说要去寻父亲,赵婆婆便提出想与他结伴而行,这样互相有个照应。叶长洲当时年幼,又失了母亲,世道艰辛,有人作伴自是求之不得。 第21章 一路上,赵婆婆对他照顾有加。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叶长洲发现赵婆婆聪颖机敏且足智多谋:面对不怀好意的地痞流氓,她能半是威胁半是恐吓将对方吓退;面对富贵人家,她知道对方想听什么话,讨得对方欢心从而施舍一碗米粥。 虽为乞丐,但她爱整洁,思路清晰,遇事总能一针见血指出关键,且从不口吐不雅之词,给叶长洲一种错觉——似乎她干枯瘦小的身躯里,住着一个德高望重的睿智的长者。尤其在叶长洲寻到父亲时,面对宫里各式各样的询问,赵婆婆皆对答如流从容不迫,十分熟悉宫里的事情。 叶长洲当时没多想,住进西三阁后,他终于忍不住问赵婆婆到底是什么人。赵婆婆告诉他,她曾是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只因战乱家道中落被人欺凌面容损毁。 可若她真只是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如何懂这么多帝王之术?叶长洲百思不得其解,赵婆婆自己不肯说,叶长洲也无可奈何。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新年快乐~今天有没有放烟花呢?我放了好多烟花呀,开心~ 第16章 壮士断腕志 瑶华宫中,叶政廷正陪常贵妃用午膳。常贵妃高鼻深目,胡人面貌。她年约五旬,但保养得当,常年养尊处优,看起来就如三十多的妇人,肤白貌美,风姿绰约,优雅中透着股子傲气。 “皇上尝一尝这龙眼,庆安国所产,臣妾皇兄派人送来的。”常贵妃剥了粒龙眼恭顺低递给叶政廷。 叶政廷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常贵妃却低着头没看到他神情。叶政廷没伸手接,道:“龙眼补气,稍后你给十六送些去。”见常贵妃抬头面露尴尬惊诧之色,叶政廷补充道,“你有协助皇后管理六宫之责,当照顾好朕的皇子。十六无亲娘,你这母妃需多照看他一些。” 常贵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连忙跪下惶恐道:“皇上是怪臣妾没照顾好皇儿们吗?” “朕没怪你的意思。”叶政廷捂着额头,看着她,又想起她那两个好儿子,无奈道,“起来吧。” 常氏这才诚惶诚恐站起来:“皇上,之瑜和长青求见臣妾,臣妾没让他们进来,现在还在瑶华宫外候着。臣妾斗胆请皇上应允他们进来,他们有话要对皇上说。” 叶政廷心里正对老五老七借叶长洲的手离间太子和珩亲王一事耿耿于怀,这常氏居然在此时提及,叶政廷脸一下就阴沉了。 叶政廷冷脸看着常氏:“也好,朕有几日没见老五和老七了,让他们进来吧。”叶政廷要看看,这兄弟俩在自己面前会如何掩饰。 他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菜,叶文惠和叶子洛进来向他请安叩拜都没抬头。 “儿臣参见父皇母妃。”兄弟二人齐齐跪倒在地。 叶政廷头也没抬,勺子搅动碗里的海参粥,似压根没听见。常氏站在一旁,想让兄弟二人起来,又见叶政廷没发话,干脆斥责道:“你们两个逆子都做了什么,自己跟皇上认罪吧!” 此言一出,父子三人皆震惊。叶政廷没想到一向包庇儿子的常氏居然会让他们主动认罪;老五老七则对常氏居然知道自己二人干了什么感到恐慌。 “父皇母妃,儿臣……儿臣……”叶文惠涨红着脸,结结巴巴不知怎么开口。 常氏慢慢踱步到二人面前,见他们瑟瑟发抖,冷声道:“让十六给珩亲王送李太白的《上李邕》,说说,你们想干什么?!” 那首王岚风亲笔书写的《上李邕》正是叶子洛从常氏这里讨来的。他拿去做了什么,事后常氏一探便知。只是兄弟二人都没想到,一向袒护他们的母妃,竟然直接在父皇面前要他们认罪。 “儿臣……儿臣……”兄弟二人彻底慌了,被常氏釜底抽薪,当场揭穿,再理智的人也会慌乱。 “不许撒谎!”常氏俯视着二人厉声怒喝,“在你们父皇面前,你们做了什么就说什么!” “父皇母妃息怒。”叶子洛额头“砰砰”在地上磕着,“儿臣一时糊涂做下离间太子和珩亲王的错事,望父皇母妃念在五哥不知情,重罚儿臣,饶过他。” 常氏冷笑:“呵~你这时候想起你兄长了,你拖他下水时可有想过他是你兄长?!” 随即转身冲叶政廷跪下,低头道:“皇上,臣妾教子无方,让他们兄弟犯下手足相残的大罪,自请降为妃位,在太庙抄经一月。”顿了下,又道,“之瑜、长青各庭杖二十,禁足三月。” 母子如此重的惩罚,当真是老五老七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有过的。兄弟连当即磕头如捣蒜,痛哭哀求:“儿臣自请加重惩罚,请求父皇不要降罪母妃!” “闭嘴!”常氏怒吼,“你们若心中真有母妃父皇,就不该做伤父母心的事!更不该对兄长不敬!” 叶政廷冷眼看着他们上演大义灭亲和母子情深,眼见他们母子推来让去,这才放下手中汤碗,站起来背手道:“都闭嘴。” 母子三人这才闭口不言,以额触地。 “朕一向待你们兄弟不薄,你们虽是郡王,但吃穿用度不比亲王差到哪里去。你们还不知足,竟敢离间朕的太子和珩亲王!”说着拂袖将桌上汤碗“啪!”扫到地上,碎瓷片溅了一地。 “你们两个逆子!”叶政廷怒极,抬腿就将两子踹到在地。他虽年六旬,但毕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武夫,力气极大,顿时踹得老五老七捂着嘴就呕血了。 第22章 “皇上!”常氏尖叫哭喊着跪行上前抱住暴怒的叶政廷,“臣妾教子无方辜负陛下信任,皇上要罚就罚臣妾,只求留他们一命!”她哭得涕泪横流,满减惊恐。 她乃庆安国公主,主动让两子认罪,又自请降为妃,叶政廷再恼怒也不得不顺着台阶下。他伸手抚摸着常氏哭花的脸,冷笑道:“元香啊~你真是个精明至极的女人,只希望你这两个儿子,能如你这般精明。” 在常氏愕然的目光中,他毫不怜惜地从她怀里抽出腿,走到大门口寒声道:“嘉郡王叶文惠、和郡王叶子洛,忤逆犯上,各杖责五十,禁足三月!” “是!”一旁的左忠勇立即应声。叶政廷看也没看他们母子三人,抬腿便走,左忠勇对一旁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随即追着叶政廷而去。 常氏这才死里逃生般跌坐在地,老五老七兄弟哭着去扶她。她浑身是汗,腿也软了,嘴里却道:“若不让他当场泄了怒火,堆积日久,雷霆之怒爆发时,可不是五十廷杖那么简单了。” 兄弟俩知道常氏是为自己二人好,连连点头。叶文惠将常氏扶到椅上,跪下道:“幸好父皇没有再降罪母妃。” 常氏揉了揉自己跪疼的膝盖,苦笑道:“你以为那是他怜惜我?若不是我自己提降为妃位,他哪会这般轻易饶了我。” 她怜惜地看着两个儿子,抚摸着他们脸颊,哀伤地道:“苦了你们了,五十廷杖下来,只怕要养伤半年。” 随即,母子三人抱头痛哭。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新年快乐呀~心想事成哟~ 第17章 偶遇静明湖 回清辉殿路上,叶政廷舍了轿辇,只让左忠勇跟着。他越想越气,被常氏及老五老七逼迫的感觉越来越浓烈,这让他十分不悦。冷着脸走得飞快,心里窝着火,左忠勇在后面跟得气喘吁吁。 忽然,他停了脚步,转身问道:“今日朕到瑶华宫的事,常氏如何得知?”他临时决定去瑶华宫,但常氏和老五老七却早有计划要上演这一出。 左忠勇“噗通”一下跪地,惶恐不安地道:“老奴该死!老奴怕瑶华宫临时接驾失仪,擅作主张让小福先去通知瑶华宫做准备。” 叶政廷这才想起,过往自己临时决定要去何处,左忠勇都会安排人先去通知。叶政廷之前还觉左忠勇做事妥帖,如今看来这样也有弊端:为君者当保持神秘感,最忌臣下的窥探揣测。 叶政廷仔细打量着左忠勇的后背,见他瑟瑟发抖惊恐万状,缓了声音:“起来吧,日后不必再通传。” “诺!”左忠勇这才站起来,跟着叶政廷往回走。 晡时,叶仲卿来求见叶政廷。 御书房内,叶仲卿冲叶政廷拱手道:“父皇,儿臣此来是想自请去流番洲劳军。煜王重伤之事虽没公开,但也需去个人看望,方才不寒前方将士的心。” 叶政廷与薛其钢情同手足,原本他重伤叶政廷该亲去探望,但他如今贵为天子,自是不便前去。叶仲卿贵为珩亲王,也常年征战沙场,代父前去慰问自是最合适。 叶政廷十分欣慰,拍了拍叶仲卿肩膀:“朕那么多皇儿,还是你最懂父皇心意。朕应允。” “多谢父皇。”叶仲卿微微颔首,“煜王重伤,薛湘楠独木难支,儿臣需在流番洲多待一些日子,助薛湘楠一臂之力。” 叶政廷神情复杂地看着叶仲卿,对他的歉疚又多了几分:他绝口不提太子诬陷他一事,此番又自请去劳军,固有避开太子锋芒的意图,但的确也是为了大盛着想。叶政廷心中叹息,相比那只知争权夺利的太子,叶仲卿如此识大体,如此贴君父的心意。若非叶伯崇是嫡长子,而且早年又亏欠了他,依军功和德贤,叶仲卿才是皇位最佳继承者。 叶政廷轻抬他胳膊,示意他抬头。父子俩目光相接,叶政廷满眼慈爱:“应允。平儿,走之前,还有话要和父皇说吗?”若他此时提及太子构陷他一事,叶政廷会一改之前假装不知情的决定,惩戒叶伯崇。 叶仲卿望着叶政廷,目光清澈:“儿臣此去日久,望父皇保重龙体,勿太过操劳。” 叶政廷久久望着他,终伸手轻轻抚摸了下他头顶:“去吧,好好替朕去慰问煜王。” “是。儿臣告退。”叶仲卿行叩拜大礼,“望儿臣走后,父皇身体康健,万事顺心。” 随自己南征北战多年、最默契贴心的儿子走了,叶政廷转身回案前,对左忠勇道:“宣户部尚书。” 很快,户部尚书李安南快步低头走进来,跪地叩首:“臣叩见皇上。” 叶政廷停笔:“李卿,宅子选得如何?” 李安南双手奉上折子:“臣筛选在册的官家宅院,最终选定两处规格适合的,请陛下决断。”左忠勇连忙上前接下折子恭敬地托在头顶弓腰递给叶政廷。 叶政廷打开一看,皱眉道:“扬琴晏西三巷这处不妥,朕记得那宅子东便不远是羊市,太过喧闹,不宜静养。”随即翻看第二页,眉头舒展开来,“大月湖畔这宅子不错,清静幽雅,就是有些小,不过也足够。” 李安南低头会心一笑:“那臣便下去准备了。” 叶政廷收了折子:“按十六殿下的喜好布置,待朕册封完便可搬进去。” “诺。”李安南果然办到叶政廷心坎上,满心欢喜退出去。 第23章 叶政廷继续批折子,头也没抬吩咐左忠勇:“左忠勇,将西域进贡的那瓶益气丹给十六殿下送去。” 那益气丹炼制不易,宫中只剩一瓶,如今竟要赏给叶长洲,看来这位往日无人问津的十六皇子要崛起了。 左忠勇乖觉应道:“诺。” 自叶长洲遇刺后短短几日,宫中各处对这位十六殿下忽然殷勤起来。太医院太医令大人每日亲自来换药,御膳房每顿送来的膳食都是单独定制,浣衣局每日亲自来送取衣物。贵妃常氏走过场似的来西三阁询问了几句,要给叶长洲再指几个人伺候,叶长洲拒绝了。 自常贵妃来过后,后宫嫔妃们便纷纷以“母妃”的身份来看望他,皇后虽未亲自来看望,但也派人送了赏赐。叶长洲来者不拒,皆温文有礼地致谢,收下那些赏赐。宫中人情冷暖向来如此,一旦有了皇帝的三分怜惜,其他人便见风使舵,巴巴往身上贴,无论嫔妃还是皇子都一样;若落难了,便是阿猫阿狗的都会来踩一脚。 “殿下,今日开始可适当下床走动,有利于康复。”太医令给他换完药,收了药箱叮嘱他。 “多谢。”叶长洲向他颔首致谢。在床上躺了几日,正想趁着今日日头好,出去晒晒太阳。赵婆婆帮他穿了衣衫,外罩一件黑色大氅,长身玉立,白色狐狸风毛更衬得人美如玉,只是脸颊白皙得有些病态。 “我陪殿下去御花园走走吧?”赵婆婆担心他重伤未愈,平日自己足不出户,但今日不陪着他不放心。 “无妨。”叶长洲微微一笑,“我如今金贵着呢,磕着碰着都有人害怕,慢些走即可。” “也好。”赵婆婆面容损毁,着实也不便露面,怕吓着那些年龄小的宫人,“殿下晒晒太阳就回来。” “好。”叶长洲拢着暖手炉,缓缓出门。出门便是深巷,高高的围墙将炙热的阳光隔绝在外,巷子里只觉得彻骨的寒意。走过皇子居所便是静明湖,微风吹皱一湖的水,岸边残枝败柳随风摆动,尚有残雪藏在树丛里,对抗着炽烈的阳光。 叶长洲站在湖边,仰头闭目感受着阳光的美好。万里无云万里天,碧浪清波润心坎,温暖的阳光照着他脸颊,更显人白皙,连青色的皮下脉络都清晰可见。 “十六殿下好兴致。”忽然身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独自赏景多无趣,不如我来陪你如何?” 叶长洲睁眼回头,只见薛凌云吊儿郎当地倚着树干,抱着胳膊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嘴里还叼根草。这浪荡子凭借一个“皇家护卫”的身份,竟时刻都在宫中晃荡。 此时大庭广众之下,叶长洲不怕他犯浑,径直坐在椅上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懒得看他:“世子不去陪太子,怎么反倒有空来寻我这闲散之人?” “自然是专门来寻你啊~”薛凌云大喇喇越过矮树丛,矫捷地落于叶长洲身旁的椅子,贴着他坐下。他正准备去找太子,没想到看到叶长洲在这里,便心痒难耐过来了。望着叶长洲苍白到有些透明的脸,眼中的不羁渐渐有些沉重:“你好些了吗?” “呵……”叶长洲没睁眼,倚着椅背不屑一笑,“没眼睛吗?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当然不是。”薛凌云抱着胳膊低笑,“我是想问若殿下好了,该将那晚的许诺偿了。” 那晚面对刺客,叶长洲情急之下提出给他睡一次,换他保住自己的命。如今自己没事,叶长洲自然要赖掉,嗤笑:“你还有脸问,若非最后我收拾残局,就凭你夜闯皇子居所一事,足够你死八百回。” “哟,翻脸比翻书还快。”薛凌云也不恼,偏头看着他苍白的脸,笑道:“看来小十六要食言而肥了” 叶长洲白了他一眼,转头看着湖面道,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是的,你能奈我何?” “哈哈哈!”薛凌云心情舒畅,伸手握住叶长洲一缕长发,手指细细揉搓,低声道,“见殿下无恙,我便安心了。身后有人尾随,你当心。” 叶长洲心里一惊,正要回头,一只有力的大手按在肩头:“莫回头,自然些……你坐好,我去打探一番,若我没回来便是无事。”随即,薛凌云起来将衣衫整理好,冲叶长洲挑眉:“小十六,养好身子,等我来自取。” “呵……”叶长洲心中不安,嘴里却低声道,“你若不怕守卫打断你狗腿,便来吧。” 薛凌云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早就说过,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长洲转头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这人嘴里的话哪句真哪句假。但叶长洲确定的是,薛凌云对他已然没有恶意了,而且,还有一股淡淡的牵挂。 远远地,宫中守卫统领疑惑地对一旁的守卫道:“他们怎么认识的?怎么感觉还很熟络的样子?” “不知啊!”守卫也满脸官司,“十六殿下平日身居禁宫,按理说他们不应该认识。” 两人话刚说完,薛凌云竟神出鬼没一下出现在二人身后,出声道:“守卫大人怎么在这里?” 他猛地出声,吓得守卫统领和那守卫一激灵。回头见是薛凌云,守卫统领才抱拳道:“世子您当真吓死末将了。”随即面露难色,“那晚十六殿下出事,陛下大发雷霆,如今换末将来,末将可万不敢再让殿下有所闪失,但又怕我们兄弟搅了殿下赏景的兴致,只能远远跟着。” 第24章 原是如此。薛凌云拍了拍守卫统领肩膀,笑得意味深长:“大人,您这胆量,可真大。” 【作者有话说】 大年初二,祝宝子们都拿到大大的红包~ 第18章 交锋太子府 薛凌云见守卫统领对叶长洲如此上心,心情舒畅,一路吹着口哨往太子府去。太子与别的皇子不一样,他的府邸就在宫中。大盛建国之初叶政廷立太子,便命人在皇宫正东面修了太子府。 薛凌云是太子亲卫,不需要通传便可进去。穿过九曲回廊来到太子书房,远远听见叶伯崇大发雷霆,怒吼着什么,还有摔东西的声音。 “这是闹什么呢?”薛凌云心里嘀咕,径直推门进去。 屋子里一片狼藉,叶伯崇将书籍笔墨纸砚摔得到处都是。宫人跪在一旁瑟瑟发抖,叶伯崇则坐在书案后捂着额头,看不清脸。 “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薛凌云拾起一旁的书,走过去问道。 叶伯崇听到他的声音顿了下,直起身子看着他,眼神竟是从未有过的冷和陌生。直直地打量着薛凌云,没回答他问题,半晌才不冷不热地问道:“景纯,孤一向待你如何?” 他今日怎么会有此一问?薛凌云脑子里快速回顾近日发生的事,眼神真诚地道:“太子殿下为何有此一问?莫非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叶伯崇意味深长地盯着他:“万寿节,孤让你去探十六的底,你回来还未向孤讲述过程。还有十六为何没有告发你,反而说他不慎跌了一跤?莫不是你们达成了某种默契?” 原来是为这事。薛凌云不顾他逼视的目光,一点点将地上书籍拾起。起身时,薛凌云看叶伯崇的眼神已然带着三分疏离冷淡:“怎么,太子殿下这是怀疑我?” 他乃少年成名的将军,战场杀人无数,自带三分震慑之威,叶伯崇在他直视下竟是内心发毛,强自镇定:“非……非孤疑你,而是今日有人在孤面前说了一些话,让孤不得不……” “别人在殿下面前随意进两句谗言,殿下就要疑心跟随你多年的贴身近卫?!”薛凌云打断他的话,冷眼看着他,满脸失望,“殿下,你真让我意外。” 自己还没说完,他竟倒打一耙!叶伯崇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气得脸通红,也不遮掩了,开门见山问道:“那你说,你当真没有查出十六送给老二那卷轴写的什么?!” 薛凌云转头看着他,眼神冷厉:“看来殿下是查出那卷轴写什么了?写的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好一招反客为主。“你!”叶伯崇怒了,走过来气冲冲道,“写的《上李邕》!你明明知道!” “哦?殿下如何得知?”薛凌云冷笑,“那卷轴早毁了,我没查出来,殿下倒是查得够快。既然殿下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想必日后也不用我这般替你跑前跑后,就让那得力之人帮你吧!”说完竟毫不顾忌地拂袖而去。 “薛凌云,你站住!”叶伯崇气得在他身后大叫。 薛凌云跟没听到他气急败坏的呼喊,大踏步出了太子府。他早就厌烦了陪这庸人,如今翻脸又何妨,反正自己嚣张霸道的名声在外,父亲和长姐手握重兵在流番洲,料皇后他们母子也不敢拿自己怎样。 出了太子府,方才偶遇叶长洲的那一点好心情全毁了。薛凌云黑着脸骑着马经过喧闹的西大街,径直往煜王府而去。刚进王府,岑丹就过来了:“世子,淮安侯的大公子派人来约您晡时打马球。” 淮安侯宴岚山也是跟随叶政廷多年的老将,大盛立国后封淮安侯。他大公子宴泽禹跟薛凌云要好,经常约他和一帮权贵子弟去玩。薛凌云偏爱打马球和骑射,斗鸡斗蟋蟀、投壶这类消磨意志的玩乐一向不爱参与。 “在哪里打?”薛凌云换下衣衫,准备穿打马球的衣衫。 “就在淮安侯府。”岑丹连忙帮他穿衣,“申时开始。” “好。”薛凌云与太子闹翻,正好落得清闲。 淮安侯府,一身劲装的男子亲自迎出来:“景纯,你总算来了,我们等你好久了,等你到就开局。”此人生得眉清目秀,一股子书卷气,正是淮安侯大公子宴泽禹。他热切迎过来,拉着比他高半个头的薛凌云就往侯府去。 “泽禹,你今日约了哪些人?”薛凌云跟着他穿过前院,往马球场处走。 “都是平日咱们玩的几个人,裴奕、杨凯若、褚博冉他们几个。”宴泽禹笑道,“我知你不爱跟其他人玩,不会叫你不喜欢的人来。”这几个人都是王公贵族子弟,虽骄奢淫逸,但不胡来,懂分寸,薛凌云便只跟他们几个玩。 马球场上,薛凌云挑了一匹大黑马,与宴泽禹等四人组成一队,另外四人为一队。开赛后,薛凌云手持球杖风驰电掣冲向球,胯下骏马飞驰,马尾扎结起来。薛凌云足登长靴,挥动球杖,凭借常年征战沙场的气势和机敏,一球杖便将球打进了风流眼,获得己方队友一阵欢呼。 “景纯真厉害!”宴泽禹跟在后面满心赞叹。 薛凌云身上出了汗,俊俏锋利的脸颊在日头下俊美万分,如他胯下骏马般骄傲惹眼。“泽禹,继续!”薛凌云冲他一笑,手持球杖,鞚飞惊电掣,伏奋觉星流,肆意畅快地在球场大杀四方。 不能在沙场出生入死,那就在球场释放一腔热血。很快,薛凌云这边队伍便大获全胜,进球基本都是薛凌云。 第25章 “今日真是畅快!”宴泽禹边擦汗边赞叹,“今日都不许走,我在府中设宴,咱们几个不醉不归。” “好!”其他几个人连连叫好。宴泽禹为人开朗疏阔,好结交朋友,常在府中设宴款待他们。 “哎~”薛凌云将擦汗的布放下,“老夫人年迈,咱们几个这么闹腾,影响她老人家休息。不如选个雅致之处如何?” “这个提议不错。”裴奕附和道,“我倒有个好去处,近来月牙巷开了一家雅致的酒楼,我去过一次,着实不错,要不去那里?” “老裴你看中的地方定是不错的。”宴泽禹哈哈一笑,拍了拍他肩膀,“不过既然是你选的地,你可要请客。” 裴奕仗义地拍拍胸脯:“我请就我请。” 欢声笑语中,一群人骑着马往月牙巷而去。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子们的支持~周四凌晨0点准时更新下一章~ 第19章 加封昭郡王 腊月初一,大盛皇帝叶政廷册封十六子叶长洲为昭郡王,单独开府建牙。昭郡王府在大月湖畔,毗邻煜王府。至此,叶政廷的成年皇子全部册封完毕。 大雪下了整整一晚,叶长洲搬进新王府,正拥裘围炉烹茶。院中雪洋洋洒洒坠落,很快白茫茫一片,那树熟透的红柿子覆上一层白茫茫的雪,煞是好看,有了些许过年的喜庆。 “殿下今日气色好多了。”赵婆婆给叶长洲斟了一杯茶。清亮的茶汤流入白玉杯,热气缭绕,清香扑鼻,带着雪水的冷沁和清新,令人舒畅。 叶长洲接过,抵唇轻吹:“婆婆,这两日宫中情况如何?” 赵婆婆用夹子翻动着碳炉边烤着的红橘,鲜艳欲滴的红橘底部烤得焦黄。赵婆婆仔细撕开烤熟的顶端,冒着酸甜清香的热气立即冒出来,勾着人的味蕾。 叶长洲放下手中杯,见赵婆婆将一点香油倒进红橘里,继续放在炉上炙烤,好奇地问道:“婆婆,烤这作甚?” 赵婆婆道:“最近老听殿下时不时咳嗽一声,但殿下最近服药太多,药伤身,总不如药膳来得好。这红橘烤热止咳清肺,而且还美味。” “婆婆你懂得真多。”叶长洲望着她,眼里蕴着柔和的光。 “活得久了,便什么都懂一些。”赵婆婆将烤热的红橘放进磁盘递给叶长洲,“信徒来报,太子被皇后训诫后便一直禁足太子府,最近安稳了许多;珩亲王昨日已去流番洲劳军,十三没跟着去;老五老七,据说是两人都伤寒,在府中闭门不出。” “伤寒?”叶长洲修长的手指轻轻剥着磁盘中的红橘,一点点撕开鲜红的橘皮,将橙色果肉剥一瓣下来,轻轻送入口中,酸甜的汁水顿时炸满口腔。他皱眉眯眼:“嗯~太酸了。” 赵婆婆笑道:“酸也忍忍吧。”随即继续道,“伤寒是假,养伤是真,那五十庭杖可不是闹着玩的,不养上三五个月休想好。” 叶长洲听到这消息,脸上却并没有展颜,犹豫着问道:“婆婆,你那崇明教如今信徒虽多,但不可翻到明面上来,否则……” 乱世末年,各种蛊惑人心的教派层出不穷,大盛立国之初便立下民间不可私立教派的规定,一经发现以邪//教论处,创教之人被处以极刑,还会株连九族。所以叶长洲知晓赵婆婆建立了个崇明教,十分担忧。 赵婆婆点头:“殿下放心,教义写得清楚,信徒对外不得透露身份,否则便是叛教。”她顿了下又道,“崇明教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我只是让他们心甘情愿为我所用而已。” 叶长洲这才稍心安,近日听赵婆婆说起她发展眼线网一事,听得他心惊。当年他和赵婆婆到了坞原,虽住进皇宫,但二人无钱又无权,赵婆婆便效仿黄巾白莲,建立崇明教。 渐渐有了教徒,人和钱财源源不断送到眼前来。多年过去,如今信徒已遍布坞原,只是教义规束严格,信徒严密隐藏身份,是以不论黑白两道几乎不闻这崇明教的存在。 叶长洲想要在这宫中站稳脚跟,强大的眼线网和源源不断的金钱都必不可少,有信徒驱使和供奉自然是最好。他若有所思吃着烤热的红橘,又听赵婆婆说道:“还有那薛凌云。” “嗯?他怎么了?”叶长洲见赵婆婆话说一半停下,追问道。 “他昨日听说珩亲王要去流番洲劳军,急得去求皇上要他同去。”赵婆婆摇头笑道,“不出意外,被拒绝了。他当场犯浑,言辞激烈说了几句不敬的话,皇上大怒,当场削了他皇家御卫的职,一顿棍棒赶出皇宫。” 若是往常听到薛凌云走背运,叶长洲定会幸灾乐祸,但这次他却笑不出来。 父亲长姐在战场拼命,外人都有机会前去,他这做儿子的却只能在京城干看着。莫说他是血性方刚的少年将军,便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又如何做得到安然坐视? “婆婆,安排一下,我要出府一趟。”叶长洲放下吃了一半的红橘,起身道。 赵婆婆知道他想去哪里,连忙起身给他取大氅:“外面雪大,殿下多穿点。” 昭郡王府门口不出百步便是大月湖,湖边柳树被大雪压弯枝头,一望无际的湖面皆被上了冻,白茫茫一片,在日头下泛着刺眼的光。几只出笼觅食的水鸟在冰面齐齐走着,好奇昨日还在的湖水,今日为何不见了。 第26章 叶长洲没要马车和轿辇,只要了两个下人跟随。王府新建,府中守卫和下人都是新指派来的,叶长洲并不熟悉。 “你叫?”叶长洲撑着油纸伞,对正在给他整理大氅帽子的少年问道。 “回殿下,小人杨不易。”那少年面皮一红,清秀的面庞有些羞涩,跪地道:“殿下恕罪,小人是……是周培风的远亲。” 周培风是叶政廷最后收服的一个自立王。他兵败后将全家老小关在屋中一把火烧了,自己也自尽了。叶政廷也非赶尽杀绝之徒,只是将他亲族充为官奴了事。 “你识字吗?”叶长洲看着眼前矮了他一头的少年问道。 “嗯。”杨不易点头,羞赧地道,“念过几年私塾。” “好,往后你就跟着我。”叶长洲将伞柄递给他。 “是。”杨不易立即接着,努力伸长手给他遮雪。叶长洲比他高许多,他要很努力才能将伞撑得遮住叶长洲,还不让他难受。 叶长洲拢紧大氅,抬眼望着冻得紧实的大月湖,转身沿着湖边慢慢往煜王府走去。雪太大,一路上人烟稀少,即便一两个过路的,也拢紧衣袖行色匆匆,倒无人去看这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 走不到半里路,叶长洲便觉有些喘,寒风吹刮过脸庞跟刀子一般,冷空气吸进肺里冻得人嗓子疼,锦靴踩在雪地上又湿又滑。原本不要轿辇和马车,就是想亲自走一走,没想到这大雪天这么难行。 算了,不走了。 “你。”他回头对另一个高大的下人道,“去探探煜王世子今日是否在府中。” “是。”那下人应了声,连忙朝煜王府跑去。 此处距离煜王府还有半里路之遥,在漫天大雪中,遥遥可见前方淡墨烟云的航船山脚,伫立着高低不一的建筑,桂殿兰宫,飞阁流丹,高高低低鳞次栉比,正是那煜王府。 背靠层峦叠翠的航船山,俯瞰一望无垠的大月湖,坐北朝南,真是个顺应天道,得山川之灵气,受日月之光华,人杰地灵的风水绝好宅院。 煜王府与昭郡王府虽都在这风景秀丽之地,但与庞大的煜王府相比,昭郡王府可谓是小得可怜,不过叶长洲十分满意。此地离那几个皇子府邸远远的,偏安一隅实属逍遥自在。 杨不易将湖边石凳上的雪扫干净,铺上软垫,叶长洲便坐在这里边赏雪景边等候。这些年久居深宫,仰头就只有西三阁那小小的一方天空,哪有出来这天宽地阔的好。 很快,那下人就小跑过来,冻得脸通红,吸溜着鼻涕道:“殿下,煜王府的人说今日一大早世子就出去了,说是有人叫他去咱们王府后山半山亭。” 昭郡王府后的半山亭?叶长洲起身从杨不易手里夺过伞,快步往半山亭而去:“你们随我走。” 【作者有话说】 明天0点准时更新,不要错过了哟! 第20章 遇刺半山亭 航船山半山腰,一个黑衣男子正在树林中飞速穿行。大雪沙沙下着,压弯了树枝,覆了满地白。他步履不稳,一脚一个深坑,有些慌乱地往山下冲。 此人正是薛凌云,只见他衣袍多处染血,脸颊也有一道血痕,不过看起来不是他的血。他手执匕首,匕首尖往下滴着浓稠的血。 从半山亭一路往下,他仅凭一把匕首解决了十多个武功高强的刺客,自己也受了点伤,但并不重,只是打斗耗费巨大精力。刺客们长刀短剑,而他只有一柄匕首,硬凭借天生神力和一身过硬的武功方才死里逃生。 他边往山下跑边注意两旁的动静。“沙沙沙”的声音从山上而来,由远及近,惊起无数飞鸟,两旁树叶上的雪簌簌往下落,竟是越来越近。 “贼心不死啊!”薛凌云干脆不跑了,侧身背靠大树干,借大树躲藏身形,从怀中取出一把铁蒺藜,双眼凌厉盯着左边,只见一个浑身白衣的人手持长刀从山上摸了过来。 薛凌云嘴角扯起一抹笑,两指发力,一颗铁蒺藜“嗖”如流矢般袭向那人眉心。那人对着突如其来的暗器毫无防备,一下正中眉心。 那人一下站住,眼睛瞪得老大,铁蒺藜射进眉心一寸,只留下一道血痕,随机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解决了左边的人,薛凌云快如闪电闪至另一边,鹰一般的眼睛盯着右边。方才他那一手暗器似惊动了右边的刺客,此时那边突然没了动静。 薛凌云凝神屏息,耳中将大雪沙沙坠落的声音摒除,侧耳倾听。忽然头顶一阵轻响,他愕然抬头,只见一张铺天大网迎头罩来。 薛凌云大惊,就地一滚,却没能滚出大网的边界,瞬间就被罩在网中。那大网用拉毛刺的细钢丝结成,坠地瞬间那些毛刺就往衣服里刺,顿时将人紧紧困在网中不得脱身。薛凌云奋力挣扎了两下,忽然“咚”一声,后脑勺被人打了一棍,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多久,他悠悠醒转来,奋力挣扎了下,发现自己手脚皆被捆住,丝毫动弹不得,四周一片漆黑,眼睛被人蒙了布。 “谁?”他一下坐起来,厉声喝问,“好大的胆子,竟敢暗算小爷!” “薛凌云~你好死不死犯在爷爷手里。”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爷爷今日不想要你性命,但一顿打是免不了的!” 那人说完,无数的拳头和脚如雨点般落在薛凌云身上,他疼得立即抱住头,怒喝追问:“有种报上名来,做这等阴暗行径算什么好汉?!” 第27章 “爷的名讳,你不配知道!”那人语气十分傲慢,催促手下,“给我打!” 打手们更加卖力,拳头雨点般袭向薛凌云。他疼得冷汗涔涔,脑中死死记住那个陌生的声音。 一向纵横京城的煜王世子,何曾受过这等屈辱!薛凌云内心发誓,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此人寻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喊了声:“停!”随即驱散打手,上前用脚踹了下伤痕累累的薛凌云,啐了一口,冷笑道:“奴啊,就是奴,即便被赐予跟主子一桌吃饭的机会,那也是奴。” 说完便起身骂道:“狗坐轿子不受抬!丢下悬崖。” “是!”众打手齐声道。 薛凌云心头一惊,随即只觉身子一轻,腾空而起,被人抬起来抛了出去。 他在空中没抓没拿地腾空了一刹那,瞬间就被树枝野草刮在身前。身子急剧往下坠落,他沉住气,双手拼命抓住能抓住的东西,双脚也不停往上蹬住一切能托住自己的东西。 “哗啦啦”下坠不到片刻,他终于抓住了一根粗树苗,阻止了下坠之势。薛凌云胸腔内“砰砰”直跳,怕那些人还没走,不敢出声,死死抓住树苗,直到四周一片死寂,只剩下暴雪沙沙沙的声音。 叶长洲撑着伞艰难地往航船山的半山亭而去,一路上见雪地里脚步凌乱,还有点点滴滴的血迹,沿途时不时就见打斗压倒的草丛和砍断的树木,只是一个人都没见到,死的活的都没有。 薛凌云一定出事了。叶长洲在杨不易的搀扶下加快脚步,好不容易到半山亭,四下而望,除了一个破亭子孤零零在那悬崖边,哪有薛凌云的身影? “你们四下找找!”他累得气喘吁吁,连忙叫两个下人帮忙寻找,自己也撑着伞往半山亭而去。 半山亭建在崖边,但那崖并不高,也不陡峭,只是一个陡峭些的大坡。大雪已将那坡覆满雪,只剩三三两两的杂草和长不大的小树还支棱着。 叶长洲刚走到崖边,见薛凌云双手抓着一根树苗,脚蹬着一小块岩石,挂在最为陡峭之处。他眼睛上的布条已经被树枝刮掉了,眼角嘴角都是淤青,浑身血迹,已经冻僵了,可怜至极。 “啧啧……这不是煜王世子嘛?你这赏雪景的姿势还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叶长洲笑了,蹲下来幸灾乐祸看着他。 薛凌云浑身是伤,手脚被绑住,挂在这里吹了半个时辰冷风,一身衣衫被雪水浸透,冻得脸青嘴白。一见是叶长洲,登时喜出望外,艰难地道:“长洲……十六殿下,快拉我上去。” 叶长洲不为所动,似笑非笑俯视着他:“一向嚣张跋扈的煜王世子,也有这般狼狈的时刻呀?”随即盯着自己修建精致的手指,“说说,是偷香窃玉被汉子打了,还是赌博输了不认账,被人吊在这里?” 薛凌云任他奚落,讨好一笑:“我是那种人吗?小十六,十六殿下,看在我曾救过你的份上,行行好,拉我一把。” 叶长洲眉头一皱,似很不高兴听到这句话:“你不说,恕我帮不了你……” “我说!我说!”薛凌云又冷又疼,好不容易来个人,怎能错过。他连忙道:“今早有人送信来,只留了四个字:半山亭见。我……我以为你约我,便来了……谁知……” 看来那暗算他的人知道他与自己的关系了。叶长洲心头一紧,转头看着他:“薛凌云,你我相识的事,有谁知晓?” “我发誓,我谁也没告诉!”薛凌云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他只想脱离困境,又满脸堆笑哀求道,“长洲,十六,十六殿下,你行行好,拉我一把。”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还是明晚0点准时更新哦,喜欢的宝子收藏评论投喂海星,mua~ 第21章 妙手戏凌云 叶长洲站起来在崖边缓缓踱步,思索了半晌,才转头俯视着薛凌云:“想要我拉你一把?” “好殿下,拉我一把,薛凌云来日……来日给你当牛做马!”薛凌云笑得谄媚,他手早就冻僵,就快抓不住那树苗了。 “我要牛马做什么?”叶长洲嫣然一笑,俊俏至极的脸庞尽显妖媚,轻轻揉搓着自己修长的手指,“你当日在万寿阁那般欺凌我,我当时就发誓,来日定百倍还你,你莫非忘了?” “我错了殿下,我不都给殿下道过歉了吗?”薛凌云连连哀求,若是要给他根尾巴,一定摇起来了,“殿下要打要杀,也得先把我拉起来呀,不然我就这么死了,殿下怎么报仇呢?” “呵!说的也是。”叶长洲修长的眼眸含着水似的,看了薛凌云一眼,若有似无地笑了下,“那你可要抓紧呀。”说着从杨不易手里接过一根细绳,一头缓缓垂向薛凌云。 薛凌云眼见那绳子慢慢靠近自己,喜出望外。可是抬头见叶长洲拿着绳子另一头,丝毫没有让两个下人来相帮的意思,连忙道:“殿下,你拉不动我,让他们两个来。” 叶长洲一听,叹了口气,似十分低落,眉头微蹙,一双俊秀的眼眸瞬间漫上伤感:“你是嫌我力气小吗?”随即缓缓站起,“是了。我久居深宫,又不像我那些皇兄们有机会练骑射健体强身……” 这绝色美人哀怨的样子,一下撞进薛凌云的心坎。见叶长洲自伤自怜,薛凌云心顿时化成一滩水,连忙道:“不不不……我怎会嫌弃殿下呢?”随即心一横,咬牙道,“好吧,那殿下一定要站好,千万别被我拉下来。” 第28章 听他答应了,叶长洲瞬间阴转晴,眼里的哀伤化为笑意,“嗯”了声抖动了下绳索:“你抓着,我拉你上来。” 虽答应了,但薛凌云满心都是怀疑和担忧,叶长洲那般瘦弱,真能拉得起自己?但他又不得不鼓起勇气去抓那绳子。 他不敢把自己的性命全然交给别人,留了个心眼,一只手先松开树苗去抓绳子,一只手抓着树苗,嘴里不放心地叮嘱:“殿下,你一定要拉好啊,不然我就死无全尸了。” “放心。”叶长洲给他一个无比安心的笑,慢慢收紧绳子。 薛凌云一手用了三成力道拉了下绳子,绳子绷得很紧,叶长洲丝毫没有拉不住的迹象。他这才战战兢兢松了另一只手,两只手全部握住绳子。此刻他浑身的力量都在脚下那不大的石头上和叶长洲手里的绳子上。 “殿下,拉我上去。”薛凌云全力抓住绳子,冲叶长洲喊道。 “好。”叶长洲冲他邪笑。 随即,双手一松,手中绳子脱手而出。 薛凌云眼睁睁看着他故意松了绳子,惊骇地瞪大眼睛,瞳孔中倒映着叶长洲俊美至极的脸,和毒蛇般的笑:“哎呀,没抓牢~” “叶十六,日你先人……”薛凌云瞬间下坠,下坠的过程中还不忘怒骂。 随即,“嘭”一声巨响,地面腾起一阵雪雾,薛凌云结结实实摔到崖底。 他惊恐的怒吼回荡在山谷,惊起一片飞鸟。叶长洲伸长了脖子往下一看:薛凌云趴在雪地上,面朝下摔了个狗吃屎。 “薛凌云,还活着没?”叶长洲冲他喊了声。 薛凌云趴在雪地上,没有动静。 “殿下,这么高摔下去,怕是死了吧?”杨不易壮着胆子说道。 叶长洲皱眉,他可不希望薛凌云就这么死了。从地上拾起一小块石头冲薛凌云丢去,“咚”正命中薛凌云臀部。 薛凌云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被摔晕了,被石头一砸,又悠悠醒转来。他微微动了下身子,慢慢转过身来仰面躺在雪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好在积雪够厚,他并无大碍。 叶长洲起身拾起油纸伞,秀美的双眼含着醉人的笑:“我重伤初愈没力气,你没事吧?” 薛凌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睁眼盯着叶长洲,眼里迸出火花,从肺腑里怒吼了一句:“你明明是故意的,耍我呢?” “哟,你终于看出来了。”叶长洲掩口而笑,“薛凌云,看来你还不是太蠢。” “为什么?!”薛凌云撑着坐起来,一边冲叶长洲怒吼,一边奋力解脚上的绳子。他虽坠到崖底,但也因此得到解脱,终于可以解掉捆绑在手脚的绳子。 叶长洲撑着油纸伞,修长的身姿挺拔如松,如冰玉雕筑的玉人一般,俊美得让人心颤。他笑得有些癫狂,吐气如兰:“当然是为了报复你呀,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原谅你了吧?” “好!好你个叶十六!”薛凌云气得咬牙切齿,“算老子看走眼,枉我担心你伤势整宿整宿睡不着!” “哈哈哈……”叶长洲跟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又仰天长笑,随即有些疯狂地指着薛凌云,“猫哭耗子假慈悲~明明是条豺狼,装什么小绵羊?在万寿阁毁我伤我的不是你?” “我……”薛凌云语塞。咬了咬唇,抬头望着叶长洲:“我自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叶长洲,此仇咱们改日再算!” 叶长洲自觉有些失态了,闭眼定了定身形,睁开眼已恢复往日从容优雅的十六殿下。他笑靥如花,对薛凌云柔声道:“薛大世子,那你可要赶紧爬上来呀~我等着你来新仇旧账一起算呐!”说完,瞥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薛凌云呆呆地望着叶长洲的身形消失在悬崖边,眼中陡然燃起斗志昂扬的火焰,嘴角扯出一抹野兽般的笑,低声自语:“好!叶十六,我定叫你雌伏我身下哭着求我!”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明天0点更新哦~么么哒 第22章 狼性血唤醒 叶长洲戏耍薛凌云后,心情大好,下山步履轻盈了许多。撑伞提裙,竟比两个下人还走得快些,吓得杨不易在他身后一步一趔趄喊道:“殿下,您慢些,摔着可怎生得了。” 叶长洲自顾自提着衣摆,飞快跑回府,在廊檐下两下蹬掉脚上的脏靴子,只着白袜踩着羊毛毯跑到炭盆边烤火。他冻坏了,寒风无孔不入浸透他衣衫,冻僵了身体。 炭火正旺,银丝炭烧得通红,炙热的温度瞬间暖了叶长洲。他舒爽地伸长手攫取着炭火的温度,脸色渐渐缓下来。 赵婆婆捧着一罐水从外面进来,见叶长洲头上都是雪粒,连忙走过来帮他拂去一身风尘:“殿下此行可顺利?” 叶长洲哆嗦着倒杯热茶抱在手里,修长且苍白的手指勉强有了些力气:“顺利。”接着就将半山亭发生的事慢慢讲给赵婆婆。 寒风夹杂着暴雪吹动四周纱幔,暖阁中炭火旺盛温暖如春,碳炉上水壶“咕噜噜”开着,冒着丝丝热气。屋外风雪呼呼尖啸着,不知有多少穷苦百姓熬不过这场严寒。 “殿下明明是想救他,为何要让他记仇呢?”赵婆婆将小茶壶放到炭盆边,慈蔼地问道。 叶长洲剥了一粒龙眼吃着,漫不经心地道:“婆婆怎知我是要救他,而不是要杀他?” 赵婆婆道:“无论拉上来还是推下去,他都活了下来;但若一直挂在那里,反而有性命之虞。”赵婆婆停了手认真看着他,“薛凌云置身险境衡量过度无法抉择,殿下是局外人,反而能看清利弊。” 第29章 叶长洲微微一笑:“他恨我恨得牙痒痒,回头冷静下来会反应过来我是为他好,这时还会让他对我多一点愧疚之心,岂不比直接拉他上来的好。” 赵婆婆摇头笑道:“殿下真是将如何拿捏人心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随即收了笑,“不过薛凌云刚历经重大挫折,殿下此时若给他一些关心,或许效果更好呢?” “不。”叶长洲以袖遮挡饮了一口茶,“薛凌云不需要安慰,他是狼,要唤起狼的血性,只需要一点血腥味。”说完望着琉璃窗外簌簌落下的大雪,一双俊秀的眼眸竟满是沧桑。 他甘自当那一点血腥味。 薛凌云躺在雪窝里,慢慢解开脚上的绳子。那绳子绑得刁钻,等他完全解开,浑身的汗水混着雪水将一身衣衫都湿透了。脚脖子被捆太久,血脉有些不通,但问题不大。他双眼冷厉,用嘴咬开手上的绳索,从树丛里徒手折一根树枝为杖,一瘸一拐慢慢往煜王府而去。 他早已力竭,又满身伤,被寒风冻了半日,好不容易撑到煜王府门口,远远看见那两个执戟的“门神”,心头一松,腿一软就倒了下去。 好冷……阿姐,我好冷…… 煜王世子大白天一身伤倒在自家府门口,这事要在天晴人多的时候定会轰动整个坞原。这暴雪天虽无外人看见,但也惊动了整个煜王府。 薛凌云躺在床上,本不是那么容易清醒,硬是被周姨娘尖锐的哭声活生生哭醒。 “周姨娘,世子没事,您别哭了。”屋外,岑丹声音听起来有些焦头烂额,不停劝着周姨娘。 “你懂个屁!”周姨娘哭着骂道,“王爷将世子交给我,这万一要是有个好歹,我只有一头撞死了,哪还有脸见王爷啊~天呐……” “哟,周姨娘,这可不敢胡说,世子不是好端端的吗?”岑丹哭笑不得。 “岑丹你让开,我要进去看看凌云,他没事我才放心。”是三哥薛文博的声音。 这母子俩哪是来关心薛凌云的,摆明是来看他死了没。薛凌云皱眉缓缓睁眼,只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疼,尤其是头疼得跟要炸了似的。他捂着额头勉强撑着起身,地喊了一声:“岑丹。” 外面的吵闹和哭声戛然而止,随即岑丹欣喜地叫了声:“世子醒了!” 房中突然涌进来一群人。薛凌云坐在床边,一手捂着额头,身上披着半截衣衫,岑丹跪地帮他穿靴子。 周姨娘哭哭啼啼地诉说自己多担心世子,如果世子出了事自己就不活了;薛文博则闷头站在他娘身后不吭声,拘谨地不大敢正眼看薛凌云——薛凌云不仅是世子,还是他害怕的幼弟。 薛文博比薛凌云大两岁,兄弟俩竟没有一处相似。薛凌云生得五官深邃,面白俊俏,玉树临风,颇有薛其钢年轻时的风采;薛文博虽也是五官端正,身形却矮小得多,薛其钢的好体格竟是半分也没传给他。 三年前煜王妃忌日,薛文博偷藏了几个戏子在府中花天酒地,被薛凌云抓个正着,当时家中只有周姨娘母子和薛凌云三人。那是薛凌云第一次行使世子的职权,不顾周姨娘哭泣哀求,用家法狠狠杖责了他三哥。自此以后,这母子俩见到他就跟耗子见到猫一般,又怕又恨,却又无可奈何。 “好了周姨娘,我无事,你也不用再对谁交代了。”薛凌云抬头,眼中红血丝深重,勉强对周姨娘笑了下。 周姨娘哭得眼通红,看起来当真伤心欲绝,也只有薛凌云知道,她怕是在伤心自己居然这么命大。“世子,那您好好养着。王爷和湘楠郡主长年在流番洲,我们薛家可就靠着您了。”周姨娘对他深深一福,“我们就先走了。” “周姨娘放心,凌云命硬着呢。”薛凌云脸色还苍白,转头又看着薛文博,“三哥闲暇还是多念书,少惹周姨娘生气。” 薛文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被自己幼弟这般教育,脸上着实挂不住,抬头一看,下人们皆掩口而笑,只得“嗯”了声,转身和周姨娘灰溜溜走了。 母子俩走到门外,薛凌云还能清晰地听到周姨娘怒骂薛文博:“看你丢不丢人?你个不上进的东西,连带老娘的脸都被你丢完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明天0点发出哦~ 第23章 暴雪会长洲 岑丹把下人都赶出去,才走过来对薛凌云抱拳:“世子,查清了,那送信之人是太子府一个外门值洒小厮。待我查到他时,人已在住处自缢而亡。” 薛凌云冷笑一声,冷厉的双眼蕴着煞人的寒气:“我早已料到对方会杀人灭口。”抬头对岑丹道,“依你之见,此事是否太子所为?” 岑丹上前帮他穿衣:“从种种迹象及动机来看,太子嫌疑最大。”的确,薛凌云与太子刚吵了一架,随后又大闹清辉殿,连皇家御卫的职都被撤了,若说此时谁最想打他一顿,那必定是太子。加上那人嘴里阴阳怪气的奴不奴的话,更像是太子气不过薛凌云不敬,遂打他出气的话。 可这事,真是太子干的吗? 叶伯崇再如何蠢笨嚣张,也不至于连马脚都不藏了吧?自己是煜王世子,叶伯崇认定的“母家军方势力”,他如何肯舍弃薛家? “世子,您如何脱身的?”岑丹扶他站起,好死不死恰好问到他主子痛处。 “怎么脱身,自己滚回来的呗~”薛凌云心头正气,瞪了他一眼,随即蔫头耷脑坐到桌边,手指敲击着桌面,“快去给我弄点吃的来,饿死我了。” 第30章 “好嘞。” 薛凌云一整天没吃饭,饿得能吃下一头牛。岑丹将饭菜端来,他也不管合不合胃口,大口大口吃起来,吃完后对岑丹道:“为首那人朗山郡口音,年纪在三十左右,听他呼吸吐纳的节奏,是个内家高手。你让兄弟们去查一下,最近在坞原出入的朗山郡内家高手有哪些。” “是!”岑丹抱拳应道,随即挠了挠头,面带羞赧道,“世子,你昏睡不醒时,十六殿下派人送来了这个。”随即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双手递给薛凌云。 叶长洲?他会给自己送什么? 薛凌云看着那纸条,想起那人的戏耍就气得牙根痒,气鼓鼓起抓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几个字:看到这纸条,说明你又活过来了。唉,祸害遗千年呐。 看着那清秀的字迹,薛凌云似乎能从那一笔一画里看到叶长洲媚眼如丝,似笑非笑从那双薄唇里吐出几个字:薛凌云,来呀,弄死我呀~ “好你个叶长洲!”薛凌云气得将纸团揉成一团丢在桌上,半晌还是觉得这股气不出不行,盯着桌上那揉成一团的纸条,忽而眉目舒展,眼中透着一股捉摸不透的笑意。 华灯初上,叶长洲还在暖阁待着,没有要去卧房休息的意思。赵婆婆知道他怕冷,吩咐下人将晚膳安排在暖阁内,见叶长洲一边吃饭一边道:“殿下,按照你的吩咐,我已命信徒去查那刺客了。只要他们人还在坞原,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重点不要放在太子身上。”叶长洲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若我没猜错,此事是有人假太子之手报自己的私仇,顺便再加深一下太子与薛凌云之间的误会。” “我也是如此猜想。”赵婆婆道,“殿下放心,我自有定夺。” “嗯。”叶长洲吹着碗里冒气的百合粥,头也没抬,“婆婆帮我准备下,今夜我就在这暖阁歇息。” “殿下,这暖阁虽暖,但终究不如卧房舒适呀……”赵婆婆有些惊讶,劝诫的话还没说完,叶长洲打断了她,“今夜有客来,我不想弄脏卧房。” 赵婆婆张嘴无声,半晌叹息一声,点头出去了。 这暖阁造价昂贵,镂空的底部烧着炭火,整个屋子都是暖的,住在里面只需着薄衫。暖阁四面皆是硕大的琉璃窗,罩着轻薄纱幔,既隔绝下人的窥探,也保持原本的通透。屋中铺着波斯进贡羊毛毯,整个屋子除了一个小炭炉,便只有一张小案和一个矮小的书架。 叶婆婆吩咐人搬来薄被和玉枕。入夜,暖阁掌灯。叶长洲散了发,身上锦缎中衣半敞着,白皙的脖颈和半露的胸在灯火下明晃晃地泛着莹润的白光,倚着玉枕翻着书,修长的手指慢慢滑过书上一行行的字,口中轻念:“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此一首亡国之主李煜的《破阵子》在这大雪夜读来,更是倍加凄凉。叶长洲轻叹一声,直起身子从暖炉边取下一杯温茶慢慢品着,眉头微蹙,满心都是亡国之主为阶下囚的凄惶。 每日在小小的方寸之地数着墙砖到老至死,孤寂到无以复加,这辈子叶长洲都不要过这样的日子。 “沙沙沙……”外面一阵不同于暴雪落地的声音轻轻由远及近。叶长洲听到那声响,只是稍挪了下视线,旋即又回到书上,沉浸在李后主的悲伤中无法自拔。 “吱呀!”门开了,一股冷沁人心的寒风携带着冰雪的气息席卷而来。 叶长洲被冻了一下,用锦帕捂着口鼻轻轻打了个喷嚏,尚未放下手中书,那人就快如闪电欺身而至,一把将他手中书夺了,伏在他身后,冰冷的身子紧紧贴着叶长洲,带着屋外风雪的脸颊轻蹭着叶长洲后脑,嗓音低哑:“殿下这是在等我么?” “谁等你?”叶长洲胳膊肘往后一拐,人体最坚硬的部位便狠狠戳到身后人柔软的肚腹,如愿听到身后人痛得叫起来。 “叶十六!”薛凌云捂着肚子皱眉,不满地通叫。气不过,干脆扑到叶长洲身上,径直将他压在身下,一脸坏笑在他脸上亲一口:“好狠的人,要谋杀亲夫么?” 叶长洲被他压着,深知自己抗衡不过这武夫,挣扎反而会让他更加兴奋,干脆就不挣扎了,左手绕到薛凌云身后,衣袖滑落,修长白皙的手臂挂在他脖颈上。 看着眼前那张俊俏白皙的脸,嘴角眉梢还有些许淤青,右手轻轻抚摸着那些伤痕。 “啧啧啧……被打成这样,真叫人心疼。”叶长洲皱眉,嘴里满是惋惜,可眼里的笑却多少带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薛凌云一颗心被他勾得七零八落,紧紧抱着他,恶狠狠对着那张薄薄的唇就亲下去,带着泄愤的意味,不似相思之吻,倒像是仇人间的厮杀。 叶长洲被他咬痛,眉头紧蹙,趁他不备翻身压在他身上,一句:“咬痛了……”还没说完,又被薛凌云反压制在身下。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2月2日0点准时更新下一章哦~ 第24章 不得长欢乐 屋外暴雪纷飞,屋内红烛燃烧,跳跃的灯花激烈热切。狂暴的风雪摧残着帐幔,忽而将它高高扬起翻飞在空中,忽而将它压制在琉璃窗上丝毫不得动弹,真真身如浮萍柳絮,半点由不得自己。 第31章 待暴风雪稍稍止息,那帐幔已然湿透,被摧残得千疮百孔,搅成一团贴在琉璃窗上,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雪水。这娇柔的薄丝,怎堪腊月暴雪,怕是今夜过后又要新换了。 暖阁内,薛凌云起身将卷曲的灯芯剪了一节,摇曳的烛火终于归于平静。叶长洲侧卧在羊毛毯上,身上盖着薄被,上半身露着。他衣衫半敞,露出来的肌肤挂着晶莹剔透的汗珠,乌发被汗打湿,沾了一些在苍白的脸颊上,闭着眼,只有微微的喘息声,整个人犹如水里捞出来一般。 薛凌云也是披散着发,衣领半敞,走过去在他身边侧躺下,一双好看的眼眸紧紧盯着叶长洲的脸:这人生得真好看,如此俊秀的五官,略显清瘦的脸颊,尖尖的下巴,只是慵懒地侧卧着,便是风情万种。 美人薛凌云见过不少,但勾魂摄魄,令他又爱又恨、欲罢不能的美人,薛凌云就见过这么一个。这人仿佛是个狐狸,总能恰到好处勾起人的欲丨望,爱的恨的。 “长洲。”薛凌云伸手抓过他一缕青丝握在手中轻轻揉捏着。 “嗯。”叶长洲没睁眼,从鼻腔里嗯了声。 “长洲。”薛凌云忍不住又喊了声,望着那人的睡颜,眼里渐渐漫上笑意。 叶长洲没睁眼,却微微蹙眉:“叫魂哪?” 薛凌云笑了一下,放开那缕乌发,轻轻揭开他身上薄被,露出肚腹上那道一寸长的伤疤。褐色的伤疤触目惊心,上面还有如蚯蚓般的鼓包,生在那白皙紧致的腹部,无比违和刺眼。 “还疼么?”薛凌云手指轻轻触摸了那伤疤一下,又怕弄疼他似的缩回手。明明刚才自己在他身上肆虐,将他欺负哭了自己也没心疼一下,为何看到这小小伤疤,心里会扯着疼? “疼啊,好疼。”叶长洲睁眼冲他一笑,黝黑的大眼睛里犹如盛了醉人的美酒,乌发玉颜,绝美嫣然,百花羞怯。 他的美,凌厉霸道,咄咄逼人。薛凌云的心顿时如遭重击,勇气竟节节败退,一时不敢看他,眼神飘忽躲闪了一下,脸一下红到了耳后:“那个……我回头给你弄些治伤好药来,若不养好,回头阴天下雨会痒。” “你脸红了。”叶长洲偏头看着他,笑靥如花。 “没有!”薛凌云连忙别过脸去假装看那红烛,嘴硬道,“方才剪灯花烫到了。” “是吗?”叶长洲也不戳穿他,拉薄被罩住自己腹部,“你今夜来做什么?” “来……自然是来讨回那日你答应我的东西。”薛凌云脸上红晕下去了些,转头傲然看着他,“小爷说了,会自己来讨。” 叶长洲摇头一笑,没说话,仰面躺在羊毛毯上闭眼小憩。 薛凌云见他不说话,单方面的争强好胜也没了意思。他目光哀戚看着叶长洲苍白的脸,软了声音:“你如何知道我有难?” “你猜。”叶长洲没睁眼。 “你是不是去煜王府寻过我?”薛凌云拄颊望着他,满眼期待。 “没有。” “叶长洲,殿下,小十六。”薛凌云把脸埋在他脖颈,双手毫不客气地揉搓着他腰两侧痒痒肉,“你告诉我嘛。” 叶长洲睁眼看着他:“我不痒。” 薛凌云抬头,只见他脸上丝毫笑意也没有,顿时蔫头耷脑:“无趣。”随即仰面躺在他身边,双眼怔怔望着屋顶出神,“小时候我不高兴了,我娘就会挠我痒逗我笑。我刚开始能忍住,后面就忍不住了,被她挠得哈哈大笑。” “我娘总说,这人呐,一笑便什么烦恼都没了。”薛凌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随即转头看着叶长洲,“你都不笑,满心的烦恼如何排遣呢?” “我没有烦恼。”叶长洲偏头看着一旁,不与他目光接触。 屋外风雪声“呼呼”又大了起来,这下了两日的暴风雪只是小憩了一下,便又死灰复燃。这一下,不知多久才会止息。 薛凌云坐起来一边穿衣一边道:“你好好歇着,我回去了。免得天亮被府中下人看到,徒惹是非和闲话。” “既然怕是非和闲话,何苦又要跑这一趟。”叶长洲半躺,拄颊望着他,似笑非笑,“薛公子风流倜傥,自有无数粉红佳人,该不会真是特意到我这里疏解的吧?” “我哪里来的粉红佳人?”薛凌云没好气说了句。气冲冲转头看着叶长洲,见他疲累地侧卧在那里,身形消瘦,面容苍白,不免想起那晚他受伤躺在冰冷的地面,再多不满和抱怨就自己咽了下去。 叹了口气,目光哀戚地看着他:“你好好歇着吧,莫再卷入皇储党争了,那些人一个个狼贪虎视,不是你一个没权没势的皇子能应对的。” 叶长洲没想到居然从薛凌云口中听到这样一句劝诫,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忽而“噗呲”笑了,笑得身子不断颤抖,以袖掩口,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 “你笑什么?”薛凌云皱眉,自己一片好心,却换得那人如此不屑,生气地道,“叶十六,你就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吧,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说着就要走。 “哈哈哈!”叶长洲伸手将他遗落在枕边的玉珏扔给他,“拿着滚吧,明明是你巧取豪夺来的露水情缘,何必装得这样情深意重。” 薛凌云一把接过他丢过来的玉珏,气得脸都绿了:“不听拉倒,到时候可别再来求我救你!”说着夺门而出。 第32章 “滚吧!”叶长洲抓起身边玉枕就摔过去,可惜薛凌云关门及时,没打到他,玉枕摔在门上又掉落在地。 “滚吧。”叶长洲仰面躺在地上,听着外面“沙沙沙”的雪落声和脚步声,缓缓闭了眼。 第25章 扑朔且迷离 煜王世子被人暗算一事虽然没有声张,但还是有不少人听闻。淮安侯大公子宴泽禹听说了,连忙找些礼让下人挑着来煜王府。 一进薛凌云卧房,宴泽禹便焦急地冲到他床边,一脸震惊地望着薛凌云:“我的天哪,谁这么大胆,竟将你伤成这样?” 今日薛凌云脸上的伤更明显了,淤青更甚,看上去触目惊心。他用手轻拭了下嘴角的伤,勉强一笑:“劳泽禹兄担心了,伤得不重,就是看着吓人。” “谁啊?查出来没?”宴泽禹在床沿上坐下,见薛凌云要起身,连忙伸手按住他,“你快躺下歇着,别起来。” “尚无。”薛凌云不肯多说,依言靠着被褥。 “他娘的,敢这么欺负我兄弟。”宴泽禹气得脸发白,“只要是人总有影子,你放心,我回去告诉我爹,让他动用飞花营去查。” 飞花营乃叶政廷一手创办,专为他办一些自己不便出面办的事,监视朝臣,刺探情报,甚至暗杀。如今大盛建立,叶政廷逐渐弱化飞花营的职权,将它交由淮安侯统领。 飞花营手段虽厉害,但此事若交由他们去查,那就闹大了。对方冒充太子的人,就是希望把事闹大,离间他和太子,薛凌云怎会让他如意。 “泽禹兄,不可。”薛凌云连忙坐起来制止,笑道,“我这被人打成这样,面上过不去,你可别给我闹大了,我丢不起这脸。” “唉,你呀!脸面看得比命重。”宴泽禹无奈了。 “好哥哥。”薛凌云满脸堆笑,“你若真疼我,我记得老侯爷有一瓶玉清丹,你帮我讨来吧?” 宴泽禹疑惑道:“玉清丹乃去疤灵药,你这又没破皮,不会留疤的,” “舍不得是不是?”薛凌云斜眼看着他,狗似的讨好一笑,“好哥哥你别管,快回去帮我讨来。” “好好好……我去给你偷来,行了吧?”宴泽禹被他推着,无奈笑了,回头对他道,“那你好好歇歇,我回头派人给你送来。” 宴泽禹刚走,岑丹就风风火火进来了,吓得薛凌云手上茶杯盖子一下掉进茶水里。 “你干什么?吓我一跳。”他拍了拍胸襟上的茶水,皱眉道。 “世子,查到了。”岑丹低声道。 薛凌云抬头,见岑丹一脸郑重,连忙道:“细细说来。” 岑丹坐下来,低声道:“是西山营的人,一个姓伍的千夫长和他手下的兵。” 西山营驻坞原城外,与禁军一里一外守卫着京畿重地。西山营的主帅,正是珩亲王叶仲卿。 薛凌云锐利的眼眸闪过一抹捉摸不透的微光:“这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珩亲王早就去流番洲劳军去了,莫非还能远程指挥他的人来干那事?而且,他这么做目的是什么?”岑丹满脸疑惑。 薛凌云嘴角扯起一抹笑,起身背手道:“还查到什么?” 岑丹道:“哦,对了,还有一伙人在暗中查您被暗算一事。”岑丹疑惑道,“但奇怪的是,这些人身份驳杂,三教九流都有,看不出是什么人的手下。” 薛凌云眉头微蹙:“这就怪了……对了,此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没谁了,我谁都没敢说。”岑丹道。 “那就好,你下去吧。” 岑丹依言下去了,剩下薛凌云一人在房中踱步:叶仲卿派人冒充太子的手下来暗算自己,自然是使的离间计,可是那另一伙暗中追查凶手的人到底是谁? 此事除了叶长洲,没其他人知晓。可是叶长洲一个久居深宫的皇子,无权无势也无人手可用,怎么可能有那么大能量,能让三教九流之徒皆为他所用。不可能是他。 薛凌云很快就将叶长洲的可能否掉。如今京中局势表面平和,实则暗潮涌动,太子,珩亲王,老五老七,还有一个躲在暗处的神秘者,争储这场戏是越来越精彩了。 薛凌云知道自己在这帮皇子中的分量,得煜王和郡主支持,等于得了半壁江山,皇子们都想拉拢自己。 可薛凌云谁都不想支持,他只想看他们斗得头破血流,最好手足相残,同归于尽。叶家不让他好过,他也不打算让叶家好过。 “世子,淮安侯大公子派人送来一瓶药。”岑丹一脚踏进来,打断薛凌云的思路。 薛凌云抬头一看,岑丹手中捧着一个白瓷瓶。接过来拔开瓶塞,一股清新之气直润肺腑,正是那无上妙药玉清丹。 握着那白瓷瓶,薛凌云眼中终于有了笑意:“回头将我那件湖蓝的锦袍熏熏香,我今晚要穿。” “啊?”岑丹一脸惊诧:一向洗脸连用胰子都嫌麻烦的人,今日竟要熏香?他吃错药了么? “快去!”薛凌云心情甚好,一脚踹在岑丹屁股上,手细细把玩着白瓷瓶,跟得了什么宝贝一样。 昭郡王府,叶长洲在暖阁内练字,今日他临摹了一份王羲之的《兰亭序》,写得十分顺畅。写完将毛笔放在笔山上,满意地轻吹字帖,对杨不易道:“回头找个字画店帮我裱起来。” “是。”杨不易跪坐一旁低眉垂首。 第33章 赵婆婆拎着篮子进来,从篮子里取出两根玉米放在碳炉边烤着。叶长洲见那玉米皮十分青脆,好奇地问道:“婆婆,这时节哪来的御麦?” 赵婆婆笑道:“御膳房派人送来的,说是初秋时藏进冰窖的,随食随取。” 以往这样珍稀的食物,何时轮得到叶长洲。他摇头笑了笑:“御膳房也是惯会看人下菜。” “这宫中何人不是看人下菜?”赵婆婆耐心地将玉米表皮撕了,只留一层青壳便放在碳炉边,“这御麦烤熟的更香甜,殿下近来食欲不振,吃些这个正合适。” “嗯。”叶长洲将杨不易打发出去,跪坐碳炉边看赵婆婆烤玉米:“婆婆,暗算薛凌云的人有线索了么?” “我正要跟殿下说这事。”赵婆婆耐心地用夹子翻动玉米,“人是珩亲王的人,但安排他们去的人却是十三殿下。” 叶长洲修长的手指蜷缩了下,缩回衣袖中,无奈一笑:“我那二哥果然是万般谨慎。人都走了再让十三下手,任谁也不会猜到他头上。” 赵婆婆抬头看着他:“殿下准备怎么做?” 叶长洲捋了下衣袖,俊秀的双眼盯着通红的银丝炭:“我记得婆婆说过,流水山庄庄主乔沛之武功高强,善易容。想个办法把此事透露给薛凌云的手下岑丹。”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明天0点继续哟~ 第26章 暖阁共进膳 赵婆婆疑惑道:“不知殿下此举何意?以薛凌云的人脉和手段,要查到真凶并不难。只怕瞒不过他。” “我没想过要瞒过薛凌云。”叶长洲饮了一口茶,俊秀的眼眸盯着手中白瓷杯,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我只是要给他一个借口而已。” “什么借口?” “一个让太子把矛头对准老五老七的借口。”叶长洲看着赵婆婆,“二哥不是薛凌云最想要对付的人,而且他如今去流番洲劳军,还需靠他帮助湘楠郡主。但薛凌云一定乐于看太子和老五老七掐起来。” “可是……”赵婆婆依旧觉得不大靠谱。 “无妨。”叶长洲起身背手走到窗边看着暖阁外茫茫大雪,“既然是冒充,冒充太子的人和冒充老五老七的人,不都一回事么?现在我说他是谁的人,他就可以是谁的人。去吧,想办法告诉岑丹。薛凌云是聪明人,他一听就知道该怎么做。” “好。”赵婆婆将烤熟的玉米仔细剥开,将玉米籽一粒粒剥到盘子里,“我稍后就命人去办。可是殿下,你为何要帮珩亲王?他这些年也没有做过什么帮助殿下的事。” 叶长洲盯着屋外茫茫大雪,没有说话,心道:就当时报他当年赠言之恩吧。 赵婆婆将玉米粒剥完,就到了晚膳时间。有了自己的府邸,有了专门的膳房,叶长洲的饭食都是赵婆婆精心吩咐,绝没有丝毫荤腥。 晚膳刚摆上桌,杨不易就冲冲来到暖阁,站在门外禀报:“殿下,煜王世子薛凌云求见。” 叶长洲正要下筷,道:“让他进来。”这浪荡子一向翻墙倒院偷偷摸摸地来,偷偷摸摸地去,今日竟还知道通报,从正门走,真是不易。 叶长洲正吃着燕窝粥,薛凌云就随着杨不易进来了。他尚未说话,叶长洲便对杨不易和赵婆婆道:“你们下去吧。” “是。” 待两人走远,薛凌云大喇喇在叶长洲身边坐下,看着满桌的菜挠了挠后脑勺:“一点荤腥都不见,你信佛么?” 叶长洲自顾自舀了松茸汤喝着,没理他。 薛凌云也没吃饭,虽然嘴上嫌弃,但闻到饭菜的香味还是刺激了味蕾,咂了咂嘴,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他摸了摸肚皮,谄媚一笑:“小十六,你就不邀请我共进晚膳么?” “要吃自己动手,还等着谁伺候你么?”叶长洲吃着腌黄瓜,头也没抬。 薛凌云丝毫不觉受了冷落,笑眯眯地拿起一旁的碗筷就开吃。他给自己舀了一碗燕窝粥,盯着满桌子的素菜皱了眉:“长洲,你好歹也是个郡王,不至于吃不起肉吧?这一桌子半点油腥都不见,不拉嗓子吗?” “要吃就吃,不吃滚蛋。”叶长洲吃着青菜,丝毫不觉得难以下咽。 薛凌云只好闭嘴,蔫头耷脑吃了两碗燕窝粥,那满桌子的绿菜竟是一口也没吃。 饭毕,杨不易来收了碗筷,便剩他们二人在暖阁。薛凌云讨好地凑过去,神神秘秘从怀里掏出玉清丹递给他:“全京城只怕就这一瓶了,给你。” 叶长洲双手伸向暖炉,攫取着炭火的温度,那般珍贵的玉清丹,他却只是瞥了一眼:“偷来的还是抢来的?” 薛凌云皱眉,不满地将小瓷瓶塞给他:“正大光明得来的。”随即又气不过叶长洲这么说他,气鼓鼓地道,“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巧取豪夺之徒吗?” 叶长洲似笑非笑看着他,点了点头。 薛凌云一下泄气了,狗似的贴上去缠上着叶长洲,将头放在他肩头,双手抱着他胳膊:“那事都多久了……你就不能忘了么?” 叶长洲拿着瓷瓶,拔开瓶塞,一股清香的味道顿时扑鼻而来。他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抖了抖胳膊,试图把薛凌云抖开,但那人跟狗皮膏药一样,死死黏着他。 “看你表现。”叶长洲赏赐似的伸手在薛凌云脸颊捏了一把,“今日专门来给我送这玉清丹么?” 第34章 见叶长洲态度终于缓和了,薛凌云顿时开心,起身拉着他站起来:“当然不是,我要带你去看一样东西。”说着从衣架上取下叶长洲的大氅帮他披上。 “去看什么?”叶长洲问道。 “到了就知道了。”薛凌云笑得神秘,贴心地帮他系上带子,“外面雪大,十六殿下可得多穿点,不然把你冻了我又罪过了。” “裹得跟粽子一样。”叶长洲皱了眉,看了看身上的玄色大氅,“大晚上的,外面能有什么好东西。” “跟我去就知道了。”薛凌云拉着他出了暖阁,见杨不易要跟来,冲他道,“你别跟来,我帮你照顾你们殿下。” “可是……”杨不易期期艾艾跟过去,不放心大晚上的叶长洲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就这么跟他出去。 “不许跟来。”薛凌云皱眉呵斥他,随即见叶长洲意味深长看着他,杨不易也被吓得脸色发白不知所措,只得轻声道,“你家殿下若有闪失,我提头来见,行了吧?” 那少年眼睛红红的,依依不舍地喊了句:“殿下!” 叶长洲笑着拍拍他肩膀:“无事,我很快就回来。你去暖阁把寝具备好,对了,记得熏上安息香。” “嗯。”杨不易揉了揉眼睛,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回到暖阁忙碌起来。 薛凌云见那少年竟如此依赖叶长洲,而叶长洲竟也哄着他,无奈道:“我说你这哭包下人拿来做什么?看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说不定关键时刻还要你来护他。” “那怎么了?我愿意宠着他。”叶长洲抬腿走进雪地里,回头不满地冲薛凌云道,“伞呢?你就是这样伺候人的?” 薛凌云从廊下瓷瓶里抽出油纸伞撑开替他遮雪,拥着他往门外去:“你何时能对我也这么好?” 叶长洲笑着瞥他一眼:“你?下辈子吧。” 两人出了昭郡王府,叶长洲望着门前大黑马道:“只有一匹马?” 薛凌云撑着伞将缰绳解下:“对,不坐马车。”随即一脸坏笑打量着叶长洲,“殿下敢不敢与我共乘一骑?” 叶长洲不会骑马,可也不想让他看扁了,硬着头皮道:“这有什么可害怕的。共乘就共乘。” 薛凌云看出他的外强中干,笑笑没说话,随即双手搂住他腰,一把将人抱起稳稳坐于马背上。 叶长洲没料到他突然出手,身体陡然腾空,随即落座于马背上,吓得脸色煞白,一双手紧紧揪住马鬃毛,吓得声音发颤:“薛凌云!”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懂的哟~明天继续 第27章 夜逛冰雕节 薛凌云踩着镫子翻身上马,坐在叶长洲身后,稳稳将他拥入怀中,策马缓缓前行:“不怕,有我在。” 叶长洲被他抱着,心下稍安,但双手还是紧紧揪住马鬃毛,见大黑马缓缓前行,恐高和刺激同时袭来,让他心头“砰砰”直跳。 “害怕还是刺激?”薛凌云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都有。”叶长洲倒是实诚,“我没学过骑射,这是我第一次骑马。” 真是可怜。薛凌云看着他瘦削的肩膀,眼里渐起怜悯之色,轻声说了句:“以后我教你。”一夹马腹,马便走得快了些。 大黑马沿着街道缓缓往城外去,一路上走街串巷的商贩叫卖声,秦楼楚馆的迎客声,戏园子里戏曲鼓点声,结合在一起,凑成夜市的热闹和繁盛。路边石灯笼照亮堆积的冰雪,透着晶莹的光,煞是好看。 大黑马信步而走,没有惊扰路人,叶长洲看看这,望望那,目不暇接。 “许多年没见这样的情景了吧?”薛凌云搂紧了他,在他耳边轻声道。 “嗯。”叶长洲望着路边的灯火,眸中伤感刹那消失,“当年跟母亲逃难,到了一个这样繁盛的小镇,我和母亲很开心,以为到了人间乐土。可是第二天,那小镇就被屠城了,满城硝烟,尸堆遍地……我和母亲藏在尸堆里躲过了一劫。” 薛凌云一听,心头如遭重击,心疼他幼年过得这么苦。虽然自己能提刀的年纪就跟着父亲长姐上战场了,也是九死一生过来的,但何曾吃过那吃不饱穿不暖,整日提心吊胆的苦。 “你不食荤腥,是否跟幼年经历有关?”薛凌云满眼哀戚,鼓起勇气问出了这句话。 “嗯。”叶长洲没否认,但不打算多说,转移话题,“你说的好东西在哪呢?半天都没到。” 薛凌云将他又搂紧了些,低声道:“就在城外,你放心,看完我会把你安全送回王府。” “然后呢?”叶长洲被他搂着倒是暖和,又往他怀里缩了缩,丝毫不掩饰要贪图他暖和的意图,“留在我府中歇息?” 薛凌云犹豫了一下:“你想留我么?” “不想。”叶长洲拒绝得很干脆。 “那我就回去歇息。”薛凌云竟一反常态没有赖着他,“等你身体养好我再来。” “薛凌云。”叶长洲依偎着他,“你真这么喜欢我?” “你呢?喜欢我吗?”薛凌云不答,反问道。 “不喜欢。”叶长洲补充道,“一点也不喜欢。” “既然不喜欢,为何又不拒绝?”薛凌云看着怀中人问道。 叶长洲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的意图,稍思忖片刻,道:“你没给我拒绝的机会。” 是啊,好像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死皮赖脸强迫他,黏着他。薛凌云笑了:“以后我会给你机会的。” 第35章 以后会,现在不会,因为他对自己还心怀愧疚,叶长洲都知道。可左思右想,思量万千,自己这样色诱他,即便真能换得他为自己所用,这段情终究是孽情。 薛凌云是煜王世子,早晚要娶妻生子继承父荫,而自己到了年纪,也会被安排娶妻。薛凌云心悦叶长洲,不过是图一时新鲜,激情褪去他就会回到正轨。 而叶长洲自己,永远都回不去了。即便没有薛凌云的强迫,叶长洲也因幼年的经历无法面对女子。这一点,叶长洲很早就发觉了。他是与世俗人伦相悖之人,注定要走上不归路。 “想什么呢?”薛凌云见他一直沉默不语,问了句。此时大黑马已经行到城门处,再往城外走,便是郊县了。 守城士兵将二人拦下,见薛凌云掏出令牌,连忙让开了路。 “没想什么。”叶长洲望着城外漆黑一片的夜空,皱了眉,“你要带我去哪?” “去一个好地方。”薛凌云说完,不由分说将他大氅帽子拉起来劈头盖脸遮住他,轻声道:“坐好,我要加快脚程了。”说完一夹马腹,缰绳微抖,大黑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叶长洲吓得紧紧揪着马鬃毛,颠簸得要飞出去了,耳边只剩“呼呼”的风声,好在大氅防风狐狸毛够厚,并没有吹到冷风。 “薛凌云,你慢点!”叶长洲惊慌失措喊起来。 “哈哈哈……我就不。”薛凌云抱着他反而一鞭子抽在马臀上,大黑马撒蹄狂奔,在漆黑的夜里犹如夜鹰掠过。 “薛凌云,我要杀了你!”漆黑的夜里,只听叶长洲吓得大叫。他越是害怕,薛凌云越是来劲,等到了目的地,大黑马放缓了脚步,叶长洲躲在大氅帽子里吓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 薛凌云把他抱下来,他站都站不稳了,靠在薛凌云怀里不断颤抖。薛凌云撩开他帽子,笑道:“怎么这样胆小?” 叶长洲抓着他手就狠狠咬了一口,咬得薛凌云皱眉喊疼,连忙抽出手:“你属狗的么?咬人这么狠。” 叶长洲狠狠推了他一把,目龇欲裂怒吼:“好笑吗?一点也不好笑!摔下去我会死的!” 这从小就担惊受怕长大的小殿下,龇牙的小野兽,进宫后也丝毫没有过安全感,策马狂奔对他来说的确是很可怕的事。薛凌云知道自己过分了,被他推得后退了几步,凑过去讨好一笑:“是我错了,以后不捉弄你了。” 叶长洲没好气又推开他,拍了拍衣袍的灰。很快,他的理智强迫他恢复镇定:“我以后再也不跟你这疯子出来了。” “好了,不生气了。”薛凌云狗似的谄媚一笑,拉着他指着前方道:“你看。” 叶长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满心的委屈害怕霎时烟消云散:只见前方一个巨大的冰雕树伫立在眼前,树枝上挂满红灯笼,晶莹剔透的冰雕在红灯笼衬托下泛着莹润红光,如梦似幻。冰雕树枝上挂着一个木牌,上书:流光镇冰雕节。 冰雕树后,就是人山人海的冰雕节了。入眼尽是各种栩栩如生的冰雕,在灯火照耀下晶莹剔透,宛如到了人间仙境。冰雕四周人群摩肩接踵,孩童们拿着小小的烟火嬉戏追逐,商贩们一排排的小摊卖着琳琅满目的小物件和南北小吃。 再远一些,一座巨大的冰雕巨塔伫立在小镇后面,远远可见楼上挂了满满的红灯笼,密密麻麻的人群在透明的冰楼里走动,不禁让人感叹造物的奇迹和匠人的巧夺天工。 “流光镇的冰雕节,整个坞原的人都会过来观看。”薛凌云望着前方的灯火感叹,“若不是这几日的暴雪,哪得如此盛景。” “你带我来,就是看这个么?”叶长洲不自觉地就往前走,“好美。”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海星多多投喂呀,感谢感谢! 第28章 巧思授暗示 “走,带你感受一下人间烟火气。”薛凌云冲他伸出手,等待叶长洲将手递给他,“冰雕需晚上就着灯火才好看。” 叶长洲看着他温暖的大手,犹豫下,还是将手放上去,被他握着慢慢朝人群走去。一路上琳琅满目的小摊和冰雕让叶长洲目不暇接,被人挤着往前走。薛凌云紧紧拉着他,防止和他走散。 “我想吃这个。”叶长洲走到一个转糖人的小摊前停下来。那晶莹剔透的生肖糖人栩栩如生,如硕大的冰雕一般惹人馋。 “你转一个。”薛凌云笑道,“转到什么吃什么。” 叶长洲拨动转盘,指针咕噜噜转动,很快停在龙那一格。卖糖人的小贩竖起大拇指赞道:“公子手气真好,龙最难转到。” 叶长洲冲薛凌云得意一笑:“你也来一个。” 薛凌云皱眉摇头,拒绝了:“龙都你转走了,我再转什么都没意思了,我看你吃就好。” “你请客。” “小意思。”薛凌云掏出钱袋给了小商贩一块碎银子,“给这位公子做好看些。” “好嘞~”小商贩欢天喜地接下钱,认真做起糖人。很快,一个亮晶晶的生肖龙便做好了。 叶长洲拿在手里却没吃,只是认真把玩,修长俊秀的眼眸难得露出童真的笑意:“幼年做梦都想要的东西,终于得到了。” “感觉如何?”薛凌云搂着他肩膀慢慢往前走。 “可惜,现在不那么想要了。”叶长洲眼睛都没舍得挪一下,可不像是嘴里说的“不想要。” 第36章 薛凌云笑道:“以后哪里有好玩的,我再带你去。” 两人沿着街道慢慢往前,一路欣赏着冰雕,时不时停下来买些小东西,时光静谧安好,愉悦得暂时忘了那些勾心斗角。 快到子时,人渐渐散去。热闹的夜市终究归于平静。叶长洲重伤初愈精神不济,薛凌云将他抱上马,策马慢慢往回走。叶长洲靠在薛凌云怀里打盹。那糖人还紧紧捏在手中,他竟是一口也没吃。 薛凌云将他握糖人的手包在手心里,以防被冷风吹。马蹄答答,夜清幽静谧。薛凌云正百无聊赖,只听怀中人低声迷迷糊糊说道:“薛凌云,今夜不要走。” “不走,我睡哪?”薛凌云心头窃喜,嘴里却故意问道。 “暖阁。” 薛凌云咧嘴一笑,将人抱得更紧了些,隔着大氅在他额头亲吻了下,轻声道:“睡吧,到了我抱你进去。” 怕惊了他的睡眠,薛凌云策马慢行,半个时辰才到昭郡王府。门人听见敲门,连忙起身开门,见薛凌云抱着一个大氅包裹严实的人,正要开口说什么,杨不易突然从里面冲出来,担心又害怕地看着薛凌云:“殿~殿下没事吧?” “没事,睡着了。”薛凌云抱着叶长洲往府里去,杨不易像小狗崽一样紧跟不舍,跟着薛凌云到了暖阁,他还没打算走。 “你守着做什么?”薛凌云皱眉,“殿下让你熏的香,熏了么?” “早熏好了。”杨不易跪坐在一旁,动手帮叶长洲掖被子。 叶长洲慵懒地睁了眼,软绵绵对杨不易道:“你去吧,我没事。” 杨不易见他终于睁眼,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可怜巴巴望着他:“那殿下早些歇息。”慢吞吞告退。 薛凌云不理解、也没见过这样的主仆情谊。他和岑丹虽是主仆,但也是割肉换命的兄弟。两人从小一块脱裤子尿泥坑长大,偶尔分开也难舍,但绝不会这样哭得梨花带雨的恋恋不舍。光想想岑丹如果这么对他,薛凌云就想跳起来把他打一顿。 “你这小跟班娘们唧唧的。”薛凌云皱眉,“你怎么受得了他?要不赶走吧,起码别让他在你房内服侍。看他那哭哭啼啼的样子,我鸡皮疙瘩掉一地。还有那蒙面老仆,你这府中怎么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 “你管得挺宽。”叶长洲打着哈欠,转头闭眼慵懒地道,“要睡就睡,不睡就滚回去。” “就不滚。”薛凌云脱了外袍钻进被窝,美人又香又暖,他哪舍得走,“长洲,你真香。” 叶长洲困顿得紧,闭着眼感受背后的薛凌云带着情欲的揉捏,皱眉道:“我想睡觉。” “你睡。”薛凌云也带着浓浓的睡意,“我就抱抱你,不干什么。” “薛凌云,你查到是谁暗算你了吗?”迷迷糊糊中,叶长洲低声问道。 “没有。”薛凌云也闭着眼,轻轻摩挲着他胳膊,“这事你不要管,我会查清楚的。” “我怎么能不管?”叶长洲叹道,“那人冒充我的口吻将你骗到半山亭,说明他知道我们的关系。” 薛凌云瞬间困意全无,睁眼看着他,试探着问道:“依你看,是谁?” 叶长洲摇摇头:“我不知。我久居深宫,只认识我那几个皇兄。唉……这么多皇兄啊,只有二哥对我稍好些。” 薛凌云想起老七叶子洛逼他给叶仲卿送《上李邕》的事,闹得他不得不坠湖,差点把自己淹死。当时他被打捞上来,太子的咄咄逼人和叶仲卿对他的回护历历在目,难怪叶长洲会这么想。 叶长洲见他不说话,又轻声道:“我听说二哥去流番洲劳军了,你也可以稍心安,有他襄助,煜王和湘楠郡主要轻松些。” 薛凌云看着怀中人的侧脸一言不发,疑惑他今日跟自己说这些话目的为何。此时已近丑时,叶长洲早就睁不开眼了,也不管身后之人做什么,很快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香甜,第二天清晨醒来,薛凌云早已不见了。 叶长洲被杨不易开门的声音吵醒了,迷迷糊糊睁眼,只见手里握着一块玉珏,温润通透且细腻,已经焐热了,正是薛凌云那块。叶长洲不记得睡时揪没揪过他的玉珏,但知道这玉珏对薛凌云十分重要,坐起来问道:“世子何时走的?” “小的不知。”杨不易头也没抬,将热水和干布、胰子放好。 这是薛凌云第二次将这玉珏遗落在这里了。第一次叶长洲还以为他是无意中遗忘,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薛凌云的意思。 这算是定情信物么?看来猎物上钩了。 叶长洲微不可查笑了下,将玉珏塞到玉枕下,洗漱完毕,便命赵婆婆找人实施昨日的计划。 【作者有话说】 喜欢的宝子们多多投喂海星呀~特别需要您的海星支持~鞠躬~感恩~2月9日0点准时更新下一章,不要错过哟~ 第29章 娇花变猛虎 大盛初建,其骑兵十分庞大,马匹的饲养和治疗全要靠太仆寺提供。煜王府马场要进十多匹战马,岑丹一大早就去太仆寺等着划分马匹。 太仆寺内迎来送往,各府牙和兵营来登记领取战马的人络绎不绝。岑丹是煜王府的人,与那些丘八不同,自能享在廊下坐等饮茶的待遇。 看着前方络绎不绝的人群,岑丹眼尖地发现两个身着西山营兵服的人。因之前查出西山营的人冒充太子的人暗算薛凌云,岑丹看到他们便格外留意。 第37章 那两人身着百夫长兵服,边走边聊天。岑丹连忙背过身去,以防那两人看到自己,但耳朵却留意他们交谈内容。 “老张,你们老大怎么让你来领战马?平时不都是他亲自来挑选么?”稍高些的对稍矮些的道。 “是啊,我们伍将军对战马要求极其严格,兄弟们挑的他都不满意。但他半月前就回陈州老家丁忧了,此事只得我来。”稍矮些的道。 那姓伍的千夫长回家丁忧了?那暗算薛凌云的是谁?岑丹顿感不妙,着急忙慌起身催促太仆寺赶紧将他要的战马数出来,来不及细细查验,便命人送回王府。 岑丹满心疑惑,怀疑自己之前弄错了人,难道那些暗算世子的人并非西山营的?如此误报,岂不是闯下大祸了? 岑丹心事重重低头就走,眼看就要到煜王府大门,远远迎面走来两个人。岑丹一看,真是冤家路窄,正是流水山庄庄主乔沛之和他的手下。 岑丹立即转过身,扯下帽檐遮住脸面。待那两人走远,岑丹手一挥,吩咐手下小厮:“你,悄悄跟着那两个人,看他们往哪里去。” “诺。”小厮立即悄悄跟了过去。 岑丹知道流水山庄是谁的人,但老五老七都被杖责了在府中养着,这时候召流水山庄的人来做什么?他抓耳挠腮,焦躁不已,却还是想不通,一咬牙,决定回去先告诉薛凌云:娘的,谎报军情就谎报了,最多让世子打我一顿,总好过让他错下去。 他匆匆回府,绷着头皮将今日所见所闻一字不落禀报薛凌云。末了岑丹绞着手指怯生生道:“世子,你不会责罚我吧?” 薛凌云手握一柄折扇——昨夜趁叶长洲睡着,从他暖阁里不问自取而来。他若有所思望着窗外,修长的手指细细摩挲着扇骨,道:“罚你做什么……你再派人去西山营打探那姓伍的千夫长。” “已经派人去了。”岑丹垂手而立,感念薛凌云不惩罚自己的过错,立即道,“午时便能回。” “好,那就坐等午时。”薛凌云不急不慢,坐在榻上,“唰”一下打开扇面,细细打量着上面叶长洲亲手所题柳宗元的《江雪》。 流水山庄庄主乔沛之年纪约莫四十岁,生得威风凌凌,双眼神光内敛,是江湖上为数不多的顶尖高手。他一手创办流水山庄,为老五老七所用。山庄对外是私人钱庄,但实际内部有一套完整生态系统,里面的人自给自足,源源不断为老五老七提供人力财力。 他和手下正往老七的和郡王府走,那下人低垂着头,小声向他禀报山庄这一年的收支细节。 “好,这一年收成不错,在王爷那里也算有交代。”乔沛之背着手,站在离和郡王府门百尺开外,仰望着前方伫立的威严府门,低声对下人道,“我不便公然进王府,你去通传,按老方法进府。” “诺。”下人应声,当即小跑着往前而去。此刻,躲在一旁石柱边的岑丹手下暗中听全两人的对话,一闪身融入群消失了。 而那乔沛之却微微转头,脸上挂着捉摸不透的笑,看着暗哨离去的方向,一转身走入另一条巷子。这条巷子又窄又长,两边都是房屋背面,平时甚少人踏足。 暗巷深处,乔沛之在后脑取下两根针,双手在脸上一抹,竟然换成另一副面孔:一个中年女子的样貌。她脱下靴子,人凭空矮了一大截。 在她身边的还有岑丹在太仆寺看到的西山营的两个百夫长,竟然也如她一般是易容。此刻三人都恢复了本来面貌,都是女子。 “杨舵主。”那两个女子对着“乔沛之”抱拳,“此行顺利。” “好。”杨舵主将易容之物收好,对那两个女子道,“你们先撤,注意不要留下尾巴,我去回禀教主。” 午时,岑丹听完跟踪“乔沛之”的手下的禀报,转身进了薛凌云书房,冲他抱拳:“世子,人都回来了。” “说。”薛凌云还在把玩叶长洲那里偷来的折扇,一双眼睛盯着那“图南”的小字落款若有所思。 “去西山营打探的人回禀,那伍长宏确实藏在营地里,但他手下皆统一口径说他半月前就回家丁忧了。”岑丹道,“还有流水山庄庄主乔沛之,也到七殿下府中去了。” 薛凌云摇头一笑:“珩亲王啊珩亲王,你还真是有贵人相助。” 自己刚锁定西山营的人,立即就有人在岑丹面前上演这么一出戏,薛凌云很难相信不是有人刻意为之。 “世子,我不明白。”岑丹疑惑。 “你不需要明白。”薛凌云冲他一笑,收了折扇,“没想到你家世子如此英明,竟也有人胆敢打我主意,要拿我当枪使。” “什……什么当枪使?”岑丹更疑惑了,挠了挠头。 薛凌云用折扇敲了一下他的头:“你这木鱼脑袋要是都想得明白,那做局的人可是太蠢了。”话虽如此,但薛凌云心中竟半分被人利用的不悦也没有。拿着那柄折扇,细细抚摸上面的字迹,薛凌云竟有些开心。见岑丹皱眉满脸不悦,薛凌云偏不告诉他,神秘一笑:“是时候去看看我那太子表兄了。” 既然那人要让自己将此事算到老五老七头上,太子那边就不宜再结仇怨,是时候“同仇敌忾”了。 薛凌云心里高兴:一是惊喜自己看穿了那人的伪装,二是高兴那人有如此智计——让太子和老五老七掐起来,坐山观虎斗,岂不美哉。薛凌云乐意做这枚棋子。 第38章 岑丹一直为他和太子闹翻的事忧心,生怕薛凌云得罪太子和皇后讨不了好,此刻见薛凌云有与太子和好的意愿,当即满心欢喜:“好嘞~我这就去安排!” 看着岑丹欢快离去的背影,薛凌云展开折扇,盯着那“图南”的小字和上题诗句,眼中的笑意渐散:“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当真是万古孤寂呀……小长洲,小图南,你当真决定好要走那条步月登云的路了么?这一去,可就无法回头了。” 薛凌云何等聪慧,昨晚叶长洲困顿成那样还莫名其妙提及珩亲王对他的好,再加上偷来的这折扇上所题内容,他雄图之心已昭然若揭。 他的心意薛凌云已知晓,只是薛凌云还不知道,叶长洲这久居深宫无权无势的皇子,何时竟有了心腹? 回头想想与他有接触以来叶长洲的所作所为,那人万般屈辱都能忍受,两次舍身保命,故意坠湖与自伤,这般狠厉与隐忍,想起来都令薛凌云后背发凉。此刻,他终于知道自己过往看走了眼,那人并不是什么娇弱的小白花,而是一只蛰伏的猛虎。 【作者有话说】 明天0点继续哦~宝子们喜欢的话多多投喂海星~每投喂1万海星,加更1章! mua~ 第30章 偷天换日计 第二日,岑丹来求见叶伯崇,归还叶伯崇赏赐薛凌云的焦尾琴。焦尾琴价值连城,当初叶伯崇得来便转赠薛凌云,说薛凌云精通音律,如此珍贵之物需得懂它之人珍藏,实则是给薛凌云施恩。 薛凌云派岑丹来还琴,其意不言而喻。叶伯崇冷着脸接了琴,寒声道:“景纯这是什么意思?要与孤割袍断义么?” 岑丹神情恹恹,红着眼尾连忙解释:“不是的太子殿下……”随即低垂着头,似满腹委屈。 叶伯崇见他神情有异,追问道:“怎么了?出了何事?不许瞒着孤。” 岑丹这才抬头,委屈巴巴地道:“殿下,世子本来不让小的说……但小的心里实在替世子憋屈……”随即,他将薛凌云教他的话一字不落地说给叶伯崇听。 叶伯崇听完勃然大怒,“砰”捶案咬牙道:“哪个贼子如此丧心病狂,竟敢伤煜王世子?” 岑丹低头擦着眼窝:“小的也不知,那些贼子打了世子,临走还留下一句‘奴就是奴,即便被赐予跟主子一桌吃饭的机会,那也是奴’。世子伤得不轻,好多天没下来床。” 叶伯崇心头恼怒,暗自盘算:那贼人说的话,倒像是在说薛凌云是奴,他是主。薛凌云可是煜王世子,身份这般尊贵,对方敢称他为奴,除非是皇家之人。皇子之中,除了自己和老二,老五老七乃庶出皇子,在薛凌云面前也不敢称他为奴吧? 老二早就去流番洲了,近日与薛凌云有过不快的只有自己。 想到这里,叶伯崇忽然如醍醐灌顶:好啊!原来那贼子竟是在诬陷自己!离间自己与薛凌云,难怪薛凌云要归还焦尾琴。 叶伯崇急于知道刺客的细节,连忙问道:“那些贼子有何特征?” 岑丹低头道:“据世子爷说,那贼首武功高强,年约四旬,是个内家高手,口音乃篷山口音。”他稍改年纪和口音,便将嫌疑推到乔沛之头上。 叶伯崇太清楚篷山是谁的地盘,那里盘踞着流水山庄。山庄庄主乔沛正是之年约四旬,内家高手。 他眼中冒出怒火,“砰”又捶案,转头对岑丹道:“琴孤暂且留下,你让景纯来太子府一趟,孤自有话跟他说。” “诺。” 岑丹走后,叶伯崇气得在书房乱砸一通:这手段似曾相识,不就是自己与老二因太子服一事闹起来,老七指使叶长洲送《上李邕》的事一模一样吗? 背地里煽风点火使阴招,离间计,栽赃嫁祸。叶伯崇越想越气,原以为老二珩亲王是他将来登极最大的威胁,没想到老五老七不过是庶出之子,竟然也敢如此犯上! 叶仲卿是功勋在身的珩亲王,母后不让动,老五老七算什么东西,也敢主动相欺!叶伯崇一腔愤恨总算找到了发泄口,誓与老五老七不共戴天! 翌日凌晨,已禁足快俩月的太子叶伯崇消瘦憔悴不少,眉头紧锁背着手在书房内踱步,浑身上下透着焦躁不安,一面担心薛凌云不肯来见自己,一面担心怎么与他和好。 “启禀殿下,煜王世子求见。”下人进来通传。 叶伯崇双眼一亮,所有的纠结隐藏于胸,连忙道:“快请。” 自上次与薛凌云不欢而散后,叶伯崇心情就一直跟坞原的天一样,阴郁透顶。他固然生气薛凌云瞒着自己,但更生气薛凌云对自己的态度。薛凌云瞒他的事无关大碍,叶伯崇无非想要薛凌云认错的态度,谁知薛凌云一听叶伯崇问责,干脆放刁撒泼一顿闹,气得叶伯崇一时冲动之下与他绝交。 可随着时日渐长,叶伯崇心头的气渐渐消了:那事不是什么大事;二来薛凌云本是受不得委屈的狗脾气,自己那般质问他,他自然难以接受;最重要的,是薛凌云背后的薛其钢父女,叶伯崇不能失去薛家的支持。 叶伯崇三下两下将案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抓起塞到抽屉里,努力摆了个友好的姿态,等着薛凌云进来。 薛凌云蔫头耷脑踏进书房,没敢正眼看太子,面有愧色冲他跪下行礼:“薛凌云拜见太子殿下。” 第39章 叶伯崇满脸堆笑,快步上前一把搀着他胳膊,亲热地道:“快起来。景纯你好久没来了,孤甚是想念,来,陪我坐坐。” 薛凌云这才站起,怯怯地看着他:“我那日犯浑,殿下不生我气了么?” “嗐,兄弟之间吵吵闹闹不是很正常么?孤可不是小心眼。”叶伯崇拉着他书案那边去,同坐小榻。薛凌云来了,叶伯崇近日来满心的烦躁也消失不见了。 “你前些日子被人暗算的事,孤听人说了。”叶伯崇愤懑地道,“那些人简直狂妄,竟敢如此伤你。你放心,孤绝饶不了他们。” 薛凌云捂着脸叹气:“唉……我也没想到竟有人如此大胆,实在没脸来见殿下……只有等身体好些了才来。” 叶伯崇见一向高傲的薛凌云如斗败的公鸡,心头莫名涌起兄长对幼弟的爱护,咬牙切齿道:“幸好我们兄弟心意相通,才没被那些奸人给离间了。你信任孤,孤也绝不负你。孤答应你,定要将那诬陷孤又暗算你的小人碎尸万段!” 薛凌云抬头愕然望着叶伯崇:“殿下知道是谁干的?” 叶伯崇拍拍他肩膀,轻轻一笑:“这个你别管,那贼子三番五次挑衅,孤也不是吃素的!” 薛凌云见叶伯崇如此不受激,面上平静内心快要憋不住笑。他这表兄啊,当真浅得跟一汪水一般,还是汪不那么干净的污水。 叶伯崇起身从一旁琴台取下焦尾琴,珍而重之递给薛凌云:“高山流水,伯牙子期。孤虽不敢自比子期,但盼与景纯知音相交。此琴,还望你收回去,好好珍藏。” 薛凌云站起来,满脸愧色双手接过,抬眼戚戚望着叶伯崇:“太子殿下待我如此亲厚,我定不负太子重望。” “嗯。”叶伯崇望着这小自己十几岁的表弟,满眼赞许。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明天0点发出,喜欢的宝子多多投喂海星哦~每投喂1万海星爆更1章鞠躬~感谢! 第31章 训狼为家犬 待薛凌云一走,叶伯崇便如换了个人,精神抖擞,被禁足的丧气一扫而光。他回到案前,提笔挥毫,成竹在胸:老五老七不但没有离间成自己和薛凌云,反倒让自己和他关系更紧密了。如今自己和薛凌云有共同的敌人,不惧薛凌云不真心实意为自己所用。 还有几日就是除夕,叶伯崇半步府门也没出,将他手下探子全数撒出去,准备在除夕夜策划一场好戏。 袁氏深居春喜宫,一面对镜自照,一面轻唤下人:“翠竹,太子如何?” 翠竹低眉垂首:“回禀娘娘,煜王世子来与太子殿下和解,太子殿下似乎想通了。” 袁氏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如此甚好。看来这两个月没白禁足。”回头瞥了翠竹一眼,“去,唤太子进宫,本宫要见他。” “诺。” 袁氏与叶伯崇母子总算目标一致对外,紧锣密鼓筹备除夕夜举大计,没让薛凌云参与,以他身体有伤为由让他回去歇着。 薛凌云乐得自在,在书房内烧了炭火,一边饮茶一边摆弄棋子。 他将棋子分为四份,一粒黑子代表太子,两粒白子代表珩亲王和十三,看了下四周,顺手从篮子里取了两枚龙眼代表老五老七。 他看着棋盘,左看右看感觉不顺眼,摸着没有毛的下巴,总算发现哪里不对劲:龙眼清甜,如何能拿来表示黑心肝的老五老七,用废弃之物更恰当。他立即从地上捡起两个花生壳替换龙眼。 如今神秘者已水落石出,可是用什么代表他呢?薛凌云四处寻找,可是手边除了棋子便是吃食。他不想用棋子和吃食代表叶长洲,起身从一旁的花瓶里摘下一粒腊梅花苞,凑到鼻下轻嗅。 “嗯,香。”他满意一笑,这腊梅含苞待放,孤傲清冷,又香得冷冽,与叶长洲再相似不过。捏着花苞满意地回到座位上,将花苞单独放在一边,双目盯着眼前棋盘盘算起来:太子身份尊崇,有帝后撑腰,虽唬人却是纸老虎;老二军功在身,囊括西山营,实力远在太子之上;老五老七背靠庆安国,手握流水山庄,虽是庶出,但若没有太子和珩亲王,将所向披靡;唯独叶长洲,没权没势,没人没钱,孤孤单单,跟那三方完全不能匹敌,随便谁轻轻动一下手指,他就是九死一生。 薛凌云皱眉,气鼓鼓地盯着棋盘上实力悬殊的四方,想起叶长洲在珩亲王府被逼得坠湖,还有西三阁他被刺客逼得举刀自伤,薛凌云就生气。自己可以欺侮叶长洲,但别人不可以! 他起身,孩子气地从怀里掏出煜王府的虎符,径直拍在腊梅花苞旁,双手叉腰得意洋洋自语:“这样看谁还敢欺负你。” 自那晚带叶长洲去看流光镇的冰雕后,算起来有十多天未见了。薛凌云捏起棋盘上那朵花苞放在手心,心情甚好,转头看见一旁的蜜柚,心念微动,起身喊道:“岑丹,今日新到的蜜柚全都给我装上,我要带走。” 经一个多月的精心调养,叶长洲的伤彻底好了,用了薛凌云送来的玉清丹,那丑陋的疤痕也淡了不少。 王府小厨房每日按照他的口味做菜,虽无荤腥,但胜在食材珍贵滋补,身子也比在宫中时强了些,不再像刚受伤时病恹恹的样子。 他刚用完晚膳,在暖阁烤火看书,杨不易进来禀报:“殿下,那煜王世子又来了。” 第40章 叶长洲头也没抬,吃着烤炉上的橘子:“让他进来。” “诺。”杨不易退了出去。 很快,薛凌云手里抱着一个硕大的蜜柚跨进暖阁,嘴里还不忘吩咐身后的杨不易:“把柚子收好。” 叶长洲抬头,见他满面春风,神采奕奕,头上乌发还粘了些雪粒,身着一身劲装,好一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但叶长洲只是瞥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书:“哪里来的柚子?又是抢来的么?” 薛凌云习惯了他的言语奚落,毫不客气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从怀里拔出匕首,不讲究地在袖子上擦了擦就开始给柚子开膛:“从贺水洲千里万里抢来的,要不要尝尝?” 叶长洲皱眉,嫌弃地看着他用匕首剖柚子:“你这匕首杀过人的吧?用它剖的柚子我可不吃。” “不脏。”薛凌云小心翼翼将柚子肉取出,丝毫没有破坏柚子的膜。将匕首放在一旁,双手掰开柚子肉,耐心地取出一瓣拨开,将鲜红地果肉递给叶长洲:“你尝尝,昨日的礼部官船捎来的,除夕宫中家宴上的贡果,我要了一筐,全给你拿来了。” 叶长洲接下果肉小小尝了一口,清甜微酸,汁水饱满,果味浓厚,的确是上佳的果子。他怅然一笑:“这么好的东西,我这郡王吃的第一口竟是从你这里来的。想必我那些皇兄们早就用上了吧?” 他这随口一句话,正戳中薛凌云的心,方才在煜王府盘算的情形闪现眼前。薛凌云伸手从一旁架子上取了果盘,一瓣瓣将柚子肉剥了放进去,道:“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往后你想要什么都会有。” 叶长洲咽下清甜的柚子肉,修长俊美的眼眸含笑望着他:“你说什么?” 薛凌云抬头看着他,眼神复杂:“我说,你想要什么都会有。” 四目相对,叶长洲被他这么直白地看着,眼中笑意消散,低头不与他对视,只是默默吃着柚子。 叶长洲早已从崇明教信徒那里听闻薛凌云这几日做的事,他已按照自己的设想,成功将太子的矛头调转至老五老七。只是这次只怕再瞒不过薛凌云了。 “你……”叶长洲没抬头,犹豫着说了一个字,欲言又止。 薛凌云剥着柚子:“你不是说珩亲王对你好吗?”他抬头,目光真诚地看着叶长洲,“我也希望他能在流番洲襄助我父王长姐。” 此言一出,就等于告诉叶长洲:你的抱负筹谋,你的宏图大志,我都知道。 叶长洲愣了一下,随即浅笑,一双眼眸漫上忧伤:“多谢你。” 薛凌云被他样子刺得心头某处莫名地疼:“无需如此客气,你想做的事,我会帮你。” 叶长洲手里的柚子“吧嗒”掉进盘子里:这头狼,已甘愿为自己所用了。 “怎么了?”薛凌云盯着他。 叶长洲摇头自嘲一笑:“你不觉得我痴人说梦吗?我毫无权势,还想在铁蹄践踏下逃生,妄图活一条命……” 他说得如此可怜,可这就是他的现状,想要活命就要去争,一味躲避忍让,他的下场将比之前更惨。但叶长洲有勇有谋,绝不是表面上那般柔弱可欺,若是有煜王府的支持,他定能一飞冲天。 薛凌云恨叶家人,如果必须是叶家人继承皇位,薛凌云宁愿那人是叶长洲。低头剥着柚子瓣膜:“是有点痴人说梦。”随即看着叶长洲,“但有我在,起码不会让你去暴尸街头。” 叶长洲心里本还哀戚难过,闻言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佯怒道:“你就认定我会暴尸街头是不是?” 薛凌云被他拧得抱着胳膊直喊疼:“疼~好狠毒的人。”随即揉着胳膊讨好一笑,“有我在,不会让你死的。” 说开了,又得薛凌云承诺相助,叶长洲心情大好,用夹子翻动着烤橘子,瞥了他一眼:“呵~你还有脸说,我若是把你对我做的事告诉父皇,足够你死一万次。” “那我就拉着你同归于尽。”薛凌云咧嘴一笑,“就说是你主动勾引我的。” 叶长洲见一个橘子已烤得周身焦黄,夹起来递给薛凌云:“世子给我带了柚子,礼尚往来,喏,赏你的。” 薛凌云喜笑颜开,伸手接了,烫得在手里不断翻动,对着那滚烫的橘子吹气,怀疑道:“呼呼~这能好吃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叶长洲吃着薛凌云为他剥好的柚子。 薛凌云傻乎乎一笑,忍着烫撕开橘子皮,剥下一瓣塞进嘴里一嚼,随即酸得五官挤作作一团,一口吐了橘子,怒道:“叶长洲,你整我!酸死我了!” “不酸谁给你吃?”叶长洲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不大的暖阁里顿时欢声闹腾传了好远。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子们支持和喜欢~有海星的多多投喂哦~老规矩,下一章明天0点发出,谢谢,鞠躬~ 第32章 沉沦陷芳心 薛凌云晚上留宿昭郡王府,叶长洲衣衫半敞靠在他怀里,把玩着那玉珏,细腻润白的美玉雕琢成的环形古朴玉龙,尾部坠着流苏系带,看雕工和品质便知价值非凡。 “你的玉珏。”叶长洲玩了片刻递给他,“我见你常年缀在鞶带上,应该对你很重要。” 薛凌云接过玉珏,细细盯着上面的纹路,眼中竟是少有的伤感。随即一闪而过,变成了柔和:“这是我娘的遗物,本是一对,凤给了长姐,龙给了我。”随即又将玉珏塞回叶长洲手中,笑道,“劳你帮我保管。” 第41章 保管。叶长洲抬头看着他却没说话。那人意图如此明显,嘴里却说让自己保管。叶长洲不再推辞,将玉珏收入怀里,闭眼靠着他胸口养神。 “岑丹说他查暗算我的人时,发现有一批人也在查此事,但是这批人三教九流身份驳杂,唯一统一的接头暗语。是你的人么?”薛凌云隔着薄衫揉搓着他大腿,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你猜。”叶长洲没睁眼。 “你一向在诸皇子中默默无闻,背着霉运沾身的名头,谁都不会想到你竟有如此庞大的情报网,还真是扮猪吃虎啊~竟骗我!”薛凌云盯着他白皙的脸颊,恨得牙根痒痒,张口就将他耳垂含在嘴里,泄愤似的吮吸轻咬。 “啧!”叶长洲被他弄得发痒,偏头不让他咬耳朵,皱眉道,“怎么,难道只许你们欺侮我,不许我反抗?我只能躺平任人宰杀?什么强盗逻辑?” 薛凌云被他的话刺了一下,看着他侧脸小声道:“不都说好不提那事了么?” “我就提。”叶长洲坐起来冷眼看着他,“薛凌云,若我不是无权无势谁都能踩我一脚,万寿阁你敢那般放肆?你怎么不敢那般对太子、对珩亲王、对老五老七?呵~恃强凌弱,柿子专挑软的捏。” 此一番犀利言语说得薛凌云面红耳赤,他也坐起来弓着背窝在暖炉边,神情委顿不敢看叶长洲。 他说得没错,当日自己满心愤恨无处可泄,无辜的叶长洲不过恰巧撞到刀口上,若是换了别人,哪怕是老十三,薛凌云也不会如此欺凌他。 薛凌云抬头看着叶长洲,眼神竟有点可怜巴巴:可是若换了别人,薛凌云断然不会有兽欲。虽然叶长洲很好欺凌,但那绝不是薛凌云如此对他的唯一缘由。 “对不起,你生得实在太好看了,我注意你很久了,本不敢唐突你……但当时我绝望又愤恨,差点被逼疯了,所以……”薛凌云十分歉疚,期期艾艾贴过去,用小狗般的眼神望着他,“你说得对,我恃强凌弱,我混蛋……你要自救是应该的,我一定会帮你。只是……” 叶长洲这才瞥了他一眼:“只是什么?” “可否以后……不要再提那事?”薛凌云羞耻地挠了挠头,不敢看他。 “看你表现。”叶长洲握着玉珏躺下,透过灯火细细看着里面的纹路,“你表现好了我可以遗忘。否则,你一辈子都欠我的。” 薛凌云眼神怯怯地看着他,“嗯”了声低头不语。 叶长洲凑过去手指轻勾他下巴,俊秀的眼眸蕴着微光,挑逗道:“薛大世子怎么跟拔了毛的公鸡一般?” 薛凌云咬了咬唇,脸一红,抓着他手指顺势将人压在身下,在他唇上轻啄一口,恨恨地道:“叶长洲,你真是个狡猾的狐狸。打一巴掌再给颗糖,拿捏人心之术当真炉火纯青。” 叶长洲双臂挂在他脖颈上,俊俏的脸在灯火下异常妖冶,轻声在他耳边道:“那这颗糖,你要是不要?” “要。”薛凌云不要脸地咧嘴一笑,俯身下去亲吻他。 暖阁内温暖的光照得通透,新换的素色帐幔在夜风微吹拂动下柔软轻舞,带着几分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终究敌不过夜风的凌冽。风又大了些,素纱被吹得呜咽,身不由己地随风摆动着,如风中柳絮。劲风摧残着帐幔,连同院中的矮竹“哗啦啦”直响,倒是掩盖了些帐幔的呜咽。 暖阁内,薛凌云起身穿衣准备离开。叶长洲盖着薄被枕着玉枕,累得眼睛都懒得睁,软绵绵地道:“要走了么?” “嗯。”薛凌云套上护腕,咬着系带绑紧,“往后我们要更加谨慎避嫌,暗中盯着我的人不少,如今你还在暗处,不能把你置入险境。” “那你以后不来了么?”叶长洲拄颊睁眼望着他,手指绞着一截乌发打着圈玩弄着,眼神黏腻如含秋水,魅惑至极。 薛凌云一见如此情形,魂都被他勾没了,又坐下将他拢入怀中,低头在他额头落下一吻,温热的手掌揉搓着他臂膀:“怎会不来……往后我不走正门了,晚上只要有空,我就翻墙越院进来陪你。” 叶长洲推了他一把,笑道:“偷香窃玉的家伙,快走吧,别让王府的守卫逮着揍你。” “你府内的守卫哪能逮着我。”薛凌云起身走了两步,到门口又依依不舍地回头,“我走了。” “嗯。”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子们~有海星的刷起来哟~下一章明天0点发哦~ 第33章 壶福之祸患 今年除夕异常隆重,不仅因为天下初定,且恰逢叶政廷六十大寿,家宴提前半月便在筹备。各地进贡之物源源不断往宫里运,清辉殿扮得金碧辉煌,贝阙珠宫。所有皇子皇孙、后宫品级稍高些的嫔妃皆在受邀之列。 为表对煜王的器重和薛家劳苦功高的恩裳,皇后袁氏请示叶政廷,让薛凌云进宫参加除夕家宴。 清辉殿硕大的皇位之下,左右两列摆了小案,分封号、位份分别坐着皇子皇孙和嫔妃,长长排到殿门口。叶政廷和皇后袁氏共坐龙椅,不断地赏赐菜品,宫外的大臣家也有御赐菜品的待遇。 叶政廷儿孙满堂,老怀安慰,特地给年幼的皇子皇孙们备了爱吃的食物,脸上挂着慈爱的笑,令宫人一批批赐下去。 皇子这边,太子之下便是神情恹恹的老五老七,再下来是独自吃菜的老十三,随后就是叶长洲。这几个都是成年已册封的皇子,座次要比其他人靠前。叶长洲之后便是薛凌云。按理说他一个外臣,即便被御赐能参加皇族家宴,也断不能坐到这般靠前的位置,但经太子苦求,加上袁氏也有意对薛家施恩,便给他安排到叶长洲后面。 第42章 这倒是方便了二人暗通款曲。薛凌云欣然接受这个安排,在叶长洲身边正襟危坐地看着歌舞,实则一颗心都在叶长洲身上。 叶长洲面前放了一盘炙羊肉,他面无表情盯着眼前的舞姬,看似不受困扰。但薛凌云坐得近发现他不对劲,苍白的额头已挂满细密的汗珠。 “我看那炙羊肉不错,不知殿下可愿换我这盘蕈菇菜心?”薛凌云冲叶长洲一笑。 叶长洲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身后的宫人便将两人桌上的菜对调。叶长洲见桌上的蕈菇菜心,脸色稍好,但也没食欲,这殿中酒肉味太浓,都是他讨厌的味道。 “薛凌云,你这买卖可真公平。”坐在叶长洲右边的十三皇子叶恒丰冲薛凌云促狭一笑,摆明了说薛凌云恃强凌弱欺侮叶长洲。 薛凌云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半山亭那一顿毒打虽然没要自己的命,但这仇他是算在珩亲王和叶恒丰头上了。他嘴角扯起一抹笑,吊儿郎当看着叶恒丰:“怎么,十三殿下也想跟我换菜?” 叶恒丰笑了笑,转头看歌舞:“不要。肉多香,谁要吃素。” 薛凌云似笑非笑看着一旁:“是啊。吃肉香,挨打痛。狗都知道的道理,有人却不懂。” 叶恒丰调用西山营暴打薛凌云,本就有些心虚。听他这么说,有点怕薛凌云察觉到什么,清了清嗓子坐直,假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叶恒丰转头看着叶长洲,似乎也察觉他不爱荤腥,噘着嘴负气地将自己面前一碟雪花酥放到叶长洲桌上,邀功似的冲他一笑:“小十六,哥给的,吃。” 叶恒丰是杨妃独子,从小跟着叶仲卿被宠着长大,生性有些孩子气。叶长洲十分羡慕他有母妃爱,有兄长宠,顺从地接受叶恒丰好意,颔首道:“多谢十三哥。” 叶恒丰得意地冲薛凌云“哼”了声,转过头去不理他了。薛凌云冷笑了一声,也不再搭理他。片刻后,薛凌云从案下悄悄往叶长洲那边伸手,摸到叶长洲衣袖下的手,在他手心塞了一个小小的琉璃瓶。 叶长洲面不改色,低头瞥了一眼,发现是一小瓶薄荷油,见到救星似的连忙将瓶塞拔开,涂了些在锦帕上往口鼻处一捂,恶心感顿时消散了不少。 在家宴上一口不吃是藐视君威的大不敬,尤其现在他已是昭郡王,不知多少人盯着他。薛凌云帮他解了围,叶长洲这才举箸夹了一点蕈菇以袖掩口慢慢吃起来。 殿中歌舞不断,年纪小些的皇子皇孙坐不住,有几个已经闹开了,非要站起来去玩。叶政廷心情大好,挥手让乳母们放开,由着孩子们在殿中穿梭玩耍,只要不磕着碰着就行。 孩子们欢笑追逐,清辉殿一派和乐之气。常贵妃端坐妃位第一席,一身华贵的贵妃服饰光彩照人,雍容华贵,加之胡人皮肤白皙,衬得年轻的嫔妃如烧火丫头般灰头土脸。 她起身冲帝后行礼:“陛下,皇后,大盛国泰民安,新岁胜旧年,臣妾进献一把玉壶,祝大盛福泽绵延,陛下和皇后福寿无疆。”说完让身边宫人将玉壶奉上。 宫人用木盘小心翼翼托着一个精巧的盘口圆腹玉壶缓缓来到殿中,只见那玉壶通体纯白,一丝杂质都看不到,壶身两侧双耳竟是雕琢的连环扣,细细密密的圆扣两边各九个,象征九五之尊。 近看之下,众人发现此壶的精巧之处在于,整个壶身和壶耳是用整玉雕琢而成。光是如此通透莹润、没有丝毫杂质的玉料已然是上上佳品,再配上巧夺天工的雕琢技艺,能成此一把完美之作,只怕要匠人十数年的功夫、淘汰无数次品方能出一个。 “庆安国的玉雕自是最好的。”皇后袁氏高戴凤冠,威仪赫赫,口中虽是称赞,声音丝毫听不出是在赞许。 众人一边惊叹那鬼斧神工的玉壶,一边感叹常贵妃果然大气非凡,出手便是价值连城的之物。宫中其他嫔妃包括皇后在内,别说拿得出手,便是见也少见此等宝物。 “常贵妃有心了。”叶政廷目光复杂地俯视着跪地的常氏,“赐菜。” 一旁的宫人立即弓腰捧着一罐精致的鹿肉汤羹过去。 叶政廷微时,皇后袁氏便嫁给他。夫妻结发几十年,叶政廷一个眼神和动作,袁氏便知他想法。她微微一笑,道:“妹妹乃庆安国长公主,这一出手果然不是常人能比的。” 此话虽是在赞常氏的阔绰,却也暗示常氏与庆安国来往密切。常氏已嫁叶政廷为妃,与庆安国如此来往,自是要引起叶政廷不满。 常氏只顾着在除夕家宴上讨叶政廷欢心,以消除他对自己母子胁迫的不满,却没有想到这一层。听袁氏如此阴阳怪气的话,才道不好,脸色瞬间煞白,连忙叩首解释:“这玉壶虽是产自庆安国,却是臣妾用体己钱托人买的,没有麻烦兄长……” 老五老七受了重责尚未完全康复,此刻更是坐立不安,对视一眼,拳头都捏紧了。 太子放下手中酒杯,望着那玉壶,道:“此壶着实精致,近年庆安国所产的玉少有如此通透,儿臣见都没见过,常贵妃好大手笔。” 庆安国乃产玉大国,玉石生意不但养活了庆安国人,也养活了皇室,庆安国每年向大盛进贡玉石。近年来进贡的玉石越来越差,常贵妃却说她没有麻烦兄长,托人便能买到如此上乘的玉器,岂不是间接表明庆安国向大盛进贡之物乃随意挑选? 第43章 眼见叶政廷脸色更不好,常氏面如土色,跪地叩首:“陛下赎罪,臣妾……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老五老七见状也连忙跪地,瑟缩在常氏身边不敢抬头。 “妹妹这是做什么?”袁氏皮笑肉不笑,“怎么好端端的还请起罪来?” 太子附和:“还有五弟和七弟,怎么跪下了?莫不是心里有鬼?” 这母子俩一唱一和,气得老五老七七窍生烟,但却无可奈何,只得跪地不吭声。 “够了!”叶政廷怒喝,“好好的一顿家宴弄得乌烟瘴气,都滚下去!” 天子盛怒,众人立即跪地,连殿中玩耍的孩子都吓得跪地低头。薛凌云与叶长洲对视一眼,跟着众人侧身跪地。 眼见舞乐都停了,满殿噤若寒蝉,叶政廷满心怒火被强行压下去。毕竟是过年,他不想在这团圆的场合闹得不愉快,软了声音:“起来吧~今日除夕夜,都各自安生一些。” “诺。”众人应声,起身回到座位。叶政廷脸色恢复如常,冲身边宫人道:“赐菜赐到哪位爱卿了?继续。” “诺……” 歌舞继续,常氏母子慢慢回到座位低头默默吃菜,方才惊艳全场的大手笔,此刻变成了横在心头的一根刺。 家宴继续,歌舞声中,叶长洲悄悄往薛凌云那边凑,低声问道:“你和太子筹谋了这么久,就这?” 薛凌云低声道:“我可没参与,这次我纯看戏。” 叶长洲又坐直了身子专心看歌舞。他面前的荤菜都在薛凌云乘人不备时给换了。这么多年,叶长洲终于不用回去后吐得昏天黑地了。 好戏结束,薛凌云的心思才不在这无聊的家宴上。趁无人看他时,他一双眼睛都在叶长洲身上,不干净的眼神简直要透过叶长洲衣袍,将他全身上下都淫一遍。 叶长洲优雅地喝着羹汤,丝毫没发觉薛凌云热切的眼神。只觉衣衫微动,察觉有人在扯自己腿部的衣袍。向下看,见薛凌云的手竟然伸了过来,摸索着慢慢攀上了自己的脚踝。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再厚着脸皮讨一讨海星~下一章在星期三晚上12点发出来哦~鞠躬,谢谢~ 第34章 御口赐姻缘 叶长洲只着白袜跪坐席上,衣袍正好将脚踝盖住。薛凌云大手悄悄握着他纤细的脚踝,已然在轻轻揉搓,意图明显。 叶长洲皱眉,虽然两人坐得极近,加上有小案遮挡,旁人看不到两人暗中苟且,但他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什么越矩之事。 薛凌云见他小腿微微往臀下收,紧贴着杌子不给自己摸,径直往那边挪了些,抓住他脚踝狠狠捏了一把,吓得叶长洲不敢再动。 叶长洲生怕别人发现,神色如常吃着羹汤,心里却“砰砰”直跳:那疯子一向胆大妄为,上次万寿节,他就敢当着父皇和文武百官的面做那杀头死罪,保不齐他今日也敢这般疯狂。 薛凌云见他不反抗了,慢慢放开他脚踝,顺着木质杌子慢慢往上摸。 叶长洲一惊,没想到薛凌云真敢故态复萌。万寿阁好歹还在九层楼上,如今可是当着帝后和满殿皇族,自己稍有异动便会惹人注意。他极力忍着,双手垂于小案下,攥紧了衣袍。 薛凌云如愿。叶长洲正襟危坐,面无表情,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可他越是这样,越惹得薛凌云凌虐心泛滥。 此时场上舞乐换了一曲,琴声轻柔悠扬,幽怨低语,如泣如诉,似风吹竹林,拂过竹叶一浪接一浪,起起伏伏。 琴声急转,竹浪更大了些,摇摇摆摆急促催人。寒冽的风裹挟着坚硬的竹身,一颤一动扣人心弦,持久且暴烈,直到积蓄溢满,似转瞬就要爆发。 琴弦一颤,蓄积已久的欲望井喷而出,如泄闸之水奔泻而下……竹倒堰塌,风声渐息水声停……久久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殿中爆发喝彩声,叶长洲脑中一阵空白眩晕,紧绷坐直的身躯颓然后倒。薛凌云眼疾手快一把扶着他,看着他苍白的脸低声提醒:“殿下,坐好。” 这混账东西,做了恶还要来假惺惺当好人,分明是想看叶长洲出丑,看他隐忍得辛苦。仿佛越是这样,他心里越畅快。 叶长洲剧烈地喘息着,转头恶狠狠剜了薛凌云一眼,丝竹之声犹如远在天边,方才被高高抛到云端的魂魄此刻才慢慢回落到躯壳。 “十六,你没事吧?脸色这样差。”坐在他另一边的叶恒丰终于发现他的异常,疑惑地看着他。 “无事,突然有些头晕。”叶长洲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惨然一笑,举袖擦了擦额头的汗。 “你身体这么弱,该好好补补了。”叶恒丰大方地将方才叶政廷赐下的红米粥放到叶长洲小案上,有些霸道地命令道,“喝!” 叶长洲看着粘稠的米粥,想起衣袍下还黏糊糊,哪里有胃口,脸色更惨白了:“多谢十三哥,我这会儿喝不下。” “那你待会儿一定要喝了它,补气血。”叶恒丰也不催他,转头继续看歌舞。 “好。”叶长洲赧然一笑。 薛凌云这才将藏于叶长洲衣袍下的手收回,默默从怀中掏出锦帕擦去污渍,随即作恶地将刚擦净的手放到鼻下轻嗅,一脸陶醉冲叶长洲促狭一笑,无声以口型说了句:“你真香。” 叶长洲惊诧于他的疯狂,看神经病似的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坐得离他远了一点,生怕这人再做什么更出格的事。他胸腔内还在咚咚直跳,方才被他这么玩弄,也不全然是愤怒和羞耻,还有一些悖德感的刺激,竟令他有些欢喜。 第44章 叶长洲苦笑了下,随即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真是不知羞耻,跟着那疯子久了,自己也疯了么? 别人都在认真看歌舞,薛凌云一双眼睛却始终在叶长洲身上,见他脸红到了耳后,粉粉白白一片,加上手上残留气息的刺激,好想不管不顾把他抱在怀里好生蹂躏一番。今夜除夕,反正那家回不回都一样。薛凌云决定家宴结束做完那件事后,就摸黑去昭郡王府歇息。 捉弄了叶长洲,稍满足。薛凌云斜着身子有一搭没一搭吃着东西,一双冷厉的眼紧盯着叶恒丰后颈,似猎豹看着猎物。 他先前本只想浅浅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就算了,方才见他竟在叶长洲面前与自己争长短,瞬间改了主意:好你个叶恒丰,不打你个满地找牙,小爷就不姓薛! 此时,一个年轻舞姬踩着丝竹之声亭亭袅袅上场。她身形高挑四肢修长,水蛇似的腰身,以纱巾拂面,面目若隐若现,只留一双媚眼在外。舞姬衣着清凉,舞衣轻薄且短,露着白皙的四肢,胸臀浑圆,好一个尤物。 她身上缎带随着悠扬的琴声飞扬,玉臂轻摇,脚腕上的银铃串随舞姿轻响,如微风裹柳牵丝,身形变幻间转风回雪,当真是倾国倾城,美得摄人心魄。 众人的目光一时被舞姬吸引了去,太子却不看那舞姬,端起酒杯来到薛凌云身前,举杯相邀:“凌云,来,孤敬你一杯。” 太子敬酒,薛凌云哪敢怠慢,立即起身举杯相碰,笑道:“多谢殿下。”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太子拍着他肩膀,笑盈盈道:“你今年二十有五。古人云,先成家后立业,虽然你早就军功在身,但也该成家了。成家方能定心性,继续为大盛建功立业。” 此言一出,薛凌云和叶长洲顿时变了脸色。薛凌云尚未说话,皇后袁氏接口道:“太子所言甚是。小妹过世得早,煜王长年征战流番洲,无暇顾及儿女婚事,湘楠郡主婚事已被耽搁,景纯的婚事可不能再耽误了。”她轻笑看了一眼叶政廷,玩笑道,“否则有心之人要说陛下轻慢功臣了。” 此言正合叶政廷的意,他报以一笑:“哈哈哈……皇后所言甚是。朕可不能寒了前线将士们的心啊!今日除夕,干脆就把凌云的婚事定了,双喜临门。” 薛凌云慌了,正要说话,袁氏接口道:“陛下,小妹故去,臣妾身为景纯姨母,当替她操持两个孩子的婚事。求陛下恩准,由臣妾为景纯择门当户对的女子婚配。” 薛凌云原以为今日家宴自己只是个看戏的,没想到却被袁氏母子别有用心地推上了戏台。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甚至没有想好该怎么说,结结巴巴道:“不不不!我不急,求陛下和姨母收回成命!” 叶政廷看着风华正茂的薛凌云,眼中透露出几丝赞许:此子文武双全,丝毫不输其父薛其钢,若将宗亲女子嫁给他,定能让他彻底尽忠叶家。 “景纯你莫推辞了,皇后所言甚是,此事就交由皇后去操办。”叶政廷嘱咐道,“一定要挑选样貌家世皆配得上景纯的。” “诺。”皇后领命。 薛凌云急得脸都红了,急忙拱手道:“望陛下收回成命,如今父亲长姐都在流番洲与游夏人作战,家国尚未统一,故土尚未收复,臣怎敢先考虑儿女私情!” 好一番豪情壮志的爱国之言,可惜叶政廷并不当真,笑道:“薛家一门忠烈,朕心甚慰。忠臣良将不可负,景纯你不用说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陛下!” 薛凌云还要再说什么,太子一把将他拉住,低声在他耳边道:“好了,今日家宴,惹父皇生气就不好了。谦让不可再三,你小子就偷着乐吧!” 真是飞来横祸。薛凌云愤怒地盯着自以为是的太子,见他还邀功似的冲自己挑眉,真是杀了他的心都有。 叶伯崇一把按在他肩头,将他按得坐下,小声道:“你放心,我和母后定给你选个你满意的世子妃。” 薛凌云脸都绿了,当着众人不好发作,只得窝在小案旁生闷气。歌舞继续,薛凌云生了片刻的闷气,歉疚起抬眼去看叶长洲。 叶长洲神色自若喝着早已凉透的羹汤,连一丝眼神也没分给他,似一点也不在意薛凌云是否婚配。 “唉!”薛凌云重重叹气,之前的好心情全被这飞来横祸给毁了。叶伯崇打得好算盘,在除夕家宴上给薛凌云施恩,回头再将心腹嫁到煜王府来,薛凌云才是彻底被叶家拿捏了。 薛凌云突然明白过来,为何长姐三十多岁依旧单身,原是不想任人摆布。他打定主意,于公于私,决不答应这婚事。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呀~下一章今晚0点发出,欢迎蹲守哦~ 第35章 无中生有计 家宴时间已过半,皇后母子珠联璧合打了两个漂亮的胜仗,最后一战便要等场上那衣着清凉的胡人舞姬一舞完毕。 见那舞姬动作停住,太子一边鼓掌一边道:“这胡姬舞,我记得庆安国女子皆会,不知这位姑娘可也是庆安国人?” 那女子摘下面纱,跪地叩首:“小女正是庆安国人。” 皇后道:“庆安国盛产美玉美人,我大盛豪门世家皆愿纳庆安国女子为妾,这有何稀奇。”的确不稀奇,连庆安国长公主都嫁与大盛皇帝为妃。贵妃虽地位尊贵,但总归是妾。此言一出,本就如战败公鸡的常贵妃母子更不高兴了。皇后母子方才一唱一和,将常氏出风头的功劳凭空成叶政廷心头一根刺,如今提起庆安国女子多为人妾,只怕居心不良。 第45章 被人这样欺凌,常氏忍不住站起来还击道:“皇后何处此言?庆安国女子何时尽为人妾?你贵为皇后,如此言语,是否有失妥贴?” 她盯着袁氏,杏眼怒睁,迸发出的怒火似要将袁氏吞没。常氏此番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让殿中气氛凝固。众人噤若寒蝉静观其变,唯独叶政廷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自顾自饮酒。 “妹妹急什么。”袁氏从容不迫地道,“本宫说的是多为人妾,不是尽为人妾。而且……” 她缓缓站起来,雍容华贵,冲下面的常氏蔑然一笑:“本宫没说为人妾室就是低贱,妹妹自己倒是急起来,莫不是内心自卑?” “住口!”叶政廷眼见常氏脸都绿了,不轻不重怒斥一声,“好端端的又吵什么?” 叶政廷发话,常氏和袁氏只得作罢。待二人皆回到自己座位,十三皇子叶恒丰的母亲杨妃慢悠悠道:“都是姐妹,大家和和气气的多好。不过提及庆安国女子,臣妾这才想到前阵子与淮安侯夫人聊天,她说近来京中世家贵族盛行纳庆安国女子为妾,这倒是不假。户部尚书李安南、工部侍郎曹胡元、礼部尚书夏明清,皆纳了庆安国女子为妾。” 这杨妃平日少言寡语,一开口就直击要害。听到这番话,叶政廷脸色又冷了两分,而常氏母子则更加不安,却又不敢出言反驳:因为杨氏说的都是事实,一查便知。 事实上不但是朝臣和王公贵族家中,便是整个坞原都有不少庆安国女子,她们大多从事歌舞伎,生得肤白貌美又善媚术,深受大盛朝野喜欢。 袁氏与太子对视一眼,母子二人脸上皆洋溢着志在必得。叶恒丰听着母妃的话,愣了一下,随即释然一笑,装作什么也没听见,自顾自吃东西。 “陛下。”常氏又跪下了,低头垂泪。庆安国女子大量在朝中重臣家中为妾,意味着什么,常氏知道,袁氏知道,叶政廷更知道。 “跪着做什么。”叶政廷放下筷子,目光如炬俯视着她,声音听不出丝毫怒气,“不过是唠家常,你太过谨慎了。” 话虽如此,常氏可不会傻到将他的话当真。事已至此,再辩驳已是无用,老五老七立即上前将常氏扶起,母子三人缓缓回到座位,如霜打的茄子。 叶政廷面含冷笑,起身道:“今日家宴当真热闹,令朕大开眼界。”随即环视了一眼袁氏、太子、常氏以及老五老七,冷厉威严的眼神一一扫过众人,寒声道,“散了吧。” 叶政廷每年都要守岁,今年竟早早就喊散了,可见他对今晚的事有多生气。众人皆不敢多言,跪地叩首,待叶政廷离去,也纷纷散去。 薛凌云见叶长洲起身走,想跟过去,但叶长洲大步流星地离去,丝毫没有要与他说话的意思。薛凌云站在原地抿了抿唇,失落就差写在脸上。叶仲卿过来径直拍他肩膀:“走,今晚去孤的太子府,我们不醉不归。” 薛凌云收了失落,但神情还是恹恹:“殿下见谅,母亲忌日刚过不久,寻欢作乐着实不宜。” 太子正想好好跟他邀功套近乎,听到这番话顿时没了理由,只得拍拍他肩道:“也好,待过几日,我们兄弟再把酒言欢。” 一顿好好的家宴吃成这样,叶政廷满心怒火,袁氏和常氏势如水火针锋相对,他是知晓的,且他暗中默许常氏母子嚣张跋扈,目的是牵制袁氏母子,不让他们一手遮天,这是君王的制衡之道。 可常氏毕竟是异族之人,叶政廷能容忍她在后宫作威作福,却断断不能容忍她意图颠覆大盛王朝。今日杨氏一番话令叶政廷心惊,他介意常氏和母国联系过于频繁,但万没想到庆安国的势力已渗透到朝廷大员家中去了。 虽都是小妾,但人数一多,她们又都擅长媚术,多吹枕边风,这些朝臣还能忠心为大盛吗?蝼蚁虽小却能溃长堤,叶政廷只觉后背发凉,转身对左忠勇道:“你去查查方才杨妃说的那几个朝臣家中是否真有庆安国小妾。” 左忠勇弓腰屈膝应道:“诺。” 叶政廷想了下又道:“令宴岚山出动飞花营,查朝中六品以上官员,哪些家中还有庆安国人。” “还有,着户部下令:朝中六品以上官员纳妾,需报请户部批准,违令者依律革职。”叶政廷黑着脸丢下一句话,急匆匆走了。 家宴散后,淮安侯府飞花营倾巢出动,趁着夜色在坞原各处搜索暗探。而杨妃提到的几名朝廷大员家中彻夜亮灯,连夜写奏报户部的文书;那些正准备纳安庆女子的人家,有人连夜将人送出城,更有狠毒些的径直将人投毒投井。这些女子皆是低价买来的贱奴,生死皆无人过问。 常氏失魂落魄回到瑶华宫,一屁股跌坐案前,想起今日的事便银牙咬碎。“砰”一掌锤击案面,怒道:“你不给我留活路,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随即喊道,“来人!去凝香馆找彭青云,让她速来见我!” 半个时辰后,凝香馆老板彭青云乔装打扮,在宫人的引领下悄无声息进宫。彭青云约莫四十岁,庆安国人,当年追随常氏进宫后很快便出宫了,在坞原开了凝香馆,一直做着青楼的营生,是常氏母子在京中最大的眼线网。 “彭青云拜见贵妃娘娘。”瑶华宫常氏寝殿,彭青云冲着常氏叩拜下去。 常氏看着她:“青云,本宫让你炼制的嗜血散可炼制好了?” 第46章 彭青云道:“嗜血散炼制不易,我们没有药方,前日方才炼成一钱。” “足够了。”常氏秀美的双眼蕴着一丝狠毒,“杨氏贱人,敢毁本宫眼线网,本宫便让你尝尝什么叫白发人送黑发人!” 彭青云提醒道:“娘娘,一钱嗜血散不足以杀死一个成年人。” 常氏冷笑:“是不能致命,但若人有外伤,嗜血散便能催化伤情,流血不止而死。”见彭青云依旧满脸疑惑,她又道,“放心,会有机会的。”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明天0点发出哦~最近感觉有些疲惫,总也睡不饱,宝子们春困吗? 第36章 暴打叶恒丰 叶恒丰坐轿辇回康郡王府,轿辇行到湖边,前方忽然出现几个黑衣人。对方手持弓箭朝着叶恒丰的轿辇举箭便射。黑夜中,只听“嗖嗖嗖”利箭破空之声,叶恒丰的护卫首领大喝:“有刺客!” 护卫们抽刀格挡,几下便将利箭全部挡下。 趁刺客搭箭的功夫,护卫首领一声令下:“拿下!”护卫们朝刺客疾冲而去。 刺客们见状竟丝毫不恋战,一声“扯呼!”便散开朝林中分头逃跑。 一时间,湖边只剩叶恒丰。他脸色一下白了,心头咚咚直跳,惊诧于竟有人要刺杀他,也担心对方是调虎离山,树林中或许还有刺客暗中盯着自己。 怕什么来什么,头顶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踩了上去。叶恒丰吓得浑身发麻,抓紧了把手,战战兢兢喊道:“谁?” 对方一声轻笑:“呵~是你爷爷!” 只听衣衫飞舞之声,那人径直从轿辇顶部一跃而下,轻盈落地,随即一脚踹向轿辇内。 叶恒丰瞪大了眼,尚未来得及反应,“咚”胸口狠狠中了一脚。那人力道极大,叶恒丰像是被巨石击中,背部撞到轿辇内壁,“咔嚓”木质轿辇被撞了个大洞,人从破洞里飞了出去,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地。 他捂着胸口倒地闷哼,嗓子一甜,血从嘴角流出来。这一脚似乎踹断了几根肋骨,叶恒丰疼得耳朵嗡嗡作响,根本没力气站起来。 湖边冷冽的风吹来,削面般疼痛。黑暗中,叶恒丰惊恐不已地看着眼前人抱着胳膊,面含冷笑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他吓得不断往后缩,战战兢兢怒骂:“薛凌云……你好大的狗胆!敢暗算本王……” 薛凌云俊俏的脸在黑夜中犹如索命阎王,居高临下俯视着叶恒丰,似看着一只不起眼的蝼蚁。他一脚踏在叶恒丰胸口,黑靴狠狠碾压他的伤处,冷笑道:“呵~我薛凌云胆大妄为不是一天两天了。便是再狂妄犯上之事也做过。我现在就是杀了你,回头大不了一死。”他撤了脚,看着痛得死去活来面目狰狞的叶恒丰,脸上露出癫狂的笑,“你猜我敢不敢杀你?” 他混账霸道的声名在外,叶恒丰知道他的做所作为,惹怒了这疯子说不定他真会要自己的命。叶恒丰捂着胸口,恐惧地看着他,浑身哆嗦:“你……究竟想干什么?我与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薛凌云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般哈哈大笑,“哈哈哈~叶恒丰,你带着西山营的人暗算我,此仇不报非君子!” 没想到他当真查到是自己干的,叶恒丰慌乱辩解:“不……不是我!你凭什么说是我?” 薛凌云根本不听他解释,又是极其狠辣的一脚径直踹在他腹部,疼得叶恒丰身子蜷缩起来,张口就呕血了。 “凭什么说是你?”薛凌云过去又是一脚,踹狗一样将叶恒丰踹老远,狞笑道,“西山营那姓伍的千夫长,我还留着他一条狗命,要不要小爷将他拉来跟你对质?!” 叶恒丰痛得眼冒金星,浑身冷汗直流,眼泪止不住地哗哗往下流,嘴里却还狡辩道:“你胡说~我要杀了你!” “杀我?”薛凌云冷笑看着他,“若是没有叶仲卿,你早死八百回了!认清楚现实,你不过是他的一条狗,对他还有点价值,他才肯施舍你一点残羹冷炙。” “你……你放肆!”叶恒丰缩在地上还不忘皇子的威严,颤颤巍巍指着薛凌云,“胆敢谋害皇子,可知你犯了杀头死罪?!” “你算什么东西!”薛凌云不解恨,又是一脚踹在叶恒丰腹部,径直将人踹飞了一丈远,“小爷跟着你父皇打江山时,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还跟小爷摆什么皇子的架子,找死!” 这武夫狠狠的几脚下去,叶恒丰面似金纸气若游丝,终于颤颤巍巍地抬手求饶:“别打了!” “别以为皇子便是你一辈子的护身符,记住,在小爷眼里你狗屁不是!”薛凌云背手看死狗一样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私带西山营的人冒充太子,陷害珩亲王,暗算煜王世子,三宗罪足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冷笑着瞥了叶恒丰一眼:“我要是将此事闹到御前,你猜,珩亲王会不会舍弃他的前程告诉陛下是他指使你干的?太子会不会将你碎尸万段?” 叶恒丰被他一番话吓出一身冷汗:是了,此事虽是叶仲卿让自己干的,可是一旦被捅出来闹到御前,他断然不会为了自己自毁前程。到时候自己便是得罪太子、珩亲王、煜王三方的罪人,还有活路吗? 薛凌云见他神色慌张低头思索,冷哼一声:“上赶着给人当枪使的蠢货小爷见过不少,你这么蠢的还是头一个。小爷不要你命,你若识相当知如何闭嘴!”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丝毫不惧叶恒丰会喊叫。 第47章 叶恒丰恶狠狠盯着薛凌云大步离去的背影,的确没有喊叫。他心头窝着火,这个哑巴亏便是坨屎,他也只有自己咽下去。 很快,被人引开的护卫们便回来了。守卫首领见叶恒丰如此狼狈,惊慌失措将他扶起,跪地求饶:“属下办事不力,让刺客逃了!还望殿下责罚!” 叶恒丰痛得龇牙咧嘴坐在破烂的轿辇上,抬袖擦了擦嘴角,虚弱地道:“不关你事……是本王不当心摔伤……快走,回府……” 叶恒丰生母杨氏身份低微,因跟随叶政廷时间足够长才熬到妃位。母子二人在宫中本就无甚地位,杨氏靠着皇后袁氏,叶恒丰则靠着珩亲王,在成年皇子中仅比十六叶长洲稍好些。 但他如今得罪煜王世子,还几头不落好,家宴上杨氏又将常氏母子得罪了个完……放眼坞原,叶恒丰竟是四面楚歌,处处是敌。 衡量万千,他竟有些庆幸薛凌云这疯子只是打他一顿出气,若他真将那事闹到御前,就如那疯子所说,自己只怕要死无全尸了。太子固然放不过自己,只怕叶仲卿也会要了自己的命。 他这二哥是什么手段,叶恒丰太清楚不过。他以为自己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二哥身边,二哥就会护自己一世平安,从未想过二哥竟会将他当个炮灰一样打出去,然后抛弃。 叶恒丰绝望地靠在破旧的轿辇上,痛定思痛,决定在叶仲卿回来之前不再露面,称病不出。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明天0点发出哦,谢谢宝子们支持~ 第37章 疑是付真心 暴打完叶恒丰,薛凌云心头那股恶气总算出了。他本想将此事闹大,最好让太子、珩亲王、叶恒丰掐起来,一个都不放过。但想到叶长洲说的那番话,加上叶仲卿现在对父亲和长姐还有用,便放弃了那念头。 不能收拾叶仲卿,收拾个叶恒丰还不成问题。他算准叶恒丰不敢将此事捅出去,这一顿毒打至少要让叶恒丰在床上躺三个月。 子时,坞原处处爆竹声响,烟花将夜空照得透亮,孩童嬉戏追逐,大人忙着守岁,一片祥和喜悦。夜市更是热闹非凡,街两旁贩卖各种吃食和小玩意儿,游览的人摩肩接踵,鼎沸热闹。 薛凌云路过夜市,见小商贩扯着嗓子叫喊:“石榴!清甜可口的石榴!”他停了脚,转头看着又红又大的石榴,心头一喜,便驻足买了几个。 万家灯火,叶长洲乘轿辇回昭郡王府。赵婆婆还未休息,见叶长洲脸色不好,连忙奉上一碗养胃粥:“殿下快喝了它。” 叶长洲摆摆手勉强一笑:“不用了,今夜没有食荤腥。” 杨不易踮起脚帮叶长洲解下披风,对赵婆婆道:“今夜世子坐殿下旁边,他悄悄给殿下换了菜。” 赵婆婆见叶长洲疲惫坐下烤火,将粥放下,心疼地问道:“那殿下脸色怎得还是如此差?” 叶长洲不吭声,低头看着暖炉中跳跃的火苗,眼里尽是失落神色。杨不易见状,小声道:“是世子……皇上当庭开口要皇后给世子安排婚事……” “不易!”叶长洲冷声打断他,“别说了。” 赵婆婆这才知道他为何这般难受,挥手让杨不易出去:“你去给殿下煮碗酒酿暖身。” “诺。” 支走了杨不易,赵婆婆在叶长洲身边坐下,轻声道:“殿下莫不是对薛凌云动了心?” 叶长洲摇头:“没有……” 赵婆婆见他双手微微握拳,蜷缩的手指轻微颤动,道:“殿下想接近他、利用他,舍身饲狼的确是最省力的捷径,但殿下切不可对他用情。”赵婆婆认真盯着他,“我教过殿下,为君为上者,不可有情。” “我知道,婆婆教的我都铭记于心。”叶长洲心性坚定,抬头看着赵婆婆,“我不会对任何人用情。薛凌云早晚会婚配,但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快得让我措手不及。” 他脸颊苍白,不想赵婆婆担心,勉强冲她一笑:“婆婆,夜深了,你去歇着吧,不用担心我。” 赵婆婆知这种事多说无益,叹息一声,颤颤巍巍起身冲他一礼,慢慢出去了。 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照亮了整个夜空,好看却转瞬即逝。叶长洲独自坐在暖炉边,丝毫没有新年的喜悦。 往日此时,他早就困顿了,今夜却毫无睡意。翻来覆去睡不着,烦躁之下干脆坐起来烤火。没想到一动,膝盖倒霉地撞到暖炉角,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好疼。 他捂着膝盖大喘气一下,想将这疼痛甩掉,却生生呛进一口冷空气,激得捂嘴大声咳嗽起来。嗓子干痒疼痛,咳嗽牵扯着肺部,膝盖的疼痛倒是不明显了。 叶长洲咳得脸通红,脖子青筋暴起,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夜里听来万般揪心。他弓了腰,逼得眼泪不自觉流下来,似肺管子都要咳出来。手哆嗦着想去够小案上的锦帕,摸索片刻却没有摸到。 他咳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浑浑噩噩间,一只温暖的大手贴在他背部轻轻拍着,手里被塞了一张锦帕,薛凌云疼惜的声音就在耳边:“怎么咳成这样?回来路上受凉了么?” 听到他的声音,叶长洲一个激灵,尽管还在咳嗽,却挣着颤颤巍巍试图推开他:“咳咳……你走开,不要碰我……咳咳……” 眼见他虚弱成这样还要推开自己,薛凌云心头一阵难过,不顾他推拦连忙扶着他,手贴在他背部替他顺气:“是太子和皇后的意思,你以为我愿意吗?” 第48章 叶长洲拼命忍住咳嗽,挣得双眼通红。泪眼朦胧中,他弓着身子瞥了薛凌云一眼。那一眼里的伤心和恨意,看得薛凌云心头一凛,愕然道:“你这样子,当真比拿刀剜我心肝还疼……” “咳咳……”叶长洲不看他,继续捂嘴咳嗽,稍缓过来,长长舒了一口气,无力地靠着小案闭眼喘息。 赵婆婆教过,为君为上者喜怒不形于色,但叶长洲今天却怎么也不做不到。他恼恨自己无法自控,对薛凌云更加没有好脸色。睁眼冷看薛凌云:“呵……薛凌云,别自作多情,我这样不是因为你。你看看自己,有什么值得我留恋不舍?是你这张小白脸,还是那一身腱子肉?” 虽不情愿被安排婚事,但不知为何,薛凌云在他面前就是气短。他知叶长洲今日恼怒是为何,低垂着眼睑不敢看他,默默替他顺气:“你就损我吧,我什么都不行,就光给你添堵了,好吧?” “你知道就好。”叶长洲气若游丝,径直躺下转过身去不看他。 薛凌云坐下来一手扳着他胳膊,凑过去讨好一笑:“在下身无长物,这张小白脸和一身腱子肉能入殿下的眼,真乃三生有幸。”他不要脸地用下巴蹭着叶长洲脸颊,“我都洗干净送到床上了,殿下就赏脸享用吧?” 叶长洲被他蹭得痒,被他逗得忍俊不禁,笑骂道:“滚远些,看到你心烦。” 薛凌云抱着他用力将他扳得转过来仰面躺着,不顾他的反抗凑上去就亲他负气的脸:“可我见殿下就欢喜得很,怎么亲都亲不够。” 温软的唇霸道地亲吻着脸颊,叶长洲忍不住笑了。双手被他控制在头两侧无法动弹,又被他压得无法翻身,偏头想躲避他的亲吻却也躲不开,曲起膝盖便狠狠往上一顶,一下顶到薛凌云要害部位。 他一下放开叶长洲,捂着裆部滚落到一旁,痛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嘴里哀嚎起来:“啊!痛死我了!” 见他吃瘪,叶长洲心头终于舒畅了些,这才坐起来理着衣衫,忍俊不禁:“活该!”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下一章明天0点发出哦,谢谢宝子们的喜欢,期待您投喂海星~ 第38章 试探赵教主 薛凌云见他笑得得意,气得牙根痒,忍痛扑过去将叶长洲按在身下,俊秀的眼眸深情地望着身下人,忽而哀伤起来:“小十六,我身不由己,你知道的。”看着叶长洲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薛凌云轻轻将脸贴着他脖颈,低声道,“但我绝不屈服。我薛凌云是孤狼,叶家想将我拴在京中变成一条狗,除非杀了我。” “呵……”叶长洲望着屋顶,笑了下,“你莫不是忘了,我也姓叶。” “你不一样。”薛凌云抬起头双手捧着他脸,认真看着他,“我心甘情愿为你做事,我希望你能在争储的斗争中活下来,不要再当那被人随意践踏的小白花。” 他说得这么认真,万般真诚。叶长洲偏头看向一边:“那叶家逼着你娶亲,你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薛凌云愁这事愁得要死,但他不想把这愁分给叶长洲。他装模作样坐起来摸着自己没毛的下巴,叹了口气皱眉道:“唉……实在没办法我就举刀自切,他们总不能再逼迫我了吧?” 叶长洲被他逗得捂嘴“噗呲”笑了,边笑边嫌弃地踹他:“我不要阉人,快滚……” 薛凌云趁机一把抓住他纤细的脚踝,往怀里一拉就将人拉到自己身下,扑上去笑吟吟地道:“我就缠着你,我是为你才做阉人的,你得对我负责。”说完凑上去摁着身下人就亲吻。 温热的唇,滚烫的心,叶长洲感受到薛凌云胸腔内热切的跳动,轻轻将耳朵凑上去,听着那一声声有力的心跳,轻声道:“薛凌云,若是你真娶亲了……” 他话还没说完,薛凌云便打断了他:“不可能。” “我说如果。” “没有如果。” “如果……如果他们用你亲人的性命逼你……”叶长洲终于说出最害怕的事,伏在薛凌云胸口,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办?” 薛凌云没说话,叶长洲能听到他深吸了口气。灯花跳跃,暖阁里温暖如春,有人的心里却在下雪,冰天雪地。 寂静中,叶长洲打破了沉默:“你有了世子妃,还会来看我吗?” 怀中人柔弱可怜,委屈巴巴,薛凌云心里某处疼得慌,紧紧抱着他,似要将他揉进胸腔里,低头在他额头落下一吻:“我不会娶世子妃,谁逼我都没用。”他抚摸着怀中人乌发,轻声道,“我长姐如何逃避指婚,我有样学样。” 叶长洲想起三十多岁还养在家里的湘楠郡主,心里好受了些。姐弟俩一脉传承,传承拒婚的经验。 烟花在夜空闪烁了一整晚,随时都有爆竹声响,似乎这个夜晚整个坞原的人都不困顿。 昭郡王府暖阁外,夜风吹拂矮竹,缠缠绵绵一整夜,忽而急促热烈,忽而温柔和缓,总也不停息。 晨曦微凉,将天边染成了一片红,暖阁也被笼罩着朦胧红光。叶长洲忽然睁眼,俊美的双眼尽是红血丝。薛凌云从身后抱着他,察觉到他的异样,停止了动作,扳着他胳膊轻声问道:“你方才怎么了?” “无事。”叶长洲决然否定,揉了揉眼睛强打精神。 尽管极力掩饰疲惫,但薛凌云还是从他微哑的嗓音听出他的力不从心。他干脆撤出来,轻声道:“小十六,我们来日方长。” 第49章 叶长洲转身蔑视着他:“莫不是你不行?” 眼见他脸色苍白双眼通红,一整夜的摧残,他一点精神都没了,眼下也是乌青。薛凌云温柔且怜悯地将他拥入怀中,轻声道:“是啊,我不行了。你可怜可怜我,让我休息片刻吧。” 叶长洲闭上酸涩的眼,靠在薛凌云怀中沉沉昏睡。 “小十六啊……”晨曦中,薛凌云轻拍他背,低声哄道,“一朝一夕的欢愉,哪能将一辈子该有的滋味都尝完……” 大年初一,所有皇子都要进宫请安,尽管很想让叶长洲好好休息,但也不得不将他叫醒。薛凌云不用进宫请安,惬意地斜坐在暖炉旁,看着杨不易为叶长洲梳洗穿衣。叶长洲困得眼睛睁不开,坐在铜镜前打着瞌睡,任由杨不易为他束发。 薛凌云倚着玉枕吃着清甜的石榴,笑道:“看这石榴像不像你?” 叶长洲瞥了一眼,很快转头看着镜中自己,不屑地道:“哪里像了?” 薛凌云毫不顾忌有外人在,拄颊笑眯眯望着叶长洲:“哪里都像,小十六,小石榴……嘿嘿。”他又抛了几颗石榴籽到嘴里,“跟你一样又香又甜。” 杨不易哪听过这等骚话,脸瞬间红到耳后,低垂着头不敢看二人。叶长洲见状白了薛凌云一眼,不咸不淡地道:“你收敛点。” 薛凌云心里痛快,一边吃石榴一边道:“我今日不走了,留在你府中用饭。” 叶长洲闭着眼睛软绵绵地道:“我这里可没肉给你吃。” “我今日食素。”薛凌云弃了石榴壳,头枕双臂舒服地道,“陪你食素,比独自吃肉有趣。” 叶长洲转头冲赵婆婆道:“婆婆,听到没,让膳房不必精心准备,世子爷吃糠咽菜即可。” 赵婆婆笑着应道:“是。” 薛凌云拄颊笑眯眯看着叶长洲:“你能忍心我吃糠咽菜,我就能狠心吃下去。” 叶长洲浑身疼,勉强撑着杨不易的肩膀站起来,疲惫低道:“走吧……早去早回。” “诺。”杨不易细心搀扶着他,主仆二人缓缓出了暖阁,往宫中去。 赵婆婆正要离开,薛凌云盯着她孱弱的后背,眼神冷厉:“站住。” 赵婆婆颤颤巍巍转身,一张缠满布条的脸低垂着恭顺应道:“世子有何吩咐?” 薛凌云一扫方才的慵懒,利索起身背手围着赵婆婆缓缓踱步,一双狼似的眼眸细细打量着这苍老的仆妇,似要透过她身躯看到她灵魂深处:“听说,你是叶长洲寻亲路上捡来的。” “是。”赵婆婆低眉垂首,任由他端详。 薛凌云拍手道:“有意思。一个无权无势的老乞婆,居然能有这么大能量,在这么短时间内查到人,你的眼线网可比煜王府灵通多了……” “世子凭什么认定是我?”赵婆婆见薛凌云开门见山,也不装了。直起身子,枯瘦的身躯竟是挺拔如松,在薛凌云的高压下竟毫不示弱。 “一个崇明教,虽还未翻到明面上来,但也不是那么难查。”薛凌云饶有兴趣看着她,“三教九流、朝野皆有。赵教主,你当真令我刮目相看。” 赵婆婆不欲与他多说,苍老的眼直视薛凌云:“崇明教从未做过作奸犯科之事,世子若要检举,我老婆子引颈就戮,只要不牵连殿下就行。” 她遮掩义正辞严,倒是让薛凌云显得有些不在理。他释然一笑:“婆婆别误会,我只是对你这个人比较好奇。你究竟是何人?还有,你跟叶长洲无亲无故,居然替他打算这么深远,是不是别有用心呢?” 赵婆婆反唇相讥:“那世子与殿下也非亲非故,何故对殿下死心塌地?”随即背手道,“我是何人,世子好奇自去查便是。” 薛凌云不受她激,也不生气,笑道:“我对叶长洲无所图谋,只希望他过得好。希望婆婆也是。” 赵婆婆道:“殿下是我唯一的依靠,若说我对他有所图谋,便是图谋他有朝一日能羽翼皆丰,庇佑我老有所依。” 薛凌云目光如炬盯着她:“最好是这样。” 赵婆婆拾了衣篮,恢复佝偻的样子缓缓往外走,苍老的气息又回到了她身上:“世子有查我老婆子的功夫,不如好好养精蓄锐应对接下来的事吧!” 薛凌云没说话,站在琉璃窗前望着赵婆婆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本周每天连载更新哦,切不可错过啦~ 第39章 暴怒清辉殿 杨不易为叶长洲撑着伞,主仆二人出门上了马车,朝宫中慢慢行去。大雪已停,白茫茫一片,两道车辙印清晰蔓延。顽童抵不住过年的兴奋,早早便起了,三五成群在雪地里追逐打闹,提着红灯笼放着鞭炮,好不快活。 杨不易偏头看着车窗外,一双尚且稚嫩的眼睛紧盯着路边玩耍的孩童,眼里透着艳羡。他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若是以往,也如那些孩童自由。可他现在是奴,是被抄家的官奴,命都是主人的,遑论自由。叶长洲双手拢进衣袖,享受着手炉的温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没言语。 晨曦中,各府郡王和宫中皇子渐渐汇聚在清辉殿前。以太子为首,按封号和年龄大小依次往后排,只等巳时一到,就进去给帝后及各级嫔妃请安。 新年伊始,大年初一的请安乃皇家大事,各宫皇子皆无比重视,若是疏漏或迟到,便是藐视君上的大不敬之罪。 第50章 叶长洲身着玄色披风,立在老七叶子洛身后。杨不易站在他身旁,努力垫着脚为他撑伞抵御寒风,等待吉时。 日头东升,清辉殿前日头照得人睁不开眼。随着宫人大声报时,叶伯崇回头数着人头:成年皇子除了叶恒丰之外,皆到齐了;未成年皇子由乳母牵着,也早早就到了。 “这老十三干嘛去了?”叶伯崇低声嘟囔,抬手看着日头,有些不耐烦地往伞下躲。 “属下这就去门口等着十三殿下。”他身边护卫低声道,说完便快步往宫门而去。 时间慢慢过去,还不见叶恒丰的身影。看眼马上就要进去请安了,叶伯崇焦急地地催促身宫人:“跑快些,去大门口看看十三还有多久?误了时辰大家都要跟着倒霉!” 宫人小跑着去门口查看,半晌小跑着回来低眉垂首回禀:“回禀太子殿下,尚未见十三殿下车驾,胡侍卫在门口等着。” “这个老十三,搞什么鬼!”叶伯崇内心不安,召集不齐众皇嗣,便是他这个做太子的失职。他眉头微蹙,紧张加上日头直射,脑门出了细密汗珠,低声道,“让胡青再探!就是追到他府邸也要把他给我揪过来!” “诺!”宫人又急匆匆跑了。 过了片刻,十三还没到,清辉殿宫人站出来报时:“巳时已到,皇子朝拜,福泽绵延,家国永兴!” 叶伯崇似迎头被泼了一瓢水:稍后如何向帝后交代十三迟到一事?若父皇母后问起十三因何迟到,该怎么说?他惴惴不安地朝着清辉殿跨了两步,胡青着急忙慌跑回来凑到他耳边低语:“殿下,不好了,十三殿下凌晨突发恶疾,卧床不起。” “突发恶疾?”叶伯崇满心疑惑问了句。 “是。”胡青气喘吁吁,“尚不知是什么恶疾。” 眼看就要进清辉殿了,此时已无法再去探究什么。好在起码有了十三的下落,父皇母后问起来自己有了交待。至于他得了什么恶疾,叶伯崇才不关心。 在宫人大声通传声中,叶伯崇一身繁重太子服,高居首位,领着众皇嗣缓缓进入清辉殿。随从和侍卫不得进殿,杨不易和一众皇子的侍卫、乳母站在一起候在殿外,伸长脖子听着殿内动静。 殿中响起众皇肆齐齐叩拜请安的声音,声震天响,响彻九霄:“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恭祝父皇母后福寿绵延,洪福齐天!” 叶政廷高坐皇位,皇后及各宫后妃依次而坐,享受着皇子们的跪拜请安。三跪九叩之后,叶政廷满意地道:“平身。赏。” 托盘立于一旁的宫人排成一列将赏赐之物一一奉上,所有皇子皆受赏赐。 叶伯崇站出来拱手道:“启禀父皇,十三弟叶恒丰凌晨时突发恶疾,无法起身前来请安。儿臣代十三弟向父皇母后请罪。” 此言一出,坐在后面的杨妃一下慌了,身形晃动,随即强行镇定下来,但见她仓惶的样子便知她有多担心。她只有叶恒丰一个儿子,当宝贝一样宠大,平时发烧咳嗽都心疼得紧。 叶政廷问道:“是何恶疾?可有御医前去医治?” 叶伯崇哪知道,支支吾吾道:“这个……儿臣不知。但十三弟府中有大夫,想来不会有大碍。” 若是真没大碍,他怎会大年初一请安都来不了。叶政廷脸一下黑了,不悦道:“你乃太子,便是这样照拂幼弟?”说着站起来大声道,“来人,起驾康郡王府!” 杨氏立即站起来,脸青嘴白慌张地道:“陛下,臣妾也要去,望陛下破例!” 常氏神色自若站起来白了她一眼:“要去也是皇后和本宫去,何时轮到你了?” 后宫规矩森严,以身份封号为尊,皇子首先要尊皇后为母后,其次是贵妃,即便是自己生母也得往后排。杨氏爱子心切,皇后和常氏尚未安排,她开口要出宫探望皇子,便是越矩。 常氏此言一出,杨氏低眉垂首不敢再说话。皇后袁氏则像是没听到常氏的话一般,面无表情俯视着众嫔妃,并不出言相助除夕家宴帮过自己的杨氏。 老五叶文惠站出来,阴阳怪气附和他母妃:“父皇不必过于担忧,昨夜家宴儿臣见十三弟吃得欢,还换了十六弟许多肉吃,怕是肉吃多坏了肚子,不妨事的。” 叶子洛见他兄长出言,却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叶伯崇听到叶文惠这话,顿时像抓住了什么把柄一般,站起来指着他义正辞严怒斥:“住口!你在父皇母后面前,竟敢出此无情冷血之言!十三是我们的胞弟,你怎如此漠不关心?” 叶文惠反唇相讥:“臣弟失礼。太子殿下倒是兄友弟恭,不知十六弟在珩亲王府坠湖和在西三阁摔伤,你可有关心过半分?” “你!”叶伯崇气得指着叶文惠,额头青筋爆出,“孤乃太子,你敢出言不逊?” “臣弟不敢。”叶文惠面对暴怒的太子,却显得气定神闲,慢悠悠道,“但公道自在人心,不是谁的权势大就站在谁那边。” 听他这话明显是说叶伯崇仗势欺人。他哪咽得下这口气,怒道:“你休逞口舌之利,十六弟坠湖是为给谁送东西,你心里有数!” 叶长洲见两人吵架反复提到自己,连忙跪下低头不语。他和叶恒丰是成年皇子中最无权势的两个。 叶政廷看着之前在皇子争储中,被人暗害九死一生的叶长洲,又想到现在莫名其妙得了恶疾的叶恒丰,再看看如今殿上吵得不可开交的兄弟二人,气得怒喝:“给朕住口!” 第51章 殿中充斥着他愤怒的呵斥,众人吓得立即跪地。叶政廷望着满殿子孙,一个个在他面前都极尽孝顺,可背地里干的都是手足相残、尔虞我诈的肮脏事。子嗣再多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的可悲! “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叶政廷的声音充满了悲哀和愤怒,“你们就是这样做给朕看的吗?” “父皇息怒。”“陛下息怒。”众人以额触地高呼。 殿中瞬时降至冰点,天子暴怒之下,众人瑟瑟发抖,只听叶政廷怒道:“你们这么喜欢争,那便去外面跪着争个够!”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下台阶,头也不回地往殿外走,左忠勇连忙追上去。 袁氏缓缓站起来,环视跪地的众皇子,道:“众皇子听令,自去殿外跪一个时辰,时辰不到不许起来。”随即对宫人道,“起驾,随陛下去康郡王府。” 杨氏连忙抬头急切地望着袁氏,满眼哀求。袁氏冲她微微一笑,示意她不用着急。转头对常氏道:“常贵妃,你就不必去了,杨妃陪本宫去即可。” 常氏皮笑肉不笑点头,她巴不得不去。 “诺……”杨氏感激地从袁氏跪地叩首,浑身颤抖。 待袁氏一走,太子用眼刀狠狠剜了叶文惠一眼,拂袖而去,在殿外正中的位置跪下,昂首直视“清辉殿”三个大字。叶文惠蔑然一笑,也跟上去,在他左边跪下,腰背挺得笔直,丝毫不让。 叶长洲叹息一声,慢吞吞跟着众人出了清辉殿,眼见杨不易想追过来,连忙冲他摇头,示意他不要跟来。 年幼的皇子们有些太小不肯跪,奶妈便带着强行摁着跪在殿外,哭成一片。叶长洲看着满园跪着人,无奈只得选择靠近边缘的位置。也不管那土上还有积雪,俯身跪了下去。 清辉殿外小皇子们哭闹不安,尤其是几个只有一两岁的,连路都不大会走,却要在这冰天雪地里跪上一个时辰。而这一切都是因两个兄长在殿前争执而导致。 “唉……”叶长洲看着一旁年幼的弟弟哭得眼泪鼻涕糊成一片,心道:生在帝王家,一出世就要面对兄长们的各种坑害,当真是悲哀。 日头又高了一些,高悬在头顶,不吝地洒下光辉,却暖不了人身。叶长洲跪在雪地上,膝盖又冷又疼,像被无数的针扎着,疼得他忍不住皱眉,艰难地挪动了下身子,冷汗都下来了。 自己尚且如此难受,那些年幼的孩子又如何受得住这样的惩罚? 杨不易不敢过来,远远站在廊下,一双小狗眼巴巴望着叶长洲,时不时抹抹泪,恨不得来替叶长洲受这罪。 “呵!”叶长洲长长叹了一口气,多年来被罚跪的次数也不少,但每次都是被牵连。何时,自己能强大到再不受这些人的影响,在父皇面前能像二皇兄那般,独得青睐? 第40章 叶恒丰暴毙 康郡王府,昨夜经薛凌云那一顿暴打,叶恒丰回来便闭府封锁消息,只让府内大夫救治,并且嘱咐不许透露半个字。 康郡王妃听下人禀报,惊慌失措跑进来,见叶恒丰奄奄一息,脸煞白,胸襟前还有血迹,吓得噗通跪在床边,花容失色大哭起来:“王爷,谁这么胆大妄为,将您伤成这样?” 叶恒丰脸似金纸,呛了口血,气喘吁吁安慰她:“无事,不怪别人,天黑路滑,摔伤了。” 叶长洲常用的借口,他重伤之下竟是想也不想就直接拿来用。可他这样子哪像是摔伤,康郡王妃站起来冲护卫首领道:“你说,王爷被何人所伤?” 护卫首领抱拳道:“回禀王妃,回来路上突遇刺客,我们追过去没追到,回来就发现王爷摔下路沿……是小的失职,请王爷责罚!”护卫首领说着跪下来。 叶恒丰摆摆手:“跟你无关,下去吧。”随即虚弱地拉着康郡王妃的手,气若游丝,“文柳,莫难过,你陪陪我……我缓一缓就好了……等我好了,向父皇要一块封地,远离京城,带你和雁儿去江南……我们一家人,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一生。” 康郡王妃这才抹着泪坐下来,紧紧抓着叶恒丰的手。两人虽是家族联姻,但却一见钟情,夫妻恩爱。如今叶恒丰伤成这样,康郡王妃恨不得替他受罪。 府中大夫尽心竭力救治叶恒丰,下人进进出出取药熬药,待处理完毕已近凌晨。大夫颤颤巍巍跪地道:“王爷断了四根肋骨,好在没有伤及肺腑,不会有性命危险,只需按时服药,好好静养即可。” 康郡王妃这才放心下来,待快天亮时实在忍不住困顿,靠在床边打了会儿盹。 巳时三刻,叶政廷的銮驾急匆匆到康郡王府,左忠勇还没来得及通传,便听到府内哭声震天。銮驾后的杨氏一听,顿时心头凉了半截,着急忙慌从小辇上下来,双腿软得不像样,只听康郡王妃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王爷,您带我走吧,不要丢下我和雁儿啊……” 杨氏一听,双眼一翻,身子一软,像袋面粉般软下去。叶政廷脸色大变,一把推开左忠勇,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府门。 沿途府中下人纷纷跪拜,叶政廷似都看不到,苍老的双眼蕴着仓惶害怕,脑子一片空白,木然闯进叶恒丰卧房,眼前一幕顿时将他击得倒退几步:叶恒丰脸色青中透白躺在床上,下巴到胸口甚至被褥全被血染透,刺眼地红……康郡王妃和下人围着床哭得撕心裂肺,悲怆欲绝…… 第52章 叶恒丰双目紧闭,睡着一般,似随时都能睁眼笑眯眯地喊上一声“父皇”,还能像幼时那样跟自己撒娇,讨得父皇欢心,换得一盒酥糖,便是他最开心的事。 没了,丰儿没了,这个最无心机,最是真性情的孩子没了,来不及再多看看他,他永远不会再喊父皇了……眼前的一幕把叶政廷打懵,双膝一软就要跌坐在地。左忠勇死命搀扶着他,哭喊道:“皇上节哀……” 叶政廷满眼凄惶:生了那么多孩子,可是也死了那么多……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的孩子,谁知还是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难道这就是我为臣却不忠大陈,天要降雷霆怒吗?可是老天,不忠的人是我,为何要让我死这么多儿子?! “我的儿啊!”杨氏终于缓过来,被下人搀扶着冲进来,悲怆欲绝扑到叶恒丰尸身上又昏死过去。 杨氏的哭嚎像一把利刃狠狠刺痛叶政廷,他强忍悲痛,颤颤巍巍走过去,看着再无生气的儿子,忍不住老泪纵横,仰天闭目,声如寒霜:“是谁,敢害朕的皇儿?!” 天子暴怒,康郡王府的护卫首领以额触地瑟瑟发抖,颤声道:“禀报陛下,昨夜宫中家宴后,小的护送王爷行至石湖边,便遭到刺客放箭,小的带人追过去却没有追到人。回到湖边,王爷已经受了重伤。小的看那伤是被人打的,王爷却执拗地说是自己摔伤,并且要小的不可多嘴。” “是谁!”叶政廷悲痛至极,猛地将案上小盏摔了个粉碎,目眦欲裂怒喝,“给朕查,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贼子挖出来,朕要将他抽筋剥皮!” 话音未落,他身子摇摇晃晃,双眼翻白踉踉跄跄几步随即往后一倒,悲怒交加,竟是气得要晕过去。 左忠勇连忙扶住他惊慌失措大喊:“传御医!” 一时间,这不大的卧房哭声喊声震天响,一片混乱。皇后袁氏缓缓进来,环视众人,面无表情道:“慌什么!来人,送陛下回宫,着太医伺候;命京兆尹、刑部、飞花营全力搜捕暗害康郡王的歹人。”她转身看着伏在儿子尸身上哭得撕心裂肺的杨氏,软了声音,“命礼部以亲王规格为丰儿治丧。妹妹,你节哀吧。” 康郡王十三殿下叶恒丰暴毙一事瞬间传遍坞原,唯独在宫中罚跪的叶长洲和躲在昭郡王府暖阁内逍遥自在的薛凌云毫不知情。 叶长洲在宫中跪到午时方回,一坐上轿辇便十分难受地倚着马车昏睡。耳中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只懒懒问了声:“外面发生何事了?” 杨不易撩开车窗,看着外面道:“听不真切,说什么谁薨逝。” 薨逝,不是王公贵族便是皇族子弟。叶长洲瞌睡一下没了,连忙着杨不易下去打听。杨不易很快就回来了,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对叶长洲道:“殿下,十三殿下薨逝了!” 叶长洲心里“咯噔”一下,难以置信,昨夜还有说有笑的大活人,竟然就暴毙了!他心里一阵发慌,后背发凉,哆嗦了一下,连忙下车:“扶我去康郡王府!” 待叶长洲到康郡王府,灵堂已搭建起来,素白灵幡高挂,灵堂内哭声震天。康郡王妃一身素服,抱着一身重孝的幼子哭得死去活来。 叶恒丰成婚两年,幼子雁儿才一岁,还是只知牙牙学语的幼童,不知悲伤何物。他坐在母亲怀里,一双大眼睛懵懂地望着天上的灰烬,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想抓火盆里飞舞的纸钱灰,咧嘴咯咯直笑,全然不知自己父王过世了。 叶长洲被杨不易搀扶着,司仪宣唱:“昭郡王前来吊唁。” 叶长洲木然走过去,望着漆黑的大棺木,脑子一片混沌,随即手里被人塞了香,有人轻声提醒他跪拜。上完香,叶长洲慢慢走到棺木边,望着棺中静静躺着的十三哥叶恒丰。 叶恒丰脸色灰白,没有活人气,虽换上寿衣,洗净遗容,但依旧闻得到血腥气,还夹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直刺口鼻。叶长洲胃里不断翻涌,连忙抽出锦帕捂着口鼻,哆哆嗦嗦壮着胆子再往前走了两步。 这是昨夜与薛凌云斗气的十三哥,是为数不多疼爱自己的兄长……就这么没了。 杨不易担心死人浊气冲撞了他,连忙拉住他低声道:“王爷……” “无妨。”叶长洲忍着胃里翻涌,凑近一些,鼻中嗅到更加刺鼻的气息。说不上臭,但闻之欲呕,气味十分特殊。 叶长洲从小跟着母亲在尸堆里长大,尸体腐败各种阶段的气味他都熟悉。但叶恒丰刚过世,这气味绝不是刚咽气的人该有的味道。 叶长洲后退几步,脸色煞白,转身向康郡王妃道:“嫂嫂节哀顺变,我可以见府上的大夫吗?” 康郡王妃哭得双眼红肿,衣袖掩口冲叶长洲点头。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呀~最近事情有点多,更新不定时。暂定一天一章,如果有变化,会在评论置顶告诉大家哦~mua!爱你们! 本文即将入v,欢迎宝子们订阅哦 第41章 大难临头来 未时初,叶长洲问完叶恒丰的情况,终于回到昭郡王府。薛凌云见他神情疲惫,脸青嘴白不停哆嗦,似一阵风都能吹倒,连忙搀着他进暖阁在暖炉旁坐下。触及他冰凉的手,心疼地一边给他揉搓一边道:“怎么这么冰?莫不是早晨出门穿少了?” 杨不易给叶长洲奉上热茶,委屈地道:“陛下大发雷霆,责罚所有皇子在庭中跪了许久。殿下被挤到雪堆旁,跪在雪地上……” 第53章 “出了何事?”薛凌云惊了,关切地问道。 叶长洲嘴唇不断哆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杨不易快哭了,努力憋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小脸急得通红,抽抽搭搭道:“十……十三殿下抱恙没去请安,太子和五殿下在陛下面前吵了几句,陛下生气了,说兄友弟恭全然忘了,罚所有人一起跪……” 杨不易也吓坏了,絮絮叨叨半天抓不住重点,只得将经过原原本本讲给薛凌云听。 叶政廷那几个儿子凑在一起,随时都能上演手足相残的大戏,能兄友弟恭才真是有鬼。薛凌云一听不是什么大事,揉搓着叶长洲的膝盖,心疼地帮他缓解恶寒:“你那皇帝老爹也真是,谁吵罚谁就行了,与你们何干……” 温暖的炉火和薛凌云的揉搓,叶长洲终于缓过来,一把抓住薛凌云的手:“薛凌云,十三没了。” “没……没了?”薛凌云惊得失声,瞪大了眼,满眼不可置信,随即低头,避开叶长洲直视,透着惊诧和怀疑。 叶长洲见他这样子,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我问了康郡王府护卫统领和大夫,叶恒丰昨夜被人暴打了一顿,但那伤不致死。” 薛凌云低头看着炉火双眉紧锁,深深吸了口气,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长洲又道:“凌晨时分,康郡王妃打盹的功夫,叶恒丰忽然严重起来,不停吐血,随即暴亡。” “吐血?”薛凌云抬眼看着他,随即又怕他发现什么似的避开叶长洲目光,以手支额皱着眉头。 他闪烁其词的样子更加证实叶长洲心中猜测,再不怀疑,起身凛然道:“薛凌云,我若是你,此时就应赶快离开,回煜王府去。” 薛凌云抬眼看着他,见他神情肃穆,透着股子冷,眼里渐渐漫上不满的戏谑:“怎么,十六殿下怕我连累你?” 暴打皇子致死,若证据确凿,薛凌云将难逃一死,说不定还要连累煜王府一同遭殃。薛凌云猜测,叶长洲好不容易才有如今的地位,自是不肯在此时跟自己有什么牵扯。 “怕呀。”像是印证薛凌云内心所想,叶长洲低头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轻轻揉搓着白皙的指节,“我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活到现在,哪能轻易去死。” 抬头看薛凌云,眼神半点挽留也没有,只想他快些离开:“薛凌云,莫废话了,你快些走吧,否则到时候被你连累的人又多一个。” 好薄情的言语,不过也是人之常情。 薛凌云摇头冷笑:“呵,殿下放心,薛凌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他人。”起身拍拍屁股,有些哀伤,“那你保重,我回煜王府了。” 说着拾起炉边一个烤得焦黄的橘子在手里抛了抛,回头看着叶长洲,眼里的失落一闪而过:“若我被抓,那玉珏……你毁了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出暖阁,纵身一跃上了屋顶,两三个纵落后消失在白茫茫的屋脊后。 屋外又下起大雪,洋洋洒洒似永不停息,将院中矮竹压塌了。杨不易见叶长洲望着薛凌云远去的方向出神,小声道:“殿下,世子爷伤心了。” 叶长洲勉强一笑:“伤心总比丢命好。”低头掏出怀中玉珏握在手中,回到暖炉旁坐下,道:“你去把赵婆婆叫来。” 半晌,赵婆婆匆匆进暖阁,一进来就对叶长洲道:“康郡王暴毙一事煮诸多疑点,多方势力皆在探查,崇明教差点被人撞破。” “无事吧?”叶长洲连忙问道。 “有惊无险,杨舵主武功高强,躲过去了。”赵婆婆跪坐在暖炉旁,“殿下,你查看叶恒丰尸身,可发现什么异常?” 叶长洲道:“我没敢靠太近,只从表面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他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味道,我说不出来是什么,闻着十分难受,回来马车上吐了几次。” “尸体本身有污秽浊气,殿下娇贵,难以忍受也是正常。”赵婆婆随即又道,“康郡王府中探子来报,昨夜叶恒丰回到府中就将大夫招去。他的轿辇也破了,的确是被人追打。” “目前最有嫌疑的是薛凌云。”叶长洲道,“叶恒丰借西山营的人冒充太子打了薛凌云一顿,虽然后来他顺着我的意思,将此事扣到老五老七的头上,让太子与老五老七掐起来。但薛凌云自己又如何咽得下那口气。” 赵婆婆道:“虽然世子爷嫌疑最大,但殿下别忘了,昨夜常氏母子被袁氏母子重创,杨妃火上浇油,导致陛下常氏母子恩宠尽失,眼线网毁于一旦。常氏母子拿袁氏母子没办法,但要拿杨氏母子出气还是敢的。他们当时不就这么对付殿下的吗?” 常氏母子手握凝香馆的庆安国女子眼线网,背靠流水山庄的杀手组织,上次怕事情败露就闯入西三阁刺杀自己,此时趁薛凌云暴打叶恒丰,事后只需在叶恒丰身上动点手脚,那叶恒丰的死便与薛凌云脱不了干系。 叶长洲顿住,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茬?连忙问道:“你可查出什么?” 赵婆婆道:“昨夜世子爷参加完家宴来昭郡王府歇息,他的脚程应当比殿下先回来,但他却比殿下晚半个时辰到。” 这半个时辰,薛凌云定是去揍叶恒丰了。 赵婆婆继续道:“好在昨夜除夕,坞原人守岁都歇息得晚,有人看见叶恒丰轿辇前脚进了府门,凝香馆的人后脚就进去了。” 原来如此。一想到薛凌云可能是被诬陷,叶长洲连忙道:“婆婆,叶恒丰尸身上的气味绝对不是腐败之气,劳你一定想办法再查一查他尸身的异常。” 第54章 “嗯。”赵婆婆点头,随即问道,“世子爷呢?” “走了。”叶长洲言简意赅,“他此时应当回煜王府全身心应付此事,不该留在我这里儿女情长。” “殿下,此事是个不错的机会。”赵婆婆提醒道。 叶长洲剥了石榴慢慢吃着:“我如何不知是机会。”清甜的石榴汁液在口腔炸开,叶长洲却有些食不知味,“若我能化解薛凌云的危机,他今后必定对我死心塌地;我再借此查十三的真实死因,不仅能报常氏母子西三阁刺杀之仇,还能在父皇面前露脸立个功。” “是。”赵婆婆凝视着他。 可此事哪有那么容易。虽然有了眉目,但无确凿证据,叶长洲不能贸然将此事禀告叶政廷,否则一涉嫌诬告常贵妃母子,二无法向叶政廷解释自己为何有如此多的情报来源。 叶长洲以手支额,头疼无比:“婆婆,让我好好捋一捋……” “是。”赵婆婆起身,“殿下好好理一下,先下哪一步棋。” 赵婆婆走了,叶长洲在暖阁思前想后,各种办法的利弊都想了一遍,思虑到极致时才发现自己考量最多的竟然不是立功,而是如何保全薛凌云的命。 惊觉这一点,叶长洲拿着石榴苦笑道:“罢了,就当是报答他赠的这些果子吧。” 不论内情如何,现在外人看来,叶恒丰就是薛凌云杀的,只怕接下来轻则将面临牢狱之灾,重则人头落地。 这必死的局面,叶长洲如何帮他破解? 【作者有话说】 各位宝子好,下周三本文将入v啦,为感谢各位宝子一如既往的支持,当天将更新三章。 因此,周六、周日、下周一、下周二就暂时不更新啦~谢谢宝子的厚爱,鞠躬,爱你们mua~ 第42章 孤女坠魔掌 薛凌云悄悄离开昭郡王府,以帽遮脸匆匆回到煜王府,谁也没惊动便回了自己院子。岑丹正在院中拿鞭子抽花枝,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见薛凌云,立即丢了鞭子跑过来,两条眉毛快拧到一起了:“世子爷你可算回来了,出大事了!” “要你说。”薛凌云白了他一眼,大喇喇坐在椅上,盯着满地残花皱了眉:“这花碍着你什么了,跟着爷这么久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火烧房子了他还有心思管花,岑丹急得快跳脚:“哟,您还有功夫怜花惜玉。叶恒丰死了,你没听说呀?” “听说了。”薛凌云拾起地上残枝左右手倒着玩,一副闲适的样子,“与我何干?又不是我杀的。” “话虽如此,可他被你打一顿回去就死了,你脱得了干系?”岑丹急得想把他手中花摔了,拍着大腿两侧快哭了,“世子,此事可不比你万寿阁欺凌叶长洲,这回死人了,闹大了!” “慌什么,急得跟猴似的。”薛凌云终于收起那副玩世的模样,认真道,“此事必会查到我身上,我早就做好被下狱的准备。” “啊?”岑丹惊得掉下巴,这人一向胆大包天,但没想到面对这掉脑袋的事还这般淡然。 “我一旦被下狱,要你办几件事。”薛凌云不逗他了,“第一,不许走漏风声,尤其是流番洲那边;第二,集结府兵,若有人敢无诏搜府,管他是谁,一律打出去!” 岑丹连忙点头,眼眶发热,期期艾艾贴过来:“嗯!世子不愿让郡主和老王爷担忧,我知道该怎么做。世子放心,只要我在,煜王府便是一块铁桶,任谁也休想无旨搜府!” 薛凌云一笑,抬眼四望,俊俏的眼眸透着几分疯狂:“这京城想要我薛凌云死的人太多了。但最不希望我死的人,你猜是谁?” “谁?”岑丹擦了眼睛,追问道。 “自然是我那太子表兄啊。”薛凌云摇头一笑,“我要是死了,他哭得比你还难看。” 这人还当真是会说话。岑丹听他这么说,嘴一瘪都要哭了。 薛凌云见他这样,心里也难过,抬腿踹了下他屁股,笑骂道:“老子还没死呢,流什么马尿。”见岑丹被他踹得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着他抹眼泪,软了语气,“你放心,我死不了。莫说我没杀人,即便我真的杀人了,皇上一时半会儿也不能要了我的命。” 他苦笑了下,道:“我可是金贵万分的质子。质子死了,用什么来约束我那手握重兵的长姐和父亲?” 堂堂煜王世子,表面无限风光,实际不过是别人的手中提线木偶,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岑丹揉了揉屁股,双眼红红望着薛凌云,眼巴巴的:“世子,那你怎么办呢?” “我嘛……”薛凌云不去看那双小狗似的眼睛,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我去洗干净脖子等着。” “世子!” “好了,开个玩笑。”薛凌云捏着岑丹的肩膀,“皇后那里,无需去求她,太子会帮我去求情的。你只需在府中暗中集结府兵,看好煜王府。” “嗯!”岑丹咬着嘴唇,难过的要命。以前薛凌云带兵打仗他都贴身跟着,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跟薛凌云分开,。 建宗六年正月初一,坞原朝野忙着清理家中庆安国女子和奴仆;康郡王府灵幡高挂大办丧事迎来送往;京兆尹和刑部同查康郡王被杀一案;飞花营一部分调查庆安国小妾一事,一部分暗中追查杀害康郡王的凶手。原本热闹喜庆的新年,变得人心惶惶动荡不安。 第55章 掌灯时分,两个身着宫人服饰的女子,低头快步随常氏的贴身侍女从后门进了瑶华宫。 “在这候着,待我去禀报贵妃娘娘。”侍女道。 “诺。”乔装成宫人的彭青云低声应道。 待侍女一走,她身边同样一身宫人装扮的聆音好奇抬头四望,低声问道:“姑姑,娘娘召我们进宫做什么?” 彭青云低眉垂首拘谨万分,出言警告聆音:“莫东张西望,一会儿见到娘娘莫多嘴,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这是她第一次带聆音第一次进宫。彭青云猜测常氏会细问刺杀叶恒丰一事,打算趁机将得意门生举荐给常氏。 “诺。”聆音连忙低头,又忍不住提醒,“姑姑,京中许多眼线都断了,此事还需让娘娘知晓。” “我心里有数。”彭青云道,“你莫操心这些事,记住我的话,娘娘若试探你,千万不可犹豫。” “嗯,我知道。”聆音乖巧地道,“娘娘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便是给我一杯毒药,我也毫不犹豫吃下去。” “孺子可教。”彭青云满脸欣慰。 片刻后,常氏传唤二人。寝殿内,常氏只留贴身宫人,坐在镜前梳妆,彭青云低声向她禀告如何进入康郡王府,并趁王妃打盹时,将药罐进叶恒丰嘴里。 “他服了大夫开的药睡得深,婢子点了他的穴,没费多大力气便将药灌他喝下。”彭青云地头道,“婢子等到他开始吐血才解了他的穴,趁寝殿里乱作一团从后门溜走,没留下任何把柄。” 常氏听完满意点头:“嗯,做得不错,身手干净利索,时机利用巧妙,此事算你大功一件。” “娘娘,此事全靠聆音。”彭青云指着聆音道,“聆音炼药功劳不小,婢子只是顺势而为。鬼医那药方密不外传,聆音用了近三年的功夫,试药无数才成功。” 彭青云说着聆音的功劳,常氏却似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对镜打扮。彭青云见状便识趣地不敢再说了,和聆音垂手候在一旁。 半晌,一个宫人进来轻声道:“娘娘,五殿下来了。” 常氏见彭青云,向来避着两个儿子。彭青云正拉着聆音回避,常氏摆手道:“无妨,该让你们见见了。”随即对宫人道,“让他进来。” 叶文惠兴冲冲进来,给常氏行了礼:“儿臣给母妃请安。” 常氏一改方才冷冰冰的样子,满脸慈爱看着儿子:“平身吧。”转头指着彭青云,“你不是想见彭姑姑很久了吗?喏,这位就是。” 叶文惠上下打量着彭青云,终于见识到这位闻名京城的青楼老板,玩味一笑:“彭姑姑好。”他本想说让彭青云给他寻一些好看的女子,但在常氏面前还是收敛了几分。 “见过五殿下。”彭青云连忙行礼。 叶文惠眼睛从彭青云身上转到聆音身上,往后退了两步,玩着桌上珠花,一双眼睛若有似无地往聆音身上看。 常氏看着镜中的自己,远远看去,铜镜镜面将她原本丰腴的面庞晃得形如恶鬼,对彭青云道:“如今本宫被人盯得紧,让大家都避避风头。另外,本宫要你回一趟庆安国,替本宫办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此事本宫交给谁都不放心,唯有你。” 彭青云心领神会:“婢子领命,回去即刻准备起程。” “不。”常氏转头看着她,神情严肃,“此事非同小可,涉及本宫的安危。你稍后换上衣衫,本宫会给你足够的盘缠,你从后门径直走,莫要再回凝香馆。” 彭青云立即应声:“诺。”随即坚持指着身旁的聆音,坚持对常氏道,“此女母亲乃庆安国人,父亲是大盛人。她从小父母双亡,是婢子将她养大,可堪信任。她做事妥帖,婢子走后娘娘有事尽管派人找她。” 彭青云虽是青楼老板,但她是常氏陪嫁心腹,从不做接客的事。但聆音不一样,乃真正接客的妓子。常氏十分瞧不起青楼女子,根本不想用聆音,但见彭青云如此举荐,瞥了聆音一眼,转头从妆奁匣取出一枚丹药丢到地上,冷声道:“本宫的心腹可不是谁都做得。吃了它,你就是本宫的人。”若聆音若知难而退,就不怪自己不用她了;她若是真的服下,对常氏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 聆音见地上的药丸,竟毫不犹豫拾起药放入口中仰头便咽,随即跪趴在地恭顺地道:“聆音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常氏见她二话不说就服了药,冷笑了下,连话都不想跟她说,转头对叶文惠道:“你带聆音下去,为娘有事和青云商议。” “诺。”叶文惠低头应道。 叶文惠深知常氏没看上聆音,转头阴恻恻笑道;“姑娘请吧。” 聆音冲二人一福,低眉垂首随着叶文惠从小门出了瑶华宫。 宫门外,叶文惠上了轿辇,撩开帘子冲站在后面手足无措的聆音道:“姑娘上来吧,赏脸和本王同乘一轿。” “奴家步行即可。”聆音低头道,“奴家低贱,不敢脏了殿下车驾。” “上来。”叶文惠懒得与她费口舌,冲一旁护卫示意,两个高大的护卫一左一右拎着聆音的胳膊,不顾她吓得花容失色直接将她塞进轿辇内。 与郡王同一轿辇,聆音十分惶恐,瑟缩跪在角落不敢吭声。叶文惠将轿辇四周的帘子都放下,端坐轿辇中,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女子,笑着问道:“听说,你是凝香馆头牌?” 第56章 “是。”聆音头也不敢抬,额头几乎触到地面。 叶文惠与他娘亲一样瞧不起青楼女子,但不知怎的,见这女子生得风华绝代,比他府中妻妾好看,加之她身份低贱,便忍不住心生邪欲。 反正母妃没打算用她,怎么玩弄都没关系的。 叶文惠一脚踏在聆音肩头,俯身下去捏住她下巴将她脸颊抬起来,盯着那张惶恐不已的精致脸蛋,蔑然一笑:“都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玩过了,还装什么?” 聆音一听,脸瞬间涨红,低头瑟瑟发抖:“殿下……” “你方才有句话说得没错,你这千人骑万人踏的妓子,的确是很脏。”叶文惠将踏在她肩头的脚放下来,大喇喇坐下,冲跪下之人道,“本王赏你一个攀高枝的机会。来,用服侍本王,伺候好了,本王大大有赏。” 听他的语气,像在跟一头可随意处置的畜生说话。聆音不停发抖,到这里才恍然大悟:自己被常氏母子戏耍捉弄了。 士可杀不可辱,聆音虽是青楼女子,但也不愿被人像畜生一样糟践。她直起身子双眼通红望着那高高在上的皇子,毅然决然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 叶文惠盯着她那张精致的脸蛋,脸上的笑慢慢冷却,随即转为阴鸷,冷笑道:“呵……姑娘,你是不是以为跟着彭老板进了一趟宫,身份便高贵起来了?在本王面前,还没有女子能说不。” 聆音吓得瑟瑟发抖,跪在角落里,又垂下头颅,声音却透着倔强:“王爷,奴家不是这个意思。奴家愿意伺候王爷,但不能在这里任由人听着。” “哼。”叶文惠没耐心了,一把抓住聆音的头发,径直将她扯过来,将那张惊慌失措的漂亮脸蛋贴在地上,咬牙切齿地道,“下贱的东西,你也配跟本王谈条件。” 随即,车夫和随行守卫听到轿辇内女子的哭喊和衣帛撕裂声。一番猛烈的撞击和殴打声后,轿辇内女子没声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叶文惠府内妻妾成群,看上的女子皆逃不过他的手心,想方设法也会弄到府上去。车夫和守卫见怪不怪,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称职地守护着轿辇回府。 第43章 手有杀人刀 大年初二,天刚蒙蒙亮,刑部尚书孙振武和京兆尹府郑怀先一前一后进清辉殿。大过年的发生这等命案,两人皆通宵未歇地查案,不敢稍有懈怠,有结论便立即赶来禀报。 叶政廷高坐龙椅,失子之痛加上后宫的勾心斗角,不过两日竟像是老了十多岁。昨夜,他在杨妃宫中陪伴了她一整晚,今日看起来又苍老又疲累。他摆手对正在跪拜的二人道:“起来吧,查到了什么?” 刑部尚书孙振武拱手道:“陛下,此事涉及臣的亲属。为避嫌,臣自请由刑部侍郎赵欢主审。” “涉及你亲属?”叶政廷满脸疑问,随即看向郑怀先,“你说,查到了什么?” 郑怀先拱手道:“陛下,臣和孙大人昨日在康郡王府细细查问随行守卫,又勘查十三殿下的轿辇,找到了当晚石湖边目击证人,一切证据皆指向煜王世子薛凌云。” “薛凌云?!”叶政廷一下站起来。他怀疑是皇子们手足相残,怀疑过太子和皇后,怀疑过常氏母子,独独没想到那人竟是薛凌云。 叶政廷虽结束乱世建立大盛,但手中能用的兵力也打得差不多了。如今大盛最有战力的军队便是薛家军,必须仰赖它才能收复流番洲。 正因如此,为遥控薛其钢父女,叶政廷将薛凌云捏在手里。是以无论薛凌云多嚣张跋扈,只要他不杀人放火,叶政廷皆睁一眼闭一只眼。 若是手足相残,只涉及家事,该打该杀怎么都行;可若动薛其钢的最心疼的儿子,还要顾及薛家军,万一逼反手握重兵的薛其钢可就糟了。 薛其钢跟着自己,一路造了大陈的反走到现在,骨子里流淌的从不是死忠的血。惹恼了他,必定被反噬一口。 叶政廷一屁股跌坐下,语气有些慌乱:“细细说来。” “诺。”郑怀先缓缓道,“刺客的羽箭皆无标识,但箭簇是军制之物,说明凶手可接触军中之物;十三殿下轿辇顶被凶手踩踏,留下靴底纹路,臣已经命人画下来,捉到凶手便可对比;轿辇背部被撞出一个大洞,说明那凶手武功高强力气极大,轻功了得。” 随即又道:“这些细节凑起来,凶手大致画像便出来了:军营中人,或是能接触到军需物资的人,武功高强,靴底纹路繁复,必是非富即贵。” 叶政廷慢慢起身背手,点头却不吭声。 郑怀先又道:“集刑部和京兆尹府的力量,臣等终寻得当晚在石湖边巧遇此事的人。据证人口述,凶手的衣着和身高样貌,与煜王世子薛凌云当晚衣着无差。” “证人在何处?”叶政廷问道,“带来。” “正在殿外候着。”郑怀先命人将殿外之人带进来。 宫人便领着一老一小进来。老者约莫六旬,小孩约莫十岁,两人皆身着布衣,互相搀扶着瑟缩着进来。老者活了这么多年,哪见过天子,吓得惶恐不安跪地,口中高呼:“草民拜见皇上,吾皇万岁!” 叶政廷此刻没什么亲民的心思,挥手道:“起来吧,你将除夕夜在石湖边看到的通通报来,不可错漏一字。” “多谢陛下。”老者颤颤巍巍在小孩的搀扶下站起来,弓腰垂手道,“草民家住石湖三街,当晚小孙子闹着去湖边放烟花,草民拗不过便带他往湖边走。夜间湖边人少,草民刚到石湖便看见对岸有人打斗,悄悄摸过去,没敢靠太近,但将他们二人衣着看清了。” 第57章 “你说。”叶政廷道。 “草民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绿袍男子追打着身着锦袍的男子,口中还说什么‘你带着西山营的人暗算我,此仇不报非君子!’锦袍的男子被他踹得吐了血,连连求饶。”老汉又道,“草民听不大明白,好像是绿袍男子说锦袍男子暗算了他,要挟他不许说出今夜挨打的事。” 叶政廷听到这里,双目一闭,挥手让老者二人下去。叶恒丰被人重伤,回来后却一口咬定是自己摔伤,看来是有把柄在凶手手里。 若凶手真是薛凌云,那叶恒丰之前又对他做过什么,导致薛凌云将他打成那样,叶恒丰都不敢说? 叶政廷叹了口气,对郑怀先道:“既然证人指向薛凌云,着朕旨意,去煜王府传唤薛凌云。”随即对孙振武道,“薛凌云既是你妻弟,你便回避吧,交由赵欢主审。另外,此事毕竟涉及皇家颜面,就不要三司会审了,刑部主理即可。” “诺。”二人领命。 待二人离去,叶政廷转头对左忠勇道:“密令宴岚山,着飞花营飞鹰去查,薛凌云和十三到底有什么过节。” “诺!”左忠勇低头领命。 午时,京兆尹郑怀先领了圣旨带着人马,趾高气昂地站在煜王府大门外,脸上尽是意满志得:“圣上有旨,宣煜王世子薛凌云进宫觐见。” 煜王府门口两个手执斧钺的“门神”训练有素地交换了下眼神,其中一人立即进去禀报,一人继续称职地站岗。 郑怀先今日扬眉吐气,总算报了往日薛凌云独闯京兆尹府的仇。等了一刻钟,才见薛凌云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慢吞吞走出来。 郑怀先顿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怒指薛凌云:“大胆薛凌云,竟敢藐视君威,在圣旨面前还敢如此不敬!” 岑丹跟在薛凌云身后,看见郑怀先气不打一处来,双眼通红打算新仇旧恨一并算,怒道:“放你娘的狗屁!少在这诬陷好人。” 郑怀先怒道:“好你个狗奴才,圣旨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当心连你们主仆一起拿下!” 岑丹也不遑多让,骂道:“你个耳聋眼瞎的狗官,皇上只是宣世子爷进宫,你他娘的少拿鸡毛当令箭!” “你!”郑怀先有事没事喜欢戴琉璃镜装学究,被一个下人如此辱骂,气得指着岑丹直咳嗽,边咳边将琉璃镜取了别口袋里。 薛凌云伸手阻拦岑丹,笑了下:“哎……人家好歹是京兆尹大人,你休得无礼。”随即斜眼看着郑怀先,“郑大人,许久不见,不知腿上的伤可好了?我一会儿见过皇上,还想去京兆尹府讨杯茶吃呢。” 上次京兆尹府衙役将卖艺人家当毁坏,还当街殴打卖艺人。岑丹路见不平出手帮了卖艺人,结果却被衙役当做普通路人一起抓进京兆尹府。薛凌云的贴身护卫被如此冤枉,他哪咽得下这口气,独闯京兆尹府打伤众衙役,还踹了郑怀先两脚。 郑怀先一听,更是暴怒,这事自己还没跟他算账,这混蛋竟自己提出来了。每次遇到薛凌云不是被打就是被言语羞辱,气得指着薛凌云对衙役怒道:“带走带走!”再多跟薛凌云说一句话,又要折寿几年。 两名身着铠甲的衙役上前要拿薛凌云。薛凌云一手叉腰一手往前一拦:“两位兄弟歇一歇,不劳大驾,我自己走。” “世子爷!”岑丹在他身后但心地喊道。 薛凌云随着衙役往前走,回头冲岑丹洒脱一笑:“没事,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 岑丹哪能忘记。眼看薛凌云被人带走,不知此去该有多凶险,双手捏拳隐忍着泪,转身便按照薛凌云的吩咐去准备。 第44章 对质清辉殿 初生的朝阳将白茫茫的雪地照得无比耀眼。薛凌云抬头看着前方熟悉的宫墙,过往无数个清晨,也是这样被太子召进宫,但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惬意轻松。 他知道自己难逃牢狱之灾,再不用看叶家人争权夺利的嘴脸,薛凌云内心竟轻松不少,昂首阔步往前走,似打了胜仗归来的将军。 站在清辉殿前等候宫人通传,薛凌云长长舒了一口气,内心打定主意,不论他们拿到什么证据,自己就是要胡搅蛮缠死不认账。他倒要看看,叶政廷敢不敢一怒之下杀了自己。薛凌云内心敞亮,知道自己父亲和长姐手中兵权的分量。反正自己胡闹惯了,不如再闹它个天翻地覆慨而慷! 殿门缓缓开启,宫人大声宣道:“宣,薛凌云觐见。” 薛凌云面无惧色,随郑怀先大踏步走进殿内。薛凌云环视一圈,殿中除了高高在上的叶政廷,和立于一旁的左忠勇,还站着一脸苦大仇深望着自己的刑部尚书孙振武。 薛凌云一见他姐夫,方才的嚣张和从容、面对叶政廷也不曾消几分的气焰顿时灭了。他这些年被困京中心情烦闷,整天打架惹是生非,皆是孙振武替他擦屁股,收拾残局。 孙振武每次见他便要训他,苦口婆心劝他忍耐,千万不要给薛家惹下祸事。 但薛凌云对他的话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此时看见孙振武,薛凌云甚至都能想到他会捏着眉头对自己说:“看吧,你不听我的话,又惹下祸事了吧?” 薛凌云躲避着孙振武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冲叶政廷跪地叩首:“臣薛凌云参见陛下。” 叶政廷冷眼看着他,半晌才道:“平身。” 第58章 薛凌云站起来,傲然而立,冲叶政廷拱手:“不知陛下唤臣前来所为何事?” 叶政廷锐利的眼眸打量着他,背手缓缓走下台阶,直视着眼前高大的年轻人。他长得真像他父亲年轻的时候,威风凛凛桀骜不驯,似一头永不服输的孤狼,身上那股冲劲和勇猛,令武将出身的叶政廷忍不住欣赏。 “景纯,有人说除夕夜在石湖畔看见你与丰儿发生争执,可有此事?”叶政廷声音平淡,似在说一件毫不重要的事。他甚至没有说薛凌云殴打叶恒丰,而是用“争执”。 薛凌云目不斜视,一脸无辜地道:“没有啊。臣参加完宫中家宴就回府了,此事可问臣府中任何人。” 叶政廷笑了一下,直视他:“景纯,看在你姨母的面上,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自己招认了,朕会让你少吃些苦头,否则……”否则,谋害皇子,罪诛九族。 既然是诛九族的罪,薛凌云当然更不会认了。他彻底装傻充愣,疑惑地问道:“陛下这么问,难道有人将康郡王的死嫁祸于臣不成?”瞬间提高声音,打量四周,“谁这么缺德啊?!” 他倒是喊起冤来。郑怀先气不打一处来,站出来道:“世子莫急着否认,如今证据确凿,你抵赖不得。” “什么证据?拿出来看看。”薛凌云转头看着他,摆出一副无赖样,“郑大人,怎么哪都有你?什么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要是没记错,此事应该归刑部管吧?怎么哪里都有你呢?” “陛下……”郑怀先请示叶政廷。 叶政廷知道不跟薛凌云对质,他是不会认罪的。此时尚未想好要怎么处置他,不如让郑怀先与他对质,便挥手让郑怀先继续:“是朕特许京兆尹府参与。” 郑怀先得了应允,便理直气壮起来,直视薛凌云:“刑部和京兆尹府都查过了,当夜康郡王在石湖边遇刺,引走他护卫的刺客用的是军用箭簇。” “能接触道军用箭簇的人,这坞原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凭什么说是我?”薛凌云矢口否认。 郑怀先争锋相对:“康郡王轿辇上的靴底纹路与你脚上的一样,有本事脱下来验证!” 早知道换鞋换勤些了。薛凌云仰天狂笑:“哈哈哈……我这靴子是由文绣坊统一出货,坞原的公子哥只要有钱些的都喜欢用他家东西,说不定在郑大人你的府邸也能搜出来这么一双。怎么就判定那轿辇顶部的纹路是我这双靴子留下的?” 郑怀先见他蛮不讲理,只得使出杀手锏:“好……这你都敢否认,那我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冲殿外喊道,“带上来!” 殿门“吱呀”开了,早上那一老一小互相搀扶着冲叶政廷跪拜下去:“草民参见皇上。” “平身。”叶政廷心思根本不在郑怀先和薛凌云对质的事上,背手走回龙椅前坐下。 郑怀先对老者道:“你把除夕夜在石湖边看到的事再给陛下讲一遍,胆敢说错一个字,当心你项上人头!” 老者吓得又跪了下去,哆哆嗦嗦道:“草民不敢撒谎,当夜草民陪孙儿去石湖边放烟花,还没走到湖边就听见对面有打斗声,草民便躲在暗处看……就看见这位公子,”说着手指薛凌云,“他当夜穿的是绿色衣袍,正在毒打一个身着锦袍的公子,两人年纪相仿。” 薛凌云这身衣袍三日没换了,听闻老者的话,顿时皱眉低头看着身上衣衫,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岑丹说得对,以后换衣衫还是要勤些。 “这位公子说锦袍公子带西山营的人暗算他,所以要报仇。”老者吓得直颤抖,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还说猜他不敢将此事闹到御前……” 老者颤颤巍巍跪地直叩首:“皇上饶命,草民离得远,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就听到了这些……草民所言句句是真,绝不敢有半句欺瞒。” “呵……”薛凌云笑了,“当日我参加宫中家宴,穿着什么众所周知。凭这老者口中衣着和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想诬陷我,做梦!” “你!”郑怀先气得手指着他直颤抖,随即将孙振武拉下水,“刑部与京兆尹府一同查证,这些证据皆是事实,你竟颠倒黑白!如此藐视皇上,藐视我大盛皇法,罪该万死!” 眼见郑怀先暴跳如雷,叶政廷和孙振武皆闭口不言。薛凌云冷笑道:“呵……郑大人,你不就是因为我闯京兆尹府救我手下一事,对薛某耿耿于怀吗?那事还是你京兆尹府欺人在先,至于步步紧逼置我于死地么?” 听薛凌云红口白牙竟将所犯滔天大罪轻描淡写,偷梁换柱变成私怨,郑怀先更加暴怒:“薛凌云,你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薛凌云眼神如刀盯着郑怀先,“你提了那么多似是而非的证据,且不论大多指向不明。我且问你,犯罪需要动机,我与康郡王无冤无仇,我为何要冒杀头死罪暗害他?!” 此言一出,郑怀先顿时瞠目结舌张口无语,结结巴巴地道:“证人不是、不是说了么?你诬陷康郡王调用西山营的人暗算你。” “那郑大人可查到西山营的人了么?”薛凌云针锋相对,“康郡王调用西山营何人、何时、用何种方法暗算我?他又为何要暗算我?” 西山营乃叶仲卿的人,他要用来做见得不光的事,自然会将所有痕迹都抹平,光凭京兆尹和刑部如何能探得真相。 第59章 “这……”郑怀先被难住了,他确实没有查出二人究竟有什么恩怨。时间这么短,那事情叶恒丰又不敢大肆宣扬,薛凌云更是不想闹得人尽皆知。此时叶恒丰人又死了,薛凌云是撬不开的死鸭子嘴,当真叫他一筹莫展。 薛凌云占了上风,还是不放过他,又道:“还有,康郡王贵为皇子,若当真是我半夜刺杀他,他有什么理由替我瞒着,硬说自己摔伤?” “还不是你威胁了他!”郑怀先怒道。 “我威胁他?”薛凌云哈哈大笑,“郑大人,我看你是鲍鱼吃多吃糊涂了吧?我薛凌云不过是个异姓王世子,康郡王可是皇上的郡王,他肯受我威胁?” 郑怀先喜欢吃鲍鱼,到哪里都要别人备上鲍鱼,此事虽不是什么违法的事,总归是难登大雅之堂,被薛凌云拿到皇帝面前说,他脸上更是挂不住。郑怀先辩不过他,心里憋屈又羞得慌,尴尬地不敢看叶政廷,气得一甩衣袖哭丧着脸闭口不言。 叶政廷看着吵闹的双方,心道:若是因薛凌云谋害皇子一事降罪薛家,倒是可以顺理成章将薛其钢父女的兵权夺了。可此事发生得太不是时候,叶仲卿去流番洲还不足三个月,只怕还没渗透进薛家军的皮毛,此时降罪只会逼反薛其钢,得不偿失。 叶政廷揉揉眉心,撑着书案站起来道:“既然薛凌云嫌疑最重,现在又无确凿证据,先羁押天牢,待事情水落石出再说。”随即看向一句话也没说的孙振武,“孙卿,你看如何?” 孙振武避嫌,低眉垂目:“臣无异议。” “好,先带下去……朕乏了。”叶政廷在左忠勇搀扶下往后殿去,短短两日的身心俱疲,他竟是有些佝偻了。 郑怀先看着薛凌云得意一笑:总算将这混世魔王降住了,进了天牢,有你好受的! 郑怀先不是什么君子,心中狭窄睚眦必报,要让天牢中的狱卒好好“招待”这位煜王世子。 第45章 暗中疑繁复 煜王世子被下狱的消息瞬间在坞原炸锅,朝野议论纷纷。薛凌云虽还是嫌疑,但幸灾乐祸看戏的人似已看到他人头落地,毫不吝惜夸大其词。不到半日功夫,甚至都传出皇上不日要将薛凌云凌迟处死的消息。 叶政廷不是不知那些满天飞的流言,但并不明令禁止,反而有让它愈演愈烈的意愿,也算是对薛家一种警告。 整整一日,叶长洲将自己关在暖阁寸步不出。赵婆婆一趟趟跑进跑出,禀报教徒查到的消息,但对于叶恒丰的真正死因,至今查不到半点线索。 “那气味……”叶长洲皱眉苦思,“不似死尸的气味,似乎是别的东西……” “殿下,你为何笃定叶恒丰不是薛凌云所杀?”赵婆婆问道,“他跟叶恒丰有仇,当真下死手也难说。” “不可能。”叶长洲斩钉截铁道,“薛凌云下手虽黑,但你别忘了他是武道高手,轻重拿捏绝无差错。而且他虽嚣张霸道,但不鲁莽,不可能为了半山亭那顿打就置叶恒丰于死地。不过,以他的性子,教训叶恒丰一顿出气倒是可能的。” “殿下,你都这般想,难道其他人想不到吗?”赵婆婆看着他反问,苍老的眼眸蕴着深深的笑意。 是了,叶长洲都知道薛凌云不会自毁前程,蠢到去杀一个皇子,难道叶政廷想不到吗? 叶长洲看着赵婆婆恍然大悟,随即摇头笑了:“是我过担忧了,关心则乱,让婆婆见笑。” 赵婆婆却没有因他看穿这事的本质而高兴,反而叹了一口气:“唉……我的殿下啊,你是用情至深了。”尽管多次提醒叶长洲不可对薛凌云动情,但情爱之事又如何真正控制自如。 叶长洲收了笑,对赵婆婆的话不置可否,只是默默盯着案上的书,一言不发。他不想对薛凌云动情,最好是借此事让薛凌云对自己感激而死心塌地后,再抽身而出。 可是一想到两人曾有过如此亲密的关系,难道以后当真就能君贤臣忠,恪守礼法?叶长洲笑了笑,随即将这个念头清除。罢了,什么关系都不要紧,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救他狗命。 薛凌云一被下狱,坞原各暗中势力便忙碌起来。煜王府常年大开的府门紧闭,那两个“门神”也撤进去了,隐隐可听府内整齐的铠甲摩擦和行军之声;煜王府有专门的练兵场和府兵,在编的兵力有三千精锐,若加上轻壮奴仆数百人。所有兵力加起来,便是攻打天牢救人也是不在话下。 但岑丹不会去劫天牢,只是按照薛凌云的吩咐以备不测。他断绝前往流番洲的书信,不许任何人将京中之事传到流番洲去。只是他忘了一件事,薛湘楠会定期派信使回坞原报军情,信使回去时必定要向她禀报薛凌云在京中情况。 太子和皇后袁氏惊闻薛凌云刺杀叶恒丰被下狱,也在暗中筹备,准备上殿求情。不过太子和袁氏的出发点不一样,太子是冲着煜王府的兵权去的,袁氏却是熟知叶政廷不能擅动薛凌云的真正原因。 常氏母子更没闲着,趁叶政廷心思都在叶恒丰的死上,焦头烂额没空处理朝臣家中庆安国小妾一事,尽最大努力挽救自己的眼线网,又捞出许多可用之人,统统送到流水山庄养着。 叶政廷将薛凌云下狱,回到自己寝殿,飞花营的人便来了。只见一个身着玄色暗纹衣袍的男子立于堂下,头戴玄色暗纹冠,面覆镂空飞花面罩。正是飞花营玄影,叶政廷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武功高强,善侦查。 第60章 “查到什么了?”叶政廷疲惫地坐下。 “启禀陛下,属下查到十三殿下曾到西山营调用过一个姓伍的千夫长,事后这千夫长便消失了,他手下十多名士兵也失踪了。”玄影抱拳道,“今日飞花营查到航船山西侧峭壁之下有十多名黑衣人的尸首,正是西山营失踪的士兵。他们全都被同一柄短兵器毙命,但那姓伍的千夫长不在其中。” “是了,这便对得上了。”叶政廷以手支额,“继续说。” 玄影又道:“从死亡时间来看,这些人死了有一月,因大雪覆盖,尸身还算完整。往前推算,这些人死亡时间在腊月初。那几日薛凌云面上带伤,时间吻合。” 叶政廷心头一凛:难怪叶恒丰被薛凌云打成那样,回到府邸还要一口咬定是摔伤。叶恒丰一向与叶仲卿交好,不知此事是叶恒丰自己的意思,还是叶仲卿授意他为之? 叶政廷一阵眩晕,他明明已从叶恒丰坚称摔伤,隐约猜到叶恒丰不想得罪他二哥。可叶政廷依旧不肯相信背后之人竟是叶仲卿,他宁愿相信叶恒丰自己作死,也不愿相信最器重的二儿子心肠竟如此歹毒。 叶政廷捂着胸口,偏执地为叶仲卿开脱:不……不会,平儿最是识大体知进退,他如此贴父皇母后心意……不可能是他!一定是丰儿自己作死,背着他二哥偷偷调了人去暗算薛凌云……对,他一定是害怕他二哥知晓处罚他! 随即闭目仰天,悲怆地道:“唉……丰儿啊,你为何做这等蠢事!叫朕如何不心痛!” 即便都是亲生孩儿,但在父亲的心里也有亲疏之分。只要姓伍的千夫长没找到,没亲耳从他那里听到是叶仲卿主使,叶政廷都不肯相信那明摆着的事实。在最喜欢的孩儿面前,他宁愿偏听偏信。 说话间,宫人来报:“启禀陛下,杨妃求见陛下,已在殿外跪许久了。” 自听闻是薛凌云是杀害叶恒丰的凶手,杨氏便闹着要叶政廷杀了薛凌云为她儿子报仇,每日啼哭,甚至以绝食相逼。叶政廷头疼不已,但念在她丧子之痛不好过于责备,只得道:“她要跪便让她跪,若她晕过去便请太医好生照料。” “诺。”宫人低眉垂首退下去。 叶政廷对玄影道:“你再去查那姓伍的千夫长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诺!”玄影抱拳一礼,告退了。 玄影前脚刚走,叶政廷的贴身暗卫便进来了,抱拳道:“冷剑参见陛下。” 叶政廷十分疲惫,揉捏这太阳穴,抬头一看:“查到了什么?” 冷剑道:“属下细细查看十三殿下尸身,他身上的伤不足以致命,殿下真正的死因是吐血不止而亡。” 叶政廷连忙问道:“是否伤及肺腑才吐血?” 冷剑摇头:“陛下请恕属下冒犯,属下验查过,殿下肺腑内脏皆无损伤,吐血的原因,还待细查。” 叶政廷又叹了口气,摆摆手:“继续查……” 十三虽不是最受宠的孩儿,但叶政廷必须要查清他的死因。过去他死过很多孩子,因战乱,有些孩子死了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最后一眼。如今天下平定,叶政廷绝不让这种事再发生。 左忠勇低眉垂首快步走进来,轻声道:“陛下,今日去哪个娘娘处歇息?” 叶政廷本想去陪陪杨妃,但她如今在失子之痛的重击之下,早已没了描眉画眼的心思,人也枯蒿憔悴,叶政廷见她更没那心思。 他才六十岁,还可以生许多孩儿。叶政廷直起身子对左忠勇道:“朕今日就在寝宫歇息。你去将前日进宫的梁才人接来。” 梁才人乃民间女,生得丰腴娇憨,一看便知十分好生养。叶政廷出行时偶遇,便接回宫里封为才人。若不是因为叶恒丰的事,他早就宠幸了。 这一年来,他后宫新进多位女子皆年轻貌美。叶政廷更加偏爱生养过孩儿的女子,并非他有什么特殊癖好,只是生养过的女子易生产。 “诺。”左忠勇低头微微一笑。只要叶政廷肯宠幸女子,那便是不那么伤心了,自己的日子便会好过许多。 是夜,宫人抬着丰腴的梁才人,躲着杨氏,悄悄从后门送到了叶政廷的龙床上。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六发出哦~ 第46章 母子共求情 不平的大年初二终于结束,杨氏跪在殿外多次哭到晕厥,醒来又撑着虚弱不堪的身躯继续跪求。叶政廷一夜睡得不安稳,好不容易杨氏的哭声没了,刚眯一会儿,又梦见叶恒丰面无活人气地站在自己床前声声喊“父皇,儿臣死得冤”。叶政廷瞬间吓醒,冷汗出了一身。 “陛下,您怎么了?”梁氏睡眼朦胧坐起来,关切地问道。 她今年不过十六岁,叶政廷都能做她祖父了,实在违和。叶政廷年纪大了,对年轻女子比以往耐心些,擦了额头的汗,轻声道:“无事,你睡吧,朕睡眠浅,再歇会儿该上早朝了。” 梁氏顺从地躺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从被褥里看着叶政廷,天真烂漫。 叶政廷背过身去,为不扰了梁氏的睡眠,闭眼勉强自己入睡。 刚到寅时,叶政廷迷迷糊糊怎么也睡不着了,耳中听着杨氏在殿外断断续续的呜咽,头混混沌沌地痛,便撑着坐起来,疲惫地唤道:“来人……” 左忠勇彻夜守在殿中,一听叶政廷的声音,瞬间起身准备伺候叶政廷:“陛下,您要起身了吗?” 第61章 “嗯。”叶政廷头晕目眩,浑身不舒适,强撑着精神头在左忠勇伺候下穿衣,“稍后梁才人醒了,着人好生送回去。” “诺。”宫人立即进帐幔内候着梁氏。 叶政廷扭了扭酸痛的脖子,问道:“杨妃可有进食?” “没有。”左忠勇低头道,“杨妃娘娘拒绝进食。” 这么哭闹绝食下去便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叶政廷有些恼怒,气杨氏如此不顾大局威胁自己,若宫中其他人也如此效仿,自己君威何在。 他脸色一下阴沉,带着些许怒气:“你去告诉杨氏,若要她孙子世子位落空,便继续哭闹!”说完拂袖而去。 叶政廷到清辉殿,太子叶伯崇已候在殿外。叶政廷黑着脸让宫人宣太子,虽早已知晓叶伯崇此行来的目的,但叶政廷还是想听他会怎么说,顺便看看他是否具备为君者的思量与胸襟。 太子叶伯崇一身耀眼的太子服,精神奕奕地走进来,冲叶政廷三跪九叩:“儿臣参见父皇。” 叶恒丰再不受宠好歹是个皇子,叶伯崇再不待见他那也是他的幼弟,他人刚死,叶伯崇这一身穿着实在令叶政廷心寒。 叶政廷冷眼看着他,暗自叹息一声“没眼力”,随即疲惫地道:“平身吧。”待叶伯崇起身,叶政廷问道,“来所为何事。” 叶伯崇拱手问道:“父皇,景纯犯了何事,为何要将他下狱?” 他十三弟暴亡,没见他为此奔走,倒是薛凌云被下狱,他却如临大敌。叶伯崇的做法令叶政廷心头愈发冷,也愈加对他失望。但他表面神色如常,看不出情绪:“经京兆尹府和刑部调查,杀害你十三弟的凶手,薛凌云嫌疑最大。” “绝不可能!”叶伯崇立即跪地,义愤填膺地拱手道,“父皇,景纯与十三弟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 叶政廷直视他:“所有证据都指向他,你何以辩驳?” “儿臣……”叶伯崇噎了下,不知该怎么回答,却还是执拗地道,“反正儿臣不相信景纯会做出这种事,还请父皇明察。” 原以为他会提出什么不一样的想法,没想到仅此而已。叶政廷失望地闭上眼睛,从来挺得笔直的腰板渐渐弓起,倚着椅背冲叶伯崇挥手:“下去吧……” 叶伯崇还不知自己的愚蠢已触怒叶政廷,还不死心地继续道:“父皇,姻亲不论,煜王和湘楠郡主为大盛立下汗马功劳,景纯便不可杀。” 叶政廷心头恼怒,冷眼看着叶伯崇,厉声质问:“那依你的意思,该当如何?”拳头紧握,“呯”怒锤桌面,怒道,“仗着有功,就可以枉顾皇法藐视君威,随意杀害朕的皇子吗?!你眼里还有没有父子君臣,还有没有国家皇法!” 叶伯崇被叶政廷的暴怒吓得一缩,下意识往后躲闪。看着他唯唯诺诺的样子,叶政廷更加来气,站起来指着他怒骂:“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还是鼠目寸光,毫无长进!鸡零狗碎的东西学得倒是全,滚!朕看见你就来气,滚!”抓起案上的镇纸狠狠掷向叶伯崇,一下击中叶伯崇胳膊。 叶伯崇胳膊顿时疼得像断了一般,他“啊”惊叫起来,又怕更加惹怒叶政廷,连忙捂着嘴。手捂着胳膊,吓得脸青嘴白,颤声道:“儿臣告退!”连滚带爬起身退出去。 叶政廷气得直咳嗽,满脸通红青筋爆裂。左忠勇见状连忙给他顺气,轻声劝道:“陛下莫生气,保重龙体要紧。” “朕的儿子一个个都这样,朕还要什么龙体!”叶政廷一边咳嗽一边绝望怒骂,“一个让朕省心的都没有!都是一帮讨债鬼!催命鬼!” “谁惹陛下生这么大气?”皇后袁氏从侧门进来,见叶政廷咳得死去活来,快步上前轻抚他后背替他理气。左忠勇连忙让开,低眉垂首小声提醒袁氏:“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刚刚来过。” 袁氏一听便知定是叶伯崇说了什么话惹怒叶政廷,轻声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陛下何必生这么大气,伤了龙体可怎么好。孩子不会,可以慢慢教。” “儿孙自有儿孙福……”叶政廷终于缓过来,苦笑了下,冷眼看着袁氏,“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一个比一个……” 想到曾最得他欢心、又令他痛心的叶仲卿,叶政廷那后半句话卡在胸口,怎么也说不出来。闭目仰天,忍不住地流泪。 袁氏见状,连忙跪下,低眉垂目请罪:“陛下息怒,臣妾教子无方,请陛下责罚。” 她头发半白,曾经绝美的容颜也随着时间消散,只剩满脸沧桑。叶政廷记得当年自己一穷二白,袁氏不顾父母反对一心坚持嫁给自己。婚后她尽心竭力相夫教子,在自己最困难时甘愿为人质,换得自己片刻喘息之机。她善解人意,任劳任怨,属实良配,儿子不争气,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 叶政廷叹了口气,抹了腮边泪,软了语气:“起来吧。你来又是为何事?” 袁氏没有起身,依旧跪着,以额触地:“陛下,臣妾来,是求陛下不要杀薛凌云。” 他们母子还真是一条心。叶政廷看着袁氏,方才对她起的一点怜惜之心很快消散了:“说说你的理由。” 袁氏没抬头,出口的话条理清晰,直击叶政廷的心:“陛下,臣妾为薛凌云求情,不是因为他是臣妾亲侄,而是他是煜王世子。煜王和湘楠在流番洲手握重兵,若是造起反来,大盛又将陷入战乱。所以,薛凌云杀不得。” 第62章 果然是同床共枕几十年的结发夫妻,开口便说中叶政廷心中最担心的事。他叹了口气,撑着起身搀扶袁氏:“起来吧,腿本来就不好,跪着做什么。” 袁氏这才顺势起身,看着同样满脸沧桑的叶政廷,言语哀戚:“许久没有离陛下这么近了,陛下又生了许多白发。” “老了。”叶政廷牵着袁氏的手,拉着她坐自己身边,拍拍她的手,“依你之见,如何处置薛凌云?” “不杀,不放。”袁氏直视叶政廷的眼睛,“不杀,是因为杀不得;不放,是皇家威严不可侵犯。” “就一直这么囚着他?”叶政廷惊诧于袁氏的提议,内心有些倾向于她的意见。 “陛下,丰儿的死有疑点,以目前的情形来看,三五个月内也不见得能查个水落石出。”袁氏分析道,“在此期间就将薛凌云羁押天牢,薛其钢和湘楠投鼠忌器必定不敢轻举妄动。陛下也可趁机敲打他们父女安稳些。这期间,陛下密令平儿想办法渐渐接管薛家军,慢慢换掉薛其钢父女。” 薛家军是薛其钢一手带出来的,短时间之内要将薛家军改名换姓有困难,但架不住时间长的侵蚀。而且,叶政廷让叶仲卿去流番洲,也有意让他暗中渗透进薛家军,慢慢瓦解。 袁氏这一招,好一个两全其美的缓兵之计。叶政廷看着结发妻子,面露笑容:“还是依眉你懂朕的心思。” 袁氏微笑,依偎在叶政廷身旁,浮现少见的温柔:“陛下与臣妾结发多年,自是比年轻妃嫔懂陛下。” 叶政廷有些羞愧拍了拍她肩膀:“朕这些日子冷落了你……但她们诞下的孩儿也要先尊母后,然后才是生母。你永远是朕的皇后,孩儿们的母后。” 袁氏与他早就没了夫妻之实,且她已年老,对夫妻之间那点事也没有兴致了,倒是丝毫不在乎叶政廷宠爱年轻妃嫔。 她永远是叶政廷的皇后,即便将来新君临朝,她也是唯一的皇太后。关于这一点,叶政廷当年从方氏那里接她回来时便立下此誓言,后世子孙皆不得违抗。所以袁氏有底气,也有傲气。没有她,便没有如今的叶政廷,更没有如今大盛的太平盛世。 袁氏笑了下,道:“张才人和冯才人都有了身孕,陛下还是多去陪陪她们。”意味深长地道,“我们这些上年纪的老婆子有什么好陪的,陛下还是要将心思放在年轻妃子身上。毕竟她们才能为陛下延续皇家血脉。” 这女人真是够可以,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叶政廷知道她在影射常氏,收了笑,道:“朕知道。皇后有心了。” 袁氏知道方才的话惹叶政廷不快,笑道:“不过,臣妾还是斗胆请陛下今日去春喜宫用膳,臣妾有好东西要给陛下。” 她向来不出口留叶政廷,今日竟主动相邀,叶政廷自然要卖她情面,也笑了:“什么好东西,值得大盛皇后如此珍视?” 袁氏笑得娇媚:“陛下去了就知道了。” 困扰叶政廷一整日的问题终于得以妥善解决,叶政廷心情大好,传令在春喜宫安排午膳,好陪袁氏进餐。 是夜,薛凌云睁着眼听犯人们打呼噜。白天睡多了,晚上竟是毫无睡意,思绪乱飞,一会儿想着流番洲的父王和长姐,一会儿想着昭郡王府暖阁里的叶长洲。 “唉……不知他此时,有没有进膳?天如此阴冷,他腹部的伤疤是否又开始痒疼了?”薛凌云仰面躺在干草里,枕着双臂,满心愁思。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明天发哦~ 第47章 姐弟狱中见 大年初三,距离薛凌云被下狱已过去一整日。崇明教教徒、飞花营、凝香馆各方势力都在出动,看似平静的坞原实则暗流涌动。 除岑丹外,最担心薛凌云的人竟然只剩薛凌云二姐薛宓、叶长洲和叶伯崇。 叶伯崇被叶政廷臭骂一顿回到太子府郁郁寡欢,担心得连饭都吃不下了;叶长洲困于破局之法,一日一夜未睡,人憔悴得风一吹都能倒,却执拗地不肯歇息。 薛凌云二姐薛宓自幼弟被下狱后,便逼着孙振武想办法救薛凌云。可孙振武必须避嫌,此事不方便插手,但又拗不过薛宓,只得暗中派人打点关系,让薛宓能进天牢探望薛凌云。 薛凌云虽被下狱,但尚未定罪,只是羁押,所关的地方有别于定罪囚犯。能关在天牢的人皆是非同寻常之辈,尤其像薛凌云这样的贵公子,一般进来都不适应,吃不下睡不好。但薛凌云进来后却径直在干草堆里呼呼大睡,似乎半辈子没睡得这么踏实。 郑怀先打了招呼,让狱卒“招呼”薛凌云,所以他一整日连牢饭都没见到,给他的水也是脏水。不过薛凌云也没什么胃口,没那粗鄙的牢饭反而不碍眼。 牢门“吱呀”开了,狱卒踢了下睡得死沉的薛凌云:“喂,有人来看你了!” 薛凌云迷迷糊糊睁开眼,见一个身着黑色披风、帽子将头脸皆遮完的人站在面前,看不清是谁。不清楚来人是敌是友,薛凌云也默不作声,只是暗中从地上抠了块干土握于手中。 待狱卒一走,见那人掀下帽子,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女子约莫三十岁,一双秀美的杏眼望着薛凌云,蕴着化不开的悲伤,正是薛凌云的二姐薛宓。 “二姐!”薛凌云陡然见到薛宓,顿时来了精神,开心地从草堆里蹦起来,冲过去抓着她衣袖撒娇道,“我好久没见你了,想你。” 第63章 薛宓将手中食盒放在地上,望着高大的幼弟,抬手将他头上干草拂掉,明明担心他担心得要死,但出口却严厉:“你总是闯祸,这下好了,被关进来总算老实了。” “没事,过两天就出去了。”薛凌云一天没吃东西,肚子饿得慌,蹲下在食盒里找起吃的来。一大碗炖羊肉,四个大肉包,都是薛凌云爱吃的。 薛宓见他席地而坐大口大口吃着饭,心头难受得紧。心疼他长这么大,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忍不住眼眶一热,也蹲下来看着他,声音总算柔和了许多:“慢慢吃,不够还有。”说着又拎出一个描金漆盒,打开给薛凌云一看,里面尽是鹿肉干和珍贵糕点等能留存的食物。 薛凌云傻乎乎一笑,包了满口肉包:“二姐,你这是把家搬来了吗?” 薛宓心头难过,臭着脸道:“你把这些东西给我收好,再怎样也不能饿着肚子。”说着将那描金漆盒合上,放在一旁,认真看着薛凌云,“你姐夫太气人了,这次你顺利出去后,我要休夫!” 薛凌云一惊,手里肉包差点掉地。他二姐从小被长姐娇惯坏了,嫁到孙家后也是刁蛮任性。念及自己那可怜兮兮的姐夫,薛凌云咽下包子,讨好一笑:“二姐,我觉得……姐夫也挺难的。” “难什么!”薛宓一听他帮着孙振武说话就来气,“他这书呆子读书读傻了,读书人的帽子戴上就揭不下来了,郑怀先说什么就是什么,完全不顾家人的死活!这种窝囊废拿来做什么?” 薛凌云咽了口唾沫,讨好一笑,岔开话题:“二姐莫生气了。对了,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薛宓伸手擦去他脸颊的灰,怜惜地道:“你虽百般不肯求助父亲和长姐,但兹事体大,流番洲已收到消息。父亲伤未痊愈不能舟车劳顿,长姐已动身回京。” 不知长姐和父亲惊闻自己被下狱的消息,会担心成什么样。父亲本就身受重伤尚未痊愈,只怕自己的事又会让他伤势加重。还有,那在流番洲虎视眈眈的叶仲卿,虽然薛凌云相信他能在对付游夏人时全力以赴,但游夏人没有进攻时呢?叶仲卿的刀口对准的又是谁? 薛凌云闻言,苦笑道:“嗐,我本不想让父亲和长姐操心,没想到还是……” 薛凌云喝了一口肉汤,总算不那么饿,冲薛宓微微一笑:“二姐你不要担心我,你就照顾好我的小侄女,把她养得胖嘟嘟的就好。” 薛宓哪能不操心,问道:“你有没有话要传给谁,我帮你带出去。” 薛凌云想了想,第一个想传话的人便是叶长洲。不知道他得知自己被下狱,会不会后悔前日说了那些伤自己心的话?他会不会担心自己? 随即,薛凌云把这个可笑的念头清出脑海。叶长洲是个极其现实的人,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此时自己身陷囹圄,他巴不得与自己撇清关系,哪里会想与自己有什么牵扯。 或许,他正希望自己此时死了,就不会爆出与他那不能见光的私情,有污他的声誉…… 薛凌云心头一凉,摇头道:“没有。” 薛宓叹息一声,道:“你被下狱,三弟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周姨娘倒是真心替你担心了一把,那些羊肉和肉包都是她连夜做了让我带给你的。” 薛凌云苦笑了下,正想二姐何时如此贤惠,竟连这些精细的食物也会做了,没想到竟是周姨娘做的。 他叹息了一声:“唉……姨娘就是太宠三哥了,她人倒是不坏。” 薛宓点头道:“嗯。小芸豆从出生到现在,衣物皆是出自周姨娘的手,都是一针一线仔细缝的。” “我出去后,定好好待周姨娘。”薛凌云释然了,虽然周姨娘说了许多挤兑他的话,但爱护他的心也是真的。 姐弟俩正感慨,狱卒在外提醒道:“天牢重地不可久留,话说完了就快走。” 薛宓起身道:“那你好好歇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不用了二姐。”薛凌云吃饱了,冲薛宓笑道,“这里潮湿阴暗,你身体又不好,不应该来这里。” 薛宓恋恋不舍地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狠下心肠转身离去。 辰时,晴好的阳光从琉璃窗照进暖阁,将叶长洲的身影拉得老长。他已经伏案许久,眼睛熬得有些红,待赵婆婆推门进来,他才停了笔,抬头问道:“婆婆可有线索了?” 赵婆婆跪坐在叶长洲面前:“殿下莫太忧心,有进展了,凝香馆老板彭青云和头牌聆音姑娘都不见了。” “那必定就是她们。”叶长洲一下站起来激动地道,没想到起急了头晕,连忙扶着小案。 赵婆婆眼疾手快一把搀扶着他坐下:“殿下莫急,已经派人专门去查这二人。据我们在凝香馆的人回报,大年初一彭青云带着她的得意弟子聆音进宫后,两人便再没回来过。” “凝香馆的人不是撤走了吗?”叶长洲问道。 “是,大年初一就全都撤走了,大部分都去了流水山庄。”赵婆婆道,“我们的人是丫鬟,没人注意她,我便让她暂时留在凝香馆,看那彭青云和聆音还会不会回来。” 叶长洲又颓然坐下。刚有个眉目,嫌疑人却失踪了,难道老天真的要亡薛凌云? 赵婆婆见他神情沮丧,没再说话。半晌,有教徒来禀报,赵婆婆出去与他低声交谈片刻,回来神情凝重,低声道:“殿下,聆音有消息了。” 第64章 “什么消息?”叶长洲瞬间精神了,直起身子。 “有人看见大年初一,聆音随着五殿下上了轿辇,往嘉郡王府去了。这一去几日,再没见她出来。”赵婆婆道,“彭青云仍然没下落。” 叶长洲咬唇思索片刻,肯定地道:“如果十三皇兄的死真的与彭青云师徒有关,那么……基本可以断定是常氏母子指使。” 赵婆婆点头:“如今就看是否能寻到彭青云师徒的下落。我再派人潜入嘉郡王府,查看聆音下落。至于彭青云……” 叶长洲皱眉,摇头道:“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这师徒二人身上。”他抬眼看着赵婆婆,满脸担忧,“若是她们二人一直没有下落,薛凌云岂不是永远无法洗清罪名?” 见他如此担心,赵婆婆更笃定他是用情了。劝诫的话卡在嗓子里,半晌还是自己咽了下去。赵婆婆叹了口气,道:“那殿下意欲何为?” “做两手准备。”叶长洲道,“彭青云师徒下落照查,该派探子便派探子;另外,还要抓紧查十三皇兄身上的味道到底是什么。” 赵婆婆点头:“诺。另外,还有一件事,常氏那边对皇后动手了。” “动什么手?”叶长洲追问道。他十分惊诧,常氏在家宴上才被爆出眼线网一事,这么快就有了应对之策吗? “今天凌晨民间突然传开皇后和太子在方氏那里为人质时的一些事,内容对皇后和太子非常不利。”赵婆婆言简意赅,“总归就是一些污言秽语,如果传到皇上耳朵里,只怕袁氏皇后之位不保,说不定连太子也要被拉下马。” 赵婆婆不知道叶政廷对袁氏的承诺,若寻常女子沾了这样的污言秽语,便是以死自证清白也无用。 “这么严重?”叶长洲皱眉苦思,“我记得当年袁氏母子去方氏那里,还有个仆从,叫……叫什么姑姑……袁氏母子在方氏那里的事她都清楚。问她便知的事,如何能造谣?” 赵婆婆道:“常氏狠毒之处就在这里,那个仆从,东方姑姑刚被人杀了,尸首投了井。”在叶长洲惊诧的目光中,赵婆婆缓缓道,“此事在外人看来,更像是袁氏母子欲盖弥彰杀人灭口。” 叶长洲哑然失笑,摇头道:“皇后真是百口莫辩了。” 袁氏母子在方式那里唯一的证人已死,那期间发生的事,除了他们母子,便谁也不清楚了。谣言中伤之下,叶政廷又如何会听她的辩解? “是。”赵婆婆道,“常氏这一招果然狠毒。若皇后无破解之法,只怕她和太子便就此陨落,后宫也前朝的局势又将大变。” 皇后和太子若真因为谣言被拉下马,叶仲卿又远在流番洲,这京城岂不是常氏母子的天下了?常氏向来心狠手辣,死在她手里的妃嫔和皇子不知多少人。若她真的母仪天下,坞原百姓还能看见天光吗? 叶长洲摇头道:“婆婆放心,父皇精通制衡之术,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可是男人的嫉妒心……你父皇再怎样都是天子,更不能容忍妻子的不忠贞吧。只怕这一次,袁氏难逃一死。”赵婆婆道。 叶长洲摇头:“婆婆你错了。你还不够了解我的父皇,常氏母子或许也是你这般看法,那就太小看我父皇了。” 叶政廷当年能将妻儿送给别人做人质,便是能忍常人不能忍的屈辱。而且,袁氏乃叶政廷结发妻子,常氏如此谣言中伤侮辱中宫皇后,岂不是顺便也打了叶政廷的脸?妻子受辱,难道做丈夫的脸上好看得起来吗? 在叶长洲看来,常氏此举,乃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招,是狗急跳墙的无脑之举。 见赵婆婆还是一脸不相信,叶长洲笑了:“婆婆放心吧,这些谣言就是个笑话,且看常氏母子做跳梁小丑就好了。” 赵婆婆对袁氏和太子没什么好感,他们的死活他也不关心,只是惊诧于双方只见的斗争竟到了如此白热化的地步。 “除夕夜袁氏母子捅了常氏一刀,常氏母子反过来就要袁氏一口。”赵婆婆摇头苦笑,“两败俱伤,也不知便宜了谁。” “便宜不了谁。”叶长洲站起身来,背手走到窗前看着那翠竹,“婆婆你信不信,常氏自作聪明,不但无法动摇皇后地位,反而会被反噬一口。” 见赵婆婆持怀疑的眼神,叶长洲笑道:“婆婆就信我一回吧。” 赵婆婆释然一笑:“我有什么信不信的,左右不过看戏罢了。只是后宫局势若是不变,殿下也不要轻举妄动。” “那必须的。”叶长洲笑得意味深长,“皇后依旧是我的母后,太子依旧是我要尊敬的太子。” “嗯。”赵婆婆点头,看着他,满眼欣慰。雏鹰已长大,羽翼渐丰,有了薛家的支持,只需再历练一番,就能翱翔苍芎。 叶长洲收了心思,转头对赵婆婆道:“那就劳烦婆婆抓紧时间查彭青云师徒和气味的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诺。” 叶长洲站在窗前背手仰望那株翠竹,俊秀眼眸中隐藏着雄图大志。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下周三晚上12点发出哦~谢谢大家! 第48章 绝地现生机 大年初三黄昏时分,嘉郡王府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浑身颤抖着,拉扯着身上破烂的衣衫低头出了门,低头避着人快步往凝香馆而去。 第65章 那女子头发蓬乱,脸颊多处淤青,浑身脏污不堪,正是凝香馆头牌聆音。她被叶文惠带回嘉郡王府,历经整整两日非人的虐待和侮辱,不仅要忍受叶文惠的兽性,还要伺候叶文惠的狐朋狗友们。 大盛律法严禁官员狎妓,这些人便转战地下。叶文惠拉拢了不少朝廷官员,既然弄到了凝香馆的头牌,自然要把这些人召集过来“享用”。 那些人不把她当人看待,根本不给她休息的时间。她多次晕过去,身上也多处受伤,只怕要养上三五个月才能缓过来。 本来她被下人严加看管,但她身上实在太脏,下人都嫌弃,便躲到屋外去。聆音趁着下人不察,加上有些轻功在身,这才偷偷溜出来。 此时天色晦暗,各处都亮了灯,独独往日灯火辉煌、门庭若市的凝香馆却黑灯瞎火。聆音站在大门处,惊讶地望着离开前还好端端的凝香馆,不明白才离开两日,怎么就成了这样。 她推开门,里面竟然空无一人,许多物事都被搬走了。顺着黑漆漆的楼梯上了楼,推开一个个房间:屋子里许多东西都在,只是人和细软全部没了。 常贵妃说要眼线们蛰伏,难道竟连凝香馆的姑娘们都要撤走? 她一脸惊诧回到自己房间,一推门,发现里面居然亮着灯,平日伺候自己的丫鬟彤儿还在,正在整理衣物。 “彤儿?” “姑娘!” 两人同时发出惊诧的呼唤。彤儿见聆音如此狼狈,惊得连忙过来扶着她:“姑娘这是怎么了?这两日去了哪里?” “这里发生了何事?人都去哪了?”聆音没回她,反问道。 彤儿眼睛红红低头道:“金顺把姑娘们都遣散了,他让我也走,我担心姑娘你,所以在这里等着你。” 金顺便是凝香馆龟公。一个龟公哪有如此大权力,必是彭青云授命。聆音沉默片刻,常氏要彭青云回庆安国,她不信任自己,所以将人都转移走了。 聆音这才明白,自己是彻底被抛弃了。彭青云应当早就预感到常贵妃会派她回庆安国,想在走之前把自己安顿好,没想到常贵妃根本看不上自己。 她闭目仰天:彭青云一走,凝香馆散了,自己只能当个孤魂野鬼了。 “姑娘不在这几日,京中发生了许多事。”彤儿一边伺候她换衣服一边道,“煜王世子都被下狱了。” “什么?”聆音惊了,一把抓住彤儿的手,追问道,“为何?” “听人说,陛下怀疑他是杀害十三皇子的凶手。”彤儿的手被她抓得生疼,又不敢缩回,忍着痛道,“除夕夜,世子爷打了十三殿下一顿,十三殿下回去后人就没了。” 聆音心头“咯噔”一下,一屁股跌坐在小榻上,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常氏命彭青云用嗜血散暗杀叶恒丰,竟是为嫁祸薛凌云。 聆音被彭青云一手养大,为她做过不少暗杀的事,双手早已沾满献血。可是她却从未想过要害薛凌云。人人都瞧不起青楼妓子,像叶文惠那样的贵人更不将她当人看。但薛凌云不一样,他从未因为聆音是青楼女子就轻看她。 五年前,聆音与薛凌云在凝香馆初识,那时聆音刚被封凝香馆头牌,有人当众刁难她,要百两一件买她身上的衣衫,直到她赤身裸体。青楼女子本是卖皮肉营生,但被人当众这般侮辱,聆音羞愤不已,不肯脱身上最后一件衣衫,被那人揪着头发打。 一片哄闹声中,薛凌云揪住那人的手,笑着说道:“既然今日这么热闹,不如兄台你也来助助兴,这样,小爷三百两一件买你身上所有的衣衫。你也给小爷脱,脱到裤衩子都不剩。来,小爷有的是钱,给爷脱!” 众人哄堂大笑,那人囧着一张脸,正要开口骂,旁边的人拉了下他衣袖,轻声道:“你可当心,这人可是京城一霸。” 那人恼羞成怒,松了聆音,回头一把扯回手,盯着薛凌云挑衅地笑道:“京城一霸?大爷没听过!你的命值几个银两?大爷一座矿山买你一家老小的命你信不信?” 原来是个没见识的土财主。他这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在京城混的人,有谁不知薛凌云的名,他竟然要一座矿山买下当世唯一异姓王一家的命,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那土财主一看大家都笑了,还道自己的话逗笑大家,没想到众人都在等着看他笑话。 一片哄闹声中,薛凌云笑了笑,抱着胳膊冲那人道:“我家人口可多,不知你那小矿山卖了够不够。” “少废话!”那人说着,竟一拳朝薛凌云挥来。他生得满脸横肉,体格壮硕,看样子还是个狠角色。 薛凌云一把捏住那肉乎乎的拳头,笑着狠命一拧,顿时将那人胳膊拧在后背。那人疼得大叫:“疼疼疼……” 众人又哄堂大笑,薛凌云挑眉看着他额头疼出的汗,笑道:“不疼,小爷不是白打了么?” “好汉饶命!”那人也是惯会见风使舵,连忙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向薛凌云求饶,“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的。” 薛凌云撇了撇嘴,道:“小爷还道你是个硬茬呢,没想到也是个怂蛋。没意思。” 跟薛凌云一起来的宴泽禹在楼上道:“景纯,干什么呢,来吃酒了。” 薛凌云抬头看着楼上,道:“马上,我给各位哥哥来个下酒节目助兴。”说着低头看那土财主,那人脸色都变成紫红色,着实要疼死了。 第66章 “这样,你给大伙跳个脱衣舞,你这衣衫就一件件地脱,脱到……”薛凌云本想说脱得一件不剩,随即抬头看,四周还有许多女子,便道,“裤衩子留着,其余一件也不许剩。剩一件,便叫聆音姑娘赏你一巴掌。”说完笑着看向聆音。 聆音已在丫鬟的帮助下穿上了衣衫,此时正跪地系衣带。听闻此言,感激地冲薛凌云一笑,热泪差点涌出来。 聆音已经忘了当晚那土财主脱了几件衣衫,但她永远记得薛凌云为她出头的这个恩德。 惊闻自己炼的药竟然害了恩公,她惶恐不安,坐立不是,浑身颤抖得厉害。 彤儿见她神色不对,连忙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彤儿……”聆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彤儿的手,嘴唇哆嗦,“我……我闯下大祸了……我……我不知道会害了世子爷……姑姑让我炼嗜血散……是我亲手害了世子爷……” 彤儿一听“嗜血散”,神色凝重连忙拉着她坐下:“姑娘,别怕,你慢慢说,彤儿听着。” “不行!”聆音一下站起来,如热锅上的蚂蚁,自语道,“我不能……不能坐以待毙,煜王府不会放过我……常贵妃也不会放过我……” 见她吓得魂不守舍,彤儿道:“姑娘你镇定些。”随即见她浑身脏污,急切地跑去打水,“我去打水给姑娘洗洗醒醒神。” 彤儿急匆匆下楼打水,待她气喘吁吁将热水提到房里,房中哪里还有聆音的影子。 彤儿放下水桶,眼中闪过一抹微光,转身下楼出门,左右看了一眼,片刻不耽误地往航船山方向而去。 暖阁亮了灯,叶长洲一脸疲惫斜靠着小案,俊秀的双眼蕴着化不开的愁思。眼前摆着薛凌云送来的蜜柚和石榴,但他一点胃口也没有。薛凌云被下狱短短两日,他竟比天牢里的薛凌云还憔悴。 赵婆婆拎着衣裙,快步穿过院里九曲回廊,站在暖阁门口拍了身上的雪,低声道:“殿下,有重大进展。” 叶长洲一听,连忙放下手里的石榴,起身只着白袜快步迎过去:“婆婆快进来。” 赵婆婆身带深重寒气,进暖阁一边拂去头上雪粒,一边对叶长洲道:“殿下,找到叶恒丰真正的死因了。” 暖阁内银丝碳烧得通红,炽烈的热焰很快扫去寒冷。叶长洲坐在暖炉边,听着叶婆婆仔细转述彤儿的话,思虑深深。 “殿下,据我所知,嗜血散是庆安国鬼医世家不外传秘药,原是为治体热之毒配合放血使用的良药,但若遇病人身上有重伤,则会催化伤情,导致流血不止而死。”赵婆婆道,“但如今彭青云和聆音都下落不明,只凭彤儿的几句话,恐怕无法为世子脱罪。” “那可不一定。”叶长洲眸光微闪,低头思忖,炭火将他清瘦的身影拉得老长。重伤初愈加之这几日思虑过度,他侧脸轮廓清晰俊秀,透着股子缱绻愁思。 “只要有线索,就不怕查不到。”叶长洲有信心,哪怕是蛛丝马迹,只要能救薛凌云,他都不会放弃。 “殿下要想办法将这重要线索告诉皇上。”赵婆婆提醒道,“而且不能假他人之手,如今皇后母子与常氏母子斗得难分难解,殿下若能在这混战中崭露头角立下功劳,定会再次让陛下刮目相看。” 是的,叶长洲必须抓住这难得机会,再一次在叶政廷面前露脸。若是能成功洗去薛凌云的罪名,不仅给了煜王府恩情,或许也能解了叶政廷的难题。 “婆婆,让我想一想。”叶长洲捂着头苦苦思索,机会转瞬即逝,他必须在天亮前想一个完美无懈的计划,“婆婆下去歇息吧。对了,记得多派人打探彭青云和聆音的下落。” “诺。”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呀~下一章星期六晚上12点发哦~鞠躬,谢谢! 第49章 展翅欲高飞 初四凌晨,东边红霞初露微光,叶长洲一身玄色郡王服,玉树临风,修长挺拔如迎风翠竹,在杨不易的陪伴下大踏步往清辉殿而去。 经过彻夜辗转,叶长洲终于拿定主意,一大早就要来觐见叶政廷,毛遂自荐,为薛凌云洗清罪名,为自己挣得一片天地。 如今他已不是当初那无人问津的十六皇子,而是陛下亲封昭郡王,宫人向他行礼和问候也多了几分尊敬。 他目不斜视,路过宫人身边时依旧温文有礼,却又多了几分凛然不可侵犯。 清辉殿值守宫人得知叶长洲来意后,请他候在殿前,待叶政廷来便去通传。叶长洲站在一旁候着,抬头望着“清辉殿”古朴的匾额,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不知将来,入主清辉殿的会是谁呢? 自古以来,多少人为了那把椅子争得父子相杀,手足相残,儿子不是儿子,老子不是老子。叶长洲无奈生在帝王家,注定逃不掉这个命运,只是不知自己命运的车轮,会去往何方。 “杨妃娘娘,您慢点……”远处,宫人的喊声打断叶长洲的思路。转头循声望去,只见杨氏踉踉跄跄扶着墙正往这边奔跑。摧心肝的丧子之痛煎人寿,短短几日,她便从风姿绰约的妇人成了疯癫老妪,头发都斑白了。她身后的宫人生怕她摔倒,跟着试图搀扶她,皆被她一把推开。 杨氏直愣愣地盯着清辉殿大门,双眼如死鱼一般毫无灵气。经过叶长洲身边,叶长洲低头向她行礼,她像没看见一样,冲殿门“噗通”跪下,悲痛欲绝哭喊道:“陛下,丰儿死不瞑目啊,求陛下为丰儿报仇!” 第67章 “陛下,丰儿冤啊……他九泉之下死不瞑目啊……”…… 杨氏边哭边“砰砰”磕头,重复着那几句话,声音嘶哑,悲怆欲绝,闻之令人潸然泪下。后宫妇人为皇家开枝散叶,儿子就是唯一的支撑,失了孩儿,杨氏就失去了所有的指望,未来将在暗无天日中度过,数着墙砖到老到死。 叶长洲不敢搅了她,连忙往一旁挪。忽然身边有人低声啜泣,叶长洲转头,见杨不易竟看着杨氏在默默抹泪。 杨不易与自己一样,很小便失了母亲。叶长洲想着,如果母亲还在的话,她也会这么爱我的吧?她看到我如今长这么大,会不会激动得哭?叶长洲鼻头忽然有些酸,连忙抬眼望着高处,努力平复心绪。 清辉殿的宫人听闻杨氏的哭声,迈着小碎步过来劝道:“杨妃娘娘您怎么又来了?陛下昨日已发了雷霆之怒,您回去吧……” “陛下……您好狠的心啊,丰儿是您亲骨肉啊……您怎么忍心他尸骨未寒……”杨氏根本听不进去劝,哭得死去活来涕泪横流。 此时,一个宫人悄悄从侧门出来,低声对叶长洲道:“殿下请随奴婢来,莫惊动杨妃。” 叶长洲微微一笑,蹑手蹑脚跟着宫人悄悄从侧门进清辉殿。刚进殿门,宫人便将殿门关了。叶长洲抬头,见叶政廷高坐龙椅上,空荡荡的大殿无比冷清,杨氏悲怆沙哑的哭声幽幽在殿内回荡,竟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叶长洲低眉垂首走过去,见叶政廷一脸愁容,乖觉地三跪九叩,轻声道:“儿臣叶长洲,拜见父皇。” “平身。”叶政廷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你低声些,莫叫杨妃听到了。” “诺。”叶长洲起身,见叶政廷以手支额,整个人精神气都没了。原来贵为帝王,也有如此多的身不由己,连见自己儿子都得偷偷摸摸。 叶长洲要为父分忧,要立功。他拱手道:“父皇,儿臣有要事禀告。” 经上次西三阁遇刺一事,叶政廷对叶长洲有良好印象,知他性子沉稳思虑周全,无事不会来打扰。既然如此说,叶长洲定有万分重要的事,便将身边人遣退:“左忠勇,你和其他人都下去。” “诺。” 待众人退去,殿中只剩父子二人,叶政廷才道:“你有何事,现在可以说了。” 叶长洲望着叶政廷,拱手低声道:“父皇,十三皇兄的死,儿臣有内情禀报。” 叶政廷望着这个一向疏于关注的儿子,脸上毫无波澜,内心却震惊,正色道:“你说。” 叶长洲往前走了几步,快到台阶前才站住,一脸真诚地道:“大年初一请安,父皇责罚所有皇子跪在殿外,后来儿臣出宫时,半路惊闻十三皇兄的噩耗,转头去了康郡王府。” “儿臣去祭拜十三皇兄,瞻仰遗容时嗅到一股难以言状的气味,并不是刚死之人该有的气味。”叶长洲道,“我觉得这气味有些熟悉,却想不起何时闻到过,加上十三皇兄过世悲痛的打击,便没做多想就回府了。” “回府后,那味道始终在儿臣心头萦绕不去,儿臣这几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苦思何时闻过那气味。”叶长洲叹息一声,“唉……许是儿臣执念过深,又或许是十三皇兄冥冥之中相助,昨夜儿臣梦中,竟想起当年闻到那气味的经历。” “何种经历?”叶政廷问道。 叶长洲拱手低头:“父皇知道,儿臣见到父皇之前,曾随母亲在民间流浪九年。这九年中,儿臣和母亲在战火中逃命,一路遇到尸体无数,对尸体腐败各阶段的气味都熟悉。” 他虽在认真回答,但话却直刺叶政廷的心。看着九阶之下挺拔如松、却稍显瘦弱的儿子,叶长洲面容与自己年轻时好相似,皆是眉目清秀的美男子相貌,但自己却几乎没关心过他。想到这,叶政廷更是满心愧疚。 叶长洲知道自己成功勾起叶政廷的愧疚和怜惜,转回正题:“儿臣当年在一个身中热毒的人身上闻到过一种气味,与十三哥身上残留的气味一样。那年大伏天,儿臣与母亲在茶棚歇凉,一个大汉忽然晕倒,众人围过去试图救治。人群中,一个胡人男子站出来推开众人,查看男子状况,说那汉子身上热毒过甚,需放血治疗。” “他将大汉扶起,用梅花针在他双手双脚指头放血。围观中有通医理之人,见血出得太慢,说这人热毒严重已至昏迷,胡人男子这样放血,热毒尚未清除人就死了。”叶长洲道,“那胡人男子受不得激,便说自己有独门秘药可催化出血。” “胡人男子一边给汉子用药,一边炫耀说这是自己师门的不传秘药。他给汉子服下药不到一刻钟,那汉子手足指头便狂喷黑血,人也很快就醒了。”叶长洲道,“儿臣闻那秘药的气味与十三皇兄尸身上的一模一样。” 叶长洲拱手低眉垂目,虔诚地道:“父皇,儿臣的话句句是真。儿臣不欲十三皇兄泉下不安,更不想真凶逍遥法外,还望父皇明察!” 原来如此,难怪丰儿伤不致死,却在凌晨众人都疏忽的间隙狂吐血不止而死。看来是有人在薛凌云行凶之后又暗自下手,欲将杀害丰儿的罪名嫁祸薛凌云。当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叶政廷不动声色,看着阶下那俊美万分的儿子,目露精光:“长洲,此事非同小可,朕希望你慎重。” 第68章 言下之意,他并不相信叶长洲鼻子嗅到的是同一种药。 叶长洲连忙跪下,挣红了脸颤声道:“父皇,儿臣流落在外那段日子刻骨铭心!儿臣不敢撒谎!” 他说着就要落泪,叶政廷见状连忙道:“好,朕信你。你起来继续,仔细说,一个字也别漏掉。” “嗯。”叶长洲起身,低头以袖拭泪,似十分难过叶政廷的疑心,至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叶政廷心里有愧,暗自叹息一声轻声问道:“那胡人男子可说那秘药叫什么?他师承何门何派?他姓甚名谁?” 叶长洲摇头,红着眼睛道:“他没说。大家皆赞那胡人男子医术精湛,汉子醒来也千恩万谢,问那秘药是什么,和胡人男子的名讳、师门,日后好报答,但胡人男子却怎么也不肯说。” 如此一来,就只有叶长洲一人闻过那药的气味。叶政廷思忖片刻,抬头看着叶长洲,郑重地问道:“长洲,你可愿为为父分忧?” 如愿听到这句话,叶长洲立即跪地叩首,颤声道:“父皇,儿臣愿意!儿臣生母早亡,十三皇兄对儿臣照顾有加,儿臣虽愚钝,愿为十三皇兄尽一点心力!” 听到这话,叶政廷原本怀着三分的试探又化作亏欠之情。 除夕夜,杨氏那一番话将常氏母子得罪个彻底,叶政廷虽通过叶长洲口中的“胡人男子”便隐约猜到此事与常氏脱不了干系,但他还是想锻炼一下叶长洲,便道:“好,朕封你为特使,专查康郡王一案。朕拨给你一批精锐御卫,你不受任何人管辖,只需向朕负责,享先斩后奏之权。” “儿臣领命!”叶长洲达成夙愿,跪地“砰砰”叩首,“儿臣定不负父皇重望,一月内定查清真相,将真凶缉拿归案!” 叶政廷看着叶长洲,又一次暗自点头:这孩子若是有个家世好的母家帮衬,怕是早就出类拔萃了。 随即又想:没有母家支持又如何?他是朕的儿子,即便没有母家,也没有人敢轻视于他。 叶政廷佝偻了两日的身躯总算挺拔起来,满眼慈爱将叶长洲扶起来,认真道:“儿啊,父皇老了,百年之后便无法再庇佑你。记住,你需羽翼皆满,才能展翅高飞。” 叶长洲望着满脸沧桑的父亲,心里苦笑:你有那么多孩儿,哪顾得上我这没娘亲的便宜儿子。这些年若不是靠着那霉运上身的幌子,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虽如此腹诽叶政廷,但叶长洲也感念父皇给自己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起码不用四处流浪。 叶长洲自觉是个薄情之人,对亲情唯一的认知,便是幼年在母亲怀里撒娇。可一转眼,母亲过世好多年了,那些温情的情景都模糊了,甚至都想不起来母亲长什么样了。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父亲,叶长洲更是淡漠,只将他当做可获得权力和好处的陌生人。 他低眉垂首,跪谢叶政廷:“儿臣明白,定不叫父皇失望。”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明天发出哦~喜欢的宝子多多投喂海星,爱你们! 第50章 恩爱不禁伤 叶政廷封完特使已近午时,杨氏还跪在外面哭哭啼啼。叶政廷以叶恒丰幼子的爵位威胁过杨氏,但杨氏悲痛过度根本听不进去,依旧我行我素。叶政廷大为恼火,但也无可奈何。杨氏与他并无太多情分,家世也普通。经此一事,叶政廷更不会再踏足她的海棠宫了。 左忠勇跟叶政廷往寝宫去,一路要经御花园,御花园花草繁盛树木高大。叶政廷经过假山旁,听到前面有宫人在那边低声交谈。 若是往常,叶政廷根本不会留意她们说什么,但这次他却驻足而立,因为他听到一个宫人低声提到“方氏”。 方氏是叶政廷此生最不愿提起的奇耻大辱。左忠勇脸色大变,连忙上前试图将宫人驱赶开。叶政廷一把拉住他,示意他不要惊动那两人,放轻脚步缓缓来到假山后,凝神屏息聆听。 “春梅,你可不要胡说,皇后娘娘怎会……”一个稍显稚嫩的女声低声道。 “小草,我真没骗你,大家都在传呢。”春梅低声道,“都说皇后娘娘在方氏那里过得连猪狗都不如,平日和太子就睡在柴房里。方氏若有贵客来,都会叫皇后娘娘去助兴,被当歌姬玩弄,说有好几次被几个人轮流……后来便怀孕了,皇后娘娘吓坏了,不知那孩子是谁的孽种,便让东方姑姑悄悄去求了堕/胎药,将孩子打掉了。” “不可能呀……”小草疑惑道,“太子殿下寸步不不离皇后娘娘,怎会让这种事发生?而且皇后娘娘那么忠贞,定会拼死拒绝。也没听说皇后娘娘还小产过呀?” “你知道什么?这些事她岂敢大肆宣扬?方氏用太子性命相要挟,皇后娘娘不得不委曲求全。她每次去陪客,都会让东方姑姑陪着太子,哄骗他说是去要米粮。”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大家都在传呀……就你傻。而且,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因为东方姑姑夜里被人杀了。我猜呀,是有人怕她说出当年的事,杀人灭口。” 宫人的对话像是一条毒蛇,一下噬咬住叶政廷的心,还将毒液喷进肉里……好痛,好痛!叶政廷怒血冲上脑子,顿觉天旋地转,脚下踉跄两步看眼要跌倒,连忙撑着假山才站稳,气得话都说不出来,颤抖着手示意左忠勇去把那两个宫人捉来。 第69章 左忠勇见叶政廷脸苍白,撑着假山双眼不停往上翻,吓得差点失声叫起来。他连忙捂着嘴,两条腿抖如筛糠: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丫头说的话,只怕后宫要起一场腥风血雨。 得令,左忠勇连忙绕过假山,咬牙切齿跑过去冲那两个宫人一人一巴掌,狠狠两耳光扇在脸上,顿时将两个宫人打翻在地。 两人吓得花容失色,捂着肿胀的脸颊惊恐地看着左忠勇,哭着哀求:“公公饶命!” “饶命?你们两个狗东西!”左忠勇急赤白脸怒骂,上前一手一个揪着两人的头发,拖死狗一般将两个年轻宫人拖到叶政廷面前。 “陛下,就是这两个贱皮子!”左忠勇将两人推搡到地上,指着两人,“不如将她们交给奴婢乱棍打死,免得污了陛下耳朵。” “不!朕要亲自审问。”叶政廷坐在大石上,脸青嘴白形容憔悴,一双苍老的眼布满血丝,凝视着两个花容失色的宫人,眼里的怒火似要将她们烧成灰。 他伸出手指着左边跪地的宫人,怒道:“你说,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左忠勇“啪”一记狠辣的耳光扇在那宫女脸上,还不解恨,又冲她脸狠狠踹了一脚,指着那宫人尖声怒道:“说!若有半句隐瞒,剥了你的皮!” 叫春梅的宫人挨了两巴掌,又被踹了一脚,脸上又是巴掌印又是眼泪,犹如开了五彩铺子,连忙爬起来趴在地上哭道:“奴婢也是听人说,说皇后娘娘在方氏那里为人质时,经常被方氏当妓子戏弄,此事皇后娘娘和东方姑姑瞒着太子……奴婢不敢撒谎,此事前日就已传开,东方姑姑也死了。” 叶政廷直愣愣凝视着那宫人,脑子一片混沌,树木花草全都活过来一般,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朝自己扑来。 叶政廷连忙闭了眼,只觉天旋地转,胸口异常烦闷,似有火烧。突然,他捂着胸口突然呕了口血,鲜血将他下巴和胸襟染成了红色,异常凄厉。 左忠勇吓得跪地,一边哭一边给他擦拭,惊恐不安地唤道:“陛下息怒……那些下三滥乱嚼舌根,您杀了就是,何必如此生气……” 叶政廷喘着粗气,死死盯着那宫人,指着她的手指不断颤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听谁说的?” 那宫人哭道:“婢子是听……听瑶华宫的人说的,这宫中都传遍了。” “瑶华宫!”叶政廷捂着胸口,眼里迸出怒火,“好一个常贵妃!” 除夕夜袁氏爆出庆安国小妾一事,叶政廷便知道常氏定会报复,但他没想到常氏竟然用这般歹毒的方法。 叶政廷可以容忍袁氏鸡零狗碎的私心,也知她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但独独不能容忍她对自己不忠! 一想到两个宫人口中淫秽不堪的事,叶政廷胃里不断翻腾,呕了两口却什么也没呕出来:他难以相信,与自己生了两个孩儿的女子,竟然如此脏污不堪。 左忠勇连忙替他顺气,劝慰道:“陛下,这些污言秽语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转头看着那两个吓得跪地的丫头,“这等下贱东西,杀了就是,可千万保重龙体。” “杖……杖毙!”叶政廷喘着粗气,血红的眼恶狠狠盯着两个丫头,眼里迸出死亡的光,颤颤巍巍指着她们,勉强说出两个字,人直挺挺往后一仰,竟晕了过去。 叶政廷寝殿内,一向身强体健的叶政廷,历经丧子和皇后丑闻的双重打击,短短几日便病得卧床不起,脸似金纸缠绵病榻,时不时爆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皇后散了发、一身素衣跪在床前,候着叶政廷醒来。她命左忠勇将前来问候侍疾的嫔妃皇子全都赶走,殿中宫人也尽数撤去,只留自己一人。 那两个嚼舌根的宫人早已杖毙,她又下令严查谈论过此事的宫人,全都关进内狱,一律先掌嘴五十,再等候发落。 已入夜,殿中灯火幽暗,昏睡半日的叶政廷缓缓醒来。他怅然望着帐顶,苍老的眼眸渐渐滑下一滴泪。泪珠顺着眼往下流,划过太阳穴,最后在滴落耳蜗里。浑浊的眼珠透着几丝绝望,有气无力地道:“依眉,你从未对朕说过当年在方氏那里的经历,现在跟朕说说吧。” 叶政廷气若游丝,强大如雄狮般的帝王,也经不起结发妻子被人侮辱的事实,被打击得彻底倒下。 “陛下,臣妾冤枉。”袁氏不回他,却径直喊冤。她目光坚定,虽跪着,却直视着叶政廷,“方氏已灭,东方已死,臣妾知道无可辩驳。但陛下,臣妾冤枉,有人要置臣妾于死地。” 是啊,无可辩驳就只有喊冤了。陈年旧事再也无法彻查,成了一桩悬案。但为人夫者如何能忍受妻子疑似的不忠? 再恩爱的夫妻,也经不起这样的怀疑。叶政廷是帝王,面对袁氏,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般信任她。 “呵……你冤枉……冤枉的话,为何从不说你在方氏那里十多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叶政廷努力撑起身子看着她,眼里的伤心绝望怀疑,令袁氏心颤。 “皇上想听什么?”袁氏也望着他,神情木然,眼含失望,“想听我们孤儿寡母寄人篱下吃不饱穿不暖,还是被人像狗一样踢打?你问哪一桩、哪一件呀?臣妾都告诉你。臣妾母子在那边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难道回来还要逢人便说,再重温一下那些苦难吗?!” 一时间,本就清冷的大殿顿时如坠冰窖,冷得令人毛骨悚然。叶政廷拿了个玉枕靠着,病骨支离,冷眼看着她,直接开口问:“方氏有无对你动手脚,有无让你……” 第70章 那脏污不堪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绝望地闭上眼,将脸颊转向床里,不看袁氏。 “有。”袁氏也直视着他,“打过耳光,踢过肚子,鞭打更是家常便饭。陛下要看吗?臣妾脱了给你看。”说着她就当真就解衣衫。 叶政廷偏头避开视线,不肯看她。他将袁氏母子接回来后,与她再无肌肤之亲,一来袁氏年老,二来叶政廷已有诸多年轻妃嫔。他只对袁氏礼遇有加,早已没了夫妻之实。 袁氏不管他看不看,一件件衣衫地脱。素白的衣衫坠地,袁氏径直脱光了站在床前:一身松弛的皮肤,苍老变形的身体,布满触目惊心的陈旧疤痕,赫然敞在叶政廷面前,毫无遮拦。 袁氏心如死灰,木然看着不敢转头的叶政廷,冷笑道:“呵……陛下怎么不看臣妾?是觉得臣妾年老色衰不堪入目,还是害怕看到臣妾身上这些疤痕?” 她低头轻轻抚摸着身上的疤,自语道:“这些痕迹谁都没见过,陛下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吗?皆是为成全陛下这万里江山而来。臣妾舍弃了最爱夫君和小儿子,舍弃了自己,甘为人质,吃尽苦头,被人当猪狗般侮辱,低贱到淤泥里……没想到到头来,换来的是枕边人的怀疑和嫌弃。” 她拾起地上的衣衫,一件件穿回去,声音透着绝望:“陛下,臣妾就在春喜宫等着。白绫也好,鸩酒也罢,臣妾只求死后,陛下能将臣妾双眼挖出来悬在朝阳门楼上,好让臣妾能看着陛下江山万代,子孙绵延……” 叶政廷闻言,闭目仰天,双眼止不住地流泪,寒声道:“朕说过,你永远是朕的皇后。即便你当真有过那些不堪的事,朕也不会废后。” “但是,会厌弃臣妾。”袁氏苦笑,“厌弃到骨子里,连看一眼都觉无比恶心。” “呵……”袁氏抹了一把泪,举目四望,满眼凄苦,“别说陛下,臣妾看着自己这丑陋的身子,也厌恶得紧。可臣妾能怎么办?若是回到当初,陛下再问臣妾愿不愿去方氏那里做人质,臣妾还是会毫不犹豫选择去。” 叶政廷听着这话,不由得以手支额老泪纵横。随即,又听袁氏寒声道:“不过,不再是为了陛下,而是为臣妾两个儿子。” 她叹息一声,一步步蹒跚离开寝殿,渐渐远去,哀声道:“陛下啊,终是你负了臣妾。” 叶政廷泣不成声,听着她愈走愈远的步伐,始终不敢转身看她一眼。 待她走远,叶政廷唤来左忠勇,阴沉着脸道:“你让春喜宫的人都给朕惊醒着点,皇后若是有闪失,朕要整个春喜宫的人陪葬!” “诺!”左忠勇低头应声。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三晚上发出来哦,谢谢宝子们,爱你们,么么哒! 第51章 小剧场/梨花树下惊鸿面情愫暗生 建宗二年,春猎结束,太子叶伯崇夺得狩猎榜首,比第二名珩亲王叶仲卿多猎一头鹿。他连续四年蝉联春猎冠军,又获帝后嘉奖,高兴之余,便求了叶政廷的恩典,准许所有参加春猎的所有子弟于梨花山行宫游玩。 梨花山行宫多梨花及温泉,这时节漫山遍野的雪白梨花,风一吹便洋洋洒洒,如飞雪流沙永无止境。大大小小的温泉池隐匿在梨花树间,冒着氤氲水汽。梨花山在大陈末年便被皇室圈为行宫,哀帝更是一掷千金将其修缮得十分豪华,池子由玉石修砌,白玉阑干,曲水环绕,一步一景,十步一亭,置身其中恍如入了瑶池仙境。 若非叶伯崇赏赐,众世家子弟何时能到这福地洞天游玩,当即嬉闹着进去抢占最佳的观景池子,边泡边赏景,池边亭中摆满瓜果美酒,好不惬意。 整整三日春猎,薛凌云只猎了一只兔子,还是那遭瘟的兔子自己倒霉,撞上薛凌云睡觉的树,给撞死了。 他将那兔子拴在铁弓上,扛着大摇大摆招摇过市,惹得众皇子和世家子弟们捧腹大笑。 太子叶伯崇泡在温泉里,露出半个胸脯,冲薛凌云招手:“景纯,快把你那兔子丢了,到孤这里来泡!” 薛凌云不想跟他一起泡,挠了挠头,找了个借口:“我三日没洗澡了,一身汗臭,熏到殿下就不好了,我还是另寻他处吧。” 宴泽禹等人在另一边笑道:“景纯,午膳不如就烤你那兔子吧?咱哥几个好久没吃兔肉了。” “好啊!”薛凌云将铁弓上兔子解下丢到池边,叉腰笑道,“不过就你们几个货,烤出来能吃吗?” 宴泽禹正想向他打听太子和珩亲王之间的嫌隙,神秘兮兮冲薛凌云道:“景纯你来,我们这宽敞。” 薛凌云如何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不喜欢嚼舌根,但他平日与这几个家伙关系好,如果问到自己不好不答,只得借口开溜,指着前面道:“我身上汗湿了,怕臭着哥几个,我去那处单独泡。” “你去那边干嘛!”宴泽禹连忙道,“那边要走很远才有一个小池子,还是在山坳里,哪像这里这般视野开阔,能看到山下万里山川。” 薛凌云望了下远处墨色群山,笑道:“那哥哥们就在这边享受万里山川,小弟去山坳里洗汗臭。”说完不顾宴泽禹等人呼唤,扛着铁弓逃也似地走了。 沿着蜿蜒小石子路一直往前,薛凌云置身道路两旁梨花树下,入眼尽是纯白无瑕的小花瓣,一阵风来,漫天花瓣飞舞,落得薛凌云满头满身。他心中惬意,并不急于赶路,边走边欣赏这绝美景致。 第71章 峰回路转,前方便是山坳了。薛凌云抬头而望,四周尽是白茫茫的梨花树,鼻中嗅到清甜的梨花香,那温泉硫磺的气味倒是淡了些,看来里面果然没多少池子。 薛凌云正喜欢这样的地方,一个人清清静静泡个无人打扰的温泉,洗去一身疲惫,多好。他往前走几步,便见梨花树下有个小池子,正腾腾冒着热气。薛凌云心里一喜,正想过去宽衣,却见池边屏风挂着一些衣物,看来里面有人。 薛凌云止步,正要失望地转身离去,忽然听得一声天籁般的戏腔:“郎君呀,留步。” 谁在唤自己?薛凌云一下停了脚,心头砰砰直跳。那声音清脆婉转,珠圆玉润,掷地有声,盈盈回荡在山坳里,定是个绝美的美人才能唱出这等天籁。 果然,那美人又唱了一句:“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三日不见兮,思之若狂。”声音清耳悦心,就从那屏风后传来,如凤吟鸾吹,令人闻之欲醉,但却不是之前的曲调了,看来那美人是在信口而唱,并非在唤薛凌云。 “呵……”薛凌云吁了口气,心中好奇:这皇子和世家子弟,谁人有这幅绝好嗓子?莫非是谁家女子?可是参加春猎的都是男儿,不可能有女眷进来啊? 听着温泉池里哗啦啦的水声,那人唱了这两句,却又不唱了。薛凌云更加好奇了,屏风后究竟是谁?他似被鬼迷了心窍一般,忍不住转身轻手蹑脚往温泉池而去。 好在此处偏僻,就他一人,薛凌云毫不费力地靠近那屏风,见上面搭着锦缎玄色衣袍,挂着墨绿色鞶带,上缀些许宝石,看样子像是皇子的规格。 成年无残疾的皇子就那么几个,难道是某位薛凌云没见过、身带残缺的皇子?薛凌云更好奇了。他从未干过偷香窃玉之事,也不屑于去干,但此时却像个窥淫的登徒浪子,一双眼睛好奇地从屏风缝隙里偷看过去。 这温泉池子被旁边的老梨树遮挡了一大半,树上洁白的花瓣随风飘落,池子水面也飘满了花瓣,一个少年披散了发坐在温泉池里,背对着自己,正抬头惬意地望着满树梨花出神。 那人背部覆满青丝,下半身完全浸在温泉水里,从背后只看得出身形修长,身姿挺拔,除此之外看不出男女,更别说认出他是谁。 薛凌云更好奇了,这不男不女的家伙到底是谁?看背影,自己一点也不熟悉。他耐着性子蹲在屏风后盯着那人,只见那人低头搅动了下池水,慢慢转头看着另一边山坡上的梨花,侧脸正好对着薛凌云。 薛凌云终于看清了:那人生得面如桃花,眉目清隽如画,鼻梁精致高挺,略显薄情的红唇饱满莹润,露出水面的脖颈修长白皙,胳膊和胸脯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肌肉精薄恰到好处,浑身肌肤莹润如白玉,在日头下闪烁着耀眼的光,真真如金似玉,风采绝伦,似这满树梨花都被他压下去一头。 第一次,薛凌云竟看着一个男子的半裸之身咽了口唾沫,一双眼睛都要落到那人滚动的喉结上了…… 他,竟然是十六皇子叶长洲。 薛凌云已不记得上一次看到他是何时,只觉没过多久,这人竟像是脱胎换骨一般,径直从一个半大孩子出落成这样一个俊美无双的翩翩少年郎。 宴泽禹那帮人偶尔去南风馆换换口味,有时也会拉薛凌云去,可薛凌云从未觉得男子能勾起什么欲望,总是坐着吃酒。直到此时,他方知自己往日过于无知了。 他时常在岑丹面前臭美,说自己是坞原第一美男子,可在这叶长洲面前,薛凌云竟有些自惭形秽。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之人? 薛凌云目不转睛盯着叶长洲,看着他手臂浮出水面,捻起水面一朵被风吹落的完整花朵,惋惜道:“哎呀,还没长大就夭折了,树上又要少一颗梨子了。” 他嗓音慵懒温润,低沉磁性,如玉石之声,煞是好听。可看他一脸惬意的样子,倒是丝毫没有惋惜的意思。 薛凌云心头好笑,想看他还会说什么傻话。 叶长洲丢了落花,盯着那池水,忽然左看右看发现没人,快速捧了一口水,傻气地仰头灌入口中,似想尝那温泉水什么滋味,随即难受地绿了脸,“啊呸!”连忙吐了温泉水,呛得直咳嗽。 温泉池里除了他自己身上的味道,还有浓重的硫磺味,能好喝才怪了。 薛凌云幼时洗澡也爱干这等傻事,将洗澡水当漱口水用,还仰头哈气,让水在嗓子里翻滚……叶长洲今年就十六岁了,没想到还是童心未泯。薛凌云眼里笑意更盛,扒着屏风看得兴趣盎然。 叶长洲浑然不觉有人在偷看自己,在温泉里像一只快乐的游鱼,时而唱曲,时而玩花,还用纸折了许多小船漂浮于池中,玩得不亦乐乎。 叶家美人初长成,十六岁的叶长洲如此惊才绝艳,却又稚气未脱,就这么直愣愣地闯入薛凌云的心里,生根发芽。 当晚回到煜王府,薛凌云躺在床上,情不自禁地想着叶长洲的样子,脸上挂着傻笑。春风三月,第一次,薛凌云在睡梦中梦到与男子欢好。那人一转头,就是梨花树下叶长洲笑靥如花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刁奴欺主》小剧场空降啦!两位男主当年如何一见倾心,尽在小剧场啦!就是这么宠粉! 小剧场不定时更新,在正文每周3-5章计划之外哦!内容皆是主角或主配的感情戏,敬请期待! 第72章 第52章 童谣杀人计 殿外,叶伯崇焦急不已搓着手跟驴拉磨似地转圈,眉头紧锁。见袁氏出来,连忙上前搀扶,低声问道:“母后,对那些谣言,父皇怎么说?” 袁氏理了下领口,苍老的眼眸蕴着些许微光,抬头望着漆黑的夜。这些年,袁氏小心翼翼维持夫妻的体面,如今与叶政廷撕破脸,倒似卸下沉重的包袱,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知道叶政廷不会当真把她怎样,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地说赐白绫挖眼睛的话来故意气他。 你不让我舒坦,我也不让你好过。袁氏冷硬了心肠,寒声道:“传本宫懿旨:内狱那些多嘴的,割了舌头赶出宫去。从今以后,谁再敢谈论本宫为人质时的事,不论品级如何,一律杖毙!” 太子惊诧地望着袁氏,随即反应过来,拱手大声应道:“孩儿遵命!” 他万分担心叶政廷会降罪他母后,甚至都想好了,如果父皇要废后杀母,他宁愿用自己的太子之位换得母亲无恙。叶伯崇不聪明,甚至有些迟钝,对谁都无情残忍,但对母亲却是至纯至孝。 袁氏大踏步回春喜宫,随即连下三道懿旨,一令彻查整个后宫谁谈论过自己为人质时的闲话,凡谈论者杖毙,举报者可得白银十两;二令各宫嫔妃连续十日到春喜宫听训诫,每日听训两个时辰;三令各宫抄《女则》十遍,提醒她们如何做好自己。 短短两日,袁氏在后宫大兴文字狱,因散播谣言获罪的嫔妃宫人不下百人,皆不分青红皂白杖毙,后宫人人自危。有人跑到叶政廷面前痛哭告状,但叶政廷就是不插手,当做没听见。 赶走那些哭哭啼啼的妃嫔,他对左忠勇道:“以后这些事莫报到朕这里来。皇后是中宫,朕赋予她主理后宫事宜的权力,她便能做主。要让这些年轻不懂事的妃嫔知道,皇后的话就是金科玉律,不是那些阿猫阿狗能随意诬陷的。” 他满脸不悦,这话明显针对常氏。他更恼怒常氏此举,她如此宣扬皇后在方氏那里受辱,便是在打叶政廷的脸。他身为帝王,他的皇后却有过如此不堪的经历,别人会如何看待他?常氏忘了,在皇家颜面这一点上,叶政廷与皇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些嫔妃见叶政廷不管事,又跑去瑶华宫求常氏出面对抗袁氏。常氏刚成功反咬袁氏一口,正在春风得意,却也不管袁氏如何整治后宫,就是一声不吭。她知此事虽让叶政廷和袁氏有了隔阂,但却不能再去火上浇油,否则便会祸及自身。 “母妃,皇后和太子这次跌了这么大的跟头,为何不乘胜追击?”叶文惠不解地问道。 “你懂什么。”常氏得意地亲手插着珠翠,“陛下与皇后结发夫妻几十年,这些年虽再无夫妻之实,但二人利益早就捆绑在一起,形同一人。皇后在陛下心里的分量,可不是后宫那些年轻小浪蹄子能比的。陛下不是昏聩之人,短暂的愤怒恼恨之后他便会清醒过来,到时候谁在陛下面前说过皇后的坏话,一个也跑不掉。” “儿臣不明白,母妃您为何这般忌惮袁氏,她背后不就是薛家吗?可她主张将薛凌云留在京中做人质,早就把薛其钢得罪了。她若出事,薛其钢还会帮她吗?”叶文惠不服气地道。 “儿啊,你知道什么叫打断骨头连着筋吗?”常氏看着他,“袁氏和薛家的关系千丝万缕,若当真到了危及性命的关头,谁都不能独善其身。” 叶文惠天生便是个极其薄情之人,不懂为何有人会被亲人所羁绊。他沮丧地在常氏身边坐下:“唉……这朝堂与后宫互相牵扯,仔细盘算起来位份较高的嫔妃在朝中都有人。独独我们母子三人,当真是举目无亲啊。” 常氏道:“儿啊,你终于认识到这一点了。我们母子无论做得再好,在你父皇心中,终究是异族。” 叶文惠叹了口气,弓着身子坐在那里,明明才将太子和皇后重创,却偏偏高兴不起来。他不理解常氏的做法。若依他,定会乘胜追击,让袁氏和薛家各自疲于奔命,无法抱团,然后趁机扼其脖颈。 “你七弟呢?”常氏不悦地问道,“他近日怎么如此消沉,也不来请安了。” 叶文惠抠了抠头,皱眉道:“除夕家宴七弟吓坏了,这几日对儿臣也爱答不理。不知道整日关在府里做什么。” 常氏将护甲拔了放进首饰盒,提醒道:“你七弟性子鲁莽又胆小,有些事没必要让他知道,便不要告诉他,免得徒增烦恼。” 叶文惠应道:“儿臣知道。对了,母妃。”他凑到常氏面前对着她低声耳语,“东南那边又来信了。” 常氏一听“东南”就皱了眉,不悦地打断他:“莫说了!以后也莫跟那边的人来往。”一双杏眼严厉地盯着叶文惠,警告道,“东南那边可是反贼,你若错了心思,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知道吗?!” 大盛虽结束乱世,但南面还是有诸多问题。除了西南的流番洲还被游夏人霸占着,还盘踞着许多不愿降、或者与自己有血海深仇的自立王,这些人聚到大盛东南面,在叶政廷的威慑下互相报团取暖以求生存,但相互之间也争斗得厉害,其关系错综复杂,盘根错节。 大盛虽看着强大,但才结束战乱,国贫民弱,真正能打仗的兵力就剩薛家军。叶政廷好大喜功,要先收复失地,所以东南这帮流寇便无力去对付。其中有几个自立王兵力虽大部分被打掉,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想颠覆大盛,重复荣光。 第73章 见常氏如此严厉,叶文惠讪笑了下,道:“母妃放心,儿臣不跟他们来往。” 常氏这才板着脸收回目光:“如此便好。” 春喜宫里,皇后袁氏散了发,遣退了宫人,独自坐在昏暗的灯下盯着灯花出神。太子叶伯崇担心她,跪在袁氏面前,哭得不能自抑:“母后,那些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何您从来不告诉儿臣?” 袁氏苦笑了下,眼泪不自觉滑落脸颊。皱皮的手擦了擦脸颊,抬头看向一边:“真的假的又如何?本宫没想到,方氏早已做了鬼,但还能被人搬出来搬弄是非,当真是阴魂不散呐!” “母后!如果您是被污蔑的,儿臣这就去求父皇,求他来春喜宫看您!”叶伯崇“砰砰”磕头,声泪俱下,“您是为他才去做人质的,他不可以这么薄情寡义!” “无用的。”袁氏伏在案上,哽咽道,“这么多年,他踏足这春喜宫的次数还不如去行宫的次数多。儿啊,本宫把一生都献给了你父皇,献给了大盛。没想到,却落得被如此下场!娘好恨呐!” 她不甘,但别无他法。袁氏五旬,早年虽亏了身体,但这些年的养尊处优,早就把亏空补回来了。她渴望被关心,渴望被爱抚,可没有人爱她苍老的身体。 若她是个寻常妇人,便要使气撒泼,闹个天翻地覆。可她是大盛皇后,高高在上,母仪天下,必须端庄。 叶伯崇哭得不断颤抖,直起身子朝袁氏跪行,愤恨不甘地道:“母后,他不心疼您,儿臣心疼您!您放心,儿臣定将幕后之人揪出来,将其碎尸万段为您出气!” 听到这番话,袁氏哭得更凄惨。二儿子虽文才武略样样出众,却因缺少陪伴,母子间总有些隔阂,亲热不起来;太子虽愚钝,但他从小孝顺,对自己处处保护,尤其在方氏做人质那些年…… 想到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的日子,袁氏再忍不住,起身一把抱住叶伯崇,母子二人跪地抱头痛哭。 屋外寒风暴雪笼罩在坞原上空,春喜宫寝殿内,袁氏母子挑灯密谈。 “母后,常氏这一招太狠毒,将谣言一散播,自己躲在瑶华宫做缩头乌龟,坐看母后的笑话。他们如此阴狠毒辣,我们也得反击才是。”叶伯崇眼睛还红着,咬牙切齿地道。 “本宫这两日想好了对策,只是需你找人去做。”袁氏起身擦了眼泪,“常氏贱人如此毁本宫,本宫便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叶伯崇恍然大悟:“母后的意思,是说我们也编造她的谣言?” 袁氏叹了口气:“唉……你呀,何时能稍稍动一动脑子。这般拙劣的计谋一出,只要稍微有点头脑都知道是谁干的。” “那母后您的意思是?” 袁氏微微一笑:“大盛民间盛行童谣,你小时候很喜欢唱。还记得本宫教你的韵律吗?找个靠谱的说书先生,将庆安国女子将颠覆大盛编成童谣,传唱下去。” 叶伯崇知道童谣的厉害之处。隋炀帝时,民间童谣传唱“杨花落李花开,桃李子有天下”的童谣,隋炀帝便将李浑一家灭口。 常氏造谣皇后的只事关名节,传言最多让叶政廷对袁氏厌弃再多几分,只要袁氏还是皇后,对她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但童谣就不一样了,叶政廷本就对常氏和庆安国联系密切耿耿于怀,若再有传言说庆安国女子要颠覆大盛,常氏母子将真的万劫不复。 叶伯崇笑灼颜开低头领命:“母后放心,儿臣定将此事办得令您满意!”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五晚上发哦~多多评论哟,谢谢宝子们,爱你们! 第53章 相见囹圄中 正月初八,皇帝亲赐特使昭郡王上任,刑部侍郎赵欢跪地迎驾,京兆府尹郑怀先自请协助查案。 刑部大堂,叶长洲一身黑红郡王服,满头青丝高高束着,蟒纹发冠平添威严。他身体虽还未完全康复,但新官上任的风采完全掩盖那一丝病态。他面白如玉,身形修长,如那迎风翠竹般耀眼,高坐明堂上,虽面含微笑,却有几分不怒自威。 叶政廷拨了一百皇家御卫贴身跟随他,只听他一人指挥。这些皇家御卫皆是京中世家子弟,武功不一定是最好的,但胆识却是个顶个,也不怕事。 赵欢在堂下慢慢将案子的细节报给叶长洲。叶长洲看似在认真听,心里却在想别的事。他知晓那毒是何物以及下毒之人,现在就要看如何将线索引到凝香馆身上。 他要当着赵欢的面彻查凝香馆,在里面寻蛛丝马迹。 “王爷,薛凌云当真是胆大妄为,证据确凿的事还敢当着圣上的面狡辩,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郑怀先听完,咬牙切齿地道,“您可要当心这贼子。” 他竟然将煜王世子称为“贼子。”叶长洲皱眉,修长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了下:“这样吧,将薛凌云带来,本王要问话。”他突然有了兴致,想看那一向无法无天的人如今做了阶下囚,会是怎样一个光景。 “诺。”赵欢拱手领命。 郑怀先却急忙道:“赵大人慢着。”拱手对叶长洲道,“殿下,下官自请去带薛凌云过来。” 叶长洲见他如此积极,自然知道他抱的什么心思,点头应允了。 郑怀先喜笑颜开带着衙役往天牢而去,坐在一旁的赵欢师爷忍不住了,摇头道:“唉……这郑大人,可真是会抢功劳!” 第74章 “住口,殿下面前,休得胡言乱语。”赵欢连忙呵斥他。 这些人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就开始互相捅刀子,看来刑部受这京兆尹府的气已经很久了,积怨已深。不过看这郑怀先什么事都要插一脚,难怪刑部上下怨气这么大。 不消片刻,衙役慌张来报:“启禀王爷,郑大人在天牢被人打了。” “被谁打了?”叶长洲问道。 “被……被薛凌云打了。”衙役道。 此言一出,有人惊诧有人偷笑。郑怀先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亲自去收拾一下薛凌云,却低估了对方的混账程度。这人连皇子都敢揍,打一个京官对他来说还不是稀松平常。 赵欢先是一笑,随即强忍着笑,板着脸呵斥道:“这薛凌云胆子也太大了。来人,去将他带来。” “诺!”衙役们又去了十个人。 片刻后,衙役灰溜溜来报:“启禀王爷、侍郎大人,薛凌云不肯来,说要问什么需得亲自去牢里问。” 赵欢脸“唰”一下白了,站起来怒道:“这薛凌云简直狂妄!” 叶长洲皱眉,薛凌云若不嚣张跋扈,他就不是薛凌云了。站起来看着气急败坏的赵欢道:“赵大人息怒,既然如此,我们便去会一会这位世子爷吧……” “可是,天牢污秽,殿下贵足如何能临贱地?”赵欢听闻此言,立即冷静下来,惶恐不已。 “无妨,走吧。”叶长洲说完率先出门。赵欢见昭郡王都不骄矜,连忙跟上去。 一行人穿过几条巷子来到天牢,便见郑怀先捂着一张肿胀的脸,哭丧着立在门口,看见叶长洲一行人过来,立即跪地哭道:“王爷,薛凌云简直混账!他竟敢殴打下官!看这脸给下官打得……” 众人见他头发蓬乱,帽子也歪了,脸肿得跟猪脸似的,一个眼睛还被打黑了,纷纷忍不住捂嘴偷笑。叶长洲见他如此狼狈,忍住笑,板着脸假模假样呵斥一声:“这薛凌云也太混账了!郑大人,你去歇着吧。本王进去会会他。” 郑怀先不信叶长洲在,薛凌云还敢造次,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连忙跟上去:“殿下,下官陪您进去!”说着连忙跟上。 跟着狱卒进门,一股霉臭味扑面而来。郑怀先弯腰屈膝跟在叶长洲身后讨好地道:“这牢里污秽,恐冲撞殿下,要不殿下就在这里等着,下官去把薛凌云揪过来。” 叶长洲用锦帕掩着口鼻,笑道:“你打得过他吗?” “这……”郑怀先尴尬地闭嘴,摸着自己肿胀的脸皮。 赵欢跟在后面冷言冷语嘲讽他:“郑大人好威风,敢只身入天牢替殿下分忧,真乃我朝臣子典范啊。” “切!”郑怀先嗔怒地白了他一眼,跟屁虫似地紧跟上叶长洲。 走过两条阴森黑暗的走廊,便来到了囚禁薛凌云之所。郑怀先正要喊,叶长洲一把拉住他,示意他不要出声,慢慢靠近牢门,一双俊秀的眼眸看向那身陷囹圄之人。 从光明走向黑暗,叶长洲目力受限,看不清晰,只见一个白色身影斜靠在草垛里,看不真切面容。 “薛凌云?”叶长洲低声喊道。 薛凌云将前来传唤的差役们打了一顿,正想着如何善后,没想到进来的不是手拿棍棒的差役,而是他朝思暮想、却又心怀埋怨的叶长洲。 他一下直起身子,惊诧地望着牢门前那一身金贵衣袍的叶长洲,那人光彩照人神采奕奕,犹如金玉一般,好生让薛凌云怜爱,思念之情控制不住地溢出来。 随即,薛凌云看到他身后的郑怀先和差役,猜想他今日来的目的只怕不单纯。目光冷了下来,懒洋洋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啊……原来是昭郡王呀,怎么有空来这腌臜之地?莫非是来看我?” “薛凌云,不得无礼!昭郡王是皇上亲封的特使大人,专查康郡王遇害一案。”郑怀先在叶长洲身后冲薛凌云大声道。 “特使?”薛凌云一阵冷笑:那人果然善于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借着自己下狱之机,竟然一跃成为了特使。 “恭喜昭郡王。”薛凌云懒懒冲叶长洲一拱手,“不知特使大人要问些什么?在下可一概不知。” “薛凌云,你不要狂妄!特使大人可先斩后奏,你便是铁口金牙今日也要撬开你的嘴!”郑怀先怒道。 “呵……”薛凌云不理他,只是看着叶长洲似笑非笑道,“如何撬开我的嘴?是上老虎凳,还是用辣椒水?要薛某开口也可,只要殿下亲自动手,薛某定知无不言。” 叶长洲知道薛凌云还对赶他走的事耿耿于怀,加上郑怀先在这拱火,他便更加抗拒自己。得先把郑怀先这颗老鼠屎弄走,否则别想薛凌云正常跟他说句话,便挥手对郑怀先道:“郑大人、赵大人,你们先出去,本王有话要单独问他。” “王爷,这人一向目无王法,嚣张跋扈,若是下官走了他对您不敬可如何是好?”郑怀先皱眉道。他还想借着昭郡王的名头在薛凌云面前狐假虎威一把,没想到叶长洲竟要将自己赶走。 “本王有分寸,你们把人都带走,没本王吩咐,谁也不许进来。”叶长洲不跟他废话,径直推开牢门,金贵的靴子踏入肮脏的牢笼。 两人无奈,只得听话将人全部撤走,自己也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出去。 见人都走了,叶长洲拍拍身上的灰尘,轻声细语道:“你还当真是不怕死,在父皇面前也敢无视证据嘴硬到底。” 第75章 薛凌云斜靠着草垛,本来不想说话,但见人都走完了,斜眼看着俊俏挺拔的叶长洲,不免心痒难耐。 他站起来一脸坏笑凑近叶长洲,眼神暧昧不清:“殿下怎么不听郑大人的话呢?单独留在这里,可是很危险的。”说着便叉腰围着叶长洲慢慢踱步,不时凑过去嗅美人香。 叶长洲看也没看他,自顾自拍着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轻声道:“薛凌云,你都身陷囹圄了还这般嚣张跋扈,真不怕掉脑袋么?” “怕呀!”薛凌云凑到叶长洲面前,笑眯眯地看着那如金似玉的人,眼里透着微光,“陛下对我真是好,临死前还要把他儿子往我面前送。”摸了摸下巴,摆出一副无赖样,“殿下,你不怕我吃了你吗?” 叶长洲不想跟他这么废话,认真道:“我是父皇亲封查案特使,专门查你杀十三皇兄叶恒丰一案。” 见那人一身金贵玄色郡王服,身姿笔挺,常年养尊处优使得他细皮嫩肉,在薛凌云眼里,当真是好一个极品尤物。 他抱着胳膊看着叶长洲,脸快要凑到他耳朵边了:“殿下想怎么查?薛凌云必定配合。不过,我不喜欢在这里查。”他凑到叶长洲耳边,促狭一笑,“我喜欢在殿下的暖阁,一边进犯殿下,一边查……” 这人都被关进天牢了,还这般放肆。叶长洲有些怒了,后退了两步,斥责道:“薛凌云,外面有人,你休得放肆!” 他发怒的样子,在薛凌云眼里犹如龇牙的幼兽。这两日在天牢里所受的委屈和压抑,夹杂着对他的怨恨和思念瞬间爆发,几种情绪拧在一起,越来越汹涌,喷薄而出变成势不可挡的凌/虐欲。 面对这送上门来的美人,他再不客气,一把将叶长洲搂在怀里,看着他惊吓的样子邪笑道:“穿上这身皮,还当真是人模狗样的。殿下自己送上门来,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手边不干净地撩开叶长洲衣衫下摆,就要犯浑。 叶长洲哪容他胡闹,推了两下推不开他,又不敢大声喊,若是将郑怀先引进来,自己才是跟着薛凌云万劫不复了,低声怒道:“薛凌云,放开我!” “就不!”薛凌云作恶地低头亲了他一口,看着他羞恼地红了脸,铁钳似的双臂将人牢牢控制在怀里,双手去解叶长洲腰带,带着极重的情欲和亵/渎,“我这人啊……最是喜欢看着高贵变低贱,纯洁成污浊。殿下越是高洁,我越是想看你被玷污的样子……” 叶长洲见他犯浑气愤不已,挣扎了几下还是推不开他,衣衫被薛凌云扒开,连肩膀都露了出来,又惊又怒,情急之下径直一巴掌摔在他脸上:“啪……”清脆的耳光狠狠打在薛凌云脸颊上,顿时肿起五个手指印。 “你发什么疯?!”叶长洲低声怒吼,正想把衣衫拉好,突然被薛凌云一下捂住嘴摁到在肮脏的地上,一胳膊肘击到他额头。叶长洲脑子“嗡”响了下,顿时被击得眩晕了片刻。 薛凌云眼里暴起欲望之火,越烧越旺:这是叶政廷的儿子,他活该! 薛凌云喘粗气望着地上陷入半昏迷的叶长洲,内心腾然而起的火烧得他失去了理智,再不怜香惜玉,红着眼睛将叶长洲按在草垛里,犹如一头饿了许久的狼闻见肉味,撕开便大快朵颐。 晦暗的天下起了暴雪,狂风夹杂着雪花劈头盖脸浇来,天牢庭院中唯一的桂花树被吹得东倒西歪,枯黄的树叶早就没有了,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在风雪中发出“呜呜”的呜咽声,修长硬挺的枝干随着狂风摆动,树梢挂着的雨雪随着那摆动甩得滴落地面,化作点点滴滴融入泥里。 狂风携裹着干草,将它吹到天上,打着卷飞舞,随即又被它掼摔地面,践踏到淤泥里,和污秽混为一团。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提前发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下一章星期天晚上发哦~对了,说不定还有小剧场空降呢,敬请期待! 第54章 牢笼诉衷肠 叶长洲修长的胳膊裸露在外,双臂大开,手腕被麻绳捆住系在牢门上。薛凌云那肘击并不重,他只是眩晕了片刻就清醒了,接来就陷入薛凌云狂风暴雨般、夹杂着恨意的发泄中。 叶长洲无力挣扎,只能全盘接受。他知道薛凌云委屈,对自己还有恨意。此刻外面有人,薛凌云已经失了理智,不便与他硬来,叶长洲便一言不发,拧着眉毛咬着下唇生受着。 外面的郑怀先听到里面异响,但没有叶长洲的吩咐又不敢贸然进来,只得伸长脖子喊道:“殿下,您没事吧?” “没……没事。”叶长洲生受着薛凌云的凌虐,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正常些。但在身上的人疯狂攻击下,他哪忍得住,一开口便带着黏腻和些许痛楚的情/欲。 郑怀先满脸疑惑,难道叶长洲也被薛凌云打了?连忙问道:“殿下,您真没事吧?” “没事!走远些!”叶长洲快被身上人和外面的郑怀先逼疯了,拧着眉毛闭眼怒吼了一声。 “是是是……下官马上走远些。”尽管心头疑惑,但见昭郡王发怒,郑怀先还是识趣地带着人又后退了些。 赵欢抱着胳膊看着他直笑:“郑大人,阿谀奉承这一套,我真是甘拜下风。” 郑怀先捂着脸,站直了腰板,道:“赵大人,什么事都是要靠自己争取的,你都官居二品了,不会连这道理都不知道吧?” 第76章 赵欢白了他一眼,转身带着衙役往后退,大声道:“听本官令,都站远些,不许靠近天牢!” “诺!”众衙役齐声领命。 见叶长洲不挣扎,薛凌云更肆无忌惮在他身上激烈地发泄了一回,才颓然退场。此时已过了半个时辰,郑怀先又担心地在外面喊了好几次,但都没得到叶长洲回应,不敢擅自进来。 叶长洲脸色潮红瘫倒在草垛里,方才还光彩照人的特使昭郡王,此时万般狼狈,所有的骄矜都被薛凌云踩在脚下,撕毁揉碎,软成一滩水。 薛凌云穿好衣衫,斜坐在叶长洲身边,看着尚为从情欲中退潮的叶长洲,从地上抓了件衣衫遮住他裸身,半是自嘲半是疯癫地道:“看吧,我这里可是个物华天宝之地,他们生怕我不自尽,甚至连绳索都给我准备好了。”他方才便是用地上的绳索将叶长洲双手缚住。 叶长洲累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闭眼喘息。薛凌云慢慢解下捆绑叶长洲手腕的绳索,叹息了一声,忽然轻声道:“小十六,要不然你用这绳子把我勒死吧……反正我不想活了。我被人踩在烂泥里,这次真的爬不上来了……坞原这潭浑水我不想再搅和了……我想死,好想。我知道你恨我,我给你个亲自报仇的机会。来……” 说着他将绳子在自己脖颈上缠了一圈,将绳索两头塞到叶长洲手里,低声道:“你只要稍稍用力,我侮辱你的仇就报了……”他脸颊贴到叶长洲唇边,诱惑他,“来呀……” 一片寂静中,叶长洲轻轻启唇,无力地低声说了句:“滚开……” 薛凌云愣了,好奇地盯着叶长洲苍白的脸:“叶长洲,我对你没用了。我如今沦为阶下囚,于你的大计无望……而且若被人发现你我的事,你也将万劫不复。快,杀了我,你就可以报仇了,也撇清了与我的关系。” 短短两日的囚禁,竟是耗掉了薛凌云才重塑不久的信心和理智。于亲人,他无法帮助父亲和长姐,反而成为困住他们的拖累;于唯一心动的人,他无法再为他做什么,加之叶长洲时而若即若离,时而冷漠无情,他更觉了无生趣,一天也不想在这牢笼里待下去。 叶长洲双手限制解开,缓缓坐起,一件件将衣衫穿好,起身望着地上狗似的薛凌云,忽然抬腿踹了薛凌云一脚。谁知他没什么力气,那一脚没把薛凌云怎样,反而自己一趔趄差点摔倒。 薛凌云连忙扶着他,一脸惊诧:“你踹我做什么?” 叶长洲推开他,冷笑道:“没用的狗东西……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多少人盼着你去死,你便当真成全他们。你死了,谁难过?还不是你的父亲和长姐!” “若想叫亲者痛仇者快,那你便去死吧。”叶长洲不解恨,又撑着牢门狠狠踹了薛凌云一脚,满心失望地道,“我真后悔这几日熬夜想办法救你,你不配!”说完拖着疲惫的身子转身欲走。 薛凌云死志也是陡然间生出,如今听叶长洲一顿怒骂,顿时眼窝发酸。一把抓住叶长洲的小腿,心里那堵墙彻底崩塌,哽咽着道:“长洲,别走!” “不走干什么?看你寻死觅活吗?”叶长洲狠心抽出腿,摇头失望地看着地上一滩烂泥似的人,“薛凌云,枉我以为你是条汉子,没想到就是个不禁风霜的窝囊废!” “你的人生就该花团锦簇如烈火烹油?就不能有半点失意和落拓?谁规定的?”叶长洲恨铁不成钢又踹了他一脚,伤心指着他,“你以为你为何在万寿阁对我犯下兽行,我不知道吗?不就是被人拴在京城了吗?难道你薛凌云离开战场,就不会战斗了吗?就从狼变成兔子了吗?!” 薛凌云捂着额头跪地无声痛哭,钢铁似的汉子,悲拗凄然,身子颤抖,那般脆弱无助。叶长洲见状,叹息一声,默默看着他伤心难过,并不出言安慰,但也没有走。 昏暗的灯光如鬼火般闪烁着,潮湿霉臭的天牢里,叶长洲与薛凌云并排坐在干草上,听薛凌云仔细说除夕那晚暴打叶恒丰一事。 “长洲,你不懂武功,常年习武之人分寸拿捏得很精准,我可以轻易将他肋骨打断而不伤他肺腑,也可以隔着他肌肤将他内脏震碎,外表看不出伤。”癫狂彻底被叶长洲治住,薛凌云有些羞愧方才失态发疯的言行,怯生生地望着叶长洲,“我没有杀他,相信我。” 叶长洲见他用狗看骨头似的眼神痴痴盯着自己,白了他一眼,低头皱眉:“我相信你能做到,但现在要找证据证明他的死与你无关。” 薛凌云低头思忖片刻,眼里闪烁着冷硬的光:“有人要栽赃嫁祸与我。” 叶长洲自然知道。他用试探的眼神看着薛凌云,问道:“依你之见,谁要害你?” 薛凌云头颅低垂,如拔了毛的公鸡:“我不知道。想要我命的人太多了。” 看来这人也知道自己平日得罪了多少人。叶长洲笑了:“你还挺有自知之明。”随即收了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若是回到万寿阁那日……我也想要你的命。” 虽过了许久,也原谅了薛凌云,但那日受到的伤害,叶长洲这辈子都忘不了。忘不了那种任人凌辱,随意践踏的耻辱。 薛凌云愧疚地看着他,深深叹了口气,不敢吭声。 叶长洲见他满脸愧色,拍了拍他肩膀,释然道:“不过现在不想了。我只想你好好活着,洗清罪名。” 第77章 方才听闻他怒骂自己时说过,他这几日都在熬夜想办法就自己,薛凌云心头更加愧疚,可怜巴巴望着他,哭丧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长洲拾起那地上的绳索,拉扯了下,还真是结实,勒死人一点问题也没有。他顺手将绳索放进衣袖里,冷笑道:“这天牢还真是水深火热的法外之地。”随即转头四看,这牢里除了干草、一个破碗里装了些冷水,便再无别的。 叶长洲问道:“薛凌云,你这几日有吃食么?” 薛凌云颓然靠着干草摇头:“什么都没有。” 此时距离他被下狱过了六日,叶长洲大惊,他靠什么活下来的?连忙问道:“那你吃什么?” 薛凌云道:“我二姐来过一趟,给我留了些鹿肉干和糕点。”随即一指墙角那空荡荡的漆盒,“已经吃完了,今日就要挨饿了。” 堂堂煜王世子,尚未定罪便遭到如此虐待。叶长洲惊闻那些人竟敢如此猖狂,衣袖下的手抖捏紧了。 “你放心,这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叶长洲站起来准备出去问罪郑怀先。 薛凌云一把抓住叶长洲以袖,直起身子眼巴巴望着他:“长洲,不要了。我不想吃牢饭。” 好歹也是堂堂世子,竟沦落至此。叶长洲心头一软,面露微笑轻声道:“好,我每日让人给你送饭。” “嗯。”薛凌云傻乎乎咧嘴一笑,脸贴在叶长洲大腿上撒娇,“我要吃昭郡王府膳房做的,没有荤腥的。” 叶长洲见他孩子气的样子,哑然失笑:“好的世子爷,还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薛凌云抬头仰望着他,讨好一笑:“你吃什么我就要吃什么,要跟你吃的一模一样。” 叶长洲笑了,点点头。 他没告诉薛凌云关于嗜血散的事,免得徒增他烦恼。叶长洲走到老门口,转头道:“我走了,你好好待着别再发疯,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 薛凌云又追上去一把抓住他,可怜巴巴地问道:“长洲,再陪陪我吧。我这几日吃不下睡不着,又无人说话,老想着你那日对我说的话,心里难受得紧。” 他可怜巴巴的样子,真有几分叫人不忍。但叶长洲并不如他愿,皱眉道:“这里又脏又臭,我才不待。”说着将头上的干草取下,整理下衣衫,想想方才被他摁着欺负,气不过地踹了他大腿一下,“都是你这个疯子,害我衣衫不整,如何见人?” 薛凌云心情好些了,一把抓住他踢来的腿,不要脸地在他小腿上亲了一口,脸也贴上他腿,闭眼一脸享受:“我太想你了。你这人嘴上总也没有句好话,害我误会你当日真那般狠心要赶我走,怕被我牵连……” 叶长洲冷笑道:“我肯定怕被你牵连啊,害怕得要死。” 薛凌云听他还这么嘴硬,负气地抬头看他,气呼呼地道:“叶长洲,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宽慰宽慰人家吗?” 叶长洲抖了抖腿,没将那人抖落,满脸挂着不屑的笑:“想听甜言蜜语,那你可找错人了。你那些红粉知己估计愿意跟你说,你快去找她们。” “我说了我没有什么红粉知己!”薛凌云气恼不过叶长洲如此挤兑他,张嘴就在他腿上啃了一口。 “你属狗的么?”叶长洲被他啃得腿痒,笑着骂道。 玩闹过,叶长洲便要走了。 薛凌云抱着他腿不肯撒手:“若早知你在外为我奔波,我便是坐牢也甘之如饴。”贱兮兮地笑道,“我的小石榴对我这么好,我死也值了。” 叶长洲狠心抽出腿,拍了拍衣衫笑道:“呵……想死没那么容易,待我把你救出来,记得给我当牛做马。” “嗯……”薛凌云冲他讨好一笑,“等我若出去了,便去昭郡王府卖身为奴,天天晚上伺候殿下。” 叶长洲被他逗得“噗呲”捂嘴笑,骂道:“滚!” 薛凌云恋恋不舍放开他,勉强冲他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长洲,那些人一个个如狼似虎,你当心啊,千万别为了救我让自己置于险境。” “嗯。”叶长洲在薛凌云目送下出了牢门,转头一笑,“放心,我等你出来,给我当牛做马。”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呀~本文将随机掉落甜蜜小剧场哦~敬请期待! 第55章 暗度陈仓计 叶长洲出了天牢,二话不说径直带着御卫回刑部,赵欢和郑怀先立即跟上。赵怀先小跑几步追上叶长洲,见他仪容有些狼狈,又不敢多言,内心窃喜:薛凌云胆大包天竟敢冒犯特使,只怕要吃大苦头了。 叶长洲回到府衙,并没说要对薛凌云用刑,只是叫御卫:“周彻,你带几个人去找牢狱司,要他们严查能接触薛凌云的人,保证他的安全;刘忠奇,你去通传康郡王府的守卫统领,要他将除夕夜直大年初一进入过王府的人统统报上来,尤其是胡人。” 郑怀先见叶长洲居然还要保护薛凌云的安全,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王爷,您为何不拷问薛凌云?” 叶长洲没理他,又对另一个御卫道:“栾清平,你去请宫廷画师林老先生来,本王有事请教他老人家。” 栾清平抱拳应道:“诺。” 郑怀先疑惑地望着叶长洲,有些摸不着头脑。叶长洲这才从袖中取出那根绳索,冷着脸径直丢到郑怀先面前,寒声道:“郑大人,这是何物?” 第78章 众人惊诧地看着那绳索,赵欢脸色煞白,立即道:“殿下,下官立即带人去彻查天牢。” 叶长洲冷着脸点头,眼睛却直视郑怀先。 郑怀先愣了下,拾起地上绳索,皱眉小心翼翼问道:“殿下,这是哪里来的?” “天牢里。”叶长洲一改之前温和的模样,神情严厉,“郑大人,你好歹是府尹,有些事莫要做得太过了!” 郑怀先吓得跪地,战战兢兢道:“殿下何出此言?下官不敢说为官贤明,但一直兢兢业业,不敢稍有懈怠。” “呵……不敢?”叶长洲冷笑一声,厉声问道,“那本王问你,薛凌云牢里为何会出现这种东西?还有,他每日吃食呢?整整六日,他吃的什么?!你想饿死他吗?!薛凌云尚未定罪,若是有朝一日洗清罪名,世子却饿死在天牢中了,父皇不诛你九族!” 郑怀先原以为昭郡王和薛凌云没有交集,他被叶政廷封为特使,便与薛凌云是对立的。谁知叶长洲进了天牢,薛凌云竟然向他告起状来。郑怀先以额触地,吓得颤抖:“王爷息怒,此事下官当真不知,下官这就去处理!” 说着就要颤颤巍巍站起来往外跑,叶长洲叫住他:“站住!” 郑怀先冷汗出了一身,猛地停住脚,艰难转身,见叶长洲铁青着脸,神情肃穆,不怒自威,吓得又跪地,快哭了:“殿下,下官当真冤枉。下官糊涂,御下不严,定是那些粗人忽略了……” 叶长洲毕竟没有证据是郑怀先干的,他一味喊冤,叶长洲也拿他没办法。现在他将责任推卸给下面的人,叶长洲也只有接着。但叶长洲不会任由他这么欺侮,不能教训他,给点下马威还是可以的。 他疾言厉色道:“郑大人莫要说了!天牢本不属于京兆尹府管辖,你硬插一杠子,非要求着父皇让你参与到这案子上来,便该好好效命!你如此玩忽职守,本王若是告诉父皇,且看你头顶乌纱能戴几天!” 郑怀先哭丧着脸不停叩首,叶长洲软了语气:“姑且念你初犯,本王这次便饶了你。你需谨记,好好当你的差,别糊弄人。莫以为这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别人都是傻子。” “多谢殿下,下官谨记。”郑怀先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战战兢兢道。 叶长洲先一个下马威,将郑怀先胆子吓破,再稍稍施恩,郑怀先便被他拿捏得死死的,再不敢生出糊弄他的心。 他起身,再不敢坐下,拘谨万分站在一旁,看着叶长洲吩咐下人给薛凌云安排吃食。 郑怀先擦了冷汗,气不过薛凌云又让他挨一顿骂。他看着叶长洲衣衫有些脏,猜测薛凌云定是冒犯了他,可这金贵的王爷为何能容忍他撒野放肆? 他见叶长洲伏案疾书,又忍不住继续拱火道:“王爷,请恕下官多言。对付薛凌云这等不知死活的狂妄之徒,只有大刑伺候方能让其口吐真言。” 叶长洲抬头,俊秀的眼眸看着他,蕴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味深长地问道:“既然郑大人觉得刑罚便可令他招供,不如你来主审?” 郑怀先一听,知道他是说自己是僭越了,连忙低眉垂首立于一旁,再不敢说话。 叶长洲冷眼看着他,眼神不善:“郑大人,父皇既命本王为特使,便有他的深意。你若在这案子上有不同的见解,可自去向父皇毛遂自荐,本王这特使便让给你!” 郑怀先吓得跪地直呼:“王爷恕罪,折煞下官了。” 叶长洲白了他一眼,懒与他口舌之争,又低头伏案。 郑怀先半晌没见他说话,期期艾艾慢慢站起来,尴尬得无地自容。 赵欢很快回来,拱手禀报:“启禀王爷,天牢已彻查,再无异常之物。” 叶长洲点头道:“好,你命牢狱司守好天牢,此事非同小可,切莫儿戏。” “诺!”赵欢领命,在一旁坐下。 片刻后,刘忠奇便将当晚进出胡人报上:“启禀王爷,从除夕到大年初一进入过康郡王府的胡人全找到了,正在一个个严查。只有一个人尚未有下落。” 叶长洲眼眸微光一闪:“细细说来。” 刘忠奇道:“康郡王府常年在西四街杏春堂进药,当晚康郡王重伤,需要大量跌打药,一个名叫尹琪的胡人婆子自称杏春堂送药的进过府。但今日去查杏春堂,掌柜说根本没这个人。” “康郡王府见过这婆子的人带来没?”叶长洲胸有成竹。 “带来了,那门子就在外面候着。” “好。”叶长洲对一旁的御卫道:“你去看看栾清平回来没。让他速速将画师请来。” 御卫应声而去。直到此时,郑怀先脸色又变成猪肝色:这昭郡王果然有两把刷子,自己之前小看了他。如今他查出蛛丝马迹,自己若再坚持薛凌云是真凶,到时候可不好下台。 郑怀先心里打着小九九,心思全在稍后如何不着痕迹地借坡下驴,不至于太丢脸。叶长洲却似没发现他的心思,闷头看着案牍,压根没想给郑怀先递台阶。 片刻后,去请宫廷画师的栾清平终于回来了。叶长洲便命人将康郡王府门子招进来,由他口述尹琪的模样,由画师照他描述画出人像。 满堂之人皆在认真听门子描述,好奇画师笔下会画出怎样一个人。只有叶长洲没看那画,低声唤御卫:“你按照我的吩咐,去请一个人来。” 第79章 那御卫悄悄领命,片刻后凝香馆彤儿扮作的奉茶丫鬟捧着茶进来,低眉垂首给堂上各位大人奉茶,奉完茶便垂手立于一旁。众人注意力都在画师笔下,竟无人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小丫鬟进来。 待老画师笔一停,彭青云的形象便跃然纸上。凝香馆名气虽大,但毕竟是低贱的烟花柳巷之所,大盛皇法不允许官员狎妓,满堂之人竟是无人识得这位大名鼎鼎的青楼老板。 这便是叶长洲让御卫将彤儿带来的缘故。众人看着那画像指指点点,彤儿忽然站出来犹豫着道:“这人,好像彭老板。” 众人的目光一下聚集到这个小丫头身上,叶长洲起身背手道:“你认识此人?” 彤儿心领神会跪下道:“回禀王爷,婢子原是凝香馆丫鬟。这画像上之人神似凝香馆老板彭青云,王爷不信可传去过凝香馆之人询问。” 叶长洲看着赵欢:“赵大人,劳烦你去查一下这位大名鼎鼎的彭老板。” 赵欢连忙站起恭顺拱手:“诺。” 忙碌一整日,总算将疑点引到彭青云身上,叶长洲在刑部待到亥时方归。杨不易心疼他挨饿受冻,一直在暖阁跑前跑后伺候叶长洲。赵婆婆推门进来,叶长洲刚用完晚膳。 “不易,你去歇着,我有话跟婆婆说。”叶长洲顺手从一旁果篮里取了一个蜜柚递给他,“拿去吃。” 杨不易立即跪地,双手接过蜜柚,冲叶长洲磕了个头便下去了。 这蜜柚乃贡品,若不是薛凌云拿来,叶长洲也只能在家宴上才得享用。赵婆婆见杨不易走时欢天喜地,跪坐在暖炉旁:“殿下对这孩子真好。” 叶长洲修长的手指伸向暖炉:“小孩重口腹之欲,也容易满足,吃饱穿暖就开心。开心了,就忘记烦恼,满足于现状。” “这样简单的开心,殿下赏赐起来不费心神。”赵婆婆苍老的眼眸看着叶长洲,“世子爷想要的开心,才耗心思。” “是啊……”叶长洲疲惫低捏了捏眉心,“我这特使当得不易,既要还薛凌云清白,还不能太得罪常氏母子。我若将查到的事直接报给父皇,常氏母子岂会放过我。两难。” 赵婆婆道:“那殿下便折中。”从篮子里取出一颗金黄的橘子放在暖炉边,指着它道,“殿下需要一个向皇上传话之人。” 叶长洲看着她,从她眼神里寻到了答案,茅塞顿开:“太子?” 赵婆婆缓缓点头:“没错,殿下可将救薛凌云的功劳明面上给太子,让他去做那出头鸟,拉他下水,他一定乐于相助。私底下,救世子爷的恩情还是殿下的,一举两得。” 是了,太子巴不得给煜王送人情,加上对付的人是常氏母子,他岂会错失这么好的机会。叶长洲会心一笑:“婆婆好计策。”随即正色道,“对了,薛凌云的吃食……” 赵婆婆道:“已按照殿下吩咐让膳房每顿做好送过去。” 叶长洲想起那人除夕家宴上吃羊肉的样子,皱眉道:“给他的饭食,每日都做些羊肉,世子爱吃。” 赵婆婆愣了下,眼神哀伤地看着叶长洲,叹道:“殿下呀,你对世子爷真是够用心了。但愿他能体会你一片苦心。” 叶长洲怅然一笑:“体不体会的……不重要。” 【作者有话说】 让宝子们久等啦,下一章星期六发哦! 第56章 遇刺天牢中 子时,打更梆子刚一响,天牢中的值班狱卒换岗。白天叶长洲的御卫来了一趟,牢狱司生怕误了特使大人的指令,连忙将守卫和狱卒更换了一遍。 新来的狱卒原是牢狱司衙役,被调来做守牢房的倒霉差事,口中怨言不断,骂骂咧咧接过钥匙串,也不查看犯人的情况,径直趴在桌上睡大觉。 “张大哥,外面有人给天字一号那位送晚饭。”一个狱卒走过来,将一个精致的食盒放到桌上。 “送什么送!拿过来。”那狱卒不耐烦地起身,径直打开食盒,看着里面香喷喷的炖羊肉,还有精致的糕点,轻声道,“爷们儿自己不会吃么?犯人算什么东西,也配吃这么好的饭菜。” “是。”狱卒笑着应道。 随即,叶长洲为薛凌云精心准备的晚饭落到了两个狱卒的肚子里。而薛凌云则落得跟大家一样的一碗残羹剩饭。 薛凌云没吭声,冷眼看着狱卒和守卫更换,眼睁睁他们把叶长洲给自己的饭菜吃了。肥美的羊肉,鲜美的鱼羹,全都落到那些狗肚子里了。他们吃完了,却给自己倒了一碗狗都不吃的馊饭。 薛凌云眼里蕴着杀气,面含冷笑:这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那食盒上写着昭郡王府。明知是王府的东西他们都敢擅动,当真是狗胆包天,摆明了不将昭郡王放在眼里。这笔仇薛凌云暗自记下了,发誓出去之后,定要这几人怎么吃下去的就怎么吐出来。 盯着那碗快生霉的残羹冷炙,心道:不知这碗饭有无下毒?虽然薛凌云不可能吃这东西,但还是想测一下,到底有多少人想趁自己被关进天牢,来要自己的命。 一只硕鼠“吱吱”叫着,在薛凌云面前,大摇大摆穿过牢门,冲着那碗馊饭而去,鬼鬼祟祟绕着碗转一圈,才小心翼翼伸长爪子从碗里刨出几粒干硬的饭粒,塞入口中快速咀嚼着。 薛凌云看着那硕鼠偷吃米饭,突然计上心来。他轻手蹑脚,生怕惊动了硕鼠,于黑暗中悄悄靠近。在距离硕鼠两步之遥,快如闪电出手擒住那肥老鼠。 第80章 两只铁钳般的手指捏住硕鼠后颈,硕鼠顿时“吱吱”惊恐乱叫,四肢乱蹬。奈何挣不过那嚣张霸道的大家伙,两只漆黑的眼睛犹如黑豆般望着薛凌云,竟是满眼哀求。 不过薛凌云可不是心慈手软之辈,抓住硕鼠“嘿嘿”一笑,回头在衣袍下摆撕下一布条,三两下将硕鼠脖子拴住,将它拴在牢门上。 “鼠兄啊,我暂时请你帮个忙,帮我以身试毒。若你有命活到出狱,我定把你接回府中,好吃好喝伺候。对了,回头可别在你们族群里乱嚼舌根,说我薛凌云连耗子都欺负啊?”薛凌云孩子气地摸摸它肥硕的后背,伸手将饭碗端来放在它面前,看着大老鼠竟是满眼宠爱,“这牢里伙食不好,待我出去了,带你吃香喝辣。” 叶长洲毕竟没在官场待过,还是稚嫩了些。他以为给薛凌云送了饭菜,便能到薛凌云嘴里。薛凌云满心担忧,不知面对那老奸巨猾的郑怀先,叶长洲是否会被欺侮? 想起郑怀先那副恶心的嘴脸,薛凌云又闭了眼:这次若能出去,定叫这狗官好看! 薛凌云话音刚落,天牢那头拐角处突然“咚咚”两声闷响,似人倒地之声。薛凌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抬手扯过干草将他的“鼠兄”劈头盖脸罩住,人往黑暗中挪动,将自己掩藏起来。 两个新来的狱卒还没吃完薛凌云的饭菜,便被人放倒了。昏暗的过道里烟雾弥漫,牢里的囚犯纷纷中招,一个个连声都没出便接连倒地。 薛凌云见那迷烟如此厉害,顾不得许多,一手死死捂住口鼻,一手解腰带,掏出老二迅速在干布上尿了一泡,不嫌脏地用布蒙住口鼻,弓腰屈膝,静待那不要命敢撞上来的猎物。 浓烟稍稍消散,一排蒙面黑衣人手持大刀猫着腰快速进来。那些黑衣人根本不看其他囚犯,径直朝关薛凌云的牢笼而来。 领头的黑衣人站在薛凌云牢门前朝里张望,可牢里黑暗,看不见薛凌云身处何处。大概觉得迷烟一定会起作用,那人往后退两步,举起砍刀“呯”一下砍断铁索,踹开牢门。 他一只脚刚踏进牢门,忽听得黑暗中“嗖”破空声,胸口顿时中了一招。那一击极狠,径直将那人打得倒飞出去,胸口似碎裂一般,后背撞到身后的同伙,立时压倒几个人。 趁着昏暗的灯光,只见那当头那刺客黑衣上有泥土灰,胸口竟凹陷下去,已经气息奄奄看样子已经无力回天。 其余刺客见薛凌云如此厉害,连忙分头配合,两个人气势汹汹拿着刀冲进去,两个人拖着受伤的刺客往外走。 薛凌云手里并无兵器,只是在地上抠了一块干硬泥土充作暗器袭击了那人,但这牢笼里干泥块并非遍地皆是。见刺客冲进来,他咧嘴一笑,双手攀着牢笼硕大的铁栅栏,竟是凭借天生神力将身子横过来,“砰砰”两脚狠狠踹中前面两个刺客胸部,只听骨断肉碎的两声闷响,前面两人倒飞出去径直撞到后背的墙,捂着胸口挣扎不已,手中钢刀也掉落在地。 后面的刺客又蜂拥而入,薛凌云眼疾手快一脚踢起地上钢刀,“嗖”一声钢刀快如闪电飞出去,径直从最前面一个刺客胸口当胸穿过,将他钉在墙上。 后面的黑衣人见薛凌云如此凶猛,都有了几分惧色,不敢稍往前。不过只胆怯片刻功夫,几个刺客又蜂拥而入。 最前面的人手中钢刀恶狠狠朝薛凌云门面劈来。他侧身一闪,闪过那一刀,手顺势一把抓住那刺客的手腕,狠狠一拧,只听“咔嚓”一声骨头断裂之声,那刺客痛得惨叫起来,手中钢刀被薛凌云一把夺了去。 薛凌云一只手接了钢刀,一手将那人胳膊拧在后背,用他的身躯挡住当胸劈来的一刀。“噗呲”一声,那倒霉的家伙被自己同伙捅了个对穿,像袋面粉般软了下去。 薛凌云有了武器,并不惧怕对方人多。好歹是混战沙场十几年的少年将军,更知在白刃战时谁胆怯谁先死的道理,恶狼的血性瞬间被激发,一把推开那死尸,迎着后面的人持刀正面狠命一劈,径直将眼前黑衣人右肩卸下。 惨叫声中,只见他身形一转避过左面的袭击,刀身丝毫不慢,调转刀头从肋下穿过,“噗”刺进左边刺客胸膛。 鲜血溅了薛凌云一背,黑暗中,他瞬间便杀了几个人,后面的刺客都害怕了:这要命的杀神手持大刀站在牢门口,借助牢笼栏杆防身,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谁进去谁就是个死。 黑暗中,刺客们两股战战,不停倒退,不知谁怒喝了一声:“上,谁后退先杀谁!” 薛凌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嘴角扯起邪笑:“来呀,看看是你们的脖子硬,还是小爷手中钢刀硬!” 这些刺客冒着诛九族的风险,闯天牢刺杀薛凌云,便没想着要活着回去。他们之前被薛凌云的勇猛吓得本能后退,此刻听到首领的命令清醒过来,顿时又咬牙往前冲。 领头的刺客红了眼,一刀猛地劈向薛凌云正面。薛凌云侧身一闪避过那一刀,径直一闪身避到那人身后,手中刀绕过那人脖颈顺势一拉,一个新鲜的头颅便滚落在地。 他转身的功夫就进入了刺客的包围圈,手中大砍刀以一敌三,竟是丝毫不慢,“砰砰砰”横刀护住己身,一肘向后,“咔嚓”撞断身后刺客肋骨。趁那人后退的功夫,一个鹞子翻身双腿“呯”将身前踹飞,径直撞在坚硬的石壁上,骨断筋裂,一命呜呼。 第81章 “不要命的,来呀!”薛凌云以刀护身,弓腰屈膝如一头危险的猎豹,顿时让人心怵。 杀手们胆战心惊,但架不住命令在身,恐惧片刻又如潮水般涌过去。薛凌云单枪匹马,仅有一把刀,在刺客蜂拥自杀式的袭击中刚开始占上风,但人一多,时间拉长便有些力不从心,身上立时挨了几刀,一时险象环生。 薛凌云浑身浴血,犹如地狱恶鬼,一把钢刀收割刺客性命,钢刀砍得卷了刃,豁了好几个大口子,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身上多处受伤,一身衣衫烂得不成样子。 长夜漫漫,刺客似永远杀不完,还在源源不断拥入。 这天牢中发生如此激烈的战事,牢狱司竟丝毫没有动静,似一夜之间全世界只剩下薛凌云一人,和这没完没了的刺客。 黑暗中,一个黑布蒙脸的家伙从黑暗深处看着薛凌云与刺客硬战,冷笑了声,手伸向嘴里,一声尖啸的哨音响彻天牢。 随即,两排身着黑衣的刺客手持大刀,朝关押薛凌云的方向鱼贯而入。 月黑风高杀人夜,薛凌云只身一人顿时险象环生,身上又中了好几刀,战力大打折扣。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天发哦,谢谢宝子们,mua~ 第57章 湘楠救危难 灰蒙蒙的天终于有了一丝亮光,冬日寒风犹如利刃般割面,早起的路人行色匆匆拢着衣袖低头前行。 天牢巷子那头,烟雨朦胧中,一声马嘶震彻云霄,“咴咴……”苍凉悲壮地回荡在坞原上空。雨雾里,马蹄答答踏在湿润的石板路上,声声清脆悦耳,犹如战鼓敲击在人心坎上。一个身着火红铠甲的中年女子骑着一匹浑身雪白的战马,缓缓从巷子口进来。她身后跟着一骑随从,那随从头戴战盔,将脸罩了大半。 “郡主,有异常。”随从低声道。 “岑阳,你先回府集结府兵,等我号令。若见号令,立即支援天牢,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女子厉声道,随即软了语气,“还有,顾好童公子,禁止三公子和他院里的人来打扰他。” “诺!”岑阳策马便跑。 那女子三十多岁,五官俊美,岁月在她脸上刻画的痕迹,每一条都平添几分睿智与沉稳。一双锐利的眼眸与薛凌云十分相似,但与薛凌云的锋芒毕露相比,她多了几分内敛。手持一把长枪,强健有力的双腿紧夹马腹,并不是坞原女子盛行的纤瘦美。 薛湘楠美,但绝不纤细。她身形高大,四肢有力,即便是一身常服与男子摔角,也少有男子能摔过她。她将女儿家的娇羞与矜持通通舍弃,化身为年迈父亲的持手杖,和家中幼弟的主心骨。 薛湘楠是猎鹰猛禽,虽是女儿身,却生出男子都敬服的野心:家父无长子,幼弟无长兄,薛湘楠就是薛家的长子长兄。 她满身风尘,浑身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胯下烈马缓缓走到天牢门口。抬眼望着天牢高耸的大门,天家威严的压迫并没让薛湘楠却步。她径直策马来到天牢门口,左右一看,竟然连个守卫都没有。 薛湘楠下了马,手握着长枪一推牢门,门开半隙,随即止住,竟然从里面锁住了。她锐利眼眸微光一闪,抽出腰间战刀冲着铁索“砰”一刀,径直斩断铁索。 “吱呀”沉重的天牢门被她单手推开。薛湘楠踏进门里,眼前一幕瞬间让她双眼弥漫上可怖杀气。 阴暗的天又下起暴雪,被寒风一吹漫天飞舞。路上行人断绝,只剩酒望随风飘摇。牢狱司紧闭的大门突然被打开,狱司大人惊慌失措一边拢着不整的衣衫,一边催促后面的守卫:“祸事了!都快点!一个个睡得跟猪似的,你们这些个值班的全都得被砍头!” 守卫们蔫头耷脑拿着棍棒跟着狱司大人冲出府衙,直奔天牢而去。 昨夜天牢被人劫了,闹出那么大动静,牢狱司竟然无一人知晓,十几个连值班守卫全都睡死过去了。 狱司大人此刻无暇细想是不是被人下了蒙汗药,只求天牢不要出太大的祸事。他一张油光水滑的脸冒着冷汗,甩着两条娇嫩的胖腿,努力朝天牢奔去。 怕什么来什么,待他带着人匆匆到天牢门口,推开门,里面的情形吓得他直挺挺倒下去。 “大人!”后面的守卫连忙接住他,又是掐人中又是顺气。 “狱司大人,先收拾残局。”天牢深处突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那人声音清脆,却带着一股子冷傲,正是薛湘楠,“回头有的是时间给你晕。” 守卫们胆战心惊往里一看,只见门口地上躺着两个值班狱卒的尸身。借着壁上昏暗的灯火,勉强看到狭长的走道里躺满黑衣人尸身,当真是血流成河,尸堆成山,血腥味冲得人几欲呕吐。牢中羁押的犯人个个惊恐不已瑟缩在角落。 一个胆大些的守卫手持火把,壮着胆捡着没尸体的地方落脚,踏着满地粘稠的血液往里挪。忍着直冲天灵盖的血腥气走到最后。 昏暗的灯火中,只见薛湘楠坐在牢门口支起一足。她火红的铠甲上糊了一层血浆,手执一把战刀,刀尖柱地,一双充满杀气的眼眸正盯着那守卫,在黑暗中好似一头嗜血的狼。 “啊……”那守卫没被满地尸体吓到,反被浑身浴血的薛湘楠吓一跳,手中火把“当啷”坠地,旋即被满地鲜血浇灭。 天牢里,薛凌云一身衣衫被血浸透,受伤无数,艰难地坐起来,抬手揭开掩盖他“鼠兄”的稻草,发现他的“鼠兄”早已在打斗中被人踏成肉泥了,魂归天外,惨不忍睹。 第82章 他难受地闭了眼,用干草将他“鼠兄”尸体盖上,遗憾地道:“鼠兄啊,是我薛凌云连累你了,你原本可以做只快乐的硕鼠……唉……安息吧……” 薛湘楠俊美白皙的脸颊一道长长的血痕。她转头看着同样一身狼狈的幼弟,不羁一笑:“你还有心情同情你的鼠兄,若我再晚来半步,你就下去陪它了。” 薛凌云伸了个懒腰,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扯到伤处,疼得“嘶”一声,皱眉道:“长姐,还好你回来了。否则你弟弟我真的下去陪我的鼠兄了。” 一整夜,薛凌云姐弟俩杀死无数刺客,血几乎将二人染透。二人虽负伤,但毕竟是死人堆里蹚过来的战争机器,只要一息尚存,人就能活下去。 薛湘楠拍了拍薛凌云肩膀,笑道:“怎样,许久没提刀上战场了,这次松快了吧?” 薛凌云疼得龇牙咧嘴,偏装潇洒,嘴硬道:“这算什么。还不如我们姐弟当年追杀方氏那一战来得痛快。” 当年叶政廷用正妻袁氏和长子作为人质迷惑了方氏,后趁其骄傲自大,派薛其钢一举灭之。 薛其钢那时不到三万人,要绞杀五十万方氏人马,简直痴人说梦。薛其钢大胆听了幼子薛凌云的建议,以自身为饵,自带一万人马,将五十万方氏人马引到沼泽地里。薛湘楠姐弟二人各引一万人马,从左右翼分别包抄,与父薛其钢汇合,将方氏全歼。 那一战打了三天三夜,父子三人皆浑身浴血,杀到最后都失了理智,脑子里只剩下“杀戮”二字。 薛湘楠听薛凌云提起那场让她做了无数噩梦的战争,摇头一笑:“你小子还是这么疯。”随即伤感地看着他,“若你能随我和父亲去流番洲,凭你这番疯劲,或许……流番洲早就收复了。” 灭方氏那一年,薛凌云才十五岁,可惜十年过去,他却再没机会驰骋沙场。 薛凌云自嘲一笑:“长姐,且不闻二十五岁的将军就算老了。如今你幼弟我都老了,你何时脱下这身战袍?” 薛湘楠却没笑,望着黑暗处,淡然道:“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若不是这操蛋的时局,若生在寻常富贵人家,长姐一定儿孙满堂了。薛凌云苦笑了下,再没吭声。 黑暗中,他沉默半晌,开口道:“长姐,你守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还是得想想对策。” 他本不想让父亲和长姐知晓,谁知薛湘楠得知他被下狱,竟急得无诏回京了。无诏回京乃大罪,薛凌云现在黄泥糊裤裆,自己一屁股屎还没洗干净,又连累长姐抗旨。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反正已经这么糟糕了,再糟还能糟到哪里去。如此一想,他反倒不焦虑了。 “想什么对策?”薛湘楠撩起早已脏污得看不见原本颜色的衣袍下摆,擦了擦战刀,有些生气地道,“你闯祸时怎么没想到有今日?” 薛凌云十分清楚薛湘楠的脾性,嬉皮笑脸凑过去撒娇:“长姐,你就不想我吗?我想你得紧,别一见面就骂我嘛……” 他不要脸地抱着薛湘楠胳膊,要是有根尾巴定也欢快地摇起来了。两人母亲过世得早,薛湘楠既是长姐也是母亲。她本就心疼薛凌云,又见他落到如此境地,下狱了还被人刺杀,又心疼又生气。 她叹了口气,道:“算了。既是别人先欺你,你还击也是应该的。”她顿了下,看着薛凌云,眼中严厉化为柔情,抬手揉了揉薛凌云肩膀,“委屈你了。” 她骄傲的幼弟,何时受过如此屈辱。 薛凌云过往是骄傲的头狼,在沙场一呼百应;可如今,他是被拴在京城里的狗,怎么也躲不过旁人的陷害。 朝野都道薛凌云纨绔浪荡子,身份尊崇嚣张霸道,可是薛凌云的委屈,只有她看得到。谁说他委屈,薛凌云都会置之一笑,唯独听到长姐一声“委屈”,薛凌云鼻头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这五年在坞原,表面是太子亲卫,实为质子。无论去哪里,身后的尾巴如影随形,薛凌云习惯了,可又不习惯。要摆脱这些尾巴对他轻而易举,可是摆脱之后又如何?只会让帝后对薛家、流番洲的监视更为严密,警惕更甚。为了父亲和长姐在西南能安稳些,他哪都不能去,去哪都得让尾巴们跟着。 他如此委屈求全,薛湘楠都知道。她难过地拍了拍薛凌云肩膀:“长姐都知道。你放心,如今我回来、坐在这里,便是对策。我要将事情闹大,让那高高在上的皇上和姨母看看,我与父王在流番洲与游夏人拼命,我的幼弟在京城被人如此陷害,叫我们父女如何安心作战?” 薛湘楠心里憋着一股气,要当面向叶政廷和袁氏讨个说法: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到,薛凌云焉有命在。先不论薛凌云犯了什么罪,堂堂皇家天牢,竟然被人明目张胆劫杀,整整一夜都没人前来支援,这大盛、这坞原,到底是谁的天下? “长姐,没用的。”薛凌云枕着胳膊倒在草垛里,自嘲一笑,“天牢被劫,最多给你一个坚守不严的说辞,杀几个、撤几个,再流放几个就完事;但你却是无诏回京,他们反咬一口,你要如何脱罪?” 才短短几年不见,如此丧气的话居然从薛凌云嘴里说出来,这还是当年那天塌下来都能与之一斗的少年将军吗? 薛湘楠一向冷硬的眼眸多了一丝哀伤:“你放心,叶家还要仰仗薛家军收复失地。没了我们父女,光凭叶仲卿和那几个年迈多病的老将,光游夏那些茹毛饮血的蛮子能将大盛一点点蚕食干净,遑论还有东南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 第83章 薛湘楠的话却并没有消解薛凌云的担忧。如今叶家仰仗薛家,薛家便如烈火烹油,一旦流番洲收复、或薛家不再手握重兵,只怕就到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 薛家的后路,正是薛其钢和薛湘楠最为担心的。薛湘楠一直不婚,婉拒多次赐婚,此事在叶政廷心里更是块心病。拿薛湘楠被办法,叶政廷也将目光转移到薛凌云身上。如果这次顺利出去,接下来将面临什么,薛凌云一清二楚。 在天牢这几天,薛凌云想得很清楚,要破薛家功高震主后被打压的结局,必须令觅良主。叶政廷老了,他那几个儿子斗得跟乌眼鸡一样。薛家若不谋朝篡位,就得从中择一个稳妥的扶植他上位。于公于私,薛凌云都坚定地选择叶长洲。 想到这里,他计上心来,直起身子凑过去低声道:“长姐,你记得十六殿下叶长洲吗?” 薛湘楠绞尽脑汁回忆了下,犹疑着问道:“那个当年在皇后寿诞上,被人踩断胳膊的半大孩子?” 那年叶长洲十四岁,大盛初立。皇后寿诞上,叶长洲被人从椅子上挤到地上,还被涌过去贺寿的皇子们踩了几脚,胳膊被踩断,狼狈地捂着胳膊坐起来哇哇哭,惹得众人纷纷看他。薛湘楠当时瞥了他一眼,又瘦又小,毫无胆色,只是一笑置之。 薛凌云笑得一脸灿烂凑过来:“对对对,就是他。长姐,他如今封了昭郡王,御封特使专查叶恒丰被杀一案。这几日,你可要多留意此人。” 薛湘楠看着薛凌云,疑惑地道:“那孩子我见过。景纯,那等娇养又没胆色的人,你竟看得上?”薛湘楠看他的眼神,以为薛凌云被关在京城关疯了。 薛凌云赧颜一笑:“长姐,那人骂过我,说我离了战场便不会战斗了。” 薛湘楠没想到薛凌云竟能如此信服一个外人,她拍了拍薛凌云肩膀,道:“好,我记下这位昭郡王殿下了。如果他真能顺利解开你的困境,我会认真审视他的。” “嗯!”薛凌云望着薛湘楠,笑得一脸灿烂。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下周三晚上发哦~爱你们~ 第58章 小剧场/樱花树下的小窝囊废 大盛结束乱世定都坞原,皇帝登基大典定在三月初七,普天同庆万众欢腾,整个坞原喜气洋洋张灯结彩。叶政廷原本的王宫又扩建,按照新组建的礼部建议,按照旧时禁宫的规格规划后宫场所。 皇子们念书的国子监设在禁宫东面,所有未成年皇子都要在国子监念书,每日卯时入,申时出,寒窗苦读勤学苦练。 登极大典之日,皇子们要在清辉殿祝贺新帝,到时候免不了被新帝一番考问。皇子们进益飞速,希望登极大典日在父皇和文武百官面前大展才华。但总有几个特立独行的皇子,无论太傅绞尽脑汁如何教,怎么都学不会,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其中就有十六皇子叶长洲。 叶长洲十五岁,在一众未成年皇子中算年纪大的,偏偏就数他最让太傅头疼。别人一首诗教一遍即会,他一首四言绝句背三天还是上句不接下句,气得太傅发了好大脾气,将他赶出门,罚他站在院中樱花树下。 叶长洲站在樱花树下捧着书摇头晃脑念道:“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屋里传来他幼弟们的嬉闹声,皆在嘲笑他脑子笨。他却不恼,尚且有些稚态的脸庞挂着温和的笑,一遍遍诵读着幼童都会背的诗句。一阵风吹来,洁白的樱花洋洋洒洒飘落,犹如下了一场如梦似幻的雪。花瓣飘落他满头满身,给这个俊美单薄的少年平添几分诗意。 随即,一声苍老且愤怒的声音打破了这份诗意:“叶长洲,今日午时若还背不下这首诗,自行进来领十戒尺!” “哈哈哈。十六皇兄又要挨手板啦!” “他昨日挨打手板还没消肿呢!” “十六皇兄,你加油!” 屋中,皇子们七嘴八舌笑作一团。 “砰砰砰”老太傅气得吹胡子瞪眼,戒尺在案上敲得震天响:“都安静!你们也一样,今日若默不出屈子的《离骚》,都跟叶长洲一样的下场!”屋里顿时哀声一片,皇子们叫苦连天,但不得不回到自己座位,摇头晃脑诵读。 阳春三月草场莺飞,樱花树下书声阵阵。叶长洲站在院中,手捧的明明是《唐诗宋词》的封面,但翻开里面却是《群书治要》的内容。 此书乃魏征等社稷之臣,从唐前浩如烟海的典籍之中精选的六十六部典籍中撷取最精粹的治国理政智慧汇集而成,乃监国太子方能学的帝王治国理政经验。若是被人发现他胆敢学这样的东西,便是欺君罔上的忤逆大罪。 他嘴里颠三倒四念着简单的四言绝句,一双俊秀的眼眸却贪婪地盯着书上的每一个字——这书来得极其不易,是赵婆婆想尽办法弄来的,叶长洲必须趁无人发现快速看完并熟记。 他以为自己的装傻充愣的小把戏不会有人来打扰,谁知此时国子监屋顶正坐着一个少年将军——刚从西南军营回坞原参加登基大典的薛凌云。他从战场回到这繁华安稳的都城,整日无所事事,便四处闲逛招猫逗狗。 他是当今唯一异姓王的世子,还是新封的太子亲卫,这坞原便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他今日刚发现国子监院中有这么一大片樱花,便谁也不告诉,飞身上屋悄咪咪摸过来半倚在屋顶,惬意地支起一足,一边啃梨一边听老太傅气急败坏地骂人。 第84章 他见叶长洲被赶出来,瞥了他一眼,轻声自语笑道:“蠢货!”他瞧不上这些养在宫里的皇子,认为他们是温室里的娇花,这在乱世若是无人保护,必定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一颗清甜的梨子啃完,薛凌云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转身一看,那叶长洲还站在树下颠三倒四地背着那极其简单的诗句。 “烟花三月下扬州,唯见长江天际流,接天连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叶长洲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嘴里却念得牛头不对马嘴。 薛凌云听得直皱眉,用小拇指挖了挖耳朵,小声自语:“这人怎么蠢到如此地步?那肩上扛的是脑袋还是榆木疙瘩?” “毕竟西湖六月中,银汉秋期万古同,窗含西岭千秋雪,年年并在此宵中。”叶长洲嘴里念念有词,却浑然不觉将几首诗给窜成了一首,居然还押韵。 薛凌云听他如此胡念,听得心中火起,不由得跟着小声诵道:“毕竟西湖六月中,银汉秋期万古同……啊呸,不对!窗含西岭千秋雪……年年……呸,唯见长江……” 明明烂熟于胸的古诗,竟被这浑小子给搅和糊涂了。薛凌云连忙捂住耳朵,摒弃叶长洲的影响,转身闭眼在心中默默背诵那几首诗,总算理顺了。 薛凌云睁眼,眼中迸出怒火,心道:难怪太傅要将这人赶出去,他就是一颗老鼠屎!自己背不好就算了,还要影响别人。 薛凌云转身,抱着胳膊看着叶长洲,见那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满口胡言乱语,却似念的圣贤书一般。薛凌云冷笑道:“兄弟们拼死拼活,却是为这帮养在深宫的蠢货卖命,真是不值。” 他嘴角挑起一抹邪笑,盯着叶长洲后脑勺,曲起食指,用力一弹,只听“嗖”一声,吃剩的梨核冲着叶长洲脑袋疾驰而去。 “咚!”那梨核一下打到叶长洲脑袋。 “哎呀!”叶长洲捂着头吃痛叫起来,摸了摸头。他转身一看,地上却是一个梨核,本想作罢继续看书,但此刻恰好看到书上“藏拙”二字,顿时计上心来。 他连忙合上书,捂着脑袋蹲地“呜呜”哭起来:“呜呜呜……好疼啊!” 太傅闻声立即冲出来,见他蹲地捂着头大哭,连忙问道:“你怎么啦?” “呜呜呜……我念书念得好好的,不知道哪里飞来一个梨核把我头打了!呜呜呜……好痛……”叶长洲十分窝囊地嚎哭起来。 “哈哈哈……十六皇兄倒霉鬼!” “哈哈哈……” 屋中众皇子一片嘲笑声,老太傅无可奈何地盯着他,站起来捏着眉心道:“好了好了……你回去歇着吧……明日再来……” “多谢太傅!”叶长洲闻言立即不哭了,起身冲太傅鞠了一躬,抹着泪抱着书跑了。他巴不得回去,回去才能正大光明看书。 薛凌云站在屋顶抱着胳膊,看着叶长洲欢快跑远的背影摇头轻笑:“这小东西,真是个徒有其表的窝囊废。” 【作者有话说】 当当当~新鲜出炉的小剧场来啦~热乎的哦!今天逛完嘉兴南湖,跟前同事吃了晚饭,回到酒店立即码了这篇小剧场。 因为明天要去逛西湖,所以文中就用《西湖》这首诗啦~宝子们,明晚下一章,不见不散哟! 第59章 夫妻离心德 天牢被劫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大早,清辉殿便充斥着叶政廷暴怒砸东西的声音。 方才吓晕过去的狱司大人,此刻如一只被拔了毛的公鸡,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任由叶政廷责问怒骂,只是以额触地不敢回话。 叶长洲作为此案御赐的特使,一大早惊闻噩耗,尚未来得及去天牢查看一番就被宣进宫。他垂手立于一旁,眉头紧蹙,皇后、太子、刑部尚书孙振武、刑部侍郎赵欢、京兆府尹郑怀先一众人等皆面有菜色。 叶政廷怒骂了一阵,骂不动了,坐在龙椅上不停咳嗽,左忠勇立即给他拍背。袁氏冷着脸过去,冲左忠勇微微挥手,左忠勇便识趣地后退。 “陛下,事已至此,生气于事无补,得想办法补救。”袁氏低声提醒道。 “大盛天牢被劫,这要是传出去,天家威严何在,朝廷脸面何在?”叶政廷脸色铁青,红着眼颤抖的手指着狱司怒道,“朕暂时寄下你项上人头,滚去将残局收拾好,下令封锁消息,谁要是敢将昨夜的事传出去半个字,赐死!” “诺!”狱司惶恐不安,冷汗流了一地,连滚带爬滚出清辉殿。 “父皇息怒,好在贼子没能得手。”叶长洲站出来拱手道,“儿臣会抓紧时间查清此事,绝不让逆贼得逞。” 叶政廷看着他,脸色才稍稍和缓些,无力地挥手道:“你去查,三日之内,朕一定要查出真凶!” “诺!”叶长洲拱手。 孙振武脸颊两道指甲印,正是薛宓惊闻薛凌云在天牢被人劫杀,在她丈夫脸上留下的“丰功伟绩”。他尴尬地低头掩藏那伤痕,站出来拱手道:“陛下,贼子如此猖獗,臣若再一味避嫌,实在愧对陛下的信任。臣恳请陛下,让臣介入,主持刑部,协助昭郡王查案。” 看来薛宓那一顿打闹起作用了,这榆木脑袋终于肯拉下读书人的颜面。叶政廷也担心叶长洲太过年轻,虽有冲劲却经验不足,再吃了那些官场老家伙的亏。这老狐狸肯主动帮他,叶政廷自是愿意:“准。孙卿你好好协助昭郡王,多教教他。” 第85章 “诺!” 孙振武和叶长洲告退,带着赵欢一并离去,清辉殿只剩皇后母子与叶政廷。叶伯崇正欲开口,袁氏用眼神制止他,他立时会意闭嘴。 “太子,你先出去,母后有话要与你父皇单独说。”袁氏道。 “诺。”叶伯崇应声,退出清辉殿。 叶政廷单独面对袁氏,愧疚和膈应反复纠缠在心头,冷着脸看向一旁不理会她。袁氏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手缓缓离了叶政廷的背,轻声道:“若说之前薛凌云害死丰儿的事情还存在疑点,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薛凌云是被冤枉的。有人在他之后又动了手,嫁祸于他,所以那人见薛凌云只是被下狱,才迫不及待对他动手。” “他冤枉吗?!”叶政廷恼怒低吼,“朕就是对薛家太宽容,薛凌云敢以下犯上打朕的丰儿,薛湘楠就敢枉顾王法无诏回京!简直不把朕放在眼里!” 他冷哼了声,咬咬切齿直视袁氏,眼神透着杀气:“哼!条条罪状都够薛家满门抄斩!” 为君上者最忌威望受挑战,袁氏知道这次薛家的两个孩子触了叶政廷的逆鳞。但现在大盛正需仰仗薛其钢父女,袁氏需想个法子让叶政廷有台阶下。她背手慢慢踱步:“薛凌云以下犯上该惩,薛湘楠藐视君威当罚。陛下若还信任臣妾,便将此事交由臣妾处理,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交代。” 叶政廷看了她一眼,很快就别过头去看着一旁,若有似无地关切道:“你……身子好些了么?” 袁氏勉强一笑,夫妻多年,早已熟知对方脾性:这是叶政廷向她发出和解的信号。 可惜这在别的妃嫔视为莫大恩赐的天子关切,袁氏却视若草芥。袁氏需要他关切时,他却陪在别的女人身边。如今袁氏再不需要他的怜悯爱护,但她看重两人共同的利益,两个儿子和这大盛江山。 “臣妾很好。”袁氏转身看着叶政廷,苍老的眼眸没有半分感动和爱意,冷声道,“陛下该关心的不是臣妾,而是常贵妃。” 这两日,坞原民间孩童突然传唱起一首叫《羊脂玉》的童谣,传唱率极高,很快就传到宫里。叶政廷也有所耳闻,正因这事生气。 童谣所言:羊脂玉,白娇娃,人人得来笑哈哈,快把娃娃娶回家,大家乖乖来听话。 这世上最好的羊脂玉产自庆安国,庆安国女子肤白高鼻深目,称得上白娇娃。明眼人一看便知童谣是说大盛男子喜欢庆安国女子,只要娶回家来,便都乖乖听她话。 童谣的事,再加上之前曝出朝廷官员盛行纳庆安国女子一事,叶政廷对常氏的戒备之心已然达到前所未有的地步。虽如此,叶政廷也知袁氏对付常氏并非只是为大盛,而是怀着她自己的私心,便寒声道:“皇后无需多言,朕自有定夺。” 袁氏冷笑了声,道:“呵!叶长洲因何被封为特使,臣妾猜测是因为他掌握一些丰儿的真实死因。”转头看着叶政廷,竟有些咄咄逼人,“陛下可愿告诉臣妾?” 叶政廷拂袖怒道:“袁依眉!注意分寸!” 袁氏丝毫不为所动,继续惹怒他:“臣妾是僭越了,陛下恕臣妾再僭越一些,臣妾猜测,是查到了常贵妃头上了吧?” 叶政廷脸别向一旁不看她,一声不吭地默认了。 袁氏嘴角扯起一抹邪笑,苍老的眼眸直直逼视叶政廷:“天牢被劫,整个牢狱司睡死过去了,好巧不巧,昨夜京中巡逻守卫也没有巡查天牢那边。” “你想说什么?别拐弯抹角的。”叶政廷寒声道。 袁氏叹息一声,哀怨地道:“陛下知道臣妾想说什么。”若有似无轻飘飘看了他一眼,面含冷笑,“京中巡逻守卫统领,恰好是叶长洲西三阁遇刺时被贬的那位乔统领。那姓乔的与流水山庄的关系,陛下心知肚明。” 叶政廷冷着脸不吭声。袁氏嘲笑似的看了叶政廷一眼,凑到他面前咬牙切齿道:“陛下呀,你心慈手软,臣妾用清白为你换来的江山,千疮百孔了。常氏贱人,骑到你头上拉屎了!” 常氏不省心,袁氏岂是省油的灯?见她竟如此相欺,叶政廷暴怒,起身抓起桌上砚台“啪!”摔到地上,顿时碎片四溅。指着袁氏怒骂道:“袁依眉,莫再得寸进尺步步相逼!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袁氏满眼愤恨地看着他,径直抽出一旁剑托上的宝剑,将剑柄地给叶政廷,目龇欲裂怒吼道:“来呀,陛下杀了臣妾呀!臣妾的心早在你质问臣妾在方氏那里的事时就死了!你杀了臣妾呀!来呀!” 剑柄就横在叶政廷面前,看着目龇欲裂望着自己的袁氏,叶政廷只觉她疯了。后退两步,寒声道:“依眉,你变了,你丝毫不在乎朕的难处。” “是陛下变了!是你负了臣妾!”袁氏撕心裂肺怒吼,“你的难处,便是舍不得那贱人!常氏贱人那般相欺,你竟如此容忍她!臣妾为你做那么多事,你何曾那般对待过臣妾?!你正眼看过臣妾一眼吗?!”她越说越委屈,眼泪不自觉从眼眶滑落,头上珠翠摔得“劈啪”作响。 叶政廷闭目仰天,苍老的眼眸泪流不止。他不明白,明明少年相爱的揭发夫妻,为何最终走到相看两厌,恨不得杀了对方的地步。 “是。朕负了你。”叶政廷满心悲凉,踉跄着倒退了几步。万籁俱寂,心如死灰,满地狼藉。抬眼看着曾经花容月貌的妻子,如今只觉万般让人厌恶,再不远多看她一眼。叶政廷又坐下,低头看着案牍寒声道:“你在后宫大兴文字狱,杀了不下百人,多威风,多强硬。朕是心慈手软,让你失望了。”带着绝望如赶禽畜般,“去。你若处置不了薛湘楠,就休怪朕对薛家不留情面。” 第86章 袁氏抹了泪,恢复了往日威严,双手整理好仪容,丝毫不在意叶政廷的态度,冷声道:“陛下优柔寡断三番五次容忍常氏作乱,早晚自食恶果!”说完大袖一挥,转身离去。 叶政廷看着她背影,又气又无奈,疲惫地以手支额。他如何不知常氏留不得,可她牵扯到庆安国的邦交,又岂是随意就能处置了的?颓然倾倒靠在椅背上,堂堂一国之君,竟是内外交困,愁得满头白发。 清辉殿外,叶伯崇见袁氏出来,连忙跟上来小心翼翼问道:“母后,方才您与父皇吵架了么?” 袁氏冷着脸不答,走得脚下生风。 叶伯崇又追上去问道:“母后,父皇要如何处置郡主和景纯?” 袁氏并不回他话,冷声道:“你跟着本宫去天牢,但不要说话,且看本宫教你。”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五晚上更新哦! 第60章 天牢见湘楠 叶长洲急匆匆离了清辉殿,赵婆婆带着人在宫门口等他,待他出来一行人便去往天牢方向而去。郑怀先在他身后大喊:“殿下,您不先回府?” 叶长洲担心天牢的情况,想赶在皇后等人去之前先看看薛凌云姐弟有无恙。头也不回地对郑怀先道:“郑大人先回府,按照昨日说的先处理,本王去去就回。” 赵婆婆急匆匆赶上叶长洲步伐:“殿下,要不乘轿辇吧?” “不。”叶长洲嫌轿辇太慢,此时他一颗心都在薛凌云姐弟身上,哪顾得上别的,“婆婆,天牢情况如何?” 赵婆婆跟在他身后小跑着,低声道:“惨不忍睹。”随即又怕叶长洲忧心,道,“薛凌云姐弟没大碍,都活着。” 没大碍就好。叶长洲抬头看看天,再不顾什么郡王仪态,提着衣袍下摆急匆匆跑起来。好在天牢并不远,叶长洲带着人气喘吁吁跑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天牢门口。 抬头看着“天牢”二字,牢狱司已经将天牢内打扫干净,刺客尸首全都拉到京兆尹府由仵作检验。天空无比晦暗,叶长洲看着那大门,只觉腿软,不知昨夜薛凌云姐弟如何度过那漫长又可怕的夜? 一个狱卒匆匆跑来,叶长洲手下连忙报了名号,狱卒便打开大门,请昭郡王进去。天牢森严,但叶长洲短短几天便来了两次。上次在里面,叶长洲还被发了疯的薛凌云强迫着亲热一次……这次,薛凌云还能那般生龙活虎吗? 叶长洲一颗心早就飞进去了,不顾赵婆婆阻拦,一脚踏入昏暗腥臭的牢门,鼻中似嗅不到血腥味,不顾牢中昏暗目力受阻,跌跌撞撞摸索着,凭着记忆中的方向关着薛凌云牢笼而去,颤声唤道:“薛凌云,你怎么样了?” 黑暗中,叶长洲听到铠甲轻响,一个女子低沉的声音就在身边:“当心!”说完她出手扶叶长洲——他前面有一个泥坑,再往前半步便会跌倒。 叶长洲心头一凛,正要说话,便听到薛凌云在那女子身后高兴地唤道:“长洲,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叶长洲进入黑暗片刻,此时才勉强看清眼前状况:一个身着铠甲的中年女子站在眼前,一身火红铠甲尽数被血染;薛凌云双手扒着牢门,也是同样一身血污,正冲叶长洲开心地咧嘴一张嘴,浑身上下除了两排白牙,一身黢黑。 叶长洲定了定心神,先冲薛湘楠拱手:“见过湘楠郡主。”抬头看着二人,眼中的担忧毫不掩饰,“你们没事吧?” “长洲,长洲。”薛凌云想出来。他见叶长洲相思之情都要溢出来了,奈何薛湘楠站在门口堵着。 薛湘楠低声对薛凌云道,“没洗清你罪名前,一步也不许出来。”回头向叶长洲回礼,“见过昭郡王,我们无事。” 虽然薛凌云已跟她提过此人,且叶长洲也表现出对姐弟二人足够的关心,但薛湘楠并不信任他。 叶长洲见薛湘楠有些抗拒,后退一步轻声对二人道:“叶恒丰的死因已经有眉目,三日之内我定将真相查清,还世子清白。” 薛湘楠没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叶长洲。她心里十分疑惑,这久居深宫、一向默默无闻的皇子,为何突然对自己姐弟二人如此殷勤。人无常态必有鬼,事有反常必有妖,薛湘楠不相信谁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 薛凌云却狗似的连连点头,若是给他根尾巴,此时定欢快冲叶长洲摇起来:“我相信你……你保重身体,别太操劳。”他顿了下,看了看他姐,还是忍不住关心道,“你当心太子母子和常氏母子,别再……” 薛凌云话音未落,薛湘楠突然喝道:“景纯!慎言!” 薛凌云立时闭嘴,眼神戚戚看着叶长洲,当真是满腔话语却不得而出。叶长洲不便久留,冲他微微点头,回头对薛湘楠抱拳:“郡主,皇后他们快要来,我先走了,你们保重。”说完转身便走。 薛凌云踮起脚尖目送他出门,恨不得将眼睛贴在他身上。薛湘楠回头见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叹了口气道:“景纯,你是不是被人骗了?” 叶长洲背影看不见了,薛凌云这才回魂似的挠了挠头:“啊?我被谁骗?”看到他姐能杀人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哦,你说叶长洲啊?” 他拉着薛湘楠坐下,怯生生道:“长姐,长洲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什么样的人?”薛湘楠板着脸看着他,“景纯,我警告过你,不要对任何叶家人心怀幻想。在叶家人面前,你当知收敛藏锋!” 第87章 “我没有对谁抱什么幻想。”薛凌云莫名有些烦躁,“我知道藏锋,可是我要一辈子在坞原窝囊地活着吗?” “那你想如何?”薛湘楠皱了眉,“你想上天?还是想让薛家满门人头落地?” “我没有!”薛凌云痛苦地一屁股坐在在草垛里,捂着脸脆弱地道,“长姐,你别说了。” “不说?”薛湘楠冷脸道,“这回能安然出去,我再跟你算账。” 薛凌云沮丧地躺倒在草堆里,偏头就对着他“鼠兄”的那滩尸身,噘着嘴一脸不悦。他不知道怎样跟薛湘楠说与叶长洲结识的经过,更不敢将自己和他的真实关系说出来,否则以她的脾气,只怕会扒了自己的皮。 薛凌云烦躁,一想到自己和叶长洲永远不能见光,不甘地道:“长姐,除夕家宴上,陛下说要让姨母为我择女子婚配。” 薛湘楠一愣,这些年叶政廷如何逼迫她的情形历历在目。她转身看着薛凌云,眼里怜悯渐起:“那你如何回复?” “我拒绝过,但没用,他们根本不听我的。”薛凌云沮丧地以肘覆面,闷闷地道。 黑暗中,只听薛湘楠暗自叹了一口气,道:“他们对付我的那一套,如今又搬出来对付你了。” “我打死不从!”薛凌云坚定地道,“我要学长姐,永远不婚。” 薛湘楠苦笑了声,道:“你胡说什么?我何时说过永远不婚了?” 薛凌云一下坐起来,看着薛湘楠眼睛发亮:“长姐,你想成婚了?” “嗯。”薛湘楠脸上脏污,看不清她是否红了脸,但薛凌云听得出来她声音里的羞怯,“我要自行择夫婿。” 薛凌云一听就泄气了,沮丧地道:“怎么可能,陛下和姨母怎会准许你嫁给别人,军权旁落?” “是。所以我至今未婚。”薛湘楠声音透着温柔,“我一旦心有所属,谁也阻拦不了我。” 薛凌云机警,立即捕捉到一丝信息,凑过去神秘兮兮低声问道:“长姐有意中人了?”薛湘楠不答。 薛凌云更确信了,兴趣盎然追问道:“谁呀?我认识吗?” “你不识。”薛湘楠轻声道,羞涩了。 “薛家军还有我不认识的人?”薛凌云挠了挠头,“这京中家世好的世家子弟我也都认识啊!” 薛湘楠羞得赏了他一个爆栗,佯怒道:“你就知道那些纨绔子和武夫。” “啊?”薛凌云摸了摸头,更懵了。他觉得长姐这样的女子,必须得是万里挑一的将军或者高官子弟才配得上。听她的意思,难道那人是民间的? 薛湘楠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道:“我还不知别人的心思如何呢,此事莫再提了。” “谁呀?”薛凌云一听更惊诧了,“想与我长姐结亲的人从这天牢门口能排到流番洲,他是谁呀,还不愿?” “没有说他不愿。”薛湘楠又叹了口气,提起这人就有满腹愁思,“总之,你别问了。” 薛凌云怎能不问,又贴近薛湘楠,低声好奇地问道:“长姐,你跟我说说,他长什么样子?” 薛湘楠以手支额,再不愿提,只是疲惫地道:“景纯,别问了。此时我也没那心思,还是先应付眼前的事吧。” 稍后若是宫中来人,姐弟二人要如何应对?薛凌云贴着薛湘楠坐下,也皱起了眉。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星期六晚上更新哦~ 第61章 姨甥互猜忌 巳时,薛湘楠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湘楠郡主,下官孙振武,恳请郡主出来一叙。” 是那书呆子。薛湘楠无奈轻笑,转头示意薛凌云别说话,冲外面朗声道:“原是刑部尚书孙大人,你若有事找本郡主,可等本郡主了了此间事,再到刑部一叙。” 她如此客套地称呼孙振武,薛凌云一听便知她生气了,不禁替孙振武捏了把汗。薛凌云两个姐姐对孙振武都颇有微词,但他却同情这个姐夫。 只听薛宓在外面焦急地喊道:“长姐,景纯,你们怎么样?我也进来陪你们。” 薛凌云尚未说话,便听孙振武急道:“你来凑什么热闹,不许进去。”随即便是两人的拉扯声。 看来孙振武是来替叶政廷当说客的,只是薛宓也跟着来,着实是他没想到的。 “孙振武,你个没用的东西,别拉着我!”薛宓愤怒的声音传来,“你怕丢了乌纱帽不敢进去,我敢!你放开我!” 听这夫妻俩在外面闹得不可开交,薛湘楠朗声道:“孙大人,本郡主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你把宓儿带回去,好好看着她。” “长姐!景纯!”薛宓在外面带着哭腔喊道,“你们怎么样了?让我进去看看你们……” 孙振武拉着她不让进,现场一片乌烟瘴气。他苦口婆心地冲天牢里的薛湘楠喊话:“郡主,你是识大体之人,坐在天牢里像什么话?你不考虑自己声誉,也得为岳丈大人的脸面考虑吧?” 薛宓被他拉着不能进去,气得直推搡他:“孙振武你个无用的书呆子,景纯被人刺杀你不管,还拉着不让我进去,我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窝囊废!” “你个无知妇人懂什么!”…… 两人推搡间,皇后仪仗来了。随行宫人立即高呼:“皇后驾到。” 两人立即不闹了,和众人一起下跪迎驾:“参见皇后娘娘。” 第88章 袁氏一袭常服,在太子的搀扶下缓缓下轿辇。她环视刑部众人,以及跪地的薛宓,朗声道:“平身。” 众人起身,孙振武弓腰垂手,十分汗颜:“臣办事不力,还望皇后责罚。” 皇后温言道:“此事不属刑部职责,孙卿无须自责。”转头看着低头不语的薛宓,冰冷的脸总算露出些许笑容,“宓儿,怎么不叫姨母?” 自母亲故去,她这姨母何时关心过薛家那三个没娘的孩子,她和这三个孩子见面也总是拿着皇后的架子。薛宓自然知道她此时拉下脸来示好所为何事,拘谨地后退一步,低头一福:“皇后娘娘,我幼弟在天牢被人劫杀,伤情不明,恳请皇后娘娘体恤,让我进去看看幼弟。”说着就流泪了,但却倔强地以袖拭泪不肯哭出声。 孙振武拉着她不让她进去,薛湘楠又在里面寸步不出,可怜她担心长姐幼弟伤势,当真是心急如焚,却不肯在人前示弱。 袁氏一见她这样,满脸惋惜心疼,抬手轻轻拭去薛宓脸上的泪,舐犊之情溢于言表:“不哭了,脸都哭花了。”随即抓住薛宓的手,轻声道,“走,随姨母进去。” 高高在上的皇后竟不顾忌讳,要踏足这肮脏晦气的牢笼,老学究孙振武吓得连忙跪地哀求:“皇后三思!天牢污秽,若是冲撞了凤体可怎生了得!” 袁氏回头冲叶伯崇微微点头,示意他跟上来,不顾孙振武的阻拦,拉着薛宓就往里走:“孙卿多虑了。本宫两个亲侄都在里面,血脉至亲,你叫本宫如何能不进去。”说完不待孙振武发声,脚就踏进天牢里。孙振武见状,也只得连忙起身跟上去。 虽经过清洗,但牢内血腥味仍很重,加上羁押犯人吃喝拉撒都在那方寸之地,味道可想而知。叶伯崇跟在袁氏和薛宓身后,皱眉捂着口鼻,嫌恶地看着脚下,生怕踩到脏东西。 薛宓担忧长姐和幼弟伤情,进来便径直丢下皇后往前跑,惹得袁氏身后的孙振武又是担心又是生气。 袁氏神色如常,似闻不到臭味,挺直身子走过长长的过道,终于来到关押薛凌云的地方。 借助墙上幽暗的火把,薛湘楠一身血污,手执战刀坐在牢门前,支起一足,高大健硕的身躯挡住牢门,犹如一尊可怖的杀神,守护着牢狱里的幼弟。 “长姐!景纯!”薛宓见眼前惨状,惊叫着扑过去跪坐在薛湘楠面前,看着姐弟二人惨烈的模样,眼泪止不住簌簌往下落,颤抖的手想要为薛湘楠止血,却见薛湘楠满身是伤,她一时间竟无处下手。 “二姐,莫哭,我和长姐都没事。”薛凌云忍着浑身伤痛,龇牙咧嘴爬过来坐在两位姐姐身边,满脸是血,却笑着试图让薛宓不那么难过,“二姐莫哭,真的没事,你看我们都好好的。” 薛宓哪听得进去,她本是躲在薛湘楠身后长大的娇憨姑娘,被长姐宠着长大,见长姐幼弟这模样,心都在滴血,不顾劝阻一边哭一边给二人包扎。 叶伯崇和孙振武见薛湘楠姐弟二人如此惨烈,纷纷倒退两步,脸青嘴白满眼震惊。袁氏看到眼前情形,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牢狱司来报,现场发现刺客尸体一百四十一具,难以想象姐弟二人在这漫漫长夜,如何在这狭小的地方击杀几十倍于自己的刺客? 薛湘楠见一向从容的袁氏惊慌了一下神,嘴角扯起一抹冷笑,疲惫地站起,“哗啦啦”身上寒甲轻响,冲袁氏抱拳道:“末将薛湘楠,拜见皇后。” 她身着战甲不行叩拜之礼说得过去,但对袁氏的称呼和自称,也完全按照君臣之分来,丝毫不给袁氏攀亲的机会。 袁氏看着眼前高大健硕的女将军,心头一凛,强自镇定:“呃……湘楠,你这是做什么?既然景纯无恙,你守在这里做什么?回京为何不先告诉姨母和皇上? 薛湘楠不羁地抹了一把脸颊的血,又径直坐下。行为虽无礼,嘴上却客气:“皇后请恕末将不敬之罪,昨夜击杀百名刺客,末将姐弟二人皆身受重伤,只能这般坐着。” 袁氏眉头一蹙,忍着血腥气上前一步试图搀扶她,半是责备半是心疼:“你这孩子,伤成这样就该听孙卿的,出去让太医好好看看。若是你娘泉下有知,看到你伤成这样,该多担心。” 薛湘楠连忙低头拱手,拒绝袁氏的搀扶:“末将身上污秽,恐冲撞了皇后。”转头对孙振武道,“孙大人,皇后凤体重要,你怎能让她踏足这不洁之地。” 孙振武一脸苦相有口难言,干脆低头不吭声。袁氏见薛湘楠态度强硬,竟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直起身子有些难过:“湘楠,你是当真要与姨母如此生分吗?” “不敢。”薛湘楠抬头望着袁氏,“君臣有别,何况末将如今犯了无诏进京的重罪,又身带污秽,不敢冲撞皇后。” 既然她主动提到无诏回京,袁氏也不打算跟她绕了,抹了下脸颊:“你既提到此事,景纯殴打丰儿证据确凿,虽然丰儿的死还有疑点,但景纯也不无辜。你无诏回京已触怒陛下,如今还执意守在天牢不肯出去,你叫姨母如何为你们姐弟开脱?” 她背手慢慢踱步:“本宫虽是你姨母,但也是大盛皇后,如何在陛下面前公然徇私?将来若人人效仿,这大盛朝廷岂不翻天了吗?湘楠,你要如此为难姨母吗?” 薛湘楠听闻此言,只是笑了下,低头拱手:“末将不敢。那末将倒也有话问皇后,景纯的罪名尚未定下来,即便惩处也遵循有司,为何天牢会闯入大批刺客?整整一晚上,所有人都睡死过去了吗?天子脚下,朝廷重器,便是这般儿戏吗?” 第89章 见薛湘楠如此无礼的逼问,叶伯崇又怕她惹怒袁氏,又气她对母亲如此无力礼,连忙喝止:“湘楠,你住口!休得放肆!” 袁氏倒是神情自若,挥手制止叶伯崇,直视着薛湘楠:“天牢进了刺客,自有皇法可依,该罚的罚,该杀的杀。而你擅离职守,无诏回京插手不该属于你职责的事,又当如何?” 薛湘楠低头道:“皇后言之有理。”随即径直靠在牢门上,话锋一转,“末将的罪过,末将自会一肩承担,只要景纯无恙,要打要杀末将皆无二话。” 袁氏叹息:“唉,傻孩子,陛下已亲封特使专查此案,三日内必定水落石出。本宫会重新派人把守天牢,再不会发生之前的事。”她面露不悦看着薛湘楠,给她施压,“姨母皇后的话,你总该信任吧?” 薛湘楠哪敢说不信,但她依旧我行我素:“末将自是信皇后。但刚才皇后也说了:血脉至亲,末将不敢托大。末将就守在这里,特使大人何时查出真相还景纯清白,末将何时进宫领罚。”说着竟直接下逐客令,冲袁氏抱拳道,“末将恭送皇后太子。” 叶伯崇见薛湘楠如此固执不领情,又忍不住怒火冲天,奈何之前被袁氏训斥,不禁强行压住怒火,袖子里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咬牙低声道:“薛湘楠,你莫要不识好歹!孤和母后会害你吗?” 薛湘楠竟似没听到一般,径直低头不语。 袁氏不恼,转头对牢笼里一言不发的薛凌云道:“景纯,你长姐为你触怒天威,犯了大盛皇法,她关心则乱,本宫不怪她,但你须清醒些。今日本宫奉旨前来,便是陛下看在本宫的面上,对你们留颜面。湘楠若肯随本宫进宫向陛下请罪,本宫定舍下这张老脸,在陛下面前为她求情;可是她若执意留在这里,扫了皇家颜面,丢了陛下君威,雷霆之怒下本宫也无法保全她。” “是啊景纯,湘楠糊涂,你可不能跟着犯糊涂啊!”叶伯崇附和道,“如今随孤和母后进宫向父皇请罪,方是上策!” “还有宓儿。”袁氏又对护在长姐与幼弟身边的薛宓道,“你们姐弟三人中,姨母一向觉得你最为周全。你们母亲不在了,姨母不希望你们任何人再受到伤害。只要湘楠肯跟姨母进宫向陛下请罪,姨母定保她无恙。” “可是……”薛宓难过地看了薛凌云一眼,她想保全长姐,可又不舍得将幼弟一人扔在这里,听着袁氏的话左右为难。 “夫人,你就听娘娘的话吧!”孙振武急得连忙劝薛宓。 薛宓尚未开口,薛凌云伸了个懒腰,故作轻松道:“姨母说得没错。长姐二姐,你们去吧,我没事。”回头又对薛宓道,“二姐,你回去把我小侄女照顾好,空了再给我送碗饭,我最喜欢周姨娘做的羊肉,馋好几天了。” 薛湘楠姐妹二人望着他,满眼难过。都知道此时天子暴怒,若薛湘楠执意抗旨不去请罪,后果愈发难以收拾。 可薛湘楠已经完全不信任京中这帮人了,就担心自己一走,又有人要害薛凌云。“景纯,你一个人当真没问题?”薛湘楠低声问道。 “没问题,有什么问题。”薛凌云大喇喇站起来理了下腰带,“昨夜那一架算什么,和我当年三天三夜的白刃战相比,只算个开胃小菜。” 他俏皮地吹了下脏兮兮的额发,不羁一笑:“我薛凌云命硬着呢,能要我命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见他又是这样一副无法无天的模样,薛湘楠才松了口,起身对皇后抱拳:“末将这副仪容见驾实在冒犯天颜,待末将回府换一身干净衣衫,再随皇后进宫向陛下请罪。” 袁氏这才有了些许笑容:“好。” 几人转身欲走,薛凌云却突然叫住袁氏和叶伯崇:“姨母,太子殿下!” 两人转头,只见薛凌云眼巴巴看着二人,眼睛里闪烁着泪光。他冲二人郑重抱拳:“往日凌云太糊涂,多有让姨母和太子殿下生气。今日凌云恳请二位看在……看在我故去母亲的份上,在陛下面前替长姐求情,保全她。陛下若真要追究长姐无诏回京的罪过,我替长姐受罚,千万不要责罚我长姐!” “景纯……”袁氏、太子、薛湘楠三人竟是异口同声唤道。 “你这孩子……你放心,”袁氏眼中含泪,转头看着薛湘楠,眼里尽是慈蔼,“你们都是小妹的亲亲孩儿,姨母定会保你们无恙。” 薛湘楠出了天牢,与皇后等人作别,被薛宓搀扶着往煜王府而去。 姐妹两人刚走过一条街,便见岑阳、岑丹领着煜王府的府兵,在借口严阵以待。一见薛湘楠出来,两人立即迎过来:“郡主!” 他们兄弟二人集结了府兵,没有靠近天牢,在这里严阵以待。还好昨夜薛湘楠姐弟二人咬牙苦撑也没有发信号,否则,煜王府今日便成了持刀劫天牢的反贼。 薛湘楠脱力了,破例坐上了岑阳准备的轿辇,往煜王府而去。 薛宓坐在她旁边,小心翼翼为她擦拭着血污,轻声道:“长姐,一会儿面圣,该怎么办呀?” 是呀,薛家触怒叶政廷,也让皇家颜面尽失。只怕此去不消了叶政廷的火,天子暴怒下,将血流成河。 薛湘楠脸色惨白,轻拍了下薛宓的手,安慰道:“没事,我有分寸。你回去就在家待着,等我从清辉殿回来。” 薛宓望着薛湘楠,快哭了:“长姐,都怪我没本事。若我也像你这般能文善武,你和父王就不至于如此操劳。” 第90章 薛湘楠捏了捏她脸颊,嗔怪一笑:“胡说什么?若薛家女子尽是我这样的,外人不知要怎样议论。” 还好,姐妹俩总算有一个能过正常人日子的。薛湘楠满眼宠溺看着薛宓,眼中闪过一丝羡慕,心道:若我也能像你这般,无忧无虑,嫁得良人,再生几个孩儿…… 随即,她眸光暗淡,将这个念头清了出去,拍拍薛宓的手:“你跟振武好好的。” 薛宓噘嘴道:“我才不要,这书呆子气死我了。这是景纯的事完了,我就跟他和离去!” 薛湘楠满眼惊诧看着她,半晌才笑骂道:“胡闹!振武向来依着你,你要往东他不敢往西,但在大是大非上,你还得听振武的。” “长姐,怎么你也向着那书呆子!”马车渐渐远去,传来薛宓半是撒娇半是埋怨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正文下周三晚上发哦,但小剧场不定时随机降落,敬请期待哦~ 第62章 小剧场/野外拾来小郎君 西南边陲一条荒无人烟的山道上,两匹烈马飞驰而过,铁蹄踏着雨后半干的道路,不时溅起大块泥点。 时近深秋,山林树木却苍翠如墨,丝毫不见秋的萧瑟,唯有星星点点的梧桐白杨那等知时节的树木黄了叶。雾霭缭绕山间,如给远山罩上薄纱,霎是好看。 路过的飞骑却无惜花赏景的心情。大盛煜王薛其钢与游夏人作战时被炮弹炸伤,正在左三营练兵的薛湘楠惊闻噩耗,连忙同副将岑阳朝主帅营地策马狂奔。 薛湘楠心急如焚,一身寒甲尚未来得及卸下,一双熬红的眼容盯着前方,恨不得肋下生翅,马上飞到父王面前。 “吁!”一旁的岑阳突然勒马冲薛湘楠大喊,“郡主,树林里有个人!” “吁!”薛湘楠连忙勒马而立,骏马四蹄在泥泞的山道上刹出长长几道印子。 顺着岑阳手指的方向,薛湘楠见山道左边树下坐着一个人。那人着一身青衫多处撕毁,闭目靠着树干昏迷了过去。 薛湘楠心生疑窦:此处偏僻,怎会有人? 不由得策马前行,走到那人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那人二十来岁模样,倚着树干昏睡着,细看之下,一张脸生得面如冠俊俏至极,但脸颊却苍白如纸,嘴角还挂着一道暗红血迹,奄奄一息。 他衣着那般单薄,荒山野岭又冷,若是将他留在这里,不是冻死便是野兽果腹之物。来不及多思考,薛湘楠忙着去看父王,没时间在陌生人身上多费功夫,冲岑阳一声令下:“岑阳,带上他。”随即调转马头朝主帅营地飞奔。 岑阳无下马将那半死不活的人艰难抱上马,喘了口气自语道:“还挺沉……算你小子命大,这荒郊野外的,若不是遇见我家郡主,你可就没命了。” 那半死的人趴在马背上,尚有神智,只是喘了口气表示知道自己被人抱上马背,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低垂着头颅,嘴角的黑血顺着脸颊往下流。 看他气息奄奄的样子,不是病入膏肓便是毒入肺腑。岑阳上马,惋惜地看着那人将死的脸颊,叹息道:“可怜呐,白白生了这副好皮囊,却是个短命的……罢了,让你死得舒服点也算积德。” 马匹带着个人跑不快,又怕颠着马背上那人,岑阳只得放慢脚程。待他回到营地,天已擦黑。士兵连忙过来帮他将马背上的人搀扶着,岑阳下了马接过那人抗在肩上,冲士兵问道:“王爷伤势如何?” 士兵道:“军医正在救治,郡主令任何人不许前去打扰。” 岑阳叹了口气,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知道今夜注定不平,自己能做的,便是尽力为郡主解忧。他转头看着肩上奄奄一息的男子,对士兵道:“去请老陈到我帐中来。” “诺!” 一整夜,主帅营帐那边灯火通明,军医和煜王的仆从进进出出忙碌着;岑阳的营帐在主帅帐东南角,遥遥相望,却也是灯火通明。 他把自己的床让给那半路捡来的病鬼,自己则强打精神坐在案边看书。天快亮时,忙碌了一整晚的军医老陈终于擦了擦额头的汗,捶着酸疼的老腰直起身子,板了一整夜的脸终于露出笑容:“好了,总算保住他一条命。” “好了?”岑阳连忙放下书快步走过来,只见那人躺在床上没睁眼,但脸色总算有了些活人样子。他浑身衣衫都被军医脱了,以便扎针放血,浑身上下只着了条裤衩,四肢修长身材匀称,虽称不上强壮,却也是个极俊美的体魄,完全不似白日看着瘦弱的模样。 岑阳心中好奇,问道:“老陈,他究竟中了什么毒?” 军医老陈看着床上的年轻人,一脸惋惜道:“唉……年纪轻轻不知为何这般看不开,竟服了不少朱砂。我虽年迈体力不支,不能去照顾王爷,但行针的手法还在……” 岑阳知道他满心遗憾不能去主帅帐抢救王爷,谄媚一笑凑过去用胳膊戳了戳他:“你老人家可是咱薛家军的守护神,哪能轻易劳动,就让他们年轻人去锻炼吧……再说,幸好你老人家没去主帅帐,否则这小子不是死定了么?你又救了一条人命,积了多大的德啊!” 老臣不吃他那套,一边收拾医药箱一边道:“你呀,就剩嘴甜了。这人命是保住了,但朱砂毒性太大,若非他身强体健早就没命了,但还是留下了后遗症,日后需终身服药。” 第91章 送走老陈,岑阳这才转身回到床前,看着躺在自己床上熟睡的年轻人,无奈地叹息一声。这年头,想活命的拼尽全力才换得苟延残喘;有人活得好好的却偏偏不惜命。 罢了,救你一命,回头你再寻死觅活也与我无关了。岑阳顺手拉了条被子将他身子盖住,趴在案上打起盹来。 保住这人小命,总算对郡主有所交代了,岑阳放心地睡了过去,直到天光大亮,营帐外一阵嘈杂将他吵醒。 一个人推门进来,是薛湘楠。岑阳连忙揉着眼睛站起来关切地问道:“郡主,王爷伤势如何?” 薛湘楠径直朝床上躺着的那人走去,道:“血暂时止住了,尚未度过危险期,这几日需人日夜守着。”她径直走到床边坐下,看着那人问道,“他怎么样了?” 岑阳连忙将军医的话对薛湘楠说了,又道:“郡主,您一夜没睡,去歇着吧。我看着他。” 薛湘楠听闻那人身中剧毒,眼里哀戚之色一闪而过,疲惫地起身道:“好,你照顾好他。若他清醒了,给他些钱财,让他走吧。” “诺!” 薛湘楠起身正要离开,那人却突然睁眼了,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直直看着薛湘楠的背影,艰难地撑起身子喊道:“郡主?薛湘楠?” 薛湘楠一下转身,见那人直起上半身,虚弱地倚着床,眼睛却死死盯着自己,似愤恨似不甘,似看着不共戴天的仇敌。随即又剧烈咳嗽起来,一张俊俏至极的脸苍白似纸,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低垂着头颅奄奄一息。 “你认识我?”薛湘楠被他那一眼看得有些心惊,转身看着那人问道。 那人却捂着嘴趴在床边咳得死去活来,一句话都说不出。 岑阳见状连忙过来,喊了声:“郡主……” 带兵这么多年,战场杀人无数,薛湘楠太清楚那人方才一眼蕴含着什么。她连忙抬手阻止岑阳,道:“你下去,我与这位公子有话说。” “可是……”岑阳也察觉那人对薛湘楠的敌意和杀气,不想走。 “下去!”薛湘楠厉喝。 岑阳无奈,只得退了下去。 薛湘楠看着那人趴在床边咳嗽,慢慢走过去,道:“公子昨日晕倒在树林,我与下属路过将你救回来……”她警惕地看着那咳得额头青筋暴起的人,他一手紧紧揪着身上被褥,一手捂着嘴,万分狼狈,露出被褥的肌肤莹润白皙,并非军中糙汉那种黝黑与健硕。 那人没回她,剧烈咳嗽了一阵,修长白皙的手颤抖着摊开,锦帕里是一团刺目的黑血——他方才咳出来的。 薛湘楠听岑丹说他中了朱砂之毒,但没想到解毒了还这般凶险,她不由得后退两步。 那人无力地靠在被褥上,紧抓着被褥的手也放松了,嘴角尚带着血迹,却闭目疯狂地笑起来:“哈哈哈……没想到,前拒狼后入虎,我童若谦这辈子都逃不出你们薛家人的手掌心。” 他一笑,苍白的脸颊俊美中带着几分妖媚,看得薛湘楠一阵心惊,更心惊他的话。薛湘楠冷了脸,怒斥道:“公子糊涂了吧?我薛家人如何对不住阁下了?” 那人脸上挂着心灰意冷的笑,闭了眼一副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模样,无力地靠在被褥上,身上被褥不由得下滑下去一些,露出白皙精壮的胸脯,薛湘楠连忙别过头去不看他。 童若谦昏浑然不觉在女子面前裸露身体不得体,任由被子下滑,连微微起伏的腹部也露出来了。他靠着被褥虚弱地咳嗽了一声,不管不顾地用胳膊擦拭了下嘴角的血,闭眼气若游丝道:“坞原是你们的天下,我九死一生逃出来,却又落入魔掌……罢了,我不逃了,你杀了我吧。” 薛湘楠听他话里话外对薛家充满怨恨,满心疑惑怒斥:“你胡说什么?我为何要杀你?” 童若谦自暴自弃一笑,说出的话差点令薛湘楠站不稳:“你兄弟荒淫无度,强抢不成便下毒,我如今已是将死之人,你们还不肯放过我么?” 薛湘楠心头一凛,衣袖下捏了下拳头旋即松开,看童若谦如此模样,不像说谎,试探着问道:“你说的是谁?” 她生怕从童若谦嘴里听到是的薛凌云的名字,随即听那人苦笑一声道:“你好弟弟干的事,你会不知道么?何须还来假惺惺?” “我多年不曾回坞原。”薛湘楠心都揪紧了,进步一步逼问,“你说的究竟是谁?” 童若谦睁眼看着她,一双俊美的双眼满是不信任,嘲讽道:“薛家好家风,郡主的好兄弟,你自行去问吧。”言罢闭目,根本不想再搭理薛湘楠。 薛湘楠心中恼怒,只觉一股怒火憋在胸间,转身冲门外怒喝:“岑阳!” 岑阳连忙进来,抱拳道:“郡主。” 薛湘楠红着眼斥道:“去把信使叫来!” “诺!” 薛湘楠每月派信使回坞原上奏战报,信使回坞原时也需将煜王府和薛凌云的情况回禀薛湘楠。没想到出了童若谦这么大的事,信使却丝毫没有提到。 童若谦口中提到什么“荒淫无度”“强抢不成”,再看他生就那副招桃花的模样,必定会招浪荡子垂涎。薛湘楠大怒,没想到薛凌云在京中无人管束,竟敢干出此等有辱门风的事,若是当真,她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信使很快来了,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见过郡主。” 第92章 薛湘楠居高临下看着他,气势逼人:“你上个月回坞原,报王府无异常,我且问你,世子爷在干什么?” 信使以额触地道:“世子爷就跟宴侯爷的公子打过几次马球,去月牙巷喝酒,别的没做什么。” “你还敢隐瞒!”薛湘楠怒了,指着他骂道,“苦主都寻到流番洲来了,你说,你究竟拿了薛凌云多少好处?!” “郡主,属下冤枉!”信使跪地磕头如捣蒜,惶恐不已,“属下怎敢欺瞒郡主。” “不敢欺瞒,你就老实交代!” “郡主,属下所言句句属实……” 童若谦躺在床上,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争吵,不禁疑窦丛生,心中反复思忖衡量:看薛湘楠的样子不像撒谎,而且她若想害我,大可不救我,任由我死在野外…… 可对薛家的怨恨已让童若谦失去了理智,他不敢再信任陌生人,只是本性善良的他还是见不得那信使被冤枉,才寒声说了句:“不是薛凌云。” 正在争执的两人闻言这才停止争吵。薛湘楠转头,半是侥幸半是怀疑看着童若谦:“是薛文博?” 童若谦听到这名字,脸色又白了一个度,闭眼咬了咬牙,默默点头。 薛湘楠知道薛文博顽劣,平日喜欢养些庸脂俗粉在院子里,但没想到他竟敢胆大妄为到公然强抢。她气得“砰”一拳捶在案上,转头看着那气息奄奄的童若谦,不禁心怀愧疚,语气不由自主软下来:“你……细说,我会替你主持公道,绝不徇私。” 童若谦没睁眼,但苍白的脸不由自主偏了下,堂堂七尺男儿,说起遇到薛文博、被他残害一事,竟是默默流泪了。 从那天开始,湘楠郡主身边就多了一个文弱书生,以前她去校场都是只身骑马而去,现在她骏马身后还多了一辆小小马车。士兵们都好奇那马车里的人是何模样,为何湘楠郡主去哪里都要带着他,但却没人有得见一面的机缘。渐渐地,薛家军都知道副帅湘楠郡主有一个神秘幕僚,比贴身护卫的副将岑阳还要亲近。 时间飞驰而过,临近除夕,此时距离薛湘楠遇见童若谦已近三个月。近三个月的精心疗养,童若谦气色好了许多。整个军营都在忙着过年,唯独他坐在小帐里烤着炉火,认真看着军医老陈给他的医书。 短短三个月,他从老陈那里学到了一身医术,尤其是那手出神入化的针灸之术,已不逊色于那些年轻的军医,可惜对自己身上的余毒还是束手无策。 老陈见他如此聪颖,便倾囊相授,时不时还惋惜一句:“唉……可惜了你寒窗苦读这么多年,若非这毒,以你的聪明才智,定是那状元之才。” 童若谦浅浅一笑,眼睛没离医书:“心有不甘又如何,这就是命。” 薛湘楠刚好走到门外,听到他这话,眸光暗沉,抬腿走进帐中,对老陈道:“陈大夫,父王的伤药快用完了,劳烦你换药。” 老陈立即站起来拱手:“诺。”随即佝偻着背,颤颤巍巍告辞。 屋中一时只剩下童若谦和薛湘楠。 薛湘楠见他头也不抬看着医书,轻轻走过去道:“中原医术毕竟有限,若是遍寻天下各方名医,说不定能解了你身上余毒。” 童若谦放下医书,从碳炉上取下水壶为薛湘楠斟茶了一杯茶,双手奉给她,满眼温柔:“我也相信。” 他面如冠玉,眉目如画,一双含情眼默默盯着薛湘楠,薛湘楠不由得脸微红,接了茶不敢看他,有些不自在地道:“过些日子我寻机会向陛下求回京。” 她说的回京是做什么,童若谦知晓。他苦笑了声,抬头看着薛湘楠:“让郡主见笑了,堂堂七尺男儿,竟……” “你一个文弱书生,哪敌得过那不要脸的浑小子……”薛湘楠抬眼看着他分辨了一句,发现那人正看着自己,又低了头,饮一口茶掩饰不自在。 童若谦放了水壶,苍白修长的手指不由自主蜷缩了下。 薛湘楠见他半晌不说话,缓缓抬头看着他。 童若谦弓着背坐在火炉旁,高大的身躯隐在阴影里,面容看不真切,只留给她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薛湘楠起身,慢慢走到床边,见那枕头底下放着一柄匕首,露出半截手柄。她轻轻叹了口气,头也没回地道:“在我身边,没人敢伤害你……晚上且放心大胆地睡。” 童若谦抬头望着她,随即又缩回阴影里:“看来我晚上又梦靥了……” 薛湘楠不置可否,转头看着一旁,坚定地道:“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说完竟头也不回大踏步出了营帐。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又空降啦,是长姐和姐夫哦~ 第63章 暗门藏玄机 叶长洲出了天牢,冷着脸一言不发直往刑部而去。赵婆婆紧跟着他寸步不离,随时禀告崇明教教徒收集到的信息。 “殿下,此时该先去凝香馆。”赵婆婆跟着他低声提醒道。 “我知道。”叶长洲并没有因此改变方向,“彻查凝香馆,需得借助赵欢的眼睛和嘴,要他亲眼作见证。”说完领着众人进了刑部。片刻之后,他便和赵欢等人匆匆出府门,直奔早已人去楼空的凝香馆。 “赵大人,让衙役们细细检查,任何细枝末节都不要遗漏。”叶长洲领着几个御卫站在凝香馆院中,对赵欢道。 第93章 “诺!”赵欢领命,随即对衙役们道,“分头去查,每个房间都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挖到彭青云的线索!” “诺!”衙役们领命,一队队沿着楼梯鱼贯而入。 彤儿带着叶长洲等人先进入彭青云的房间,房间里衣物用具都在,但金银细软和首饰全都没了。衙役们翻箱倒柜,只搜出一些脂粉和易容之物。 赵欢看着那些物件嫌弃地皱眉,不屑地说道:“看来这彭老板还是个身怀绝技的奇人,啧啧……不知道犯了多少大案要案。这要是谁抓住她,可真是大功一件啊。” 叶长洲环视屋中物事,漫不经心道:“那本王就提前恭喜赵大人。” 赵欢老脸一红,“嘿嘿”一笑,道:“让殿下见笑了,下官就过过嘴瘾而已。” 叶长洲看着他嗤笑了声没回应。 栾清平清点完,拱手禀报:“殿下,这房中并无有价值之物。” 叶长洲点头,转头对彤儿道:““你说聆音惊闻世子爷被下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就失踪了,带本王去聆音房间看看。” “诺。”彤儿带着叶长洲等人上了楼,站在聆音房门口道,“这便是聆音姑娘的房间。” 红罗帐暖,衾被馨香,青楼妓子的房间自是百般香艳。官员不准狎妓,赵欢从未进过青楼,只得红着脸跟在叶长洲身后,不敢左顾右盼,满眼不堪与嫌弃,嘴里还低声嘀咕:“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叶长洲倒是毫无顾忌,一进去便认真查看起来,他身边的御卫也四处翻建搜查。这屋子不大,拢共就两间,外间会客,里间卧房。叶长洲抬腿进入卧房细细查看,眼尖地发现帐幔后面还有一个暗门。 他绕到床后伸手推了下,暗门纹丝不动。“彤儿,这暗门里有什么?”叶长洲转头问彤儿。 彤儿连忙迈着小碎步进来,低头道:“回王爷,平日聆音姑娘进去不让婢子跟着,钥匙也只有她有。婢子不知里面有什么。” 叶长洲隐约觉得自己要找的东西近在咫尺了,连忙对刘忠奇道:“来,砸开它!” “诺!”刘忠奇拿着铁锤,“砰砰砰”三下便将木质暗门砸烂。他放下铁锤回头对叶长洲道:“王爷后退些,万一里面有暗器之类的。” 叶长洲连忙后退,与赵欢一起盯着刘忠奇从破洞里伸手进去将门打开,里面居然争先恐后冒出一些烟雾。 “王爷当心!”刘忠奇连忙捂住口鼻后退几步,叶长洲等人也吓得脸青嘴白急忙往后。 但眼见那那烟雾散去,众人却皆无事,既没有胸闷也不觉头晕,看来都是些虚张声势的唬人手段。 “属下先进去看看。”刘忠奇点了火把抬腿进去。 里面丹石炉鼎,左面一座药架子,右边操作台,放着残留的药丸和工具,竟是一间完整的炼药房。 “王爷,有发现!”刘忠奇在里面喊道。 叶长洲心头一凛,不顾阻拦推开护在面前御卫,三步并作两步踏进暗室。刘忠奇打开桌上一个精致的药盒子,里面有一些红色粉末,好奇地道:“这是什么?朱砂?” “不是。”叶长洲接过那药盒,心头砰砰直跳,“朱砂无气味。”这盒中药粉的气味,叶长洲至死也忘不了,正是在康郡王府在叶恒丰尸身上闻到的淡淡臭味。 这定是聆音口中的“嗜血散”,只一点点,就足以让一个成年男子丧命。 “王爷……”刘忠奇叶长洲神色有异常,有些担忧地唤道。 谁知叶长洲却跟魔怔了一样,盯着那红色药粉,突然出手如风从刘忠奇腰间拔出佩刀,在众人没反应过来、惊骇无措之际,一下割开食指肚腹,手指顿时鲜血直流。 “王爷……您这是做什么?!”赵欢和刘忠奇顿时惊叫起来。众人手忙脚乱试图给他止血,叶长洲却十分镇定地盯着流血的手指,径直将药盒中一点药粉撒在伤口上。 “王爷!”彤儿知道他想干什么,吓得脸色煞白尖叫起来,“不可!”那嗜血散药性强烈,若是一个不慎便是加速出血,会死人的。 “无事!都不要慌。”叶长洲握着流血的手指冲众人一个安心微笑,“本王只是想证实心中猜想。” 薛凌云危在旦夕,太多人想要他性命,叶长洲只有这一次机会,必须保证此物无假。否则此物一旦呈到叶政廷面前,定逃不过宫中那么多杏林圣手的检验。若是假的嗜血散,不但无法洗清薛凌云罪名,自己也将犯欺君之罪。 赵欢一脸愕然不知此药厉害,彤儿却知轻重,生怕叶长洲伤口的嗜血散过量,再不顾什么尊卑,冲过来连忙握住他手指,冲赵欢大喊:“赵大人,传大夫!传大夫!” 叶长洲的手指只割破了一点,伤口不过一分,看样子也只是将将破皮,但却血流如注,顿时将叶长洲和彤儿两人的手都染红了,吓得赵欢结巴着大喊:“大夫!大夫!” 众人见叶长洲的手狂飙鲜血,顿时慌作一团,七手八脚帮他止血。 叶长洲心头高悬的大石却落地了:看来此药不假,是真的嗜血散了。皇天不负有心人,薛凌云有救了! 众人把叶长洲送回昭郡王府,立即着宫中太医来救治。太医也没见过割破一点手指竟然血流不止的情况,擦着冷汗用了无数的止血散,最后还是用土办法,用布条紧紧将叶长洲手指缚住,断绝血脉方才止住流血。 第94章 “殿下这是用了何药,这般凶险?”老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 赵欢一拍大腿,悔恨地道:“殿下真是要了下官的命了!您要试药可让下官来啊……您这金枝玉叶如何能伤?” 刘忠奇将搜到的药盒递给老太医:“就是这药,您可识得此药为何?” 太医毕竟见多识广,只见他轻嗅了下药粉,脸色大变:“这!这是庆安国的嗜血散!”随即恍然大悟,“难怪殿下会血流不止。”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叶长洲和赵婆婆互相交换了下眼色。叶长洲对众人道:“如今查到这药,康郡王真正死因也水落石出。赵大人你拟个折子,与本王一道呈报陛下。” 赵欢拱手应道:“诺!下官借用一下王府文房四宝,马上写折子。” 趁赵欢拟折子的功夫,赵婆婆凑过来低声道:“殿下,彭青云和聆音还是下落不明。” “无妨。”叶长洲胸有成竹,“只要那嗜血散是凝香馆搜出来的,彭青云的罪名便坐实。她当年从瑶华宫出来创办凝香馆,是谁的人陛下一看便知。” “那……聆音呢?”赵婆婆低声问道。 “那女子便不用提。”叶长洲摆手道,“她不过是彭青云傀儡,彭青云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提她无益,反而还会因她与世子相识一事徒生枝节。” 他看着赵婆婆,俊美的眼眸蕴着微光:“便将她做的事扣到彭青云头上即可。” 赵婆婆微微点头。 叶长洲盯着被紧紧缚住的手指,连日来高度紧张,此刻终于可以歇一下了。心里的那根紧绷的弦一松,只觉头晕眼花,头重脚轻,竟“咚”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五晚上发哦~喜欢的话多多评论哟! 第64章 一石二鸟计 薛湘楠的轿辇径直抬进了煜王府,经过正殿邀月阁往薛湘楠居住的兰园而去。 薛文博一早就听说薛湘楠回来了,吓得坐立不安,一直心神不宁候在邀月阁附近徘徊,一边打听消息,一边准备应付随时回来的薛湘楠。 见岑丹岑阳跟在轿辇后面,薛文博鬼鬼祟祟跟上岑丹,小声问道:“岑丹,郡主怎么回来了?” “郡主听闻世子爷被下狱,自己回来的。”岑丹转身提醒薛文博,“对了三公子,郡主可见不得那些莺莺燕燕的,你赶快去把你房里的戏子歌姬送出去。” “好。”薛文博擦了冷汗,连忙转身跑。整个薛府,他最怕的人是薛湘楠,其次是薛凌云,其父薛其钢都得往后排。 他与薛凌云兄弟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薛凌云平日不搭理他;周姨娘虽也常唠叨他不务正业花天酒地,但她太溺爱薛文博,总是说说就算了;唯有薛湘楠会严厉地管教他,不是罚跪便是抄书。 薛湘楠是御笔亲封的郡主,周姨娘见了她都得行礼。她回府,周姨娘和薛文博都要赶来给她请安。 薛文博跑回屋里命下人将歌姬戏子遣散,又整理衣衫,跑到兰园外候着。不到片刻,周姨娘也来了。薛湘楠在屋中沐浴更衣,下人让他们母子在门外候着。 屋中,薛湘楠在薛宓搀扶下进了纱帐内。早有贴身丫鬟备好洗澡水和干净衣物,准备给薛湘楠洗浴。 薛湘楠在丫鬟的帮助下,艰难地将铠甲卸下。经一夜恶战,又加上铠甲的束缚,身上多处肿胀,没有铠甲护着地方衣衫浸透了血迹。 没有了沉重铠甲的束缚,薛湘楠皱眉艰难地喘了口气,看着自己被血和汗泡白的手脚,轻声道:“我身上有伤,沾不得水,你帮我擦干净即可。” 这小丫鬟哪见过这等血腥,脸色煞白,硬着头皮矮身一福,壮着胆子帮她擦洗干净身上,再将薛湘楠满头青丝用温水洗去尘埃。 琉璃窗开着,清风微拂帐幔,隐约可见薛湘楠纱幔内白皙的身子,健美紧致,曼妙优雅。 “郡主,这些伤需包扎一下。”帐幔内丫鬟轻声道。 “无妨,都不流血了。”薛湘楠低声道。有铠甲护身,她伤都没在要害,只将稍深些的伤口随便用布一裹了事。 西窗前,薛湘楠散着满头青丝低坐镜前,看着镜中自己满脸憔悴,脸颊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就这样出去,着实有碍观瞻,更会引起府中下人的非议。府里只剩幼弟姨娘,自己若不镇着人心,说不定就会出些欺主罔上的事。 “小凤,帮我上妆吧。”薛湘楠向来笔挺的腰背终于放松了,靠在椅背上有些疲惫地道。 “诺。”小凤轻声应道,“郡主,今日妆容需淡一些吗?” 薛湘楠看了看镜中苍白的脸颊,道:“只需有些气色便好。”随即看着脸颊疤痕道,“这边可将粉敷厚一些,遮盖住伤口,不让人看出来即可。” “诺。” 小轩窗,梳妆过半,忽听得后院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是一个年轻男子的。薛湘楠被小凤画得快睡着了,一听这咳嗽声下意识便弹跳起来,一阵风冲出房门,不顾身上衣衫单薄,推开后面一间房门,看着床上半躺着的年轻人紧张地问道:“又毒发了么?” 那年轻人趴在床边,低着头正在大口大口呕血,看不见容颜。黑色的血吐在痰盂里,令人触目惊心。 薛湘楠一看那血的颜色,心凉了半截,矮身扶着他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冲屋外急喊:“来人!童公子的护心丹!” 第95章 兰园外,周姨娘候了快一个时辰还没见薛湘楠出来,有些紧张凑过去低声问下人:“郡主回来时,脸色可好?” 最近薛文博胡闹得有些厉害,闹出几件出格的事。周姨娘担心薛湘楠心情不好,一会儿直接会拿薛文博开刀。 下人回想了下薛湘楠回来时满脸血迹、一身脏污不堪的样子,哪还看得出什么脸色,摇头道:“婢子不知。” 无奈,周姨娘只得退回薛文博身边。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气得戳他额头,低声怒骂:“你个不上进的败家子,郡主要是问起那件事,老娘看你如何交代!” “哎呀……”薛文博正心疼他精挑细选的妓子被送走,不满地道,“那人又没死,郡主远在流番洲怎会知晓?” “你就嘴硬吧!”周姨娘低声道,“你最好祈祷家里没人在郡主面前多嘴。否则她扒了你的皮老娘都不管你!” “谁要扒了三弟的皮?”门突然开了,薛湘楠一身紫红郡主服,傲人的身姿配上华贵的衣袍,瞬间从热血沙场的女将军化作高雅郡主。薛文博母子见她,心头一凛,不由自主后退两步。 “哎呀……湘楠你终于回来了!”周姨娘顿时满脸堆笑,冲她微微一福便无比亲热地贴过来,望着一脸冷傲肃穆的薛湘楠心头直发怵,但还壮着胆子讨好地笑道,“姨娘好想你呀……今晚姨娘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羊方藏鱼可好?” 薛文博一见薛湘楠就如见了猫的耗子,低垂着头不敢吭声。薛湘楠冷冷看了他一眼,对周姨娘道:“那菜太费功夫,姨娘歇着吧。我进宫一趟,等我回来叫文博去邀月阁,我有话问他。”说完转身就走,留下周姨娘母子尴尬地站在原地。 “是……”周姨娘脸都笑僵了,见薛湘楠身影消失在院外,又恼怒地拧薛文博的胳膊,“你个不争气的东西,郡主定是知晓你那混账事了,回头有你好看的。” 薛湘楠的话如一盆冰水迎头浇来,薛文博顿感大难临头,苦着脸揉胳膊,慢吞吞往回走,等着薛湘楠回来的那一场暴风雨。 薛湘楠没带岑阳,上了轿辇回头对小凤道:“你回去告诉岑阳,护好我后院的人,不许生人去打扰。” “诺。”小凤矮身一福,目送薛湘楠轿辇往禁宫方向而去。 薛湘楠前脚刚走,赵婆婆便得了信,着急忙慌跑进书房,见赵欢还没写完,低头快步走到叶长洲面前:“殿下,大事不好。湘楠郡主进宫领罪了。” 叶长洲之前晕倒,后脑勺磕了鸡蛋大一个包,此时脸色正差,听到这话,大惊失色,一下站起来:“什么?!” 薛湘楠无诏回京、擅闯天牢两项罪过,叶政廷气头之上若不处罚她,只怕难以咽下那口气。叶长洲慌张只一下,随即镇定下来,走过去再次催促赵欢:“赵大人,你到底要写多久?怎么写个奏折一个多时辰了还没好?” 赵欢巴不得再写上几个日夜,好炫耀一下文采。琉璃镜架在鼻梁上,他慢吞吞道:“殿下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下官还有几个引经据典的句子没写上呢……” 叶长洲低头一看,见他写得差不多了,只剩最后请安的字还没落下,抓起折子就往外跑,边跑边道:“再不急,豆腐渣都吃不上了!” “殿下,等等下官!”赵欢摘了琉璃镜追上去。 赵婆婆连忙让杨不易跟上叶长洲:“你去跟上殿下,找机会提醒殿下将折子想办法转交太子呈上。” “好!”杨不易得了陪叶长洲进宫的任务,开心地追出去。叶长洲急于去救薛凌云姐弟,跑得似一阵风,很快将赵欢甩到身后。 他快跑到宫门口,心跳尤其快,再忍不住,扶着宫墙剧烈喘息。 “殿下!”身后杨不易终于追上来,一边扶着他给他顺气,一边低声道,“赵婆婆提醒,将折子想办法交给太子呈上。” “交给太子?”叶长洲愣了下,随即想起赵婆婆说的话。的确,这么将折子呈上去,自己便要直面常氏母子,直接暴露于危险中。 “好。我想想办法。”叶长洲喘了口气,抬头望着远处的清辉殿,心道:折子必须在叶政廷对薛湘楠发难前递上去,这样薛湘楠或许能免于被罚;而且必须借太子的手递上去,可此时太子已在清辉殿,怎么才能把他哄出来取折子? 叶长洲腹中筹谋,一时竟是心力交瘁。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下一章周六晚上发哦~mua~喜欢我的话,多多收藏评论,爱你们~ 第65章 长洲解危难 过了宫墙拐角便到清辉殿了。薛湘楠一身盛装,略施脂粉,头戴郡主凤冠,眉目清隽,万般庄严。但她眸光清冷,十分清晰自己进宫主要是熄灭叶政廷的天子之怒,只怕不遭些罪难以善了。 清辉殿,薛湘楠半跪在地,以武将礼仪叩拜叶政廷:“末将薛湘楠,拜见陛下,吾皇万岁!” 叶政廷一身明黄龙袍,正襟危坐,面容威严,透着一丝悲悯慈蔼,不冷不淡地道:“郡主此时不该在流番洲吗?无诏回京所为何来?” 皇后袁氏和太子叶伯崇站在一旁,袁氏神情肃穆,叶伯崇却无比紧张,似无诏回京的不是薛湘楠,而是他。 薛湘楠见叶政廷开口便是问罪,低头道:“陛下请恕末将抗旨之罪,父王前些日子身受重伤,又惊闻凌云被下狱,急火攻心之下伤势加重,已卧床不起。末将为解父忧,实在别无他法,只得只身回京看着幼弟。” 第96章 叶政廷道:“你若想回京,为何不先上折子,待拿到朕御笔朱批再回?”冷厉地看着她,怒道,“你眼里还有没有君臣纲常,还有没有朕和皇后!” 天子盛怒,薛湘楠叩首道:“陛下息怒。末将知罪。姑念末将实在心忧幼弟,惊闻他被下狱,末将父王寝食难安伤病加深。从流番洲到坞原,奏折一来一回至少半月,末将等得起,父王等不起。” 叶政廷冷笑了一声,道:“好一个薛其钢,他老糊涂了么?竟是连朕都不信任了?怎么,怕朕诬陷了他的儿子,派你回坞原质问朕?” 薛湘楠又低了头,恭敬地道:“陛下恕罪,无诏回京乃末将私自决定,父王并不知情。此事缘起末将,陛下若要罚,罚末将一人即可。” 她竟将罪过一肩承担。叶政廷心头更怒,根本不相信薛其钢不知情。薛湘楠协助管理军务,她一走,薛其钢等于少了半边臂膀,他岂能不知。 “大胆!”叶政廷暴怒,“啪”将案上白玉杯掷地,碎片四溅。只见叶政廷怒目而视,指着薛湘楠斥责道:“你简直狂妄!以为朕不在军中多年,便什么都不懂了吗?你乃副帅,你离营薛其钢岂能不知!” 薛湘楠见他暴怒,身子又低了些,道:“陛下,末将不敢欺君。珩亲王也在军中,末将托他暂行副帅职权,便匆匆离营而去,此事珩亲王可作证。” 叶政廷闻言,这才信了她的话。收了脾气,冰冷的脸总算和缓了些,问道:“你父王伤势如何了?” 从薛湘楠一进来他就在问罪,此时才关心一下在流番洲卖命的老部下,薛湘楠低头道:“父王被炮弹碎片击中胸口,还好偏离心脏,否则……”薛湘楠哽咽了一下,强行忍住颤音,“军医说父王的伤需安心静养,不可操劳,更不宜情绪过激,大喜大悲皆可能……” 薛其钢重伤之下惊闻薛凌云被下狱,可想而知老父亲如何惊忧。 叶政廷沉着脸道:“你可知道,薛凌云有多胆大妄为!他竟敢以下犯上毒打朕的皇儿!朕对他还要如何宽容?”叶政廷起身背手,踱步下了龙案,鹰一般的眼睛直视薛湘楠,“薛湘楠,若是换了他人,薛凌云人头早就落地了!朕对你们薛家恩宠至此,你们姐弟俩却如此辜负朕!” 薛湘楠连忙道:“陛下一直对薛家恩宠有加,末将全家铭感五内,不敢有负圣恩。”她也抬头直视叶政廷,“景纯虽愚钝,但向来知进退,断不敢无辜犯上谋害皇子,还望陛下明查。” 叶政廷走到她面前,俯视着她,围着她慢慢踱步,眼神中有些微不可察的杀气:“薛湘楠,此事朕会彻查,任何人休想在朕的眼皮底下耍花样。”带着些许蔑视看着薛湘楠头顶,“薛其钢教子无方,薛凌云无法无天毒打朕的皇子;你身为朕亲封的郡主,却无诏回京,擅闯天牢重地;薛其钢明知朝廷法度,却任由你们姐弟如此犯上作乱,更是罪无可恕!” 叶政廷黑靴踏地的声音无比清晰,气氛一时降至冰点。他愤怒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吓得叶伯崇紧绷头皮,膝盖一软差点跪倒。袁氏和薛湘楠也跪地俯首,不敢稍有抬头。 叶政廷走到薛湘楠面前,盯着她后颈,苍老的眼眸掩饰不住的杀气。半晌,他声音稍缓和:“不过。朕念在薛其钢老迈,又为朝廷身受重伤的份上,朕不降罪于他。但是你和薛凌云的罪过,朕绝不轻饶!” “末将领罚!”薛湘楠大声应道,“末将无诏回京,按大盛律例脊杖二十!还请陛下降罪!” 脊杖二十,便是强壮如牛的成年男子也要被打得口吐鲜血,薛湘楠若真受了刑法,还能活着回流番洲吗? “郡主!” “湘楠!” 太子和袁氏听到薛湘楠的话,纷纷出口制止。 但薛湘楠却不为所动,依旧跪着大声道:“姨母和太子若真疼惜湘楠,便不要插手。末将无诏回京,有负圣恩,不受杖责,末将内心难安!恳请陛下降罪!” 她铁了心要受那刑法。因为她受刑越重,叶政廷对父亲和幼弟的迁怒便会少一些。 “末将有负圣恩,恳请陛下降罪!”薛湘楠跪地,再次叩首求。 叶政廷指着薛湘楠,面若冰霜,并没有因为薛湘楠执意求降罪而稍减半分怒气:“好,薛湘楠,朕就看你湘楠郡主的骨头有多硬!” 两人都是不服输的硬脾气,简直就是针尖对麦芒。袁氏连忙站在二人中间,挡住两人的目光,好言相劝:“陛下息怒,湘楠年轻口无遮拦,脊杖可不比一般庭杖,二十脊杖下去人不死也残,您别跟孩子一般计较。” “就是,父皇息怒,不如先领十杖。剩下的十杖暂且寄下,待收复流番洲之日再行罚。”叶伯崇连忙道。 听闻此言,袁氏恶狠狠瞪向他,眼里的质疑和杀气顿时让叶伯崇心头一凛。他立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低眉垂首恨不得将自己缩成隐形人。 薛湘楠却道:“多谢姨母和太子殿下体恤末将。”她抬眼直视叶政廷,眼里有股不服输的微光,“但国有国法,若犯了皇法徇私情,将来人人效仿,我大盛威严何在!” 此言一出,叶政廷不罚她都不行。见薛湘楠如此执着,就是不肯求饶,叶政廷怒火逾盛,冷厉地看着他,冷笑一声:“那就让你求仁得仁!”大袖一挥,怒喝,“来人,罚薛湘楠二十脊杖,谁再求情,一同受罚!” 第97章 此言一出,皇后和太子顿时噤若寒蝉,再不敢开口,纷纷看向薛湘楠,面含戚色。 薛湘楠抬头直视叶政廷,俊秀的眼眸隐隐透着野兽般的光:“末将领罚! 立即有两个身着铠甲的守卫一左一右将薛湘楠按在地上,执刑者赤膊,握着一根儿臂粗的木杖缓缓朝薛湘楠走来。 袁氏和叶伯崇眼见事态发展已不受控制,此时刀架在脖子上,不打薛湘楠叶政廷面子上过不去;打了薛湘楠,又会寒了前方将士的心。情急之下,离袁氏最近的叶伯崇便成了她的出气筒,狠狠拧了他一把,骂道:“都怪你,让你多嘴!” 叶伯崇哭丧着脸,捂着被袁氏拧疼的胳膊往后退了几步,不敢反驳,默默承受了这无妄之灾。 此时,杨不易低眉垂首悄悄走到叶伯崇身后,低声道:“太子殿下,昭郡王让小人来寻您,他有要紧东西给您。” 原来叶长洲在殿外惊闻薛湘楠和叶政廷发生冲突,情急之下只得冒险让杨不易进清辉殿请太子。 此一招凶险直白,若是叶伯崇不来、或是他想通叶长洲的用意,此计谋便失败。叶长洲只得赌一把,赌叶伯崇有勇无谋,赌他仍相信自己当真霉运上身。 叶伯崇紧张地盯着即将被行刑的薛湘楠,不耐烦地道:“什么东西,说。” 杨不易壮着胆子凑到叶伯崇耳边,对着他一阵耳语。叶伯崇听完大惊,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惊诧,悄悄拉着杨不易出清辉殿。 殿外,杨不易带着叶伯崇跑得飞快。叶伯崇不耐烦地问道:“叶长洲人呢?” 杨不易回头道:“就在前面,殿下快随小人来。” 杨不易拉着他越过殿前开阔地带,穿过一条回廊,便见叶长洲捂着脚脖子坐在鹅颈椅上。他手里抓着一本折子,一脸痛苦。见叶伯崇来,叶长洲眉头舒展,连忙站起一瘸一拐地将手中折子递给叶伯崇:“太子殿下,快,将折子呈给父皇,再晚些郡主可就要受罚了!” 叶伯崇几乎是抢过折子打开匆匆看一眼,脸色终于缓和,转身急忙要走,回头又疑惑地问道:“你为何不自己去送?” 叶长洲扶着杨不易一瘸一拐道:“臣弟惊闻湘楠郡主进宫领罚,拿到这折子连轿辇都舍弃了,就想快点进宫救郡主,谁知快到清辉殿还扭了脚。这折子事关重大,臣弟交给谁都不放心,只有交给太子殿下臣弟才安心!”随即焦急地催促他,“太子殿下您快去!救郡主要紧!臣弟随后就到!” 叶伯崇见他急得脸都红了,又气喘吁吁,像是着急忙慌从宫外跑来,感激地冲他点头:“好,好十六。孤先去,你快来!”拿着折子像一阵风般往清辉殿冲去。 杨不易憋着笑,见太子走远,才放开叶长洲,跟在他身后低声笑道:“这样的人还能当太子。” 叶长洲铤而走险,没想到叶伯崇想也没想就迫不及待往坑里跳,心里也觉好笑。听杨不易这般说,皱眉轻拍他脑袋:“不可胡言。”随即将胳膊架在杨不易肩头,展颜道,“走吧,去看太子表演。” 第66章 受刑清辉殿 清辉殿里,薛湘楠被按得匍匐跪地,身强力壮的执刑者手持利杖站在她身后,大喊:“一!” “怕!”一声木头撞击骨肉的闷响,那力道之大,竟然一下就将薛湘楠这久经沙场的老将打得皮肉破裂,但她竟一声也不哼,只是痛得皱眉。 叶政廷端坐龙椅,要亲眼看着行刑。袁氏站在一旁脸色都极差,见一杖下去薛湘楠就衣衫裂开,不忍心,连忙别过头去。 “二!”执刑者又是一声大喝,“砰”一声骨肉碰撞的闷响,薛湘楠背部衣衫顿时破烂如絮,她嘴角流血,血滴滴落到地上,点点殷红,无比刺眼。她依旧一声不吭,想着自己今日咬牙忍下这一顿酷刑,父亲和幼弟就会安全一些。 鲜血垂落,薛湘楠痛得双眼模糊。低垂的头颅,绝望的眼,死死盯着地上那滩血,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三!”…… “砰!” 三杖打下去,儿臂粗的棍子径直断了,锋利不一的尖刺刺入薛湘楠背部,顿时鲜血四溅,难以忍受的剧令她头晕目眩,嘴里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滑。 “别打了!”袁氏不顾叶政廷的警告,跪下来哭喊起来,“陛下,她经不起如此重罚,她会死的!您要罚她,连臣妾一并罚吧!” 叶政廷面无表情,似没听到皇后的求情。皇帝没叫停,执刑者便不能停,换了根利杖。 “四!”…… “砰!”第四杖下去,薛湘楠背部又一次飙血,但她只是随着杖打无力地摆动了下身躯,之前还勉强直起的头颅渐渐垂下去。 “陛下,不能打了!”袁氏涕泪横流跪地往叶政廷面前挪,撕心裂肺地哭道,“求求你,就算你不怜惜她,也念在她还能带兵打仗……薛其钢已受重伤,薛湘楠若再倒下,薛家军群龙无首,若是乱起来,何人能收拾残局?!游夏人虎视眈眈,何人能敌?平儿独木难支!” “继续!”叶政廷铁青着脸,丝毫不为所动,眼看曾为自己出生入死打下江山的薛湘楠被打成这样,无情又冷血。 眼看第五杖就要落下,清辉殿门突然“砰”被叶仲卿推开。 他气喘吁吁高举折子,冲进来“啪”双膝跪地,冲叶政廷大声道:“父皇!十三弟的案子真相大白了!薛凌云冤枉!” 第98章 此言一出,行刑的人立即停止。殿中众人惊诧地望着叶伯崇,望着他手上的折子。叶政廷苍老的脸上毫无表情,打量了叶伯崇片刻,说道:“念。” 几乎昏死过去的薛湘楠痛得直打颤,肩背连着腰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火辣辣地疼。她勉强抬起头,血红的眼望着叶伯崇,眼里迸发的仇恨和杀气看得叶伯崇后脊背发凉。 叶伯崇哆嗦了一下,转头见叶政廷铁青着脸,忽而又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连忙转头看着袁氏,可怜巴巴地用目光征询她。 袁氏眼见他这幅模样,失望地将头转向一旁,不给他任何暗示。 眼见满殿的人都望着自己,叶伯崇只得硬着头皮展开折子念道:“刑部奉命查康郡王被害一案,经仵作查验,康郡王生前曾服用庆安国鬼医世家不传秘药嗜血散,导致内伤出血不止而崩。细查除夕日进出康郡王府之人,查出一胡人婆子冒充杏春堂送药而入。着宫中画师描其画像,乃凝香馆老板彭青云。” 叶政廷听到彭青云的名字,一下站起来怒目圆睁,“砰”一拳捶在案上,吓得众人立时瑟缩。叶伯崇再不敢念下去,犹犹豫豫往袁氏那边张望,试图从他娘亲那里得到一些指示。袁氏这时却冲他微微点头。 “继续!”叶政廷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叶伯崇正要继续,门外宫人忽然通传:“陛下,昭郡王和孙振武求见。” 这两人才是主审叶恒丰案子的人,叶政廷自然要见,道:“宣!”他刚坐下,忽然想起什么,对左忠勇道,“去传杨妃。”如今叶恒丰的案子水落石出,杨妃应当在场。 “诺!” 叶长洲在杨不易的搀扶下一瘸一拐进来,随后赵欢和孙振武低眉垂首走进来。三人一进殿,便看见被打得鲜血淋漓的薛湘楠,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但又不敢在殿前失仪,只得跪拜:“拜见父皇”“拜见陛下。” “平身。”叶政廷抬了下手,随即叫守卫把薛湘楠架起来,“郡主也听听。” “诺。”薛湘楠被两个守卫扶起站到一旁,疼得脸青嘴白,浑身是汗。孙振武见她背部衣衫破裂,本想脱了自己的衣衫替她稍遮掩,可一看叶政廷,便不敢在天子面前宽衣,只得臊着一张老脸低眉垂首不敢看薛湘楠。 叶长洲却不管不顾,径直脱下衣衫给薛湘楠披上,无视薛湘楠能杀人的眼神,冲叶政廷拱手:“父皇,儿臣路上不慎扭了脚,请恕儿臣来迟。” 此时杨妃也在左忠勇的搀扶下来到殿前。不过短短几日,她竟头发斑白,憔悴似老妇人,目光散乱地盯着某处,呆呆傻傻。袁氏上前搀着她,看着她凄惨的模样,忍不住叹气。杨氏十三岁便跟了叶政廷,如今不不到四十,丧子之痛的巨大打击竟让她苍老至此。 叶政廷对叶伯崇道:“你继续念。” “诺。”叶伯崇展折子继续念道,“搜凝香馆,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彻查发现暗室一处,搜出炼药丹炉及炼药工具材料若干,以及成品嗜血散半钱。” 叶伯崇收了折子,拱手道:“父皇,此事既已查清,恳请父皇还景纯清白。” 叶政廷无视他,转头问叶长洲:“嗜血散交由太医查验否?” 叶长洲瘸着腿上前一步:“已查验无误,与十三皇兄身上药物残留一致。”叶长洲又补充道,“太医令道:嗜血散十分稀有,炼药工序复杂,中原医师少有人见过,是以普遍不识。此药虽为庆安国所产,但在庆安国内也属于珍稀药品,非鬼医世家不可得。” 疯疯癫癫的杨氏一听“庆安国”,忽然发疯推开袁氏,目龇欲裂冲叶政廷道:“就是那贱人!她害了吾儿!陛下,您快杀了她!她要颠覆我大盛啊!”随即“哈哈”笑了,吟唱道,“羊脂玉,白娇娃,人人得来笑哈哈,快把娃娃娶回家,大家乖乖来听话……陛下,您没听过吗?坞原大街小巷都传遍了!” “住口!”袁氏怕叶政廷惩处杨氏,首先喝止,随即对一旁杨氏的侍女道,“还愣着干什么,带下去!” “诺。”侍女便立即上前搀扶杨氏,奈何杨氏跟真的疯癫了一般又是唱又是闹,被拖着“哈哈哈”傻笑着出了殿。 叶政廷本想叫杨氏亲耳听到儿子的死因,好了心结。没想到短短几日,她失子之痛下,竟然疯癫了。望着杨氏疯癫远去的背影,叶政廷捂额叹息,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袁氏冷眼看着他,寒声道:“可怜无辜妇,丧子之痛已要了她半条命,奈何又得不到依靠和宽慰。”冷冷盯了叶政廷一眼,言语刺激他,“得到的唯有无情和疏远,不疯才怪。” 叶政廷对袁氏本就心有愧疚,听她这番话,忍着怒气不接茬,转头对叶长洲道:“彭青云可有下落?” 叶长洲拱手道:“已着令通缉。” 叶伯崇怒道:“通缉有何用?只怕此时人都已经逃回庆安国了!” 薛湘楠不关心通缉犯是否落网,只要查清人不是薛凌云杀的就行。她虚弱地被守卫搀扶着,直视叶政廷:“陛下,可还凌云清白了吧?” 叶政廷见众人都望着自己,虽极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松口。背手朗声道:“既然丰儿的死乃凝香馆彭青云所为,朕自当还薛凌云清白。”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1晚上发哦,宝子们晚安~ 第99章 第67章 浮云遮望眼 从除夕夜开始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常氏在叶政廷心中已丧失所有信任与恩宠。常氏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栽赃嫁祸的完美手段,竟然坏在一个自己看不上的妓子身上。 若不是他们母子作践聆音,叶长洲也查不到嗜血散一事,更不能顺藤摸瓜揪出真凶。 叶政廷站起来背手道:“薛凌云既不是杀害丰儿的真凶,朕自会还他清白。但他殴打皇子罪证确凿,朕绝不轻饶!” 薛湘楠望着叶政廷,丝毫不诧异他的冷血无情,问道:“陛下要如何责罚?” 叶政廷不看她,背手仰头望着前方,朗声道:“按照大盛皇法,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叶政廷丝毫不让步,薛湘楠又像个棒槌一样不知退让,殿中顿时充满硝烟味,战火一触即发。 袁氏母子着急,叶长洲更着急。眼见薛湘楠被打得站都站不稳了还不收敛,叶长洲心里感慨这姐弟二人果然是一个娘生的,又心急如何在天子之怒下保全薛湘楠。他右手握拳轻抵唇下咳嗽了一声,打破沉闷,轻声道:“父皇,说起此事,儿臣还查到一事。” “何事?”叶政廷转头冷厉地看着他。 叶长洲拱手道:“近几日查案,偶然听闻西山营一个多月前莫名其妙失踪十多个士兵,其中有个叫伍长宏的千夫长。恰巧此案也经刑部的手,儿臣便留意了一下,说那十多个士兵寻到了尸首,都在航船山西侧峭壁下,但伍长虹却不在其中。” 叶政廷自然知晓此事,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儿臣想说……” 叶长洲犹豫了下,鼓起勇气说了一半,突然被薛湘楠打断:“昭郡王,此事与康郡王被害一案无关,即便要禀报陛下,可否换个时间?” 叶长洲为难地闭了嘴。叶政廷看出叶长洲的顾虑,挥手道:“你们都出去,长洲留下,朕与你有话单独说。” “诺。”袁氏搀扶着薛湘楠往外走,眼睛却盯着叶长洲。 自西三阁遇刺开始,这个往日默默无闻的孩子屡屡受挫,却迎难而上。不仅被封昭郡王,还在皇子遇害的案子上立了功,既在陛下面前露了脸,还对煜王府有了恩情。 这孩子,不简单。袁氏看着叶长洲,眼中杀气一闪而过,随即扶着薛湘楠出了门。 薛湘楠已然走不动路,煜王府下人候在清辉殿外,见状连忙将她搀扶着。袁氏见她伤成那样,忍不住就责备:“湘楠你真是,何必要跟陛下争个长短。陛下说你有罪,你也认罪,便顺着姨母的话求情就是了,你非要一心求罚,这下好了……” 叶伯崇哭丧着脸跟在袁氏后面,附和道:“就是,湘楠你太倔了……” “你住口!”袁氏一听他说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呵斥他。随即转头哀伤地看着薛湘楠:“好在太子及时将奏报呈上,否则……” 她嘴上虽斥责叶伯崇,但言语之间又在薛湘楠面前给他邀功,薛湘楠如何不知。 她深知这功是谁的,不动声色低头道:“多谢姨母和太子殿下为我求情。可是我必须要受罚,我被罚得越重,陛下就不好再罚父王和景纯。” 袁氏一听,眼泪差点下来了,以帕拭泪:“你这孩子,叫姨母说什么好……” 薛湘楠艰难地上了轿辇,对袁氏和太子道:“姨母,太子殿下,如今景纯没事了,末将先告辞。” 袁氏连忙拭了泪,道:“你快回府,定要着御医好好治伤。稍后本宫会派人给你送玉清丹,尚出阁的女子,脸上一定不能留疤。” 薛湘楠勉强一笑:“多谢姨母。”放下轿帘,轿辇渐渐离去。 看着薛湘楠轿帘远去,叶伯崇心头还阵阵后怕。袁氏收回目光,转头看着他,寒声道:“你今日该说的话不说,不该说的话却说了许多,真是令本宫失望!” 叶伯崇噤若寒蝉,低垂着头哭丧着脸辩解:“儿臣也是着实慌了,母后赎罪。” 袁氏脸色稍好,缓了语气道:“不过,你身为太子,运道还是向着你。好巧不巧,叶长洲来的路上扭了脚,倒让你出了些风头。” 提到这话,叶伯崇暗自得意,心头更加肯定方才自己替叶长洲宣读奏章的事做得对,赧颜一笑:“多谢母后夸奖。” 清辉殿内,待众人出去,叶政廷走下来看着叶长洲,铁青的脸色稍缓,仔细打量他,道:“人都走了,你有话可直说。” 叶长洲顶着叶政廷审视的目光,低头轻声道:“父皇,儿臣只有一句话禀报父皇。”他抬头看着叶政廷,眼神清白,“伍长虹,被羁押在煜王府。” “什么?!”叶政廷大感意外,一下站起来。 他命飞花营玄影查伍长虹的下落,至今未有眉目,叶长洲如何得知?还有,伍长虹被羁押在煜王府,那便说明薛凌云已抓住殴打他的真凶,要不要将真凶抖出来,就看薛凌云的心情。 叶政廷无奈叹息,闭目仰头,不得不接受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这一连串变故的根源,竟真是叶仲卿。叶恒丰至死不敢承认有人打了他,果然是因为不敢开罪他二哥。 叶政廷悲痛交加,心道:平儿啊……父皇知道亏欠你了……但也想办法在弥补你,你为何要…… 叶长洲见叶政廷神情感伤,“噗通”一声跪下,颤声道:“父皇息怒,儿臣们不孝,让父皇忧心了。但现在保全皇家颜面最为要紧,儿臣看薛凌云似无意抖出伍长虹的事,否则他也不会被下狱还咬牙不肯承认殴打十三皇兄。” 第100章 叶长洲跪地叩首:“薛家姐弟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儿臣担心父皇再追究下去,十三皇兄带着西山营士兵无故殴打煜王世子的事爆出来,再牵扯出二皇兄……这诸多纠葛原委若被外人知晓,不知要如何非议帝王家?” 此话狠狠刺痛叶政廷的心,他背过身去以手支额,忍不住老泪纵横:若不是封庸懦的长子为太子,想必叶仲卿也不会如此遗恨。可太子之位只有一个,立谁他人都不甘心。勾心斗角、争宠斗勇、手足相残,自己难道当真走不出这千百年来帝王家的魔咒? 叶长洲泣泪:“若非父皇拨给儿臣御卫,封儿臣为特使,儿臣也查不到煜王府的秘密。”他轻言一句将叶政廷对他的怀疑打消,“儿臣恳请父皇,饶过薛湘楠姐弟,儿臣定想办法他们交出伍长虹。” “唉……”两行老泪从叶政廷脸颊滑落,叶仲卿所作所为伤透了老父亲的心,摆手道,“依你……去吧,传朕旨意,放了薛凌云。那姓伍的千夫长,朕不想见,也不要叫他人见到,找个稳妥的地方处理了吧……” 叶长洲见叶政廷走路摇摇晃晃,背也佝偻了,低头应道:“诺。” 薛湘楠靠着轿辇内部闭目养神,前一晚的彻夜恶战本就消耗巨大,今日又挨了四脊杖,便是铁打的人也垮了。她面色苍白如纸,浑身打颤,虚弱得似一阵风都能吹倒。方回坞原时风采绝伦的女将军,此时竟像缠绵病榻许久,精神气都没了。 “径直回兰园,莫要惊动他人。”薛湘楠有气无力吩咐下人,“转告岑阳,准备迎接世子回府。” “诺。”下人在轿外应声。 担心周姨娘知道自己被脊杖后来哭哭啼啼,薛湘楠的轿辇谁也没惊动就从后门进了兰园。下人们搀扶着几乎不能行走的薛湘楠走到院中,小凤见她脸色煞白奄奄一息,吓得哭了,连忙过来搀扶:“郡主,您没事吧?我马上给您叫大夫。” 薛湘楠疼得不断打颤,微微点头,神智已然混沌,却还是惦记着那人,轻声道:“你小声些,莫惊扰了童公子……” “嗯。”小凤哭得眼通红,努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袁氏派的太医来得很快,太医令大人亲自出诊,不仅带来宫中疗伤圣药,更带来珍贵的玉清丹。太医令麻利地替薛湘楠上了药,起身叮嘱道:“郡主好生歇息,下官明日再来为郡主换药。” “有劳太医令大人。”薛湘楠只着薄纱衣,趴在床上,温言致谢,回头对小凤道,“好好送大人出去。” “诺。”小凤应声。 薛湘楠身心俱疲,伤痛加身,但总算解了所有危机,心里从未有过的轻松,趴在玉枕上,脸贴着柔软的织花,沉沉睡了过去。 杖伤不宜捂着,按照太医令的吩咐,房中琉璃窗打开以便通风,屋中烧得极暖,凉风从窗户里拂来,撩动围着床的层层叠叠纱幔。 “唉……”琉璃窗外一声沉重的男子叹息声。昏暗中,那人轻轻推开房门,站在薛湘楠床前凝望着那纱幔,却不敢伸手去撩开。 他身姿修长挺拔,面容隐入昏暗中看不真切,手拿着一个小瓷瓶,望着纱幔内若隐若现的人。薛湘楠放下所有戒备,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 “唉……”那人又叹息了一声,内心经激烈挣扎,终于鼓起勇气,抬腿走上前,掀开纱幔在床边坐下。 她睡得真香,修长的睫毛,小巧笔挺的鼻子,因受伤稍显苍白的唇……男子忍不住嘴角上扬。犹豫片刻,他伸手揭开薛湘楠背上覆盖的薄沙被,看着眼前触目惊心的伤,忍不住双手捏紧。 不知道她如何捱下那般严酷的刑罚。 男子不知太医令方才用了什么药,不敢擅自给她用药。思索片刻,又将她背部盖住,起身出了门。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星期三晚上更新哦~ 第68章 沉冤得昭雪 建宗六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薛凌云被无罪释放。康郡王叶恒丰被正式追封康亲王,其子袭郡王爵位,停棺三月后下葬皇陵。常氏母子分别被禁足自己寝宫,守卫也被换成叶政廷的皇家御卫军。 叶政廷对为何禁足常氏母子缄口不言,下令飞花营清剿彭青云在坞原来不及撤走的暗桩,又令暗卫将朝中凡是与常氏母子密切接触的朝臣暗中被监视起来。一时朝野议论纷纷,谣言揣测满天飞,有说庆安国小妾和童谣的事惹天子暴怒,因此降罪常氏母子;也有人揣测是因康郡王暴毙一案,常氏母子从中作梗。 流水山庄也不意外地被寻了个由头搜查,但乔沛之何其敏感狡猾,虽未得到常氏的指令,但早已悄悄将见不得光的生意和人都撤走了,只剩些表面生意让他们查。 “庄主,几个地下钱庄为何不撤走?”山庄官家梁龙站在山庄外,看着官兵搜查低声问乔沛之,“这不是落人口实吗?” 乔沛之背着双手,望着山庄硕大的门楼道:“既然有人怀疑山庄有见不得光的营生,那便一定是有一些的。”他回头对梁龙微微一笑,“太干净了,反而惹人怀疑。不给他们一些把柄,怎么能放心?” 梁龙恍然大悟,钦佩地朝乔沛之拱手:“属下受教。” 巳时,天牢外一群人迎接无罪释放的薛凌云。叶长洲作为此案特使,与新上任的牢狱司宣读无罪释放的御令,等着狱卒将薛凌云带出来。 第101章 薛凌云那几个京中的狐朋狗友,淮安侯宴岚山大公子宴泽禹,还有裴奕、杨凯若、褚博冉等人拿着接风酒、去霉运的鞭炮在外候着。孙振武夫妇和岑丹伸长了脖子等薛凌云从里面出来,唯独不见薛湘楠。 “煜王世子薛凌云,无罪释放!”狱卒手持铜锣“当……”一声清脆的锣响,薛凌云灰头土脸被狱卒带着出来了。 只见他还是那一身脏污不堪的衣物,上面的血早已干涸,穿在身上又薄又硬。他脸青嘴白,头发乱蓬蓬,实在太狼狈了。 薛宓一见他就哭着扑上去,心疼地将早就备好的衣袍给他穿上,又哭又笑帮他梳头擦脸,孙振武尴尬又心疼地跟着她帮她递东西。宴泽禹等人一见薛凌云出来,哄闹着簇拥上去跟他打招呼,围着他放鞭炮。 “噼里啪啦”鞭炮声震耳欲聋,火红的炮纸炸飞一地,硝烟之气冲淡了天牢的污秽,带给人焕然一新。 叶长洲和杨不易站在离他们一丈远处,遥遥看着他们喜极而泣,看着他们久别重逢,看着他们失而复得,却没有上前凑那一份热闹。 薛凌云被人簇拥着,伺候着,满脸堆笑,一双眼睛却越过人群搜寻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终于,他看到了远处的叶长洲,湿濡的眼睛便热切地追随着叶长洲的身影,再也没离开过。 宴泽禹不嫌脏地一把抱住薛凌云,热泪盈眶捶打着他背:“景纯,你这次真的吓死我了。走,兄弟们给你安排接风酒!” 说着就要拉着他走。薛宓一把抓住薛凌云胳膊,没好气对宴泽禹道:“泽禹莫胡闹,长姐在家等着景纯,他需得先回家。” 宴泽禹尴尬一笑,连忙道:“是是,宓姐姐说的是。”回头拍了拍薛凌云肩膀,“你小子害我们好一顿担心,回头得好好罚你几杯。” 薛凌云瞥了远处叶长洲一眼,笑道:“劳兄弟们担心,凌云回头自罚三杯!” 见薛凌云总算无事,叶长洲朗声道:“既然世子无恙,孙大人孙夫人,本王告辞。”说完就要走。 薛凌云连忙推开薛宓等人,冲叶长洲喊道:“昭郡王留步!” 孙振武小声在他耳边提醒道:“这次你能安然无恙,全靠昭郡王不辞劳苦查案,你可得好好感谢他。” “我知道。”薛凌云低声道。 他双手拢着薛宓给他的衣袍,苍白的脸颊还有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慢慢走到叶长洲面前,一双深邃的眼睛温柔地看着他。 寒风呼啸,红日越过重山叠嶂,将热切的光洒向人间。高墙掩映,红梅树下,薛凌云看着眼前略有些憔悴的人,他又瘦了许多,小脸巴掌大,下巴尖尖。以前只觉他那般好看,惊才绝艳,如今更添柔和可亲,楚楚惹人怜爱。 两人相对而立,久久凝视,虽无话,但默然中已不知交换了多少次眼神。如今两人再不需任何语言,便知对方想要说什么。 叶长洲做到了,于薛家触怒天威的危难时刻挺身相救,终将薛凌云从天牢里安然无恙捞出来。 “薛凌云,叩谢昭郡王大恩。”薛凌云抱拳,半跪在叶长洲面前,诚挚热切。从出生到现在,从未如此诚挚。 叶长洲望着他头顶,衣袖下双手微蜷,想要伸手将他扶起,犹豫了下又缩回,笑得有几分心酸:“世子客气,如今沉冤昭雪,恭喜。” 薛凌云抬头望着他,叶长洲俊美无双的面庞在日头照耀下,整个人莹润发光,如金似玉。他微微一笑,起身又认真凝视着叶长洲。 那边,薛宓等人看着二人,眼睛都没眨一下。众目睽睽之下,叶长洲心虚,怕别人看出两人的端倪,躲闪着薛凌云热切的目光,不自在地握拳抵唇清了清嗓子:“嗯……那个……世子回府吧……本王也要走了。” 薛凌云见他仓惶而走,杨不易和御卫也随着他离去。薛凌云心情舒畅,在叶长洲身后大喊:“昭郡王等等,我回府刚好与昭郡王同路,不如一起同行呀……” 薛宓见他屁颠屁颠就跟着叶长洲跑了,摇头笑了下,与孙振武跟上去。薛凌云要先回府,宴泽禹等人不好跟去,只得远远冲薛凌云道:“景纯,我们明夜在月牙巷酒楼给你接风,一定要来啊!” 遥遥见薛凌云回头冲他们比了个“明了”的手势,宴泽禹等人才笑着散了去。 叶长洲和薛凌云并肩走在回航船山的路上,薛宓等人跟在后面。薛宓两口子还在闹别扭,孙振武好话说尽,薛宓就是不理他。杨不易看着两口子吵架,也不敢劝,只是捂嘴偷笑。 今日元宵节,街上挂满红灯笼,只等入夜便点上,想必会十分热闹。薛凌云背手信步而走,轻声道:“想不到我薛凌云螳螂捕蝉,有人却黄雀在后。”自嘲一笑,“这一跤,摔得可真够惨痛。” 叶长洲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知道就好,往后可要收敛一下你那狗脾气。”低头看路,小声道,“你府上那姓伍的千夫长不要留了,记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处理干净。” 薛凌云嗤笑,抬头看了一眼耀眼的太阳:“其实我并不想要他命。他不过听命行事,何其无辜。” “无辜?活在这世上,没有谁真正无辜。”叶长洲偏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他做得了珩亲王的心腹,便要受心腹该承担的东西,包括去死。因果报应,天理循环而已。” 薛凌云看着他,这人的脸白净俊俏,内心却冷硬。薛凌云随即想到叶长洲的性格,释然一笑:“是了,你说得没错。与你相比,倒是显得我妇人之仁。” 第102章 叶长洲轻声问道:“常氏母子作茧自缚,只怕再无出头之日。你有何打算?” 薛凌云摇头:“长洲,你对常氏母子还不够了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常氏母子三人,各有各的歹毒。常氏嚣张跋扈,狠毒老辣,能屈能伸,是个极其不易对付的老狐狸;老五叶文惠性子最为阴险狡诈,做人最无底线,小时候有一阵子你父皇境况不好,他为了一块糖就出卖过他弟弟叶子洛;至于老七叶子洛,是个歹毒有余、胆色不足的家伙,倒是不足为虑。” 叶长洲想起叶子洛叫他送那幅《上李邕》给叶仲卿,就心头发毛。 薛凌云继续道:“他们母子这次胆敢杀害皇子嫁祸于我,其实是针对皇后和太子的报复。我和那倒霉的叶恒丰,不过是捎带的饶头罢了。” “所以呢?你不打算追究?”叶长洲追问道,“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薛凌云看着他神秘一笑,随即拉紧身上大氅,自嘲道:“昭郡王殿下,你看小可这么惨,还在天牢被刺杀,胆子都吓破了,哪有胆子去得罪常贵妃呀。” “切。”叶长洲听他胡扯,不屑白了他一眼,“从你这嘴里出来的话,有几句真心实意?” 薛凌云“嘿嘿”一笑,道:“别的不敢保证,我说了出来就去昭郡王府卖身为奴,给你当牛做马,这句话倒是真的。” 叶长洲笑了下,不与他胡扯,正色道:“对了,你跟那些刺客交手,可有发现他们身份?” 薛凌云反问道:“那刑部可有查到刺客身份?” 叶长洲沮丧地摇头:“没有。这些刺客似乎从未在坞原出现过,刑部正在悬赏追线索。” 薛凌云摇头道:“查不到的。这些刺客都是抹去姓名和脸面的死士。可惜了,那晚拼尽全力,竟一个活口都没能抓住。” 那晚他们姐弟面对那么多的刺客,能保住命都是奇迹,叶长洲如何还能奢望他们抓住活口,宽慰道:“是狐狸总要露头,放心,他们一击不中,还会来第二次的。” 薛凌云看着他促狭一笑:“敢情昭郡王殿下是拿我当诱饵了呀?” 叶长洲笑道:“世子爷武功盖世,威震坞原,不会有危险的。” “那昭郡王殿下若是抓住刺客,立了大功,可不要忘了分我一杯羹哦。”薛凌云笑得灿烂。 “嗯,赏你一口肉汤。”叶长洲也笑了。 他话音刚落,路边突然冲出一个衣衫破烂的乞丐,抱着薛凌云的腿便“呜呜”地哭:“世子爷,您终于没事了……聆音等得您好苦!” 薛凌云吓了一跳,正想一脚将那脏污的乞丐踢开,随即发现那乞丐竟然当真是凝香馆的聆音姑娘。 她原本白皙俊美的脸涂了不知多少黑灰,脏得看不见本来颜色,头发打结,戴着一顶破毡帽,身穿破洞棉袄,脏得油光水滑。这哪里还是凝香馆那迷倒万千的恩客头牌,便是街边稍干净些的乞丐都比她体面。 “聆音?你怎么成这样了?!”薛凌云大惊,弯腰低头,将聆音从自己腿上扯下来。 叶长洲见她,也是一脸惊诧:这女子在叶文惠府邸失去音讯,原以为她跟彭青云一起躲起来了,没想到竟出现在这里。 难道这又是常氏的什么阴谋诡计?!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老规矩,星期五晚上发哦~喜欢的宝子多多投喂海星哦~另外,小剧场随机掉落,不受更新影响哈 第69章 杖毙聆音女 叶长洲心头一凛:他在上报叶政廷的折子里没有提到聆音,只是将所有的罪责都归咎到彭青云身上。此时这妓子跑出来,只是个连坐之罪,那她炼药害人的事岂不是就这么不了了之? 叶长洲冷着脸一言不发,冷眼旁观她到底要做什么,伸手阻拦御卫上前抓聆音,低声道:“莫轻举妄动,先看看再说。” 薛凌云不知内情,还当聆音无辜,被赶出凝香馆无处可去,所以落魄成了这样。哪知聆音是为了躲避追捕,故意把自己抹成这样。 聆音当日趁彤儿下楼打水便逃走了,她本想逃离坞原,但良心反复折磨着她,她觉得不能害了恩人后一走了之,可是求生的欲望又让她想逃。 于是她混迹乞丐堆里,被逃生的欲望和报恩的良知反复折磨,最终决定投案自首。但是,投案前,她要亲口跟薛凌云说一句抱歉。 聆音跪在薛凌云面前以额触地,哭得伤心欲绝,顿时惹来路人围观。她眼泪从脏污不堪的脸上滑落,边哭边叩首:“世子爷,聆音对不起你,是聆音害了你……如今见你无恙,聆音便是死也无憾了。” 她越说薛凌云越是摸不着头脑,伸手想搀扶起她:“发生了何事,你先起来再说。” 聆音不肯顺着他的搀扶起身,见薛凌云一身狼狈,跪地忏悔痛哭:“聆音不知会害了世子爷……聆音糊涂……” 叶长洲听她要说出真相,脸色大变:自己瞒着叶政廷炼药真相一事,正因为薛凌云与聆音相识,若说出真相说不定会连累薛凌云。还有,若是这妓子此时贸然讲出来,那自己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叶长洲哪容她继续说下去,指着她怒斥道:“住口!哪里来的乞丐婆!”冲身后御卫道,“拿下!” “诺!”刘忠奇和栾清平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扭住聆音的胳膊,将她压得跪在地上,脸颊触地。 第103章 薛凌云见状连忙劝道:“喂喂……弄错了!”他生怕粗鲁的御卫伤了聆音,转头对叶长洲道,“长洲,她不是坏人,莫伤了她。” 叶长洲满心担忧聆音不知轻重说出她炼药一事,没想到薛凌云被她害成这样,反过来还在这怜香惜玉。 他冷冷看着薛凌云,目光不善:“看来,世子爷跟她很熟?” 薛宓见状连忙凑过来,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紧张地看着他们不敢乱说话。 聆音被御卫压在地上,以为叶长洲要捉拿她归案,哭得声嘶力竭:“世子爷,聆音不能报您的救命之恩了……您的大恩大德,聆音来世再报。” 薛凌云听她越说越离谱,以为她被叶长洲吓坏了,立即哀求叶长洲:“是,我们很熟,她不是坏人,你放了她。”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叶长洲环视众人。围观者看自己的眼神都是惧怕和陌生,不停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口中窃窃私语。在他们眼中,自己大概就是欺压良善的贵族豪强,薛凌云是体恤劳苦大众的救世主吧! 叶长洲见薛凌云护着那妓子,心头无名火顿起,冷笑道:“大盛皇法规定官员不准狎妓,既然世子爷亲口承认与她很熟,那便是认罪了!” 薛凌云并非有正式官职的朝廷官员,且叶长洲此话实在有些不讲道理。薛凌云一听,直接愣了,根本不知叶长洲的无明业火从何而起。 薛宓一听他要给薛凌云安罪名,连忙上前哀求:“王爷,景纯不是这个意思……” 叶长洲不理她,只是冷厉地看着薛凌云,一双俊美的眼眸满是质问和威胁。 薛凌云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能与他硬来,只得低头认错:“殿下既然认定我有罪,有罪当罚,还请放了聆音姑娘。” 他开口认罪就罢了,还要替聆音求情,精准点燃叶长洲心中邪火。叶长洲怒视薛凌云,喝道:“来呀……将那妓子杖责二十!” “诺!”御卫得令,立即上前七手八脚将聆音按在地上,儿臂粗的棍子“啪”便往她臀部狠狠打去。 “啊……”聆音一声惨叫,冷汗就下来了,还不知死活地冲薛凌云哭道,“世子爷您别管我了……” 她不求还罢,一哀求,薛凌云眼里都要冒火了。他不明白叶长洲为何偏偏要跟一个无辜的弱女子过不去,竟然当街如此重责。薛凌云心一横,径直跪地,低声下气拱手哀求:“殿下要罚,可否给一个罪名,聆音她所犯何罪?!” 叶长洲见他求情,内心怒火腾然而烧,冷笑一声看着薛凌云:“呵……所犯何罪?”指着聆音寒声道,“此女无状,冲撞本王,其罪当诛!” 薛凌云愕然抬头,见叶长洲红着眼睛,俊美的脸充满暴戾,这哪还是那个柔弱娇美的十六殿下,现在的他与那青面獠牙的恶鬼何异? 原来,这人一旦得了势便是这副嘴脸,弱时摇尾乞怜,强时化身为兽。 薛凌云满心失望,耳中充塞聆音凄惨的哭喊,忽然觉得自己好可笑:错将一条毒蛇当做好人,用最真的心去暖他、爱他,这毒蛇苏醒后,自然是要暴露本性的。 “世子爷……聆音对不起你……”片刻功夫,聆音已受了五杖,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眼角流出的泪将地上打湿一片。 薛宓见两人对峙,想要劝架,却又被孙振武拦住。孙振武拉着焦急的薛宓低声道:“这女子不无辜,你莫去参和,殿下自有决断。” 这书呆子虽知晓内情,却以为叶长洲动如此肝火,是因为聆音所犯杀头死罪会连累薛凌云,哪嗅得出叶长洲和薛凌云之间微妙的斗气。 薛凌云心里对叶长洲失望至极,但见聆音快被打死了,不欲这“无辜女子”为自己而丧命,只得耐着性子继续求他:“殿下要罚她,不如连我一起罚!” 看薛凌云这样子,倒是有点像要与那妓子同甘共苦的意思。叶长洲被怒火烧得瞬间失去理智,红着眼看着薛凌云,忽然“哈哈哈”笑了,笑得眼泪顺着眼角流。 杨不易见状立即上前搀扶着他,哭着喊道:“殿下……殿下……” 叶长洲一把推开他,癫狂地指着薛凌云道:“好!如你所愿!”他手一指薛凌云,怒喝,“御卫听令,薛凌云善恶不分,屡教不改,领十杖!”随即红着眼转头看着聆音,杀气腾腾地道,“此女,杖毙!” “诺!”御卫大声领命,立即上前将薛凌云摁在地上,手臂粗的棍子掷地,眼看就要打到薛凌云身上。 围观者见状纷纷后退,薛宓吓得尖叫,却被孙振武一把捂住嘴往后拖,嘴里还轻声安慰:“你别多嘴!杖责他是为他好,这是当众撇清景纯与那女子的关系呢!” 薛凌云被按到地上,噼里啪啦一顿杖责,身上却丝毫感觉不到痛。 他睁着眼,生生看着御卫将奄奄一息的聆音头部摁住,“噗噗”两棍重重击打在她后脑。 那女子便不再动弹,嘴里也不喊了。她的眼睛死死盯着薛凌云,随即口鼻溢血,失神的眼眸倒映着薛凌云惊恐的面容。 薛凌云什么都听不到,也感觉不到了,直愣愣地看着聆音渐渐失去生命的面容,看着她像破烂般被御卫拖着两条腿,顺着长长的街道拖走了,只留下一道刺眼的鲜血…… 薛凌云不敢相信,那个与自己相识多年,多次帮自己,温柔体贴的女子,就这么活生生被人打死在眼前……而行凶者,正是自己疼爱到骨子里的人,和他那不知因何而起的暴怒。 第104章 这世道怎么了?人心怎么了?为何容不下一个小小女子? 不知何时,御卫已经不再按着薛凌云。他也感觉不到疼痛,四周的人匆匆散去,纷纷嫌脏似的避开聆音尸身拖行的那道鲜血…… “景纯!”薛宓哭着扑到他身上,和孙振武将他搀扶起来,“你没事吧?” 她担忧地捧着薛凌云的脸,满眼担忧地轻轻拍着,但薛凌云双眼无神,丝毫没给她回应。 “他这是魔怔了,快回府找大夫看看。”孙振武见状,连忙搀扶起薛凌云,和薛宓一起一左一右架着他往王府而去。 薛凌云被架着踉踉跄跄走了几步,神智才慢慢回笼。他轻轻放开薛宓和孙振武,自己慢慢站直了,闭目仰天,深吸一口气,臀部的钝痛顿时袭来,五感这才归位。 “好痛!太他娘的痛了!”薛凌云何时这般被人摁着打不能反抗过,忍不住皱眉,双手捂着臀部,疼得冷汗直流。 “景纯,你没事吧?”薛宓见他呼疼,连忙想看他屁股。 “阿姐……没事。”薛凌云哪好意思,连忙拉住她。见薛宓担心得眼睛都红了,勉强一笑:“我皮糙肉厚,没事。” 无论如何,就算自己瞎了眼认野狼做家狗,也不让二姐和姐夫担忧。那一顿杖责算什么,身上的伤痛,哪比得上心里的痛。 薛宓心疼薛凌云,更不满叶长洲突然的喜怒无常,但又不敢对他口出恶言,只得抹了抹泪,搀扶着他哽咽道:“走,我们回家。” 孙振武傻呵呵地跟在后面捂额庆幸:“哎呀,没事就好。再不要出什么变故了,我这心脏都要跳出胸腔了。” 薛凌云一瘸一拐,苦笑了下,被搀着如丧家之犬。 暖阁内,一向好脾气的叶长洲发了好大一通火,将小案上的果盘摔得到处都是,满地的笔墨纸砚和碎瓷片,砸东西的声音隔着一个院子都能听见。 院外,杨不易低垂着头向赵婆婆述说叶长洲杖毙聆音一事。他还在瑟瑟发抖,小小年纪哪见过当着面打死人的事,先前对叶长洲的满心敬爱,如今又添了三分畏惧。 赵婆婆听完沉默片刻,道:“无事,让他砸,不出了那口气,人会憋坏的。” “可是婆婆……”杨不易脸色苍白,双眼微红,低头绞着手指。 赵婆婆叹息一声,道:“那女子犯刺杀皇子的诛九族之罪,如此死总好过凌迟处死。你就当殿下是做好事了。”说完转身离去,留杨不易站在原地。 杨不易不敢离去,忐忑不安地站在院外听着动静,待暖阁没了声音,才轻手蹑脚推开门走进去,低垂着头不敢看叶长洲,只是哆嗦着收拾地上的残渣。 昂贵的羊毛毯被泼了墨,果子汁水溅得到处都是。杨不易如临大敌,生怕惹怒叶长洲,把自己缩成个隐形人,跪行捡着碎片。 他内心太过恐惧,一个不慎手就被锋利的碎瓷片割破了,鲜血直流。他连忙捂住手,生怕叶长洲看见会大发雷霆,吓得脸青嘴白,捂着手偷看叶长洲脸色。 但叶长洲只是坐在脏污不堪的羊毛滩上,支起一足斜靠在玉枕上没睁眼,以手支额疲惫地道:“下去。” 他声音里没有怒气,只有丧气。杨不易悬在半空的心落回胸腔,规则小心翼翼地道:“诺。”跪着退出去。 叶长洲睁眼,看着杨不易万分谨慎的背影,满心凄凉。他知道自己在下人眼中,定与恶鬼无异,今日当街杖毙那妓子,只怕残暴的名声早就传出去。 “残暴便残暴吧……反正自己也没有过什么好名声。”叶长洲沮丧地抱着膝盖,赤着足,把头埋在臂弯里。暖炉里炭火的光跳跃着,映在他身上,却暖不热那一身玄色衣衫。 薛凌云挨了一顿杖责,刚开始并不觉得很痛,直到快走到煜王府门口,臀部痛得他龇牙咧嘴,捂着屁股支棱着身子,半是挪动半是倚在孙振武身上被拖进府。 他刚踏进府门,岑丹激动地冲过来扶着他,仔细检查他身上的伤。见他浑身多处伤,狼狈不堪,走路也一瘸一拐,差点哭了:“世子爷,你受苦了……” 薛凌云一路上靠着孙振武那弱不禁风的书生,生怕把他压垮了,不敢用力;如今见到得力助手,总算不用强撑了,径直揽过他肩膀将全身力量都倚到他身上,明明疼得冷汗直冒,嘴里却说得轻松:“这点小伤算什么……小爷这不是安然归来了么?”豪气地拍拍胸脯,“歇两日,小爷又是一条好汉!” 岑丹搀扶着他往里走,揉了揉眼窝,噘嘴道:“你就嘴硬吧,湘楠郡主还在邀月阁等着你呢……” 一听薛湘楠的名字,薛凌云立即紧张起来,瘸着腿低声问道:“长姐怎么样了?” 岑丹道:“受了四脊杖,加上在天牢受的伤,我以为她会卧床不起……”岑丹顿了下,同情地看着薛凌云,“你去了邀月阁就知道了,就差你了。” “就差我?”薛凌云莫名其妙,但岑丹却怎么也不肯说。孙振武夫妇跟着薛凌云往邀月阁而去,没想到又一场暴风雨在等着薛凌云。 第70章 明珠蒙暗尘 邀月阁,薛湘楠高坐明堂之上。她才受了脊杖吐了血,今早却神采奕奕,一身华贵郡主服,头戴金凤钗,面施薄粉,淡扫蛾眉,愈发明眸皓齿,清冷淡雅。 岑阳抱着胳膊站在薛湘楠身旁,冷眼看着堂下,做了个称职的随从。薛文博跪在下面瑟瑟发抖,周姨娘站在他旁边愁眉不展,不时衣袖抹泪。 第105章 “郡主,二小姐夫妇和世子回来了。”下人进来禀报。 “请。”薛湘楠淡然道。 薛凌云被岑丹搀扶着一瘸一拐走进邀月阁,蔫头耷脑站在堂下喊了声:“长姐。” 薛宓和孙振武随着进来。薛宓一见薛湘楠,立即甩开孙振武的手冲到薛湘楠面前,站在她身旁低头望着她,眼泪又不听话地溢出来了:“长姐。” “拜见湘楠郡主。”孙振武恭敬地冲薛湘楠行礼。 薛湘楠握着薛宓的手,没理薛凌云,冲孙振武微微一笑:“孙大人免礼。” 孙振武默默深吸一口气,站起来立于一旁。这姐妹俩性子如出一辙,他知道只怕又是一番风雨。 “赐座。”薛湘楠吩咐下人赐座上茶。 众人在两旁落座。岑丹搀扶着薛凌云正要坐下,薛湘楠似笑非笑看着他:“景纯你就别坐了。” 薛凌云屁股还没挨着凳面,只得又撑着,疼得龇牙咧嘴站起来,委屈巴巴望着薛湘楠:“长姐……” 薛湘楠笑了下,指着薛文博旁边的空地,道:“你的位置在那里。” 此言一出,薛凌云和薛宓,包含周姨娘在内都惊了:薛凌云刚出狱,薛湘楠竟还要罚他? “长姐……”薛宓抱着薛湘楠胳膊撒娇,“有事回头再说……景纯身上有伤。” “宓儿你不要开口。”薛湘楠直白地看着薛凌云,“怎么,难道还要让我请你?” 薛凌云只得撒开岑丹,为了不扯着伤口,绷直了身子,疼得龇牙咧嘴还是努力跪下去。这下好了,兄弟俩跪在一起,薛文博倒是有伴了。 周姨娘叹了口气,这才后退两步就近坐下。下人来给她奉茶,可她哪有心情吃茶,摆手不要。 薛湘楠道:“今日在场的都不是外人,正好说说近日发生的事。”她转头看着薛文博,“文博,你是兄长,你先说吧。” 薛文博跪了一阵子了,膝盖如针扎般疼,苦着脸揉了揉肉膝盖,嘴硬道:“长姐,我说什么呀?” 见他还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周姨娘气得用手指狠狠点了点他脑门,骂道:“你个不争气的败家子,在郡主面前还死鸭子嘴硬,你真的要气死老娘!” 薛湘楠不理会周姨娘的骂骂咧咧,道:“姨娘你莫说话,让文博自己说。” 薛文博瑟缩着偷瞄了她一眼,小声道:“我说什么呀?” 薛湘楠见他死不认错,点头道:“好。我本想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你若认了,我便不重罚;既然你自己不珍惜机会,休怪我不留情面。” 她转头对岑阳道:“去请童公子。” “诺!”岑阳转身就走。 薛文博一听“童公子”,脸色瞬间煞白,之前还抱着的一丝侥幸荡然无存。他如遭重击,手脚发麻,一屁股跌坐在地。人还没来,他就吓成这样了。 薛湘楠见状,道:“文博,我希望你今日能给景纯做个表率,自己招了吧,别让我动手。” 薛文博吓得六神无主,嘴唇直哆嗦,一下趴在地上“呜呜”地就哭了,边哭边喊:“郡主饶命……我一时糊涂犯下罪过,我愿给童公子赔礼道歉,怎么样都行,只求郡主别把我送交有司……” 孙振武一听,好像事态很严重,薛文博这是犯了什么罪过,为何自己这姐夫兼刑部尚书都不知道?他以询问的眼神看着薛宓,谁知薛宓却冲着他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三哥,你犯了什么事啊?”薛凌云也惊了,偏头看着他三哥。 薛文博哭得抽抽搭搭,缓缓开口讲述:三个月前一日,薛文博在钿花楼和一群朋友喝酒玩乐。他一转头的功夫,便发现楼下迎面走来一个面白俊俏的书生。 那人身材高挑,风采绝伦,生得面若桃花,有潘安之貌,令人一见难忘,却不知是谁家儿郎。薛文博见他生得实在俊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便被一旁喝酒的同伴注意到了。 这些纨绔子跟薛文博一样,生性骄奢淫逸,乃青楼妓馆常客,府中更是养着无数妓子小倌。众人见他直愣愣看着人家,便起哄,打赌薛文博不敢下去邀那人上来喝一杯,并戏称薛文博若是不敢,以后便改称“薛无胆”。 薛文博哪受得激,当即鼓起勇气下去,拦着那书生便问人家的名字。书生礼貌拱手:“在下童若谦,不知公子有何事?” 薛文博抬眼见楼上同伴揶揄地看着他,便道:“童公子,在下煜王府薛文博,十分欣赏童公子风采,不知童公子可愿上楼去吃杯酒?” 童若抬头见一群纨绔浪荡子在楼上满脸淫笑看着他,知道自己被人戏耍了,当即礼貌拒绝:“薛公子见谅,在下进京赴考时日紧迫,不便叨扰,告辞。”说完径直走了。 薛文博没请到人,灰头土脸上去,便被狐朋狗友们好一顿嘲笑,给他起了“薛无胆”的外号,还灌了他许多酒。 薛文博在钿花楼吃到傍晚方归,醉醺醺地走在路上,恰好看到那童若谦坐在湖边看书。一想到那人白日令他丢了脸,又见他孤身一人连个随从也无,薛文博顿时心痒难耐。招呼随从悄悄摸过去,趁童若谦不注意,一棒子敲晕了,连拖带抱从煜王府后门弄进自己院子里。 “什么时候的事啊?”薛凌云听到这里瞪大了眼:他日日在京城哪都没去,没想到他三哥竟然在他眼皮底下干出这强抢人的事。 第106章 薛湘楠没理他,看着薛文博:“你继续。” 薛文博瑟缩着,哭道:“我……我……长姐,你责罚我吧!”说着便哭得泣不成声,周姨娘也一边哭一边骂他,翻来覆去便是说他不听话不长进。 此时,岑阳悄悄从后堂进来,对着薛湘楠一阵耳语。薛湘楠点头,道:“既然童公子不愿意见你,便不让你们对质了。” 薛文博以额触地,哭得更大声了:“郡主我错了,我丧心病狂,我不是人,求郡主不要将我送交有司……” 周姨娘一边踹他一边怒骂:“老娘就说你早晚会遭报应,你……” 薛湘楠打断她:“姨娘若是真疼文博,莫嘴上严格,行动却疏于管教。”随即站起来俯视薛文博,怒喝,“继续说!” 薛文博哭哭啼啼地继续说。 他命下人将童若谦绑在屋里,泼了些冷水将人弄醒。童若谦醒来,见自己被五花大绑,眼前还有个流着哈喇子的男人盯着自己,顿感不妙,怒道:“薛公子,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这是何意?” 薛文博一脸坏笑看着他:“童公子,我见你生得俊俏,欢喜得紧。你若肯留在我府中陪我,定给你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童若谦一听,脸瞬间红了,又羞又恼,挣扎着骂道:“你个无耻浪荡子,本公子堂堂正正读书人,你休得胡言乱语,快放了我!” 薛文博见状兴致更甚,不跟他废话,当即叫随从将他衣衫剥了绑床上。童若谦哪肯服从,手脚绳索一旦松开,撒腿就跑。 但所有的门窗早已被锁起来,童若谦无处可逃,只得抓起案上砚台一边自卫一边躲避下人,怒斥道:“堂堂煜王府,竟干出如此龌龊下流之事,我若有朝一日登科,定叫你这无耻之徒颜面扫地!叫世人看看,煜王的儿子是个什么东西!” 若他真将此事宣扬出去,薛其钢不扒了薛文博的皮。薛文博一听更恼怒,呵斥下人:“没用的东西,给我上!” 几个五大三粗的下人当即围过去,可怜童若谦丝毫不会武功,拿着砚台也下不去手打人,活生生被抓住,又被捆了个五花大绑。 下人见他挣扎得厉害,冲他肚子便揍了几拳,顿时将他打得口角溢血,倒在地上再也没挣扎的力气。 薛文博得意洋洋走过去,抱着胳膊笑道:“怎样,乖乖从了我,少让你吃些苦头。” 童若谦虽是读书人,却是块硬骨头,他痛得眼冒金星,咬牙怒斥薛文博:“尔敢!你今日毁我清白,来日只要我还有口气在,定叫煜王府名誉扫地!” 见他都这样了还敢威胁自己,薛文博气不打一处来,叉着腰吩咐下人:“给我乱棍打死,丢出去!” 下人不敢杀人,连忙道:“三公子,您叫小的们做什么都行,但杀人的事小的们可不敢做,否则别说老王爷,就是世子爷知道了,也得剥了小的们的皮。” 薛文博气冲冲看着倒地的童若谦,又气又怒,一时拿他没办法:若是真辱了他清白,看这书呆子的样子,将来定会闹得满城风雨,又不敢杀了他灭口,就这样放了他,薛文博如何甘心! 他气得驴拉磨似的围着屋子转了几圈,计上心来,偏头对下人低声耳语,下人立即照吩咐出去了。 薛文博蹲下来看着地上的童若谦,满脸邪笑,恋恋不舍地摸了摸他俊俏的脸颊,嘴里道:“啧啧,真可惜,这么好看的一个美人儿……” “你要做什么?”童若谦看着他,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给你喂一样好东西。”薛文博说完,之前出去的下人进来了,手里端了一个碗,碗里是腥臭的药。 薛文博接过药,一手捏开童若谦下颌骨就往他嘴里灌,咬牙笑道:“童公子呀,我本想留着你好好疼爱,奈何你偏要作死!” 一碗毒药一滴不剩地灌竟童若谦腹中,薛文博丢了碗,起身看着在地上痛苦挣扎的童若谦,有些害怕了。后退几步对下人道:“给我丢出去,丢远些!” “诺!”下人们抬着毒发的童若谦,开了门,抬着他很快消失在暗夜里。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三晚上更新哦,喜欢的宝子多多评论呀~鞠躬~ 第71章 重责薛文博 邀月阁,薛文博哭着说完,不断冲薛湘楠磕头:“长姐,我错了!我一时鬼迷心窍,我糊涂……我愿意给童公子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薛湘楠失望地看着他,眼神冷厉,“你给他灌下朱砂,命下人将他丢出去自生自灭。幸好童若谦命大,只是昏迷一夜就清醒了,但那剧毒却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薛湘楠站起身来,背手道:“朱砂剧毒,表象恶心呕吐,头晕目眩,虚弱倦怠,实际却是全面损坏人内脏,留下不可逆的后遗症,需终身服药以压制体内余毒。”她冷眼看着薛文博,似看的不是自己幼弟,而是一个杀人恶魔,“童若谦乃襄州有名望的读书人,出身贫寒,父母早逝,本有望通过科考走上仕途,如今前程尽毁你手,你一句赔礼道歉便能了结吗?!” 薛文博只是跪地痛哭,半句话也说不出。 薛湘楠慢慢走下来,一双冷厉的眼直视薛文博:“我薛家竟出了你这样一个混账,真是辱没祖宗!”随即一声令下,大声呵斥,“来人,拖下去,家法伺候!” 薛文博哭得更大声了,周姨娘也跪下来,哭着想哀求薛湘楠,却又狠心没开口。下人不由分说将薛文博拖下去,在堂外架起家法,将薛文博上衣扒下,赤膊按在凳上,让待薛湘楠一声令下便开打。 第107章 薛湘楠无视哭得凄惨的周姨娘母子,寒声令下人:“五十鞭,只重不轻,狠狠打!” 下人手持鞭子,高高扬起,狠狠落于薛文博背上,“啪!”一声脆响,手指粗的鞭子顿时将薛文博背部打出一个三尺长的红痕,皮肉高高鼓起,已有渗血的迹象。 “啊!”薛文博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冷汗涔涔。 “啪!”第二鞭下去,学问比背上立即多了一道红痕。“啊!”又是极其凄厉的一声惨叫,薛文博疼得涕泪横流,汗水争先恐后从每个毛孔渗出。 下人又举起鞭子,狠狠“啪!”击打在薛文博背上,立即新添一道红痕,他又是一声呼天抢地的惨叫,脸上涕泪横流,分不清是疼出来的,还是哭出来的。 邀月阁外,鞭打薛文博的声音和哭喊声声让人心惊。周姨娘没有出去,哭得抽抽搭搭,薛宓在一旁安抚着她,也是听得流泪。就连薛凌云看见他三哥受家法,也是一阵阵心惊,看着鞭子举起又狠狠落下,忍不住心头发怵。 唯有薛湘楠,背着手冷冷看着薛文博受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五十鞭下去,便是身强力壮之人也要卧床半年。身娇肉贵的薛文博,这次得去了半条命。不过区区皮肉之痛,与童若谦一辈子后遗症相比,这惩罚还是轻了。 薛湘楠无视堂外的惨叫声,回头看着跪地一脸菜色的薛凌云,寒声道:“景纯啊,轮到你的事了。” 薛凌云头皮一紧,他在天牢被人刺杀受了一身伤,回来路上又被叶长洲打了一顿,可不想回到家再挨一顿。当即讨好地笑道:“长姐,我的事您都知道了。” “嗯。”薛湘楠点头,竖起大拇指嘲讽道,“你推崇万分的人,干得真好!屁股开花了吧?” 薛凌云顿时泄气,蔫头耷脑皱眉:“长姐……” 薛湘楠看着他,语气软了些:“不过,他破案的速度倒是让我意外。景纯,这昭郡王的确是个妙人,有机会,我要好好会一会他。” 若是薛湘楠早一日说这话,薛凌云定万分开心。但现在他一点也不想见叶长洲,沮丧地道:“长姐,能别提他了吗?我行事鲁莽不计后果,给薛家带来灾祸,你重罚我吧!” 薛湘楠见他一脸丧气,笑了:“怎么,你那般看重的人,不过就是一顿打,就散了?看来你的真心也不过尔尔。” 薛凌云不服气薛湘楠这么说他,直起身子大声反驳:“那是一顿打的事吗?他无缘无故当街杖杀聆音,心狠手辣草菅人命!” 薛湘楠见他如此义愤填膺,更觉可笑:“你何时成了怜香惜玉之人?”见薛凌云怒目望着她,后退了一步道,“好,这话揭过。那女子乃凝香馆彭青云得意门生,你不会认为彭青云做的事,她都不知道吧?” 薛凌云一下泄气,但脸还是不服气地转向一旁。 薛湘楠走下来道:“整个凝香馆都是贼窝,若不是事发前彭青云将凝香馆遣散了,整个妓馆都要受株连。你那聆音姑娘既是彭青云爱徒,定少不了一个凌迟之罪。”她俯视着面如菜色的薛凌云,轻声道,“到时候,你还要去跟陛下争论一下她无不无辜吗?” 薛凌云的心一下在薛湘楠的话里凉了半截:是了,即便叶长洲没有杀她,她也将是逃犯。虽明白这个道理,可聆音与他交情匪浅,于情理上,他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打死,还是被自己心爱的人打死…… 薛凌云低眉垂目,低声反驳:“即便她有罪,也该交有司审理。何况她没有潜逃,而是等着我出来……昭郡王殿下又何必如此狠毒,将她当猪狗般当街杖杀!” 薛湘楠见他一脸戚色,背手道:“他是皇子,是心狠手辣还是心慈手软,跟你没关系。” 薛凌云心里发冷,闭了眼跪直了身子,一句话不说。 薛湘楠知道他心里难过,道:“叶恒丰的事,起因在他先暗算你,你有仇报仇不算错;但你以为算准他不敢开口就鲁莽行事,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别人在你之后动了手,将他的死嫁祸于你,还差点连累薛家,思虑如此不周全,是为大错!” 孙振武听到她这番话直摇头:听薛湘楠的意思,薛凌云殴打皇子没错,错竟是没有很好地善后。她如此教养薛凌云,难怪薛凌云会养成那等嚣张跋扈的性子,丝毫没有畏惧之心。 可孙振武一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怯怯地看着一脸深以为然的薛宓,又是默默叹一口气,深深担忧自己女儿以后会不会也是这般嚣张跋扈的性子。 薛凌云低头,一脸愧疚之色。薛湘楠又道:“好在此事已化险为夷,就罚你跪在祠堂十日,向薛家列祖列宗忏悔,日后行事需再谨慎些!” 薛凌云心悦诚服,跪地叩首,大声道:“诺!我一定认认真真向列祖列宗忏悔!” 堂外,薛文博还在受刑,已经打了四十鞭了。薛文博满背横七竖八的鞭痕,有些已经破口,鲜血涔涔,顺着他破裂的背流到地面。 他已经没力气像刚才那样精气神十足的嚎叫,垂着头颅无力地趴在凳子上,低声惨吟:“哎哟……哎哟……”眼泪鼻涕顺着流了一地,将地面打湿一片。 很快,噼里啪啦十鞭子就结束了,薛文博只剩了半条命,哭都哭不出来了,被下人搀扶着拖死狗一般拖了回去。 周姨娘哭得眼通红,快要晕厥,却死活不开口向薛湘楠求情。她太宠溺薛文博,总也不忍心责罚他,今日也下狠心要借薛湘楠的手好好惩治一下他。薛宓在她旁边陪着轻声细语安慰,跟着去薛文博房里照顾他。 第108章 今日事毕,薛湘楠对众人道:“都散了吧。”回头又对孙振武道,“振武,你留步,我有几句话对你说。” 孙振武心头一凉,果然还是没能逃过一劫,地头道:“诺。” 待众人离去,邀月阁只剩下薛湘楠和孙振武二人。薛湘楠走下堂来,仔细打量着这位比她大两岁的妹夫,开口道:“我知你一向稳妥,但景纯一事,我却对你颇有微词。” 孙振武就知道有这一遭,也是满心委屈,道:“郡主,你和岳父大人远在流番洲,剩下这一家子哪一个是省事的?薛文博这混账就不用说了,烂泥扶不上墙;景纯虽好些,却总在外面惹祸,我还要不停给他四处灭火……至于宓儿,她更是让我又气又……” 他话音未落,薛湘楠就眼含杀气打断了他:“既然孙大人如此看不上我两个弟弟,我薛家的事从此不让你操心,你也无需再踏足我薛府。至于宓儿,她是你夫人,我薛家将她嫁与你时,你婚书上对她极尽赞美之词,那便说明她在我薛家教养得极好。怎么,到你了孙家就变了呢?是谁改变了她?” 孙振武一听,吓得面如土色,连忙拱手告罪:“郡主息怒,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口口声声嫌弃我薛家人,我们也不敢高攀!”薛湘楠拂袖怒道,“之前宓儿跟我说要休夫,我还在骂她,看来大可不必!你走吧,我会派人去将宓儿的东西和孩子接回来。至于你孙大人,请你另觅良配,我定带宓儿来给你贺喜!” 她说完,便不顾孙振武苦着脸急于辩解,命下人将他赶出邀月阁,“砰”一声将大门给关上了。 孙振武被推搡出邀月阁,望着紧闭的大门,和一旁远远看着自己捂嘴偷笑的下人,无可奈何重重叹息一声。他疼爱薛宓母子到了骨子里,离了薛宓母子还不如要了他老命,哪肯和离。只得跟个鹌鹑一般站在廊下,等着那姑奶奶气消了唤他进去。 邀月阁内,岑阳搀扶着薛湘楠慢慢从后门走,才发现薛湘楠手在微微颤抖。那要命的四脊杖,可比叶长洲当街罚薛凌云的臀杖重多了。 “郡主,我扶您。”岑阳连忙将她架在肩膀上,试图让她少受些力。 薛湘楠疼得声音都颤抖了,却还是倔强地推开他,低声道:“不……谁都能倒下,我不能,绝不能让人看见我伤得如此重。”说完竟强撑着伤自己走。 岑阳无奈,只得跟在她后面,时不时伸手搀扶一下,见缝插针替孙振武说好话:“郡主,孙姑爷在外面候着呢,一步也没敢离开。” 薛湘楠闻言叹息一声,看着岑阳,竟是满脸疲惫:“岑阳,你是否也觉得我做得太过?” 岑阳连忙摇头:“郡主的心思属下明白。您和老王爷在坞原的时间极少,孙姑爷虽是个好官,却太过刚直,不知护着家人。您想借这次的事给他一点教训,日后您和老王爷不在,便要靠他护着薛家周全。” 薛湘楠为了顾全家人煞费苦心,没想到还是贴身心腹懂她。她满脸怅然,点头道:“我不奢望他护短……只希望他在面对家人,在法理之下稍懂变通……否则啊……” 否则若有一天自己不在了,父王也老了,只剩下薛宓三姐弟,虎狼环视之下,还不被京中这些人给吃干抹净。 薛湘楠抬眼望着院中旋旋而落的枯叶,竟是满眼苍凉。 第72章 镜花水月空 从邀月阁到兰园的路不长,薛湘楠却走了好久。回到房间,丫鬟小凤帮她卸下沉重的衣袍,换上寻常轻薄衣衫。 屋里点了灯,却有些晦暗。傍晚时分万籁俱静,只有薛文博上药的惨嚎声遥遥传来,一声声特别凄厉。 薛宓忙着照顾薛文博去了,薛凌云自去祠堂跪着,薛湘楠独自一人吃了晚膳,没有歇息,又伏案给在流番洲的父亲写信,细说坞原的情况。 她在信中提到,会将伍长虹带去流番洲,用以牵制叶仲卿,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叶仲卿刚去流番洲时,事事听从薛其钢指挥。后来时间一长,叶仲卿脚跟逐渐站稳,便开始往薛家军里渗透,试图从内部瓦解薛家军。 他的这些举动,薛其钢父女自然知晓,但叶仲卿是亲王,薛其钢自然要卖其几分面子。有这伍长虹在手,叶仲卿自然会收敛些。 微风从窗户吹进来,灯火摇曳,一个清瘦的人推开门进来,隔着薄纱缓缓跪下去:“童若谦多谢郡主为我雪恨。” 薛湘楠停了笔,强撑着站起来,撩开帘子。童若谦跪在她面前,以额触地看不到脸,只给她留了个精瘦的背。 “你好些了么?”薛湘楠本想搀扶他,可弯不下腰,只得作罢,径直坐在他面前的小榻上。 童若谦抬头。微暗的灯火下,只见他生得一张白净俊俏的脸,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虽不是英武的,却极度的俊美,带着一股书卷气,看一眼便很难不看第二眼,难怪会惹得薛文博等一众登徒子如此惦记。 他以袖掩口咳嗽了下,依旧跪着:“比昨日好些。” 他苍白的脸在昏暗的灯火下犹如再蒙了一层病态的黄,着实不妙。薛湘楠伸手扶他:“地下凉,起来吧。” 童若谦依言起身,谨慎地站于一旁。 薛湘楠见他衣着单薄,将暖手炉递给他,道:“坐吧。” 童若谦接着温热的暖手炉,就近坐于小榻。薛湘楠拢紧肩头衣袍,道:“我这样惩罚薛文博,是轻了些,还请你见谅。” 第109章 童若谦连忙摇头:“不,郡主能为在下这陌生人伸张正义,在下已感激涕零,如何敢有怨言。” 薛湘楠抬眼看着他,两人贴得有些近,能清晰看到对方眼里倒映着自己。她叹了口气,低头望着火炉,轻声道:“薛文博对你造成的伤害,薛家会想办法弥补你。” 童若谦看着手中暖手炉,笑得有三分心酸:“在下十年寒窗苦读,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大魁天下,一展鸿鹄之志……”他望着薛湘楠,眼里蕴着愤恨不甘,“且问郡主,如今在下一身病,不能参加科举,一腔热血实在难凉,又该当如何?” 薛湘楠低头闭目,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她总不能当着周姨娘和薛家人的面,要了薛文博的命。可童若谦说得没错,他原本有远大前程,就这么硬生生被折翅,谁人能甘心? “你要如何?”薛湘楠闭目颤声道,“只要你肯留他一命,你要什么,我都满足你。” 虽不是一个娘生的,但薛文博也是她弟弟,叫她如何忍心。 童若谦苦笑了下,眼睛看着燃烧的炭火,死气沉沉地道:“在下什么也不想要,只想要回健康的体魄。” 可这一点,除非大罗神仙显神通。薛湘楠难过又绝望地将头偏向一边,清丽的面容隐入黑暗。一时间,屋中气氛顿时凉了几分。 童若谦叹了口气,收起那些不甘,怅然道:“在下失态了,还望郡主见谅。” 薛湘楠转头看向他,眼睛有些红,蕴着深深的愧疚:“我知道,无论我如何补救都于事无补。即便今日我将薛文博打死,你身上的毒也难以清除。但你相信我,我、薛家,会想尽办法求医问药,哪怕是到天涯海角,我也定找到能让你康复的办法。” 此番言语恳切,童若谦听得心酸。可是医术玄妙,又如何是她一介武将能悟透的。童若谦别过脸不看薛湘楠,自嘲一笑:“呵……此事就不劳郡主操心了。在下略懂粗浅医术,明白自己的身子,是华佗在世也难救了。这辈子呀,就这样了。” 听他这么说,薛湘楠心里更是难过愧疚,却再说不出什么承诺和安慰的话。一切话语在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坐在童若谦身边,本是伸向火炉的双手不禁握紧了拳头。所向披靡的薛家军副帅,此生头一次生出这般无力感。 她从认识童若谦到现在已经三月,这些话,童若谦从未对她说过。薛湘楠久居高位,若不是亲耳听到童若谦如此说,很难切身体会他的处境。 童若谦见她闷头不语,眉头紧皱,释然一笑:“在下顾影自怜,让郡主见笑了。这些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如今说出来了,倒是松快多了。” 薛湘楠抬头看他,但见童若谦俊俏的脸挂着温和的笑,一双极好看的眼眸正看着她,眼里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薛湘楠被他看得脸一红,忍不住偏过头去,心虚地道:“你……你看着我做什么?” 童若谦依旧看着她,声音轻柔低沉:“女儿悦己者容,郡主却是为安一家子的心而施脂粉。” 薛湘楠脸上有伤,加上容颜憔悴,为不让大家担心才涂了些脂粉。没想到弟妹们没发现,这无用的书生却心细至此。 “呵……”薛湘楠不由得动容,但出口的话却带刺,“自己一身病骨,还有心情关心别人。” 童若谦低头,一双俊秀的眼眸似晕了一层水汽,缱绻愁思,薛湘楠心头“咯噔”一下,如遭了电击,顿时红了脸不敢再看他。 童若谦却浑然不知身边人在想什么,怅然道:“如今郡主为我做主惩治了薛文博,我了无遗恨,该离去了。” 薛湘楠一震,回头惊诧地看着他。童若谦脸颊清瘦,明明那么高大一个人,硬是被那毒折磨得瘦弱,连精神气都没有了。 自从遇到童若谦,她就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离开,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你……想好了吗?”薛湘楠慌了,下意识揪着自己衣带,低头轻声道,“你身上余毒未清,老家襄州也无亲人,你要去哪里?” 似听出她的难过。童若谦抬头,一双清亮的眼睛望着薛湘楠,清纯直白,几乎令薛湘楠有些招架不住。她慌忙躲避他目光,心脏像被戳了一刀子,又疼又难过。 童若谦低头,道:“虽再不能走仕途,但在下还有一双腿能走路,不能用一身本事治苍生,但以双足丈量万里河山也好。” 薛湘楠见他说得认真,似当真要走,猛地站起来,心里慌张了一下,想着要什么样的说辞,他才肯留下来。 童若谦抬头看着她,苍白的脸露出一丝微笑:“郡主为在下做了这么多,在下已经感激不尽,再不敢劳郡主为在下操劳。” 薛湘楠见童若谦抬头看着她,脸有些热,连忙转头看向一旁,强装镇定,道:“郡主府缺一个长史,你饱读诗书,可留下助我一臂之力。” 童若谦望着她,明明眼里也有微光,却坚定地摇头:“多谢郡主,但在下还是要离开。” 薛湘楠怒了,转过头来伤心地看着他:“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走吗?” 初遇童若谦时,他瘦弱不堪,一身毒几乎将他折磨得只剩半条命。薛湘楠可怜他孤身一人无处可去,将他带在身边将养着,几乎不让外人见他。岑阳还半开玩笑说薛湘楠金屋藏娇,得了薛湘楠一顿爆栗。 第110章 最初这样对他,一是出于歉疚,二是出于同情。童若谦性子温和,温文尔雅又腹有诗书,见惯了舞刀弄剑的武将的薛湘楠,哪见过这等谦谦君子,时日一久,竟对他心生爱慕之情。 她想留童若谦在身边,反正他一身病骨也正好需要将养,最好在自己身边养一辈子……可是没想到,那人竟主动提出要走。 薛湘楠心里难过极了,看着童若谦清瘦的脸颊追问道:“你就这般不想……不想见到我?”说完拂袖转身,只给童若谦留了个生气又难过的背影。 童若谦定定地望着她后背,半晌没说话,屋中静得只剩木炭燃烧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童若谦轻轻叹息一声,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放到案上,轻声道:“宫中太医令的治伤圣药见效快,但他忽略了郡主是女子,太烈太猛的药易耗伤真阴。这是在下为郡主拟的一张药方,就当报答郡主为在下报仇雪恨,和这些日子照拂的恩德。” 他那日趁薛湘楠重伤,进来查看伤势,竟是为她量身开药方。 薛湘楠背对着他,久久没出声。 灯火幽暗下,微风送来若有似无的梅香。童若谦冲薛湘楠背影拱手一礼:“在下愿郡主日后万事顺遂,康健无忧。童若谦告辞。” 薛湘楠背对着他,心痛如刀绞,耳中听着帘子轻响,那人出了门,将门从外面关上。他走了,最终还是没同意留在薛湘楠身边。 薛湘楠闭目仰头,轻轻一声叹息:“罢了……终归是断情绝爱的一生,不配……不配拥有情爱。” 是夜,童若谦收拾了个小小的包袱出了兰园。夜色中,远远能看见薛文博院子里灯火通明,遥遥传来薛文博杀猪般的呼痛和嚎叫声。 童若谦回头,趁着夜色从煜王府后门出去,沿着大月湖慢慢往前走,清瘦的身影渐渐融于黑暗里,消失不见。 佳人不可负,但现在的自己,不得不负。 薛湘楠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浮气躁间,她心念一动,起身快速穿衣,推开门快步跑到后院童若谦居住的屋子,“砰”一声推开门,借助琉璃窗透进来的幽暗月光,她看见案上摆着一封信,一封童若谦写给她的信。 薛湘楠快速打开信封,见信纸上只写了两行字:童某寸功未立,何敢唐突佳人。若苍天怜我,待功成名就,学有所成救得残躯,定红妆十里,迎娶郡主。 他竟是要去求医问药。 薛湘楠看着纸上的字,眼泪如断线珠子般滴落纸上,很快将墨晕染开来。她连忙以袖擦拭,随即将信塞进怀里,死去的心又猛地复活了。 她衣着单薄,连靴子也没来得及穿,赤着脚追了出去,出了煜王府后门,沿着大月湖边奔跑了片刻,却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薛湘楠气喘吁吁,望着漆黑的夜,凉风吹拂着她身上轻薄衣衫,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荒凉。 【作者有话说】 长姐和姐夫的爱情写得我泪奔……小石榴和薛凌云相见会说些什么?敬请期待下一章,星期一晚上更新哦!喜欢的宝子多多收藏,多多评论,一万海星加更一章哟~ 第73章 决裂暖阁中 华灯初上,昭郡王府各处挂满了红灯笼。刚入夜,下人们便将灯都点上,只想郡王能过个舒心的元宵佳节。年轻的下人在院外放起了烟花,一束束火光冲向天空,在漆黑的夜空炸开一片耀眼的火树银花。 今夜的坞原比除夕夜还热闹,西市有灯会,北市有庙会,各式各样的花灯让人目不暇接,走街串巷的小贩和嬉闹的顽童凑在一起,行人摩肩接踵喜笑颜开,好一副盛世人间烟火。 叶长洲从天牢回来后,连暖阁都没出。下午宫里派人送来皇后赏赐的物品,叶长洲懒懒接了,也没说何时进宫谢恩。不过如今他不仅是昭郡王,更破了康郡王被杀一案,正是炙手可热,宫人不敢计较他的失礼,笑着告辞。 下午,杨不易壮着胆子进来换了干净的羊毛毯,给暖炉添了炭火,小案放上叶长洲爱吃的几样果子,便再不敢进来打扰他。 晚膳叶长洲只用了小半碗温牛乳,再没什么胃口,倒头便睡。屋外天空炸开的烟花透过琉璃窗,映在他白皙俊俏的脸颊上,时而清晰,时而隐入黑暗。整个坞原都在放鞭炮,声音震得叶长洲不能入眠。 他烦躁不安,却没再乱砸东西,只是闭着眼强行逼自己入睡。 “啪……”门锁轻响了一下,叶长洲皱眉翻了个身,将身上的锦被拢紧了些,带着些许不耐烦道:“不易,轻一些。” 他以为是杨不易进来了,谁知那人却没吭声,步履轻盈径直走到叶长洲背后,停住了脚步。 叶长洲心头一凛,猛地睁眼,转身一看,那人就站在自己身后,一袭黑衣,帽子罩住头脸,看不出是谁。 “谁?!”叶长洲连忙往后缩,紧张地问道。 窗外烟花在天空中爆开,炸出一片耀眼的白,映在琉璃窗上,只留下转瞬即逝的光华,随即隐入黑暗。 那人缓缓将罩在头上的帽子取下,露出一张俊俏的脸,正是薛凌云。叶长洲见是他,心头高悬的大石落下,顿时吁了口气,以手支额,才发觉后背被冷汗打湿一大片。 “你心虚什么?”薛凌云没坐下,站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声音冷淡。 “我心虚?”叶长洲冷笑,懒得看他,干脆拿了玉枕叠在一起,倚着玉枕闭眼假寐,“我又不做亏心事,何来心虚一说。你来做什么?为那妓子报仇?” 第111章 薛凌云抱着胳膊转身走到琉璃窗前,望着天空炸开的烟花,眸光暗淡:“是,你叶长洲多能耐,短短两个月,从默默无闻一跃成为陛下眼前的红人,你何事需要心虚?” 叶长洲不以为然地“切”了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冷冷地道:“我今日所有一切都是我冒死争取来的,我为何要心虚。”寒声问道,“你到底来做什么?世子爷莫不是还以为能在我身上讨什么便宜?” “我来,自是要回我的东西。”薛凌云声音有些微颤,看得出来他在极力控制情绪,提高了声音,“昭郡王殿下如日中天,薛凌云如何敢造次。” 叶长洲不想跟他废话,闭着眼睛假寐。他心里正烦,十分后悔白天冲动之下打死那妓子。倒不是因杀人而自责,只是替自己不值,明明将她交京兆尹府处理就了事,该诛九族诛九族,该凌迟就凌迟。为何自己要跟薛凌云置气,动手杀她? 他不敢相信、更不肯相信自己是吃了那妓子的醋。自己好歹是个郡王,怎会吃一个妓子的醋。可看着薛凌云拼死为那妓子求情,叶长洲心里的邪火便压也压不住,像是被另一个陌生的灵魂控制了脑子,铁了心就是要置那妓子于死地。 薛凌云见他不说话,寒声问道:“我的东西呢?” 叶长洲转身背对着他,闭着眼睛不耐烦地道:“我这里没你要的东西,莫找借口生事。” 薛凌云怒了,向前走一步,怒目看着他:“怎会没有?休要耍赖,拿来!” 叶长洲哪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还道薛凌云是来跟他胡闹的,怒道:“薛凌云,我正烦,你最好别惹我。还有,你如果你想给那妓子报仇,我劝你冷静些。伤了我,你还会再来一次牢狱之灾。这次可没人救你。”说完倒头就睡。 薛凌云一听,冷笑道:“十六殿下精于算计人心,你就这么怕我动你,是么?” 叶长洲睁眼,冷厉的眼眸充斥着杀气:“你动一个试试。”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薛凌云是什么人,他最忌被人威胁拿捏。耳边衣衫微动,叶长洲只觉眼前一花,脖颈便被人捏住了。 薛凌云力气极大,叶长洲一下便无法呼吸,脖子被他卡得剧痛。慌乱之中,叶长洲一手掰着薛凌云捏在自己脖颈上的手,一手用力去推他、抓他,试图让薛凌云放手。 薛凌云俊美的脸在夜色里蒙了一层淡淡的煞气,他贴近叶长洲,看着他无能地挣扎着,从牙齿里挤出一句话:“叶长洲,你竟如此心狠手辣,为何不肯听我一句劝,偏要一意孤行!”说完猛地放开他。 叶长洲捂着脖子咳得死去活来,心头的烦闷却消散了些,边咳边笑,眼泪顺着眼角流:“是,我心狠手辣,刚愎自用……薛凌云,你今天才认识我吗?”他红着眼恶狠狠盯着薛凌云,“你有本事杀了我呀!” 冷月照进暖阁,却暖不了两个不懂如何相爱的人。似两只刺猬,用身上的刺直指对方。 僵持之下,薛凌云抹了下眼角滑落的泪,不明白这是为自己而落,还是为那该死、却枉死的聆音而落。只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叶长洲心里没什么分量,自己说什么都无用,救不下她。 薛凌云慢慢坐起,看了一眼同样疯狂的叶长洲,翻箱倒柜找起东西来。 叶长洲被他放开后喉头剧痛,肺部也痛,咳得弓着身子眼泪直流。 黑暗中,薛凌云终于在叶长洲身后小案抽屉里寻到了那枚玉珏。他拿起玉珏用衣袖擦了下放进怀里,抬腿走了两步,本想一走了之,但觉还是该说点什么结束这段孽缘。 他转头看着叶长洲,言语之中已没了之前的愤怒:“我曾为我对你犯下的兽行后悔不迭,你那么美好,正直善良,聪明机警,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令我倾心。我发誓要护你一生,助你达成心愿。如今看来,我是多么可笑。” 他望着叶长洲,满眼绝望:“纯良无害小白花,是我对你最大的误解。”他伸手从怀中掏出那柄从叶长洲这里顺来的折扇,径直丢给叶长洲,“聆音虽是妓子,但也不该跟猪狗一般随便被当街打死。十六殿下手段铁血,冷酷残暴堪比内狱,恕凌云道不同不相为谋。”说完转身欲走。 叶长洲喉头痛,心里更痛,不想他走,咳得眼泪横流,捂着胸口颤声喊道:“站住!” 薛凌云走到门口,却应声而立,果真没再踏出那门槛。 叶长洲强撑着站起来,眼泪漱漱往下落:“薛凌云,踏出这道门槛,你我便从此绝交,死生不复相见!” 薛凌云听出他在哭,闭目仰天,眼泪也是止不住地往下滑落:“多谢殿下提醒。”说完提腿要走。 “薛凌云!”叶长洲在他背后哭喊了一声,随即捂着脸跌坐在地,眼泪无声地滑落,瞬间将胸前衣襟打湿一片。 “你不要走……”生平第一次,他这么苦苦哀求一个人,哭得不能自抑,将所有骄傲和矜持踩在脚底下,只求薛凌云不要离开,声嘶力竭喊道,“你就那么在乎那妓子吗?” 薛凌云听着他哭,心如刀绞。但想起他杖杀聆音时的疯狂与狠厉,软下的心肠又硬起:“只要没被定罪,她便不该那样死。世人都道我混账,嚣张霸道,看谁不顺眼都要打一顿……可知我薛凌云从小到大,从没伤害过无辜之人的性命。” “她该死!”叶长洲仰头冲薛凌云声嘶力竭吼道,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滑落,“她……她该死!” 第112章 叶长洲哭得抽搐,反复说着“她该死”却再说不出别的。他想告诉薛凌云,聆音是炼药之人,是杀死叶恒丰、陷害薛凌云的帮凶,但他就是开不了口。 他是皇子叶长洲,是父皇亲封的昭郡王,若还要用哭求的方式跟一个死去的妓子争宠,博得薛凌云回头一顾,叶长洲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赵婆婆教了他如何游刃有余地俘获对方,却没有教过他如何示弱,如何在感情里以退为进。 “她该死?”薛凌云转头,看着叶长洲哭得凄惨,不可置信地重复着他的话。 可是叶长洲哭得不能自抑,嘴里却丝毫没有半分后悔的意思,薛凌云不由得痛心地道:“是的,她出生贱籍,是彭青云徒弟,沦落风尘,摊上这么个师父,也不是她所愿,她怎么就该死了?!她没逃,已经出来归案了,交有司不就好了吗?你为什么就不肯听我一句,偏要当街打死她?” 薛凌云指着自己的胸口,笑得流泪:“大盛未立时,我跟着父王刀口舔血,兵败被人追杀,若不是百姓将我们藏起来,我早就死于乱刀之下了!”他慢慢走到叶长洲面前,目光哀戚地看着他,“殿下,你不过才做了几天的人上人,便忘了自己也是从尘埃里来的吗?” 叶长洲跪坐在地,只是捂着脸哭,无法为自己辩解。当众杖杀聆音,脏了自己的手,污了自己的名声,还将薛凌云越推越远。叶长洲,你真是天下第一愚蠢之人! 他越是哭着不说话,薛凌云越以为自己的话说中了他内心,寒声道:“若大盛百姓将来的君主这般残暴不仁,我薛凌云便是死也闭不了眼。” “你就这般容不得我,是不是?是不是?”叶长洲捂着脸哭得颤抖,声嘶力竭抬头质问他,“你们对我犯下那么多错,为何我犯点错就不行?” “殿下,有些错不能犯。”薛凌云苦笑了下,仰头看天,却还是止不住眼泪滴落,“过往的一切,殿下忘了吧……薛凌云祝殿下今后前程似锦,一往无前。” 说完,不顾叶长洲哭得凄惨,狠下心肠推开门,于寒风中用帽子遮住头脸,在漫天烟火中,消失在黑暗中。 【作者有话说】 纯良无害小白花,是我对你最大的误解。 好难过,呜呜呜……我先哭为敬。 第74章 贵妃堕尘埃 元宵节后,叶长洲在府中整整睡了三天。除了吃喝,谁也不敢去打搅他,直到听闻薛湘楠要起程回流番洲,赵婆婆才耐不住来找他。 天气回暖了些,暖阁已经不烧碳了,但屋中暖炉还烧着。叶长洲并没有搬回卧房,习惯了这暖阁,便不提搬回去睡的事。 今日下了雨,赵婆婆撑着伞跨过院子,走到暖阁廊下收了伞,将伞插入墙边瓷瓶里,伸手敲门:“殿下,是我。” 叶长洲睡眼朦胧,迷迷糊糊地道:“进来。” 赵婆婆推门进来,带进来一些寒湿之气。叶长洲把脸蒙进被子里,瓮声瓮气地道:“婆婆有事?” 赵婆婆跪坐在炉边,轻声道:“殿下,明日湘楠郡主可就要起程回流番洲了。你为薛家做了那么多事,眼看事成,没想到却跟薛凌云闹翻。殿下可莫再错过湘楠郡主,否则岂不功亏一篑。” 叶长洲在被子里沉默片刻,道:“湘楠郡主又不是薛凌云,越向她示好她越疑心我用意。”吁了口气,“她走就走吧……我难道还要去送不成?越刻意越表明我心里有鬼,适当放手,比紧追不舍管用。” 赵婆婆愣了下,释然一笑:“也对。”她起身拍了拍衣袍,道,“那殿下好好歇息。再过十天又是宫中一年一度的春猎,殿下刚封郡王,春猎上可要好好表现。” 说起春猎叶长洲更沮丧了:“春猎……我每年都是坐火堆旁干看的主。又不会骑射,去了也是凑热闹。” 赵婆婆宽慰道:“看热闹今年也是坐前排,多好。”她轻声凑过去道,“殿下,常氏母子危矣,大好事。” 叶长洲在被子里闷着,没出声。 清辉殿,叶政廷屏退了所有人,暗卫冷剑正在低声向他禀报:“陛下,劫杀天牢的刺客查出来了。” 叶政廷心里早有怀疑对象,抬头看着殿外,问道:“谁?” 冷剑低头拱手:“是凝香馆和流水山庄的人,都没在官府登记造册,户籍上根本查不到。属下用了些手段,才查到一些细枝末节。” 果然。叶政廷闭眼深吸一口气,心里憋着一团火,半晌才道:“朝中有谁配合?”若无人配合,光凭这些江湖草莽,如何能让天牢一整夜无人前去巡查。 冷剑道:“牢狱司中有人配合,给大家下了迷药。”他犹豫了下道,“京中巡逻守卫曾被人授意当晚不许到天牢那边去。十六殿下去天牢探望过薛凌云,发现薛凌云有被刺杀的危险,便令牢狱司更换狱卒。牢狱司便将衙役调去做了狱卒,那内应正是前去守天牢的衙役,当晚便动手了。” 叶政廷细问:“叶长洲去天牢,发现了什么?” “十六殿下发现薛凌云牢房里有麻绳。”冷剑抬头道,“牢狱中便是腰带也不让带进,就怕犯人自缢而亡。” 叶政廷背手,心道:叶长洲竟还有如此多的事瞒着朕。不过他第一次办差经验不足,能意识到不对劲,让牢狱司换狱卒,已是难能可贵了。此子细心沉稳,日后好好培养,可堪大用。 第113章 叶政廷对冷剑道:“牢狱司从上到下,按渎职罪论处,该杀便杀,该流放就流放,一个也不许放过。” “诺!” 叶政廷又道:“还有流水山庄,暂且不要动它,派人仔细盯着。朕要留着它,看看背后是否还有大鱼。” “诺!”冷剑应道。 瑶华宫,大殿清清冷冷,原来的宫人尽数被撤走,只留常氏贴身宫人伺候着她。再不见年轻的嫔妃们来来往往,独剩常氏坐在窗前,凝望着窗外残败的红梅出神。 她始终想不通,叶政廷为何会用从未办过差的叶长洲查叶恒丰暴亡一事,更想不明白平日看着不起眼的叶长洲竟然能查到嗜血散。原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竟败在这个毫无权势的皇子身上。不仅没能成功嫁祸薛凌云,还把自己母子搭进来,到头来只死了个可有可无的叶恒丰,这跟头着实跌大了。 常氏叹息一声,闭目而坐。 “娘娘,天凉,您多穿点。”宫人拿来披风替她披上。常氏睁眼,双手拢紧衣衫:“银丝碳没了,是不是?” 宫人低垂着头不敢吭声。 常氏怅然一笑,宫里的人情冷暖,向来都以恩宠为标尺,她早就习惯了。只是不知两个儿子府里是不是也如她这般光景。但如今自己都顾不上了,又如何能护着他们。 “皇后驾到!”殿外宫人大声宣道。 常氏贴身宫女立即下跪迎驾,常氏却如没听到一般,径直拢着衣衫,婷婷袅袅走回清冷的座椅旁,径直坐在主位,根本没打算向袁氏行礼。 袁氏只带了两个宫人,一身华贵的衣袍,珠翠斐然,神采奕奕地推门走进来。屋中黑暗,常氏被猛然进入的光线晃得有些眼晕,眯了眼看清袁氏得意的面容,笑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此诗正合皇后娘娘。” 她见皇后竟不行礼,袁氏身边的宫人见状,厉声呵斥她:“大胆常氏!见皇后还不请安!” 袁氏阻止身边宫人呵斥常氏,丝毫不在意常氏的无礼,笑道:“无妨。你们都下去,本宫要和常贵妃单独说话。” “诺。”宫人们矮身一福,纷纷出屋,只剩下袁氏和常氏二人。 待人都走完,常氏高坐主位,环视着空荡荡的屋子,冷笑道:“呵……果然是树倒猢狲散,人未走,茶已凉。” 袁氏径直在殿中踱步,背手道:“常贵妃既不是大盛人,便莫要装腔作势学我们汉人。东施效颦的故事,常贵妃听过吗?” 常氏嫁给叶政廷后才学说汉话,喜欢用汉人诗句充门面,但总是出错,闹出不少笑话,逗得叶政廷开怀大笑。袁氏此言,便是讥讽她不懂装懂。 常氏也不在意,叹了口气,道:“皇后娘娘说得对。只是新人胜旧人,年轻时闹些口头上的笑话,那是青春年少的娇憨懵懂;如今一把年纪了还要出错,那便是万般惹人嫌。这一点,皇后娘娘比臣妾更有体会。” 她此言一下戳痛了袁氏,想起之前常氏污蔑自己为人质时事,差点惹得叶政廷与自己负气决裂。袁氏白了她一眼,嘲讽道:“那也比妹妹强,至少今天,本宫为刀俎,你为鱼肉。” 常氏愕然,随即“哈哈”仰头一笑,看着袁氏目露杀气:“皇后说得没错,臣妾就是太过于单纯。于阴狠下作、争宠献媚,臣妾永远学不来皇后的手段。”她身子前倾,挑衅地看着袁氏,“请教皇后,陛下听了你在方氏那里的光荣事迹,是如何原谅你的?教教臣妾,臣妾也学学,说不定陛下就放臣妾出去了。” 袁氏冷哼一声,拂袖怒道:“你这些污言秽语的污蔑之词,陛下岂会相信!” 常氏笑道:“让臣妾猜猜,皇后定是使劲浑身解数,将在方氏那里学的服侍人的本事都用在陛下身上了吧?”她捂嘴笑道,“哎呀,那些人传得不堪入耳,说青楼女子的那一套,都没有皇后娘娘的强呢。” 她竟如此侮辱袁氏。袁氏心头极度恼怒,但面上却含笑,走上高台,看着那嚣张跋扈的常氏,竟无比温柔地伸手摸了下她脸蛋。 常氏吓得连忙避开,收了笑怒道:“你要干什么?” 袁氏满眼怜惜地看着她,口中“啧啧”作响,惋惜地道:“本宫是叹好一张保养精致的脸蛋,稍后就要便宜那些粗鄙之人了。” 常氏脸一下煞白,她明白袁氏的话,可又完全不敢相信:袁氏竟敢如此大胆,要让人侮辱自己? 她内心极度恐惧,不可置信地看着袁氏,怒道:“陛下尚未定我的罪,你竟敢善用私刑,待陛下来时,我定将你的恶行告诉陛下!” 袁氏见常氏一脸惊诧煞白,冷笑了声,道:“呵……现在怕了么?告诉你吧,你没机会见陛下了。你明知儿子行凶,不但不管教,反而纵容甚至同流合污。刺杀十六皇子,往本宫身上泼脏水,毒杀十三皇子。常氏,每一条,都足够你死上好几回。” 她大袖一挥,满眼不屑:“只是本宫没想到,你死也要拉着你两个儿子。你这做母亲的,当真是做得好表率。本宫若是你,便自戕谢罪,免得连累两个儿子。” 常氏闻言顿时心头一松,还以为自己会错了意,袁氏是要想让自己自戕。她忽然大笑,随即满眼疯狂站起来,直指袁氏:“哈哈哈……皇后娘娘好一招杀人诛心,可惜呀,你错了盘算。我就是被踩到淤泥里,也绝不会自戕。” 第114章 她走下来围着袁氏上下打量,眼中带着蔑然的笑意:“皇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 “你没有来日了。”袁氏冷笑一声,大袖一挥,冲门外道,“来人,送常贵妃上路!” 常氏大惊,没想到袁氏竟当真敢如此猖狂,叶政廷只是禁足自己,她竟敢堂而皇之进来杀人。她惊慌失措正要叫喊,突然从外面冲进来两个高大的侍卫。两人凶神恶煞奖常氏摁得跪在地上,双手被反剪在后,一人上前狠命往她嘴里塞麻布。 袁氏低头看着像狗一般被压在地上的常氏,伸手狠狠在她丰腴的脸颊扭了一把,笑得如龇牙的毒蛇,低声道:“本宫说过,会让你临死前好好体会一把,什么叫生不如死。” 说完起身对两个侍卫道:“便宜你们了,多找些兄弟好好让常贵妃享受享受,身体表面不许有伤。完事手脚麻利点,别留下什么把柄。” “诺!”两个侍卫低头应声。 常氏嘴被塞住说不出来话,吓得脸色煞白拼命冲袁氏“呜呜”直叫。虽听不见她说的什么,袁氏也大概猜到是在问候自己祖宗十八代。 她转头看着常氏,笑靥如花:“妹妹呀,你真是聪明,知道毁掉一个女人最低的代价便是造她的黄谣,可你忘了,本宫不是一般的女人,你那些谣言杀不死本宫,反而让本宫更加强大。” 她低头,露出森然白牙,狞笑道:“但本宫知道,毁掉你这贱人最好的办法便是毁了你的清白。本宫会让侍卫们好好招呼你,把你造谣本宫的那些脏事一一在你身上用一遍,让你看看自己到底有多脏多贱,烂到丢乞丐堆里都被嫌弃,千人踏万人骑的妓子都比你高贵!”说完转身便离开。 常氏被控制着无法动弹,眼里蕴着从未有过的惊恐,眼睁睁看着门外又进来十多个身强体壮的侍卫,一个个淫笑着看着她,吓得拼了命往后缩。 随即,她头发被人拽住像狗一样被拖到侍卫们中间,那些糙汉子的臭嘴脏手全都往她身上招呼,她惊恐不已地嘶喊嚎叫,但无济于事,身上衣衫很快被扒光,随即堕入地狱。 足足一个时辰后,那些侍卫总算玩够了,将浑身脏污不堪的常氏像拖破烂布一般拖到后院,从井里打了两桶冷水泼在她身上,勉强洗干净身上的脏污,便迫不及待地将她拖回屋里,将衣衫胡乱套在她身上。 常氏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条麻绳便缠上了脖子,另一头甩到房梁上,“嗖”一声收紧。常氏的身子不由自主被吊起,双足腾空,瞬间气紧,双腿不断在空中乱蹬,狠命挣扎起来。其余人快速退出,只剩两个侍卫拉着绳子,眼睁睁看着常氏在空中挣命,鞋子都踢蹬掉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六发哦~喜欢的宝子们多多投喂海星,多多评论,爱你们mua~ 第75章 封锁瑶华宫 常氏本就高大丰腴,加上死命挣扎,竟要侍卫齐心协力拉着绳子才能拉住她。正在僵持时,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声宣道:“陛下驾到!” 两个侍卫相视一看,瞬间吓得脸色煞白,同时松了手。 常氏“咚”一声坠地,摔得哭不出喊不出。 叶政廷推开门走进来,万没想到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幅场景:常氏脖颈套着绳索,嘴里塞着麻布,摔得死去活来,怎么也站不起来;她身旁跪着两个年轻侍卫,正以额触地瑟瑟发抖,似犯下什么滔天大罪。 一瞬间,叶政廷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大发雷霆,将手中盘弄的玉珠摔得粉碎,吓得左忠勇等人跪地叩首,直呼:“殿下息怒。”…… 一番忙碌之后,常氏穿戴好跪在堂下,眼有泪痕,脖颈淤青,絮絮叨叨向叶政廷添油加醋地说袁氏如何来为难她、胆大妄为地要杀她。她被侍卫侮辱的事却半个字也不敢提。 在这皇宫里,女人可以被人杀死,但绝不能失了贞洁,否则下场比死还惨。这便是常氏嫁给叶政廷后才明白的道理。 叶政廷听完,又怒摔了两个白玉盏,喘气如牛,嘴里不停怒骂袁氏“刁妇!”“毒妇!” 常氏哭哭啼啼说完,只是跪地抹泪:“臣妾就算千般错,也是陛下的妃子,生死只有陛下能决定,皇后如此欺君,臣妾委屈!求陛下为臣妾做主!” 叶政廷捂着胸口怒道:“你闭嘴!”随即颤抖着手指着她,那只苍老皱皮的手在空中抖了半晌,才泄气地放下,竟然没有再斥责她。 常氏有些意外,她知道自己断无活命可能,只是想临死前再污蔑一下袁氏,让她不好过一点是一点。可如今看叶政廷这样子,莫非自己还有生机? 她跪行爬向叶政廷,哭哭啼啼道:“陛下,臣妾知错了!臣妾一时糊涂……但之瑜和长青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被臣妾连累……望陛下明察。” 她爬到叶政廷身边,双手抓着他衣袍下摆,泪眼汪汪望着他苦苦哀求:“陛下,臣妾可以去死,为丰儿抵命。但只求陛下不要降罪两个孩子……” 叶政廷喘息半晌,嫌脏似的抖了下腿,径直将常氏抖落在地。一手狠狠捏住常氏下颌骨,苍老的眼蕴着杀气,似笑非笑看着她:“元香啊,你如此精明的一个女人,怎会糊涂到犯杀害皇嗣的错呢?你呀,精于算计又心狠毒辣,真是令朕大开眼界。” 叶政廷的一言一行将常氏弄懵了,她不明白叶政廷到底要做什么。如果要杀她,那何须来跟她如此废话;若是不想杀她……残害皇嗣的罪孽,叶政廷如何能原谅她。 第115章 常氏双眼含泪,嘴唇颤抖,嗫嚅着,揣着着叶政廷的意思。 叶政廷冷厉地看着她,问道:“朕问你,丰儿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他?” 常氏立即低头,做可怜兮兮的样子,道:“陛下,臣妾冤枉。除夕夜后臣妾就没见过丰儿,那些人乱嚼舌根,您怎么还信了呢……” 只要彭青云没被抓住,她都不会认罪的。叶政廷见她装模作样扮可怜,冷笑道:“收起你那套吧,如今你那些媚术对朕没用了。” 所谓媚术,当在对方有意、自己有所求的境况下才有用。可如今自己有求,对方却对自己早已厌恶。被识破,常氏低头笑了下,抬眼看着叶政廷:“臣妾容颜已老,宫中多得是年轻嫔妃,陛下厌弃臣妾也属正常。” 叶政廷丝毫不为她言语困惑,问道:“残害皇嗣的罪孽你不认,那对皇后呢?你……有无诬陷?!” 常氏干脆否认到底,仰头看着他,眼里蕴着不甘和愤恨,道:“没有!” 叶政廷看着她死不悔改的样子,痛心疾首怒骂:“朕这些年还要如何宠你?为你修如此豪华的宫殿,给你贵妃的位份,赏赐连皇后都不曾有的东西,你还有什么不满,为何要如此歹毒?!” 常氏一听,正中她痛楚。红着眼睛瞪着叶政廷,丝毫不退让,这些年积蓄的满腹委屈顿时爆发,几乎是冲叶政廷咆哮道:“你宠我?那为何每年祭拜宗庙都没有我的份?连杨氏贱人都能去,为何我就不行?就因为我是异族人!你宠我?你知不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就是动不动就要我跳舞助兴,给你的皇后,给你的妃子,连薛其钢过寿你都要我跳舞助兴!我不是任人玩弄的舞姬!我恨你!” 叶政廷见她咬牙切齿看着自己,满眼愤恨,倒退了两步寒心至极:“一些小事,你竟记恨朕这么多年。这么说来,你杀害皇嗣,污蔑皇后,桩桩件件,都是对朕的报复,是吗?” 常氏声泪俱下咆哮道:“是!我恨你!恨不得将你的子子孙孙全都杀完,再一把火烧了这乌烟瘴气的禁宫!我要回庆安国,我要回我的草原!我做梦都想回去,是你把我囚禁在这鬼气森然的禁宫,我恨不得杀了你!” 叶政廷见她疯狂的样子,倒退了两步,满眼苍凉,寒声道:“罢了,既然如此,朕也无需再问什么了。”他直起身子叹息一声,闭目道,“朕本想杀了你,但你是庆安国长公主,大盛与庆安国的两国邦交多年硕果,不能因为你这毒妇而毁掉。你还是朕的常贵妃,封号和吃穿用度一概不变。但从今天起,这瑶华宫便是你的冷宫,任何人和物只进不出。朕会好吃好喝供着你,直到你老死在这里。” 他睁眼,环视四周,当年迎娶常氏时的情景、这些年两人在这宫里恩爱的过往明明清晰,却又恍如隔世。他万万没想到,相伴了几十年的枕边人竟是如此恨他。她每日笑着迎接自己,与自己欢爱时甜言蜜语,胸中藏的却是仇人般的憎恶。叶政廷心里一阵阵毛骨悚然,寒声道:“这瑶华宫如此富丽堂皇,是当年为迎娶你而建。你死后,朕便推倒它,做你的坟墓。” 常氏低垂着头,脸上挂着泪。她说出憋再心里多年的话,心中无比畅快。反正死不了就要活下去,封不封宫对她来说都一样。与叶政廷撕破脸,日后再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了,无需再忍着恶心与他虚与委蛇。 “封吧。”常氏收了泪,冷笑着看着叶政廷,“这禁宫不就是大一些的囚笼吗?既然身为囚犯,我还管囚笼是大是小?” “好。”叶政廷冷眼看着她,心里本还留存的一点对多年情分的不舍,如今也在常氏恶言恶语里消散无踪。虽娶她是出于政治目的,但自己也着实对她动过心,相伴一场,没想到如此狼狈收尾。 他抬腿走出大殿,回头便命左忠勇:“将瑶华宫大门封死,从今以后,谁想进去便进去,进去之后若要出来,格杀勿论!” “诺!”左忠勇大声应道。 常氏冷眼看着叶政廷离去,只是静静坐在地上,心如死灰。 叶政廷丝毫不做停留,走得毅然决然。出了瑶华宫,远远终于传来常氏声嘶力竭的哭声。叶政廷心头一酸,疲惫地撑着宫墙,弯腰驼背大声叹气喘息。 “陛下息怒,当心气大伤身。”左忠勇上前轻轻替他顺气。 耳中听到常氏凄惨的哭喊遥遥传来,叶政廷忍不住老泪纵横,叹了口气,道:“唉……朕当真是老了,若是年轻时……” 若是年轻时,常氏母子头颅早被砍八百回了。左忠勇轻声道:“陛下不老,只是陛下跟年轻气盛时比,思虑更深,更为周全了。” 叶政廷抬头,满眼荒凉:“是呀……朕早已不是一军之帅。一国之君,要权衡考量的可太多了……多得让朕心里不痛快。” 想起冤死的叶恒丰,以及过往那么多中途夭折的孩儿,有些已经快要成年却突然暴毙。人年纪越大,越重天伦之乐。叶政廷当年丧子,并不觉得如何悲痛,谁知那些余痛并没有消失,却在悄然中渐渐堆积成山。此时被叶恒丰的死勾起,瞬间山倒峰塌,所有悲痛齐齐袭来,让他招架不住。 可是他不得不饶常氏一命。叶政廷痛定思痛,闭眼睁眼间,悲痛化为冷厉,帝王的气势重复而来。他直起身子问道:“庆安国特使到哪里了?” 第116章 左忠勇低头道:“方才冷剑来报,说特使已过城硕关,后日就能到坞原。” 叶政廷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好。吩咐下去,准备仪仗,两日后在东城门迎接特使团。” “诺。” 叶政廷本打算杀了常氏,可在这紧要关头,突然收到庆安国来书。庆安国皇帝常如松在信中说了一件令叶政廷惶恐不安的事,并说要派遣特使出使大盛,一方面商议信中所提那件大事,另一方面问候常贵妃安好。 因此,叶政廷不得不放弃杀常氏的念头,但心头实在愤恨不甘,便改为将常氏封禁在瑶华宫,只待特使一行人到了,才会将她放出来以安庆安国特使的心。 叶政廷艰难抬头望着苍凉天空,一只老鸹飞快掠过,只留下一道黑影。“唉……朕一世英名,竟被一个番邦女子算计得死死的。”叶政廷疲惫地闭上眼睛,满心凄凉。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五一快乐呀~下一章明天晚上发哦~ 第76章 绝处又逢生 叶政廷疲惫不堪地回到寝宫,没想到袁氏正候在殿外,夫妻二人竟是迎头碰面。 “臣妾参见陛下。”袁氏跪地叩首。 叶政廷冷冷看了她一眼,进直抬腿走进寝殿,半晌才道:“平身。” 他不愿见袁氏,以前不愿意,现在更不愿意。袁氏却毫不在意,起身跟进去,眼见左忠勇为叶政廷宽衣,却还是不走:“陛下,臣妾处死常氏,您为何不许?”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叶政廷就满心怒火,冷着脸道:“你还知道朕是皇帝,朕的妃子如何处置都不需朕过问了吗?”他冷厉地看着袁氏,怒道,“皇后,你僭越了!” 袁氏一下跪倒,低头道:“陛下恕罪。常氏谋害皇嗣罪大恶极,臣妾执掌后宫,自然有处置嫔妃的权力。” 叶政廷冷笑一声,道:“依你的意思,你将朕三宫六院全都杀了,朕也不该过问?!朕给你执掌六宫之权,不是要你草菅人命,滥杀无辜!” 前阵子关于皇后在方氏那里受辱的谣言满天飞,袁氏以铁血手段杀了许多人,弄得后宫人心惶惶。叶政廷生气她滥杀无辜,但此时说出来,却仿佛是说常氏无辜。 袁氏一脸惊诧地看着他,缓缓站起来,摇头失望道:“都说庆安国女子擅媚术,果然,竟连陛下都不能幸免。常氏毒杀皇嗣,陷害忠良,已查证无误,陛下却迟迟不下令处死,难道是还想留着她,与她云雾巫山吗?!” 此话说得太难听,叶政廷大怒,冲袁氏怒吼:“住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随即拿起桌上玉扳指“啪”摔到袁氏脸上,顿时将她眼下打得乌青。 “你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滚出去!”叶政廷怒喝,随即气得捂着胸口不断咳嗽。一个皇后,一个贵妃,这后宫位份最高的两个女人,竟皆是让叶政廷最恼怒之人,一个让他省心的都没有。 袁氏缓缓站起来,只是衣袖轻抚了下眼下被打处,寒声道:“杨妃疯癫,丰儿的丧事需有人操持;薛湘楠要回流番洲,宫里要有人安排相送,以表天家恩德;长洲查案有功,陛下却不行封赏,本宫作为母后,自当准备赏赐;那几个没娘的公主该出嫁了,夫家还没着落……放眼整个后宫,能如此替陛下周全的女人有几个?” 袁氏叹了口气:“呵……臣妾老了,不比年轻妃嫔,自然令陛下生厌。”她转头看着叶政廷,“但陛下再听臣妾一言:常氏,留不得。” 叶政廷自然知道袁氏所言非虚。他能打下如此江山,袁氏功不可没。她是个贤内助,这一点叶政廷从不否认,虽然她有时手段残忍了些。 刚好,自己在为常氏的事情两难,不如听听她有何见解。叶政廷道:“朕如何不知她留不得……唉……”说着以手支额,浑身上下透着无可奈何和疲倦,“你还不知道,上月西潘派使者去庆安国,欲以长波草场一带换庆安国天机关隘,只求庆安国与他结盟。” 西潘与叶政廷有世仇,西潘单于一直觊觎大盛丰沃的物资,多年来试图绕过庆安国攻打大盛。庆安国的天机关隘横在西潘与大盛之间,成为大盛天然的屏障,阻隔西潘铁骑。 但庆安国很缺战马,长波草场一带产最好的战马,庆安国皇帝常如松垂涎许久。若是庆安国真将贫瘠的天机关隘换长波草场,西潘铁骑就可畅通无阻南下,大盛危矣。 袁氏一听,手中锦帕猛然坠地:还真是天不绝常氏。 她闭目仰天,内心愤恨不甘:自己从未伤害过子嗣,可常氏三番五次对皇子下手,从怀孕的嫔妃到未成年的皇子,不知多少人折于她手。原以为庆安国女子颠覆大盛的谣言,再加上叶恒丰的死,一定能将常氏置于死地。没想到关键时刻,天意竟要保她。 她颓然一笑,诸多算计,还是干不过天意使然。回头望着同样一脸疲惫的叶政廷,忽然明白他为何这般两难。叶政廷也恨常氏,可考虑到大盛的安危,他不得不让步。 “你以为朕不想杀她吗?”叶政廷冷厉的看着她,眼里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朕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可庆安国的特使就快到了,朕不得不……” 叶政廷说不下去了,疲惫地以手支额,满头花白头发,似又苍老了几分。 袁氏看着叶政廷为难成这样,不由得叹气:这曾是她违背父母,拼死也要嫁的少年郎啊……袁氏看着他从士兵做起,拼死征战沙场,一路做到虎威将军,再到揭竿起义,成了大盛天子。虽然早已没有夫妻情分,但袁氏从没后悔嫁他。 第117章 她轻轻走到叶政廷身边,试探着伸手想要放在他肩上,手在他肩头半寸却停住了。犹豫片刻,还是将手放了上去。 “陛下,赦常氏无罪吧。”袁氏忍着痛,轻声劝道,“君子之道,能屈能伸。丰儿泉下有知,不会怪陛下的。” 叶政廷叹息一声,转头看着袁氏,心酸不已:夫妻多年,还是她最了解自己。叶政廷拍拍袁氏放在自己肩头的手,软了语气:“你能如此识大体,朕心甚慰。” 袁氏凄然一笑,不识大体还能怎么办。她收回手,看着叶政廷:“陛下有何打算?” 叶政廷看着她,眼中有些愧疚之色:“此事,只怕还要委屈一下你。”转头盯着眼前虚无,“欲杀之,先捧之。西潘这般舍得,竟用长波草场作为与庆安国结盟的诚意,想必常如松很是动心。朕必须要先稳住常如松,才有时间离间西潘和庆安国,让他们这个盟结不成!” 袁氏微微点头,问道:“不知殿下如何稳住常如松?” 叶政廷转头看着她,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庆安国特使就快来了,朕想在特使到来之际加封她为皇贵妃。若如此还不足以让常如松放弃长波草场,朕会让特使回去告诉常如松,若他不与西潘结盟,朕会每年赠送庆安国战马一千。为保万无一失,再赠庆安国特使黄金百两,让他回去在常如松面前替大盛美言。” 袁氏苦笑了下:“陛下万般委屈求全,不知那常如松会不会接招。” 叶政廷道:“即便他看不上一千战马,看在常氏的份上,起码也会有所考量。只要他犹豫了,事情就好办了。” 袁氏直视他:“陛下打算如何离间西潘与庆安国?” 叶政廷苍老的眼眸透着微光:“简单,让庆安国的特使死在西潘,他们这盟约就再也结不成了。” 袁氏知道叶政廷的手段,冲他微微颔首:“臣妾愿为陛下大计效犬马之劳。” 叶政廷看着她,见她脸上被扳指砸出的伤,有些愧疚,软了声音:“依眉,还真需委屈你做一件事。” 袁氏不想听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虚言,道:“陛下有话直说。” 叶政廷实在难以启齿,尴尬地看了她半晌,道:“迎接特使那天,常氏有多风光,特使回去给常如松的回话就越有力。朕需要你在那天亲自去瑶华宫,请皇贵妃出来见特使。见完特使,再将她送回瑶华宫,一路上不要让任何人接触她,以免给他她传递消息。” 要皇后亲自去请。袁氏自嘲一笑,低头不看他,矮身一福:“呵……臣妾明白。”说完竟转身就走。 要袁氏卑躬屈膝去请常氏出来,不知常氏会如何趁机作践她。袁氏满心不甘和怨恨,但她别无它法。谁让她是大盛的皇后,太子的亲娘。 叶政廷也知自己的要求过分了,冲着她背影大声道:“朕许诺你,事成之后定给你封赏。” 袁氏心如死灰大步走出清辉殿,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下。 她根本不稀罕什么封赏。她是大盛皇后,将来这天下都是她儿子的。只冲这一点,她便要与叶政廷一条心。 【作者有话说】 周一掉落小剧场哦~敬请期待! 第77章 小剧场/寒蝉寺内,一对儿小冤家 建宗五年腊月初八,大盛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叶政廷在礼部尚书夏明清的极力劝说下,居然模仿先贤封禅。 自古立下千秋伟业的帝王才敢在泰山封禅;叶政廷虽结束乱世,但故土未收复,国库空虚,百姓不够富足,若上泰山封禅,定要被天下儒生群起而攻之。但叶政廷年已六旬,既然起了封禅之心,如何甘心就此作罢。因此礼部尚书提了个折中的办法,可仿大陈太祖皇帝,在坞原以东的九龙山封禅。 九龙山山高险峻,风景奇佳,素来有“小泰山”之称。既然大陈太祖皇帝也曾在九龙山封禅,叶政廷比肩大陈太祖皇帝在此封禅,那些酸儒也没什么好说的。 封禅事大,宫中所有妃嫔、皇子皆要跟随皇帝在一步步从山脚走上山顶,在山顶上进行祭天仪式。因九龙山山高路险,从山脚到山顶需要步行两日。因此初六一大早,封禅的队伍便浩浩荡荡从山脚往上而去。 沿途寒蝉仗马,旌旗招展,匪匪翼翼,叶政廷一身明黄龙袍威仪赫赫,一步步沿着长长的古道拾阶而上;他身后跟着皇后、皇子、一众妃嫔及文武百官,在侍卫簇拥下慢慢上山。 天气寒冷,山道两旁入眼皆是黑树白雪,在日头照耀下晃得人眼花。古朴的山道十分湿滑,好在早有宫人将石阶的雪扫去,才不至于滑倒。即便如此,年幼的皇子们依旧走得十分艰难,有几个已经走不动了,由乳母背着。 此时距叶长洲在西三阁遇刺还不足一月,叶长洲腹部的伤才愈合,住进大月湖畔的郡王府也才几日。他拾阶而上不过走了半个时辰就气喘吁吁,提着衣袍下摆站在台阶上,两腿酸得不像自己的。 “十六皇兄,怎么不走了?”他身后的十九叶明志问道,“你身上有伤,要不我牵着你走吧?” “不必了。”叶长洲让到路旁,在长椅上坐下,脸色苍白至极,对叶明志道,“你们先走吧……我歇口气再追上来。” “哦!”叶明志十几岁,正是精力最旺盛之际,根本不知什么是累,跟个窜天猴一样,一步三个台阶跳着窜到人群前面去了。 第118章 “侍卫们都打起精神来,见走不动的老弱妇孺都搀扶一把!”长长的山道上,薛凌云的声音从队伍后面传来。他是太子贴身护卫,今日跟皇家御卫一起护送封禅队伍上山。这山路对薛凌云来说没有丝毫难度,但对那些年幼的孩子和年迈的老人来说,难比登天。只怕这一趟上去,好多人要几天起不来床。 叶长洲听见他的声音,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连忙撑着疲累不堪的身躯起来继续赶路。整整一天都在爬山,叶政廷走在最前面,丝毫没关心一下还有伤在身的儿子,只顾赶路。晡时太阳快落山,队伍终于到达半山腰的寒蝉寺。寒蝉寺乃皇家寺院,规模庞大,有足够的客房。待方丈迎驾完毕,众人用斋,然后各自回房歇息,第二天一早又要准时赶路。 叶长洲没带随从,随便吃了两口斋饭,回房洗浴了倒头就睡。若是往常,爬山对他来说不耗费什么体力,可如今他身上有伤。他父皇也丝毫没有顾忌到他伤重未愈,依旧让他跟正常人一样爬山。 山中禅房幽静,天还没完全黑透,冷风吹着廊檐上的护花铃“叮铃”作响,叶长洲正要进入梦乡,忽然听到门“吱呀”开了。 “谁?”他连忙撑起疲惫的身躯,透过帐幔看向门口。 “是我。”那人轻声说道。他轻手蹑脚进了门,将门栓合上,转身朝叶长洲走过来。昏暗的油灯下,只见薛凌云神采飞扬,一身霸气的侍卫统领服,白皙的脸颊在灯火下更显俊美无铸。 叶长洲吁了口气,径直躺下了,背对着薛凌云,闭着眼冷冷说道:“世子真是胆大包天,在哪里都敢胡来。” 灯火下,薛凌云关切地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只见叶长洲胳膊轻轻动着,似在揉搓腹部。他在西三阁用刀刺的伤还不足一月,今日又爬了一天的山,想必伤有复发的迹象。 薛凌云心一疼,不由得想起他面色苍白躺在地上等待救援的一幕。他轻轻坐在床边,嘴里说道:“是啊,我薛凌云向来无法无天,十六殿下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他凑过去看着叶长洲的脸,轻笑道,“小十六,自宫中静明湖一别,十多天没见了,我来看看你的伤是否好些了。” “呵……”叶长洲见他没什么好脸色,闭着眼睛寒声道,“薛凌云,我那日说过了,我自伤并不是为了救你,你别再自作多情了。你救我一次,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你滚吧。” 他脸背对灯光,朦胧中更显俊美无双。冷美人冷言冷语相对,却勾得薛凌云心头一阵阵酥麻。他干脆挪到床上径直趴在叶长洲身上,霸道地将人裹挟在身下,不顾叶长洲横眉冷对,铁钳似的大手一把扭住叶长洲下巴,凑到他面前,带着极重的情欲低声道:“就勾销了么?小十六,你说得轻巧,这辈子都勾销不了。” “放开我!”叶长洲侧着身子被薛凌云压在身上,下巴也被他扭着,奋力挣扎起来,却被薛凌云摁得狠狠翻过身来,正面朝上面对薛凌云。 叶长洲被他沉重身躯压着,几乎喘不过来气。感受到身上人粗重的喘息和心跳,叶长洲闭着眼睛不看他,曲起双臂去推薛凌云胸口,带着哭腔低声怒吼:“薛凌云,你滚开!”他隔壁就住着人,叶长洲生怕惊动了别人,又气又怒,声音听起来委屈极了。 薛凌云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叶长洲耳边,他抓着叶长洲细长的手腕,将他双臂压在头两侧,耳闻叶长洲带着委屈的怒斥,见他闭着眼不肯看自己,再控制不住,低头想亲吻叶长洲的嘴。 叶长洲虽闭着眼睛,但薛凌云就压在他身上,他的一举一动叶长洲都能感知。他一下偏头,准确地避开了薛凌云的亲吻,双腿乱蹬,想把身上的人踢下去。 薛凌云强势地压着他,亲不到他的嘴,低头就在他脖颈亲了一口,压低声音哑着嗓子道:“叶长洲,你再挣扎,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不!”叶长洲被他吻在脖颈上,心头一颤,委屈的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薛凌云,你为什么老是欺负我!” “我喜欢你。”薛凌云不容他挣扎,密密实实的吻落在叶长洲脸颊脖颈,强壮的双腿狠狠压制着身下不停乱踢的腿,牢牢将人控制住,原始的兽欲喷薄而出…… 叶长洲满心委屈愤怒,很快就在薛凌云热切似火的亲吻里消融,化作温热的欲望将他包围。他反抗的声音渐渐变了调,双手被丝带缚住绑在两侧床柱上,胸口衣领大敞,在灯火下隐约看得见他白皙的胸脯急剧起伏,颤抖的喘息声充盈着屋子。 “既然你不肯睁眼看我,那便不看吧。”薛凌云顺手取了一节丝带覆在他眼睛上,看着他白皙的肚子上那条深褐色的刀疤,伤口隐隐有裂开的架势。 “你别再挣扎了。”薛凌云被那伤刺得心疼,从怀里掏出金创药慢慢撒在那伤口上,极力忍住声音里的颤抖和疼惜,“你那牲口似的父皇不顾你死活,让你拖着伤爬山,我就知道你伤口一定会裂开。” 药粉撒在有些开裂的伤口上,鲜明热辣的刺痛一下将叶长洲从欲望的顶端拉回深渊。 “啊……”他痛得咬牙切齿,白皙的额头疼出细密的汗珠,额头青筋暴起。 薛凌云怕惊动他人,一下凑上去用嘴堵住了那张疼得惨叫的嘴,温热的唇相贴,软舌滑进口腔,不停讨好安抚叶长洲,将他所有的委屈疼痛统统吞到腹中。 第119章 今夜的薛凌云温柔极了,药粉带来的刺痛渐渐随着时间消散。薛凌云安抚好受伤的叶长洲,才放过他被吻得水光潋滟的唇,温热的唇往上,轻轻吻着叶长洲的双眼,将他眼角的泪统统吞入腹中。 叶长洲哭得颤抖不已,不知是为自己的委屈而哭,还是因为被薛凌云温柔对待而哭,许许多多的泪,都被那人温柔地舔舐而去。 “莫哭了。”薛凌云大手扣着叶长洲的后脑,两人额头紧紧相贴,“我只是来给你疗伤的,不犯浑。” 叶长洲抽泣着,躲在丝带下没吭声。 隔着丝带,薛凌云再次吻去他眼睛的泪,轻声道:“我说过等你好了,我会来自取。你没好之前,我不会动你。” 叶长洲双手被丝带缚住,衣衫大敞,整个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那人却说不动他,叶长洲嘴上没说,心里却根本不信他。 果然,他突然感觉某处被温柔包裹,身子顿时一颤,心都酥了。徜徉于那人带来的快乐,叶长洲脑子迷迷糊糊,只听那人又低声道:“但是,我要吃你。”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五一快乐!喜欢的宝子多多收藏和评论哦~mua~有海星的也刷起来呀~ 第78章 试探亲兄弟 待袁氏走了,叶政廷颓然靠着椅背,弓着身子,一点精神气也没有了。飞花营玄影从后堂出来,跪地叩首:“陛下,飞花营这几日查彭青云的暗桩,牵扯出两位殿下。” 叶政廷闭眼叹息:唉……果然。常氏自己作死,还要带着两个孩子。 “常氏多少肮脏事,他们两个参与进来了?参与得到底多深?都给朕好好彻查!”叶政廷怒道。 “诺。因这几个暗桩并非关键人物,所知有限。”玄影犹豫了下,低头道,“属下僭越,陛下不如试探一下两位殿下,收获或许比属下要多。” 叶政廷又叹了口气,摆摆手:“下去吧。” 老七叶子洛被禁足府里好几天,郡王府的守卫全部被撤换成皇家御卫,导致他任何消息传不出去也递不进来。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几天耳聋眼瞎的日子,今天早晨,他突然接到叶政廷传他进宫的旨意。 传召之人就在和郡王府等着,待叶子洛换上衣衫便塞进轿辇径直抬到了清辉殿。叶子洛畏畏缩缩下了轿,试图用眼光询问清辉殿熟识的太监,但那人却低眉垂首就是不看他。 无奈,叶子洛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大殿,不敢抬头看叶政廷,老远就跪下去,冲他父王三跪九叩:“儿臣参见父皇,父王万岁!” 叶政廷冷着脸,神情严厉至极,怒喝:“逆子!你还有脸叫父皇!” 叶子洛吓得一缩,战战兢兢地发抖:“父皇息怒……儿臣……儿臣……” 眼见他结结巴巴说不出句整话,叶政廷不给他思考的时间,指着他怒道:“逆子,朕给你个机会,把你犯的事一件件交代,否则休怪朕无情!” 叶子洛脸色灰白,哭丧着脸道:“父皇此话何意?儿臣做了什么?” “还不承认!”叶政廷抓起桌上狼毫狠狠朝他掷去,怒道,“你派人潜入西三阁刺杀长洲,还有你们母子残害其他手足的罪孽,你五哥都招了!” 叶子洛浑身颤抖,惊恐万状地匍匐在地:“父皇息怒……儿臣……儿臣当时鬼迷心窍,怕十六事后抖出手抄诗,才一时糊涂犯下大错……还望父皇恕罪!” “还有呢?!”叶政廷怒目直视。 “还有……还有就是七年前和三哥五哥他们一起……把十五弟关进冰窖……”叶子洛哭得涕泪横流,跪地叩首,“儿臣愚钝,不知会把十五冻残废……儿臣有罪!” 叶政廷心里叹息一声,没想到这么久远的事也被他吐出来,但远远不够,最要紧的是知道他参没参与毒杀叶恒丰。 不给他过多思考,叶政廷要速战速决,又是一支狼毫“啪”地掷到叶子洛脑门,怒不可遏:“往近了说!”他起身背手缓缓走到殿中,一声声低沉的脚步声如催人命般敲击在叶子洛心头。 “十三叶恒丰的死!”叶政廷能杀人的眼神怒视叶子洛,喝道,“说!”狠命一脚踹在叶子洛肩头,顿时将他踢得狼狈不堪地仰倒在地,惊恐不安地望着暴怒的叶政廷。 “儿臣说……儿臣说……”叶子洛冷汗出了一身,惶恐不已地后退,已然被吓破了胆,“儿臣……儿臣……儿臣没害过十三弟呀……他不是薛凌云杀的吗?” 惊闻此言,叶政廷才停住脚,一双苍老的眼死死盯着叶子洛,将他一言一行、所有细微表情纳入眼里:叶子洛吓得满头满脸汗,汗水混着泪水着实狼狈,但确实不像在撒谎,他似乎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叶政廷将常氏母子分别禁足,叶恒丰真实死因来不及传到叶子洛耳中。 叶政廷冷眼看着惊恐万状的叶子洛,怒道:“逆子,你所犯之罪,朕回头再跟你细算!”挥手让人将他拖下去,送回和郡王府继续禁足。 叶政廷背手在清辉殿慢慢踱步,回想着叶子洛的一言一行,确实不像在说谎。他疲惫地抻了抻腰,如此试探实在太费神,但必须自己亲自过问。 不消片刻,老五叶文惠也如老七那般被召进来,一脸懵地跪在地上,向叶政廷叩首:“儿臣拜见父皇。” 叶子洛胆小,心性稍单纯,威逼即可;但叶文惠心思缜密,心机深沉,只怕利诱才行。 第120章 叶政廷于案牍抬头,目光不冷不淡:“之瑜,禁足这几日,你可想清楚了?” 叶文惠低眉垂首:“儿臣被禁足这几日思虑良多,不知父皇所问何事?” 叶政廷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母妃的事!” 叶文惠吓得以额触地,颤声道:“父皇……儿臣不知母妃所犯何罪!”他低垂头颅,十分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道,“请恕儿臣直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坞原朝野是有诸多庆安国女子,可为何没人提说还有西域十六国、东南七国无数异族之人?” 叶政廷听他此言,倒是有些意外,冷眼看着他:“抬起头来说话。” “诺!”叶文惠直起身子望着叶政廷,目光透着坚定,“不过是因为母妃居高位,便有别有用心之人想尽办法诬陷!且不闻坞原有多少异族之人,难道他们尽数有颠覆大盛的野心吗?!” “就查到朝廷大员家中有安庆国小妾,可是父皇下旨查过他们府中还有多少别国小妾?”叶文惠拱手,将连日来满腹的不满尽数发泄,“父皇,母妃冤枉,儿臣冤枉!” 叶政廷没想到叶文惠竟反将一军,明知他是巧言狡辩,却并不暴怒。起身背手围着他慢慢踱步,重新审视这个聪慧异常的儿子。他皮肤白皙,高鼻深目,与他母妃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身上丝毫自己的影子也没有。若非当初娶常氏时,她貌美如仙,自己日日恩宠,叶政廷都要怀疑这儿子是否亲生。 “你母妃冤枉?”叶政廷走下来,盯着叶文惠低垂的头颅,一脚踹在他肩头,顿时将他踹倒,暴怒道,“你母妃残害皇子,构陷皇后,诬陷忠良,派刺客天牢截杀,条条罪状都足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清辉殿充斥着叶政廷暴怒的声音,叶文惠被他一脚踹得肩膀似碎裂了,疼得捂着肩膀连忙爬起,惊恐万状:“父皇息怒,儿臣……儿臣不知母后做的这些事。”他抬头看着叶政廷,满眼惶恐,“儿臣真的不知道!父皇恕罪!”说着跪地“砰砰”叩首,头在坚硬的地板上磕得响,很快就把额头磕破了,鲜红的血顺着额头往下滑。 叶政廷冷眼看着他,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不知情,那朕便给你个机会。你母妃有一个陪嫁丫鬟,彭青云,你听说过吗?”叶政廷不打算绕弯子了,直接提到这个人,他要看叶文惠作何反应。这么近的距离,叶文惠稍有犹豫或者持疑,都会被他尽收眼底。 叶文惠瑟瑟发抖,却毫不迟疑地回道:“儿臣知晓。” “很好。你愿意姓叶还是姓常,就看你自己了。”叶政廷盯着他后颈,眼中杀气益盛。 叶政廷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年他娶常氏是为与庆安国的邦交,这些年对她极尽荣宠,却也处处防备。 叶文惠知道叶政廷起了杀心,更知道大盛叶家才是他的立根之所。常氏虽然经常在他们面前说庆安国皇帝舅舅如何宠爱他们,可若真被遣返回庆安国,寄人篱下的日子可不好过。何况常如松也有那么多儿子,个个如狼似虎,回庆安国才是死路一条。 叶文惠想得非常透彻,一听叶政廷如此说,当即磕头如捣蒜,哭得涕泪横流大表忠心:“父皇何出此言,难道父皇不要儿臣了吗?儿臣生为叶家人,死为叶家魂。父皇若要将儿臣逐出叶家,不如赐儿臣鸩酒一杯,儿臣就在这殿中喝下,死在父皇身边,也了无遗憾了。” 叶政廷可不会被他巧言打动,看着他后脑冷笑道:“很好,如你所愿。”转头对左忠勇道,“来,赐嘉郡王鸩酒一杯!” “诺!”左忠勇应声,转头去后殿准备。 叶文惠没想到叶政廷当真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如遭重击,一下瘫倒在地,满脸涕泪,吓得痴傻了。 叶政廷看着他惊吓过度的样子,丝毫怜悯也没有,寒声道:“你母妃条条罪状分明,再无辩驳可能。下场要么是赐死,要么遣返回庆安国。既然你死也要跟着朕,朕念你一片孝心,便如你所愿。” 说着示意端着鸩酒候在一旁的左忠勇:“赐酒。” 左忠勇径直将酒端到一脸惊恐的叶文惠面前,轻声道:“殿下,请。” 古铜色的酒杯递到叶文惠面前,里面盛着清凉的酒水,闻之喷香,可叶文惠却如见鬼煞般一个劲往后缩,眼里蕴着深深的惊恐。 “怎么,不愿意喝?”叶政廷看着他,“跟你母后姓常,便也不需饮这酒,你好好想想。” “不!”叶文惠猛地看着叶政廷,双眼含泪,嗫嚅着道,“儿臣死也姓叶!”说着心一横,端起酒杯毫不犹豫仰头便饮。 酒水顺着喉咙吞到腹中,他却什么滋味也没尝出来,手中酒杯“当啷”掉地,人也随即瘫倒在地,绝望地望着清辉殿话里的屋顶,眼角慢慢溢出泪来,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叶政廷见他饮下酒,那能杀人的眼神才收回来,转头给左忠勇使了个眼色,抬腿便走。 叶文惠躺在冰冷的地面,眼泪止不住地流,什么也不想了,一了百了。左忠勇待叶政廷走了,才凑上前轻声道:“恭喜殿下,您过关了。” “过关了?!”叶文惠猛地坐起,下意识摸着自己胸膛: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他满脸是泪,又是哭又是笑,绝处逢生的喜悦充斥着大脑,抱着头“呜呜”就哭了。天知道,方才他真以为叶政廷要杀他,饮下鸩酒的那一刻,心就已经死了,此刻又活过来了! 第121章 左忠勇面带微笑轻声道:“殿下,您回去吧。” 回去了,能回去了。叶文惠慢慢起身,擦干净眼泪抬头四望,心里这才一阵阵后怕,心中那股执念愈加强烈:这诺大的清辉殿,我早晚一日要毁了它! 回到嘉郡王府,叶文惠发现王府四周的皇家御卫军居然都撤走了。他知道自己暂时蒙混过关了,要想绝地翻身,只怕还要再向叶政廷下猛药,纳个投名状。 叶文惠背着手在屋中转来转去,半晌命小厮:“你去把乔沛之请来。” “诺。”小厮低头出去。 不到半日,流水山庄装乔沛之伪装成嘉郡王府下人,跟着小厮进来,冲叶文惠行礼:“殿下。” 叶文惠转身,看着乔沛之,目光如炬:“乔庄主,赵敬之说的事情,本王同意了。不过有一个条件,你去转告他,春猎日本王要看到他的诚意,否则免谈。” 乔沛之不置可否笑了下:“殿下,娘娘说过,与赵敬之结盟乃万不得已的下策。如今娘娘被禁足,没有她的命令,属下恕难从命。” 叶文惠知道乔沛之一向将常氏看作主人,不会当真为自己所用。也不恼,背手道:“正是母妃授意。”他冷眼看着乔沛之,“母妃虽被禁足,你的人进不去,本王的人进得去。怎么,乔庄主不愿听本王的话,还是不相信本王?” 乔沛之讪笑,低头道:“属下不敢。” “那就好。”叶文惠道,“去吧,带上山庄和凝香馆的兄弟们,好好配合赵敬之。争取春猎日,给父皇一个大大的惊喜。” 乔沛之不信常氏会这么莽撞,但此刻见不到她人,又不敢驳叶文惠,只得抱拳:“诺。” 叶文惠看着乔沛之离去的背影,眼中杀气益盛,冷笑一声心道:乔庄主,既然你不肯为我所用,那便借你项上人头,为我铺垫亲王之路。 他转头对下人道:“你给神枢营刘统领送一封信,告诉他,西山营向来骑在神枢营头上,本王送他个为陛下建功立业的机会。” “诺!”下人领了信退了下去。 大盛守卫坞原的京营有三支军队,分别是西山营、神枢营、神机营,除此之外还有由叶政廷直接统领的皇家御卫军。 西山营由二皇子叶仲卿统领,总兵力有二十万人,由骑兵和步兵组成,皆是从地方军队选拔过来的精锐;神枢营由刘达统领,总兵力七万,有战兵营、车兵营、守兵营,战力强劲;神机营士兵装备有火枪、火铳和杀伤力强劲的火绳枪,人数虽只有五千人,战力却是顶级。 叶文惠要向叶政廷纳投名状,自然要保证万无一失。他与叶仲卿不和,西山营排除在外;神机营不会听他的,皇家御卫军更是叶政廷亲自统领。除此之外,坞原最有可能合作的便是神枢营了。 叶文惠见刘达每次都被西山营抢风头,知道他是委屈的,定愿意接受自己这份好意。 回流水山庄路上,乔沛之吩咐官家梁龙:“你留在坞原,想尽一切办法一定要见常贵妃一面。这么多兄弟的性命,这一去可是九死一生,不能马虎。” “诺。”梁龙应声。 叶文惠站在殿门口望着高远的青天,怅然道:“母妃啊,既然您已经无法翻身,不如再帮儿子一把。儿子站在您肩头才能往上走得更高,若儿子有一天登青天,定给您立祠,世世代代供奉您。”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六晚上发哦~ 第79章 湘楠离坞原 这两日天色阴沉,小雨淅沥沥一直没停过。坞原城南十里地外的送别亭,薛家人正在与湘楠郡主告别。 薛宓夫妇、薛凌云、周姨娘都来了,薛文博因伤无法起身便没来。周姨娘哭哭啼啼拉着薛湘楠的手说着惜别的话,并叮嘱她照顾好老王爷。 孙振武满脸讨好的笑,亲密的拉着薛宓的手对薛湘楠保证:“郡主放心,我一定护好宓儿母子和景纯,绝不再让这样的事发生了。” 这书呆子总算被薛湘楠制服,薛湘楠点头道:“如此甚好。振武你记住,家里人才是最重要的。不论何时何地,你先要做好丈夫、好父亲,家庭和睦幸福无后顾之忧,你才能做一个好官,否则一切都是虚妄。” “是是是。”孙振武擦了擦额头的汗。 薛宓甩开他手,恋恋不舍望着薛湘楠:“长姐,你照顾好父王和你自己,打仗就让那帮臭小子去,你们坐镇中军即可,千万不要再受伤了。” “好。”薛湘楠宠溺地看着她嘱咐道,“你照顾好孩子,万事不要耍性子。” “嗯。”薛宓以袖拭泪。 岑丹和岑阳则在另一边告别。岑丹拉着岑阳的衣袖,两句话没说完就忍不住双眼湿濡,止不住地用衣袖擦泪。岑阳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好了,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说不定此行顺利,过个半年就把流番洲收复,我们就回来了。” “哥,你照顾好自己啊。”岑丹抹着泪望着岑阳,“游夏贼子凶猛,你打不过就跑,别逞能。” “你小子!”岑阳哭笑不得,“上了战场哪有当逃兵的。” 薛凌云抬头见远处城门口一驾马车正往此处来,看那规格不凡,猜测估计是宫里来的,便道:“姨娘别哭了,估计是太子表兄来了。” 薛湘楠安抚着周姨娘,转头一看,那马车已快到送别亭,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她拍了拍周姨娘的手走过去,果然见太子一身常服从马车上下来。他老远就对薛湘楠道:“郡主,孤来迟了。” 第122章 太子一向娇奢,薛湘楠没想到他竟会为给自己送行,轻车简从出来,便拱手一礼:“殿下有心了。” 叶伯崇回礼,道:“孤此来,是代父皇和母后为郡主践行。”说着让随从拿出践行酒倒了两杯,一杯递给薛湘楠,真诚地道,“父皇让孤替他敬你一杯,庆安国特使快到了,他都没来得及跟你多聊聊流番洲的事。” 薛湘楠道:“流番洲的军务,我会每月在战报里详禀。” 叶伯崇赧颜一笑:“郡主,孤向你和景纯致歉。常氏毒杀十三弟诬陷景纯,本该处死,但现在……唉……” 薛湘楠大方一笑:“无妨。我们受点委屈没什么,国家大事要紧。”随即拍了拍叶伯崇胳膊,示意他不用内疚,“你成长了许多,也消瘦了。” 叶伯崇比薛湘楠大几岁,两人从小一块玩耍,比薛凌云他们几个孩子情谊要深一些。叶伯崇许久没听到这样关切的话了,竟是鼻头一酸,想起这几年在京城的不易,摆摆手道:“不说了,你在流番洲也不容易。此去可要好好保重身体,替孤向姨父问好。还有,珩亲王若太过分,千万别忍着,一定反击回去!” 薛湘楠差点笑了,最后这句话若是叫皇后听见,不知要气成什么样。这叶伯崇还当真是只长年纪不长脑子。她忍住笑,道:“殿下的话,湘楠记住了。对了,劫杀天牢的刺客若查到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冷剑查出刺客的事,叶政廷谁也没告诉。叶伯崇当即道:“你放心,这些贼子一个也休想逃掉。” “嗯。”薛湘楠点头,道,“还有,殿下帮我给皇后姨母带句话,就说,湘楠这些日子多有得罪,在这里向姨母致歉。待我和父王收复流番洲,湘楠再回来亲自向姨母请罪。” 叶伯崇勉强一笑:“湘楠,一家人就不要说这样生分的话了,母后不会真生你气。”回头看着远处拿着鞭子抽树枝玩的薛凌云大声道,“景纯,父皇说了,你还做孤的贴身护卫。” 薛凌云强颜欢笑,开玩笑道:“多谢陛下,我的命可真是太好了。” 叶伯崇没听出他在说反话,“哈哈”笑着走过去拍他肩膀,见薛凌云一脸丧气,鼓舞道:“别垮着个脸,高高兴兴送你姐走,回头在坞原和孤一道等着他们大胜归来。” “嗯。”薛凌云鼻子里嗯了声,失落径直写在脸上。 “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孤就不远送了。湘楠,一切保重。”叶伯崇冲薛湘楠抱拳道。 “太子殿下保重。”薛湘楠上了马,拉着缰绳转头对薛凌云轻声道,“景纯,好好的。” 薛凌云抬头,望着马背上英姿飒爽,但却满身风尘的薛湘楠,红了眼睛,勉强冲她点点头。 薛湘楠看着她从小护着长大的幼弟,也红了眼睛,转过头去不看他,“驾!”一声呵斥,一夹马腹,策马远去。 一行人望着薛湘楠和岑阳远去的背影,两人两骑渐渐消失在苍凉古朴的官道尽头。 薛凌云看着路的尽头,望眼欲穿,心头失落得紧。连岑阳都能跟着去流番洲,自己却不能去。什么世子,都是唬人的狗屁!寒风吹着脸颊,薛凌云没等另外两人,翻身上马便跑。 策马疾驰之下,春日寒风细雨割在脸上,与那刀子也无异。薛凌云却不愿意停下,咬牙忍着痛,疾驰在田野间。灰蒙蒙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一个人,就这么永远跑下去。 很快到城门口,因行人太多,他干脆下马牵着往城里走。他低垂着头颅,满脸满头的细雨,冻得脸青嘴白,看起来有些狼狈。 城门口正在布置迎接庆安国特使的装扮,工匠和士兵忙碌着,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在百姓看来,这是几年难得的盛事,昭示着大盛邻国邦交友好。 薛凌云拉着马灰头土脸低着头往城里走,岑丹很快追上来,也下马与他并行。见薛凌云一脸不悦,岑丹试图逗他开心:“世子爷,要不去找宴大公子打马球吧?你许久没打马球了,球技生疏了吧?” 薛凌云没好气地道:“你世子爷一身伤还没好呢,打什么马球?你想弄死我么?!” “那去找裴奕他们喝酒?”岑丹小跑着追上他,笑眯眯地道。 “喝什么喝,酒有什么好喝的?又辣又呛……”薛凌云没好气一顿抢白,随即看着岑丹一脸无辜的样子,知道自己有些反常,停住脚无奈地叹了口气,“唉……我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回家睡觉。” 见他垂头丧气如丧家之犬,尴尬的笑容凝固在岑丹脸上。他却还不知道薛凌云今日生气的点在哪里,心里反复思忖他家世子爷喜欢的东西,试探着道:“要不……我陪你去半山亭散散心?”半山亭在昭郡王府后面,与其说看半山亭风景,还不如说看昭郡王府的风景。 他这句话精准踩到薛凌云的狗尾巴,一时间薛凌云狗脾气犯了,冲他怒道:“不去!”拉着马径直往前走。 岑丹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但他不敢提叶长洲的名字,更不敢劝薛凌云不生气。只得屁颠屁颠跟上去:“世子爷,你等等我。” 薛凌云生着闷气,叶长洲也是。 叶长洲躺在暖阁里整日不起身,睡得天昏地暗不知白天黑日。屋檐滴着雨水,赵婆婆撑伞行来。蹲在暖阁门外发呆的杨不易立即起身,软绵绵喊了声:“婆婆……” 第123章 赵婆婆放了伞,问道:“殿下午膳用了多少?” 杨不易低垂着头:“就用了小半碗米粥。” 赵婆婆叹气,有些生气地道:“这是要成仙呢!”随即推开门走进去。 叶长洲窝在被子里正迷糊,听见开门声又把自己往被子里缩了些,整个人被蒙得严丝合缝。 “殿下要睡到什么时候?”赵婆婆跪坐在暖炉边,声音有些冷。 “起来又能做什么?”叶长洲声音慵懒,在被子里动了下,“左右无事做,不如躺着。” 赵婆婆冲着那团拱起的被子道:“庆安国特使明早就到了。常氏估计会被无罪释放,说不定还要加封。” 叶长洲做了一回特使,立下如此大功,什么封赏都没有,反而现在要封赏真凶,真是好讽刺。他在被子里无声地笑了下:“呵……现在是不是满朝文武都在看我的笑话呢?” “满朝文武倒是没看殿下笑话。”赵婆婆安慰完,又给他心里扎了一刀,“只是殿下那些皇兄和幼弟们,都在看殿下的笑话。” 一听这话,叶长洲顿觉更疲惫了:“是啊,他们都想看我的倒霉样吧?宫中最倒霉的十六皇子,从回宫那一刻就开始倒血霉。这些年喝凉水塞牙缝,放屁砸脚后跟,如今好不容易熬成郡王,立了个了不得的功勋,结果有功的不赏,有过的却逍遥法外……”他在被子里苦笑一声,“呵……婆婆,我都怀疑我是不是真的被瘟神附体了?” “殿下胡说什么。”赵婆婆拉了下被子,试图将他拉出来,谁知那人却在被子里固执地不肯出来。赵婆婆无奈道:“那些话都是我们放出去唬别人的,殿下怎么自己还信上了。若说倒霉,那一早被人害死的那些皇子们,不是更倒霉?” “呵……是啊,好歹我还活着。”叶长洲在被子里闷声闷气。 赵婆婆实在看不下去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道:“不过就是一次挫折,殿下就这么一蹶不振了么?殿下真的不去争一争吗?” “争什么?”叶长洲在被子里讪笑,“争了就不倒霉了么?” “殿下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赵婆婆盯着那鼓起的被子道。 叶长洲软绵绵地说道:“是罚是赏,皆是表象。父皇又不糊涂,该封赏的不封赏,该受罚的却大肆封赏。此事如此反常,聪明些的最好此时就在家里睡大觉。现在呀,谁争谁倒霉。” 看来他心里明白这事背后的原委,只是心里还是有所不甘,所以才这般萎靡。赵婆婆这才欣慰地笑了:“太子今日送走郡主,也回东宫睡大觉了。” 叶长洲顿了下,苦笑道:“呵……我那兄长有些长进了啊,居然没去跟父皇闹。” 赵婆婆道:“长进倒是未必。”随即将从膳房端来的一碗牛乳放在路边热着,“太子鲁莽愚钝,只是他身后有精明的皇后指点。” 是啊,这宫中成年皇子,个个都有母家支持指点,只有自己无依无靠。叶长洲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婆婆你去吧……没事别来打扰我……” 赵婆婆起身道:“牛乳热了记得喝。”刚要跨出门,回头又道,“湘楠郡主今日启程回流番洲了。” 那团鼓起的被子没任何动静。 算了,由他去吧。赵婆婆出了门,将门从外面关上。 【作者有话说】 小两口还生着气呢?不急,接下来,有人就不淡定咯~本文一周3-4更,小剧场不定时掉落,喜欢的宝子一定不要错过哦! 本文是大架构,不是快餐文。 剧情较长,感情线拉扯纠结,喜欢的宝子可以收藏慢慢看哦~ 第80章 国母受侮辱 日头初升,坞原东城门外,庆安国使团浩浩荡荡往城里进发。城门口旌旗招展,迎接的百姓和列队士兵排了十里长。叶伯崇一身太子服,精神抖擞地被仪仗簇拥,当真是排面十足,威仪赫赫。 为表对庆安国特使的重视,叶政廷亲派太子迎接,这是在周边列国中最高规格的迎接待遇。而叶政廷此时正危坐清辉殿,文武百官和成年皇子分别排列两边,只待特使团一到便入席而坐。 叶长洲神情恹恹站在老七叶子洛身后,一脸疲惫,没什么精神气,目光散乱地看着某处发呆;薛凌云站在另一边,比叶长洲的位置靠后些,也是垂头丧气。他时不时看一眼叶长洲背影,只要叶长洲转身,他就将目光转向别处,不与他对视。 两人就这么别扭着,似陌生人一般。明明互相牵挂,却都固执地不肯让步。 年少相爱的人不知如何去爱,年迈相伴夫妻却轻车熟路。为肯定皇后的不二地位,叶政廷特许袁氏与他共坐龙椅。 此时,袁氏一身明黄凤袍,脸上挂着凛然不可侵犯的肃穆,端然而坐,昭示着她大盛天朝的不二地位。 叶政廷见时间差不多了,轻声对袁氏道:“依眉,你去把常氏请来。一路上由你密切看管,莫让人接触她。” 袁氏知道轻重,起身一福:“臣妾遵旨。” 短短几日,瑶华宫变成了一座冷宫,被守卫森严围起来,凡是进去的东西都必须经严格排查。常氏坐在琉璃窗前发呆,望着屋外已发新芽的老树,眼里透着虚无和无尽的绝望。她每日便是枯坐这里,直到夜幕降临。 叶政廷将宫人都撤走了,只剩个贴身宫女陪着她。这宫里能消磨时间的东西,比如书本笔砚、女红刺绣、胭脂螺钿全都被搬走了,便是要常氏无法用这些东西排遣寂寞,要她日日这般清醒着承受孤寂的折磨。 第124章 常氏衣着朴素,两鬓光光,连个耳饰都无,素得让人难以相信这是往日珠光宝气的常贵妃。 “皇后驾到!”屋外一声传唤,将常氏云游天外的神智拉了回来。她面色枯蒿,嘴唇发白,略有些疲惫,但听到袁氏来了,还是坐直了身子,整理了下仪容,傲然直视门口。 袁氏换下那一身明黄凤袍,穿了一身常服,进了屋便朝常氏看来,脸上挂着和善的笑:“恭喜妹妹。妹妹守得云开见月明,今日可以出去了。” 常氏以为她又是来折辱自己的,没想到袁氏开口竟说出这样一句话,一时叫她不敢相信。常氏警惕地往后缩了下,看着袁氏目光不善:“这是你新想出来折辱我的方式么?” 袁氏以袖掩口“噗呲”笑了,对身后捧着衣衫首饰鱼贯而入的宫人道:“快,给皇贵妃瞧瞧,不知短时间内赶出来的皇贵妃服,妹妹可还满意?” 常氏看着宫人一一个个手里捧着的金贵衣袍和首饰及绣金靴,还是不敢相信,机警地望着袁氏,寒声道:“你要杀便杀,没由来做这些戏耍人的事,不觉得有些小人得志?” 袁氏笑了,并不跟她计较,挥手让左忠勇进来:“左公公,你来宣读陛下圣旨。” “诺。”左忠勇弓腰屈膝进来,展开手上圣旨,大声道,“贵妃常氏接旨。” 常氏白了他一眼,“哼”了声,转过头去不理会他。虽然如此,她心里已经在怦怦乱跳了:左忠勇可是叶政廷的总管太监,若是他来宣旨,只怕不是袁氏这贱人唬人的把戏。 但常氏依旧不为所动,如果袁氏真的在捉弄她,那她宁死也不受捉弄;若当真是叶政廷要放她出去,加封皇贵妃,那么一定是彭青云事成了,自己更该拿着架子,要袁氏贱人好看! 左忠勇见她都不跪迎圣旨,不由得皱眉。这要是放在平日,常氏便是大不敬的杀头之罪。袁氏却示意左忠勇莫要动怒,笑着走到常氏面前,道:“妹妹身子不适,皇上特许她坐着接旨,左公公你就念吧。” “诺。”左忠勇瞟了常氏一眼,眼里的怒一闪而过,随即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贵妃常氏贤良淑德,俊名肃恭,懿思纯茂,服我宠荣。仰承圣谕,晋封皇贵妃,钦此。” 常氏面无表情听完,内情却汹涌澎湃。慢慢起身,手径直往旁边一搭,贴身宫人便立即过来相扶。 常氏环视四周众人,从一个个手捧皇贵妃服饰的宫人面前走过,一双眼睛紧盯着那些金贵华丽的服侍,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得意的笑。 看完,她转头直视袁氏,眼里浮现得胜的笑意:“皇后来宣旨,恕臣妾惶恐,不敢相信。” “您要如何才能相信?”左忠勇憋了一肚子火,耐不住问道。 袁氏瞪了他一眼,他立时低头。袁氏满脸是笑,从左忠勇手中拿了圣旨径直放到常氏手中,笑得和善:“妹妹不信本宫,还不认识陛下的字吗?” 常氏拿着圣旨,展开左看右看,脸上挂着莫名的笑。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呵……竟然是真的。”径直在椅上大喇喇坐下,十分无礼地直视袁氏,“圣旨已传达,皇后娘娘可以走了。” 她表面虽镇定,但内心却狂喜:彭青云那事成了,叶政廷此时应当如热锅上的蚂蚁,正要讨好自己。若是此时不好好为难羞辱袁氏一番,才是活该了往日被她那般折辱。 果然,袁氏笑了下,低眉顺眼地道:“妹妹,不如试一下皇贵妃服是否合体。我朝还没有册封过皇贵妃呢,妹妹你是头一个,这衣服礼制可不能胡来。”说完示意宫人们过去给常氏穿衣。 “妹妹快穿上,陛下在清辉殿等着呢。”袁氏笑得有几分谄媚,“对了,庆安国还派了特使前来,妹妹离开庆安国这么多年,今日可要好好跟娘家人叙叙旧。” 常氏却径直往椅背依靠,杜绝了宫人们给她穿衣的可能。渺然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手指,皱眉道:“哎哟,本宫多日未修指甲,这手都难看了。” 只要她肯穿上衣衫去清辉殿,袁氏什么委屈都能忍。笑道:“妹妹的皇贵妃护甲是本宫命人精心打造,上面镶嵌的珠宝可比本宫的都名贵。”说着让奉护甲的宫人上前将护甲捧给常氏。 谁知常氏只是瞟了一眼,又盯着自己光秃秃的指甲:“这个颜色呀,本宫不喜欢。”满口哀怨,“哎呀……没有护甲,本宫就觉得跟赤身裸体一样,实在不能见人。” 袁氏一愣,随即释然一笑,将自己手指上护甲脱下,拉过常氏的手便要给她套上:“本宫记得妹妹曾夸赞本宫这套护甲好看,本宫今日便送给妹妹。妹妹戴上看看,可合心意?” 常氏一把夺回手,带着胜利者的笑白了袁氏一眼:“本宫用不惯别人用过的东西。” 常氏如此作威作福,袁氏贴身宫人见状再也忍不住了,正要发作,袁氏一把拉住她,笑得淡然:“本宫会描金凤甲,今日妹妹大喜,不如让本宫来帮妹妹描上一双,可好?” “娘娘!”宫人看不下去了,低声道,“金凤甲唯有皇后可用。” 袁氏见常氏看着她,笑了:“今日妹妹大喜,只要能让妹妹舒心,画一次又何妨。”说完便命宫人将画甲的东西拿来,竟屈尊纡贵地坐在常氏面前。她手拿狼毫沾了些金粉,柔柔冲常氏道:“本宫替妹妹画了金凤甲,妹妹便更衣随本宫去见庆安国特使,可好?” 第125章 常氏伸长手,坦然地让袁氏服侍自己,笑得三分得意:“既然皇后如此亲厚本宫,本宫身体再不适,也定给皇后这个面子。不过……” “不过如何?”袁氏看着她。 “皇后那日带了些个侍卫,给本宫赐白绫。”常氏似笑非笑看着袁氏,见袁氏脸色变了,又道,“皇后别误会,今日本宫不追究那事。本宫只是向皇后要那几个人。” 袁氏道:“简单。”随即挥手让人去将当日侮辱她的侍卫叫过来。常氏受辱,不仅叶政廷脸上无光,她那两个儿子更是没脸见人了。袁氏吃定常氏不敢大肆宣扬此事,只能吃了那个哑巴亏,便大方将侮辱过她的人都交给她处置。反正这些家伙跟着自己,占过多少被赐死宫人、妃嫔的便宜,也该死了。 常氏懒洋洋半倚着,伸着手闭上眼睛享受袁氏替她画甲,多日来的屈辱总算洗刷了大半。她也是佩服袁氏,竟如此能忍,这般折辱她的活她也能干。 常氏心情大好,这世上能如此折辱袁氏的人,除了当年的方氏,便只有自己了吧!突然间,她感觉这些日子来受的委屈都值了,睁眼看着低眉顺眼的袁氏,常氏又觉得给她的羞辱还不够。 顶着袁氏贴身宫人和左忠勇不善的目光,蔑然看着袁氏,笑道:“皇后娘娘果然心灵手巧。”俯身凑过去挑衅地盯着袁氏的脸,“不知当年在方氏那里为人质时,皇后娘娘也是这般服侍方氏的夫人吗?” 此言一出,众人噤若寒蝉。袁氏的宫人和左忠勇拳头都捏紧了,咬牙切齿看着小人得志的常氏,只待袁氏一声令下。 谁知袁氏却连眼皮都没抬,换了只手:“这只画好了。” 常氏见她回避不答,逼问道:“皇后娘娘,问你话呢。” 袁氏抬头直视她,幽深的眼眸如深不可测的潭水,看不出喜怒。正僵持见,只听外面宫人道:“娘娘,侍卫们到了。” “进来。”袁氏道。 侮辱过常氏的侍卫一个个进来,战战兢兢低垂着头,“噗通”跪地,额头径直贴到地面,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常氏一见这些人,眼中瞬时迸出仇恨的怒火,一下收了手站起来。背着手围着他们缓缓踱步。她那日为活下去,被他们万般折辱,又不敢声张。嚣张跋扈半辈子的常氏何时受过这等屈辱,真是做梦都在想如何将这些贼子碎尸万段,食肉寝皮。 袁氏见她恶狠狠地盯着侍卫,偏要往她痛楚戳:“妹妹眼光真好,这些人年富力强手脚麻利,妹妹若是看上了,便留他们在瑶华宫伺候吧。” 侍卫们吓得肝胆俱裂,惶恐不已唤道:“皇后娘娘……” 袁氏笑了:“瞧瞧你们,能得皇贵妃垂青,留在瑶华宫当差,是多大的荣耀啊……好了,你们就留下吧。” 常氏这才将能杀人的目光从侍卫身上收回来,转头对自己宫人道:“将这他们带下去,给本宫看好了。若是人丢了,仔细你的皮!” “诺。”宫人应声,将侍卫带下去看管起来。 袁氏笑道:“妹妹,可起程跟本宫去清辉殿了吧?莫让陛下和特使等久了。” 常氏看着皇后亲自画的指甲,蔑然一笑,道:“可以,不过。”她转头看着袁氏,笑得不善,“本宫头晕,要搀扶。” 常氏的贴身宫人会错意,立即过来相扶,得了常氏恶狠狠一瞪眼,随即瑟缩着退了下去。 常氏径直将手伸向袁氏,笑得十分得意,意思再明显不过——她要袁氏搀扶她。 自古以来,正妻为尊妾为卑,若是让满宫之人看见袁氏搀扶常氏,等同让常氏踩在她头顶上撒尿。这等羞辱与杀人无异,日后,袁氏便在常氏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众目睽睽之下,袁氏竟轻笑了下,点头道:“好。” 【作者有话说】 喜欢的宝子海星刷起来呀~您的喜欢是我更新的最大动力~么么哒~下一章周三晚上更新哟! 第81章 小剧场/欢场偶遇,且把醋缸泼 与薛凌云决裂后,叶长洲消沉了一段时间,每日不梳洗,也不好好吃东西,躺在暖阁跟个废人一样。赵婆婆也不管他,任由他这么混混沌沌度日。直到第五天傍晚,叶长洲实在睡得浑身痛,便坐起来望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蓦然从镜中看到自己的样子:面色苍白,头发杂乱,几日没修面,胡茬子冒出一截,实在太颓废了。 “不易。”他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杨不易一直守在门外,听到他唤,连忙起身进来:“殿下有何吩咐?是要用膳吗?” 叶长洲几日没好好用膳,只觉肚子咕咕直叫。他揉了下肚子,看着镜中自己不修边幅的样子,突然心血来潮,道:“我想去外面走走,你帮我梳洗更衣。” 说到这里,随即想到坞原世家子弟都爱去勾栏酒肆,自己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那种地方呢。“你知道京中最有名的酒肆是哪家吗?”叶长洲问道。 杨不易跪地为他梳洗,轻声道:“小人听他们说,咱们坞原有名的勾栏酒肆都在月牙巷,宴侯爷家的公子都最爱去那里吃酒听曲。” 月牙巷。叶长洲记得薛凌云出狱时,宴泽禹说要在月牙巷的酒肆给他接风。薛凌云倒是经常出入风月场,而自己却什么都没见过玩过。哼,有什么大不了的,本王也会玩! 打定主意,叶长洲对杨不易道:“快帮我梳洗,换一身常服,我要去月牙巷玩。” 第126章 “诺。”杨不易开心地笑了。只要叶长洲不恹恹地自暴自弃,他就开心。 为不惊动百姓,叶长洲故意打扮成富家子弟的样子,穿了一身蓝白相间锦袍,腰束玄色鞶带,缀着一个精美的玉佩,用一个普通的白玉冠将头发高高束起,并不佩戴那彰显身份的蟒纹发冠。他手持一把折扇,从镜中看,俊美非凡,好一个风度翩翩佳公子。 杨不易望着叶长洲,满眼皆是崇敬:“殿下,您今日好风采!” 叶长洲揽镜自照,左看右看,十分满意:“与煜王世子薛凌云相比,如何?” 杨不易没想到,他家王爷竟然还有跟薛凌云争芳斗艳的心思,脸一红,道:“不、不一样的好看,世子爷是英武俊美,王爷您是……是比女子还好看的美,是小人见过第一好看之人。” 叶长洲一听乐了,随即意识到不对,脸一红,转头就给杨不易一个爆栗,佯怒道:“让你平日多读书,连个话都不会说。” “啊!”杨不易捂着被他打疼的脑门,不好意思“嘿嘿”一笑,“那个……小人晚上回来就读书。” 尽管得了个不分性别的赞美,叶长洲也十分开心,将那些令他烦心的事抛到脑后,放了镜子对杨不易豪气一笑:“走,随你家王爷去月牙巷吃花酒!” “诺!” 趁着那夕阳的微光,叶长洲和杨不易主仆二人出了王府大门,没要轿辇,没要随从,直把自己当做个出来寻欢作乐的富家子弟,信步往月牙巷而去。 入夜,月牙巷大街上,男子锦衣华服,女子长裙曳地,夺目耀眼,处处茶楼酒肆,一派和谐富饶的景象。勾栏酒肆张灯结彩,红灯高照。巷子里人来人往,揽客的堂倌在店门口大声吆喝着招呼客人;红楼之上,舞姬伶人凭栏娇笑,候着夜间上场;结伴出游的世子佳人挑选着今夜寻欢之地。 叶长洲站在巷子中,抬头四望,俊美的眼眸倒映着灯红酒绿的欢场,一时竟看花了眼,不知该去哪家好。杨不易跟在他身后,也是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望着四周繁华迷了眼,踌躇不知该往何处去。 “客官,您几位?小店有上好的西域美酒,新到的货,包您满意!”揽客的堂倌满脸堆笑迎上来冲叶长洲点头哈腰,“小店今夜还邀了秀春园的唐老板来唱戏,包您大饱眼福!” 叶长洲抬头一看,这酒肆名字也有趣,叫“醉几回”。人生难得醉几回,叶长洲笑了,这名字合他今夜的心情,对堂倌道:“就我一人,要个敞亮的位置。” “好嘞!”堂倌喜笑颜开,弓腰屈膝迎着叶长洲进去,道,“在二楼给您挑个靠窗的位置,刚好能看到楼下戏台。” “好。”叶长洲进了门,抬头一看,这酒肆倒颇为雅致,四四方方的天井,楼上楼下皆是雅座,天井里便是一个戏台子,四周食客都能看到戏台。台上坐着一个唱曲的清倌人,正抱着一把胡琴咿咿呀呀地唱着时兴的曲。 叶长洲抬腿顺着侧面楼梯上了二楼,选个了靠窗又清净的雅座。 “客官,给你上一壶西域美酒吧?”堂倌殷切地推荐,“不是小的吹牛,这西域美酒在整个坞原,咱可是头一家,我们老板专门跑了一趟西域进回来的。您今日有口福,这酒刚进回来,您一定得尝尝鲜。” 叶长洲对酒没什么概念,但见他说得稀奇,便道:“好,来一壶。对了,菜不要荤的,其余没要求,你捡着贵的上便是。” “啊?”堂倌疑惑了一下,看了叶长洲一眼,随即识趣地点头,“好嘞!” 堂倌接待客人无数,有些富家子弟斋戒,或者信佛,不要荤腥也是有的。他点头哈腰退下,大声冲后堂唱道:“丙字二号桌,西域美酒一壶,甲等蔬食一桌!” 叶长洲听他唱得稀奇,摇头笑了:看来这醉几回的确生意广博兴隆,连不食荤腥的客人都有分等级的菜单供选择。 他从桌上取了筷子,好奇那甲等蔬食究竟有什么菜:“不易,你也坐下吃。” 虽是微服出行,但杨不易哪敢真坐下和郡王一桌同食。他拘谨地站在叶长洲身边摇头:“不,小的站着伺候……伺候公子。”他改口称叶长洲为公子,手却鬼鬼祟祟交叉握在小腹前,似偷藏什么。 叶长洲发现了他的举动,问道:“你手里拿着什么呢?” 杨不易脸一红,将手中物事摊开给叶长洲看,竟是一枚银针。他赧颜道:“小的不知外面饮食干净否……” 叶长洲无奈笑了,生怕别人看到,连忙道:“你快收起来吧,若叫店家看到该不高兴了。”压低声音道,“我们是微服出行,没人知道我是谁,无妨。” 杨不易闻言,才将银针收回袖中。 落日西沉,店里座无虚席,楼下已开始唱戏。叶长洲惬意地看着那戏子在台上施展拳脚,有一搭没一搭吃着菜。菜品倒是稀罕,有王府里吃不到的新鲜野菜,还有名贵的山珍蕈菇,叶长洲十分满意。杨不易为他斟了一杯葡萄美酒,但他只是闻了一下,便皱眉放在一旁,连尝都没尝。 眼看那戏子翻了个空心跟斗,随即满座暴起叫好声,叶长洲也入乡随俗拍着手大叫:“好!” 人声鼎沸中,杨不易偷偷在他背后戳了一下,低头在他耳边道:“殿下,你看对面。” 叶长洲闻言转头看向对面二楼,只见一个无比熟悉的人正坐在靠窗的位置。 第127章 那人玉树临风,神采奕奕,气度不凡,竟是薛凌云。他惬意地支起一足,没有看楼下戏子唱戏,而是一边饮酒一边明目张胆地打量自己,一双好看的眼睛似笑非笑。 “哼!”叶长洲生气地转身,给对面那直白地窥视自己的人留了个不高兴的侧脸,低头恨恨地吃菜。 几日不见,那人竟也来这寻欢作乐!看他那副惬意的模样,果然是驰名坞原的浪荡子!想起他替那妓子求情,叶长洲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恨方才没有多看两眼,不知那浪荡子身边是不是跟着那些莺莺燕燕? 他阴沉着闷头吃菜,鲜美的菜吃到嘴里却什么味也尝不出,心里却憋着一股无名火,烧得他快要失去理智了。他实在忍不住,微微转头,带着怒火的目光恰好对上薛凌云的目光。 一个深邃、直白、隐着莫名的情愫;一个冷淡、不甘,带着冲天怒火。两人目光在半空相遇,瞬间擦出硝烟味,叶长洲连忙避开他的目光,匆匆扫视他四周。 果然,薛凌云身后站着一个妙龄女子。 “哼!”叶长洲冷哼一声,转头看着桌上的酒,一颗心顿时像打翻的醋淹没了,又酸又气,拿起酒杯就一饮而尽。入喉的瞬间,葡萄酒的酸涩席卷而来,他忍不住皱了眉,但感觉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于是又倒了一杯,仰头便饮。 这狗东西,他竟到处拈花惹草,当自己死了么?!叶长洲气得七窍生烟,冷着脸一杯接一杯,捏着酒杯的手气得青筋暴起。 “兄台好酒量!” 身后响起一个男子爽朗的声音,叶长洲回头一看,见一个手拿折扇的青衫公子站在自己面前。那人满脸堆笑,身姿挺拔,五官尚算得上英挺,看穿着应当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 叶长洲心头正火,勉强冲他一笑,转过头来自顾自低头吃菜,满脑子都是那人春风得意地望着自己,和那女子暧昧的模样,气得快要炸了。 那人却径直朝叶长洲走来,站在他身边对他拱手一礼:“在下杨逸,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杨不易生怕这人冒犯叶长洲,站出来挡在这人面前,小小的身躯挺得直直的,仰起头盯着那人。 看着那人,叶长洲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薛凌云,你以为就你会玩?我就当着你面玩给你看! “不易。”叶长洲拉了一把杨不易,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回头冲那人勉强拱手,“兄台客气,在下叶……杨不易。”他改了个口,情急之下想不到更好的名字,径直用了杨不易的。 杨不易瞪大了眼看着他,随即偷笑了一下,低眉垂首站在一旁不吭声。 杨逸笑道:“兄台好名字,我们如此有缘,可否请在下饮一杯?”他生怕叶长洲误会,连忙解释道,“在下来晚了,没位置了,所以想跟杨兄拼个座……不过杨兄请放心,今晚在下买单。” 叶长洲环视一眼,四周确实都坐满了人,只有自己这一桌尚算空闲,便道:“兄台客气,请坐吧。” 杨逸十分开心地坐下来,审视了一下桌上的菜,顿时明白叶长洲不食荤腥,笑道:“醉几回的素菜最是有名,杨兄真是好品味!” 叶长洲一心都在对面那浪荡子身上,没心思与这姓杨的瞎扯,胡乱“嗯”了声,又悄悄转头想看那人还在盯着自己看没。他如果看到有人搭讪自己,会不会吃醋? 谁知叶长洲一偏头,正好看到薛凌云对面那女子暧昧地将胳膊搭在薛凌云肩头。而那浪荡子拉着她一只手,笑得脸上皱纹都快出来了。似察觉到叶长洲在看自己,薛凌云也转头看他,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眼里藏着打了胜仗般的得意。 叶长洲一看更来气了,抓起桌上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便饮,看得对面的杨逸一脸懵,尴尬地问道:“杨兄,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叶长洲没好气地说了声。随即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歉疚地抬头看了杨逸一眼,软了语气:“抱歉,我心里有事……兄台请自便。” 杨逸看了一眼对面,转过身来给叶长洲倒了一杯酒,尴尬一笑:“杨兄,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况杨兄这么一表人才,当不愁红粉知己。” 这呆子竟以为叶长洲与薛凌云身边那女子有什么。叶长洲苦笑了一下,举杯便饮,几杯酒下肚,顿觉有些头晕,脸也红润起来,抬头朦胧地望着杨逸,心道:薛凌云,别以为我离了你活不了,这世上大把的好男子。 正好平日叶长洲想说话都找不到人,如今隐姓埋名,恰好遇到一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书呆子,多好的一个机会,说什么都没关系,反正谁也不认识谁。 “杨……”叶长洲突然忘了他叫什么,说了一个姓便皱眉苦思。 “杨逸。”杨逸笑呵呵地又给他倒了一杯酒,“与杨兄同姓,最后一个字同音不同字。” “杨逸。”叶长洲摇头一笑,也给他斟了一杯酒,“看来我们是有缘人。听兄台的话,感觉你对情缘之事特别通透。” “不敢不敢。”杨逸笑着接了酒杯,抬头对杨不易道,“小兄弟,劳你大驾去看看巷子里卖醪糟粥的来了没,帮我和你主人各买一杯。” 说着递了几个铜板给杨不易,笑道:“剩下的给你买果子吃。”他竟想把杨不易支走。 杨不易生气地瞪着他,气鼓鼓地道:“谁要你的钱!” 第128章 杨逸尴尬一笑,转头看着叶长洲。 叶长洲也嫌杨不易在这里碍事,摆手对他道:“你便去吧,没有就速速回来。” 杨不易不想离开他,担心这姓杨的没安什么好心,辩驳道:“可是……” 叶长洲挥手打断他:“去吧。” 杨不易只得噘着嘴,一脸不高兴地下去了。 支走杨不易,杨逸径直贴了过来,亲热地搂着叶长洲肩膀,笑道:“杨兄,你这下人气性有些大,他在这里我都不自在。” 叶长洲很讨厌与生人这么靠近,嫌恶地看着搭在肩头那只手,正要挪开,眼睛瞥见对面薛凌云。 那人朕靠着椅背,双足搭在桌子上,享受着背后女子给他掐肩揉背,一双眼睛紧盯着自己,脸上的笑容没了,眼里透着危险的光。 他见杨逸跟自己勾肩搭背,吃醋了。叶长洲憋在心头的那股恶气总算出了点,干脆不挪了,也假装亲热地往杨逸身上靠,端起桌上酒杯递到他唇边,一边说话一边往薛凌云那边瞟:“兄台,你方才说情缘的事,兄弟我年轻气盛,对此一窍不通,正苦恼,不如你多给兄弟传授点经验。” 杨逸有些惊讶叶长洲如此贴近自己。叶长洲一双含情眼默默望着杨逸,俊俏至极的脸庞笑靥如花,真是比女子还娇媚几分。杨逸顿时脸瞬间红到后耳朵根,哆嗦着接下那杯酒,只觉喉干舌燥,仰头便饮。 放下酒杯,杨逸心头砰砰直跳,不敢转头看叶长洲,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杨兄,不知……不知你听过龙阳之好吗?” 敢情这书呆子还是个玩得花的。叶长洲胳膊搭在他肩上,径直将自己靠在他身上,转头挑衅似的看着薛凌云,嘴里道:“当然听过。怎么,你也……你也好这个?” “我……我……是的,我好龙阳。”杨逸心头狂跳,美人在侧,哪里还吃得下去饭菜,径直又倒了一杯酒灌下肚,彻底坦白了。 叶长洲看着薛凌云,薛凌云也看着他。朦胧灯火下,只见薛凌云铁青着脸盯着自己和杨逸,肉眼可见的怒火已经快憋不住了。他一把推开那女子,似随时都冲过来。 很好,叶长洲就是要他吃醋,生气。他转头看着杨逸,更过分地径直搂着他腰,举起那还有一半的酒壶,径直和杨逸碰杯:“杨兄,我见你十分投缘,来,我们干一杯。” “啊,好……”杨逸激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一上来就白捡这么一个大美人,顿时心花怒放,举起酒杯就与叶长洲碰杯。 叶长洲拿着酒壶,转头又挑衅地看着薛凌云,一抬手,“咕咚咚”径直将美酒当白水,一股脑灌了半壶下去。 薛凌云见状,“噌”一下站起来,双拳紧握,红着眼目露杀气,看着跟要吃人一般。 绝色美人浪荡随性,杨逸真是又惊又喜,但见叶长洲总是看向对面,便疑惑地转头看看对面,目光恰好对上薛凌云能杀人的目光。 这呆子不明就里,傻傻冲薛凌云一笑,连忙转头避着薛凌云的目光,搂着叶长洲尴尬地道:“那个……杨兄,你这样会不会喝多了?” 半壶酒下肚,本就有些醉意的叶长洲顿时酒气上涌,脑子混混沌沌,看四周都在眼花缭乱地转。 他脸色潮红,见薛凌云那般吃醋就开心。恍惚间,他将眼前人认作薛凌云,搂着杨逸“嘻嘻”一笑,头昏眼花地撒娇道:“呵呵……世子爷,你也有吃醋的一天呀?” “世子爷?”杨逸惊诧地看着他,只见那人脸上带着傻笑,随即两眼一翻,身子一软,径直往桌下缩。 这从来滴酒不沾的人,竟直接醉倒了。 “杨兄……”杨逸连忙扶着他,半拖半抱将他搀扶起来,举目四望:大家都在吃饭看戏,只有对面那人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不管了,美人已醉得不省人事了,自己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知道的;至于对面那男子,只要他不过来就没事。 杨逸心头狂跳,陡然间生出的包天色胆驱使他架着叶长洲,躲避着薛凌云的目光,快速往后面的客房去。 杨逸心花怒放扶着叶长洲进了客房,将他放在床上,将他靴子脱了,起身看着床上醉得不省人事的美人儿,口干舌燥擦了下嘴边口水,猛地扑上去还没来得及品尝一口,后脖颈就挨了一掌。 随即,杨逸脸上挂着淫笑,人像面粉袋般软倒了下去。 杨不易在门口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杨逸口中说的那卖醪糟的贩子。他担忧叶长洲会出事,不耐烦地“啧”了声,果断转身回楼上。 他回到楼上,发现叶长洲果然不见了,连那姓杨的也不见了。杨不易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四下寻找,又不敢喊,吓得快哭了,四肢发软。 “小鬼。” 六神无主间,杨不易身后传来一声熟悉沉稳的喊声。杨不易惊诧回头,只见薛凌云沉着脸站在他身后。眼里的恐惧瞬间化为希望,杨不易像看到救世主一般扑过去,哭道:“世子爷……殿下不见了!” 房间里,还在抽抽搭搭的杨不易替叶长洲收拾了呕吐物,不嫌脏地将他脸擦了一遍又一遍,还在不停抽鼻子。 叶长洲从未喝过这么多酒,躺在床上没多久就吐了,人事不省。杨不易用手背擦了下眼泪,一边给叶长洲擦脸,一边带着哭腔道:“多谢世子爷……呜呜呜,殿下丢了的话,小的哪里去找……呜呜呜……” 第129章 他真的吓坏了,第一次跟叶长洲出来就差点把人弄丢了,不知要留下多大心理阴影。 薛凌云抱着胳膊倚在床柱上,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地盯着叶长洲沉睡的脸,明明万般不舍,说出的话却冷:“你家殿下不谙世事,你也不长个心眼,随便就被人支开了。幸好今日我在,我要不在,你家殿下被人骗走,我看你到哪里去寻。” 杨不易满心委屈,抹眼泪哭道:“世子爷,殿下心里难过,自那日与世子爷大吵一架后,他今日才有些精神,本想出来散散心,没想到就遇到这种事。” 薛凌云听了,心头一痛,哀戚地看着叶长洲的睡颜,低声问道:“这几日……他怎么样?” 杨不易摇头,哭得不能自抑:“他不说话,也不搭理谁,就在暖阁睡着,饭也没怎么吃,每顿就一小口……”他抬头,哭红的双眼看着薛凌云,乞求道,“世子爷,您可不可以不要跟殿下生气了?他……他这几天真的很难过。” 薛凌云鼻头一酸,连忙抬眼看向别处,喉头哽得痛,强忍着道:“你家殿下多能耐,才见了不到半个时辰的人,就敢喝得烂醉跟人走。” 杨不易低头,只是哭。 薛凌云将快要滑落的泪憋回去,不欲与这涉世不深的孩子多说什么,俯身下去将叶长洲横抱在怀里,对杨不易道:“走吧,我送你们回府。” “嗯!”杨不易擦了下鼻子,点了个羊角灯,飞快地推开门,在前面照亮。 月牙巷与航船山,一个在坞原东,一个在坞原西,要横穿京城。武将出身的薛凌云抱着轻了许多的叶长洲,丝毫不觉得累。 已接近子时,路上行人断绝,只有时不时乱窜的野猫出没。杨不易打着羊角灯走在前面,薛凌云抱着叶长洲走在后面,听杨不易絮絮叨叨说这几日叶长洲吃了什么,说了什么。 凉月悠然,虫鸣吱吱,空气里不知名的花香,独属于这早春晚上的气味。薛凌云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怀中人,心道:既然如此伤心难过,为何就是不肯低头认个错?叶长洲,你高贵的头颅难道就如此难低下? 叶长洲睡得深沉,只回应他一个醉意深沉的笑。 将叶长洲抱回暖阁,见杨不易欢快地忙前忙后给叶长洲擦脸盖被褥,薛凌云眼里顿时起了几分艳羡:若自己也似这孩子这般心性单纯,只要伺候好他就开心,便少许多烦恼吧。 他默默叹了口气,道:“我走了,明日你家殿下醒了,莫跟他说昨夜的事。” 杨不易不想他走,连忙没话找话问道:“世子爷,小人脑子笨,若殿下问起昨夜那姓杨的,小人该怎么说?” 薛凌云刚走到门口,一提起那人就来气,转头没好气道:“我哪知道?!” 杨不易委屈巴巴看着他,一双小狗眼含着委屈:“世子爷……” 薛凌云哪受得了这种眼神,刚硬起的心肠又碎了个稀巴烂,无奈道:“你就说见他喝醉了,那人吓跑了。” “嗯!”杨不易又追问道,“那殿下要是问起他怎么回来的,小人该怎么说?” 薛凌云捂着额头思索了下,道:“不论你怎么编,只要不说是我送回来的就行。” 杨不易见他抬腿欲走,再想不出什么理由留他一下,干脆乞求道:“世子爷,您不能留下来陪陪殿下吗?” 薛凌云听到这话,狠起的心肠软了一下,转头看着睡得人事不省的叶长洲,心头动摇不定。夜凉且深,再过一个时辰就该天亮了,不知他何时醒酒。 他平日不饮酒,应当不会醒那么快。 看这小崽子,多半也不知如何照顾醉酒的人,不如留下来照顾他吧。 薛凌云在心里给自己找了许多留下来的借口,那条准备迈出门的腿最终还是没能迈出去,轻声道:“你去吧,我来照顾他。” “嗯!”杨不易高兴极了,起身给薛凌云让位置,欢快地跑到门口,又转头道,“世子爷放心,我一定保密!” 薛凌云冲他微微点头,看着他欢快地离开。 薛凌云回到叶长洲身边坐下,就着幽暗灯火,望着那人的睡颜,眼里蕴着深深伤感。醉酒伤身,叶长洲在睡梦中也不好过,眉头微蹙,似很痛苦。 薛凌云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眉头,触手温软细腻,根根眉毛分明硬挺。叶长洲毛发旺盛,头发多,眉毛睫毛也是浓密。曾经万分贪恋这容颜,如今依然贪恋。不过,薛凌云已决定不再染指。 他轻轻撤了手,低头揉搓着摸过那人肌肤的手指,好熟悉好想念,几分留恋,几分不舍。 “唉……”薛凌云叹了一口气,给叶长洲掖好被角,看着琉璃窗外已隐现晨曦,低头在叶长洲额头落下深深一吻,温热的唇触碰到他温热的额头,却没敢再更进一步。 唇肉分离,薛凌云再次看着那人绝美的睡颜,轻声唤道:“长洲,长洲……” 那人双目紧闭,没有要醒的意思。薛凌云见他脸色红润,本就俊俏至极的脸庞在酒的催化下更是平添几分媚态,忍不住又低下头,动情地亲吻着他。 温热的双唇相贴,叶长洲温热的呼吸,带着些许酒香,亲上去那绝美触感便引起薛凌云一阵战栗。薛凌云情不自禁吮吸着他双唇,闭了眼,大胆地深处舌头撬开那唇缝,刚偷尝到一点香艳,便觉身下人微微动了下。 第130章 薛凌云吓得一颤,连忙睁眼,嘴唇还没来得及放开他,便见叶长洲不知何时睁了眼,正瞪大了眼盯着自己。 薛凌云的包天色胆顿时被吓破,这辈子都没迅速过,直起身子弹簧似的挪了三尺远,心脏“砰砰”直跳,慌乱地躲避着他目光,涨红了脸磕磕巴巴道:“那……那个……你……你醒了?”抹了抹唇上方才不慎留下的口水,眼神闪烁心虚地道,“我……我以为你醉了。” 叶长洲虽睁大了眼,但湿漉漉的眼睛却像是蒙了一层水汽,带着几分醉意,一手支颐用玉枕撑着身子,冲薛凌云傻笑:“我没醉呀……嘻嘻嘻……你脸好红,跟猴屁股似的。” 薛凌云生怕叶长洲质问他,明明都决裂了为什么还要死皮赖脸纠缠,谁知这人只是这么轻飘飘一句傻话。 薛凌云当即转头疑惑地看着他,见叶长洲撑着下巴笑眯眯看着自己,脸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身子摇摇晃晃,像是醉了。但薛凌云又不十分确定他当真醉了,只得红着脸试探道:“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叶长洲“嘿嘿”冲他一笑:“薛……”随即忍不住“嗝”打了个酒嗝,又傻气地笑道,“薛凌云嘛……你傻么?不知自己是谁。” 这下确定这人的确是醉了,他喝这么多,明早醒来多半也不记得今夜的事。薛凌云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顿时绝后后背冰凉,竟是被吓出冷汗将衣衫打湿了。他擦了擦额头冷汗,无奈道:“是啊,谁有你叶十六聪明。随便抓个人想让我吃醋,结果差点被人吃了。” 叶长洲见他离自己那么远,不悦地撅了嘴,凑过来一把抓着薛凌云胳膊,径直将他拉过来,趁他不备一把将他摁在身下,醉醺醺地径直压在他身上,双手抱着薛凌云脸颊,凑上去在他唇上胡乱啃了两口,将头埋在他脖颈间,迷迷糊糊道:“薛凌云,我好想你……” 被叶长洲摁倒的一瞬间,薛凌云脑子“嗡”一下就懵了,被他温热的唇触碰,更像是触电般让他难以把持。一股熊熊燃烧的欲丨望在燃烧,径直烧到脑子里,毁天灭地般摧毁了所有理智,只剩下最原始的冲动:要他,占有他! 可一丝冰冷的理智却将他抛到九霄的欲望拉了回来,狠狠砸在地面:叶长洲现在喝醉了,所有的行为都非他本心。薛凌云,你不能再乘人之危,不能再欺负他了。 “你冷静点……”薛凌云心头剧跳,猛烈地喘着气,双眼快被火烧红了,哑着嗓子低声道,“撒什么酒疯……别胡闹。” 叶长洲趴在他脖颈间,急切地撕扯着薛凌云衣衫,却因醉得厉害不得章法,撕了半天也解不开,一边啃咬他,一边委屈巴巴地道:“你穿的什么,这么难解。” 薛凌云忍受着他的欺凌,强令自己不去动他,口干舌燥咽了口唾沫,低声道:“长洲……十六……你听我说……你不能这样,你喝多了……” 叶长洲却不想听他说什么,径直用嘴堵住他的嘴,舌头溜进他口腔吮吸着,手上使了蛮力,“刺啦”一声终于将薛凌云衣衫撕坏了。 薛凌云最后一丝理智也在这裂帛撕裂声里碎成了渣,闭了眼默认了叶长洲的发泄,却没有主动去回应他。 叶长洲亲着他,手在他衣衫里胡乱摸了两把,酒气上涌,趴在薛凌云身上满意地咂咂嘴,闭眼胡言乱语:“你也好香……再来一杯……嗯,薛凌云你没吃饭么?嘿嘿……你怎么不动啊?” 薛凌云忍到了极致,听闻他说胡话,才吁了口气慢慢睁眼,只见那人竟趴在自己身上醉眼朦胧地盯着自己。 四目相对,一个酒气朦胧,一个危险锐利,都喘着不稳的气息。薛凌云看着叶长洲,忍到了极致,哑着嗓子道:“叶十六,你再这样,休怪我不客气了。” “嘻嘻……”叶长洲闭眼趴在薛凌云胸口,吮吸着自己大拇指傻笑,“景纯……绑我呀……嘻嘻……我喜欢你绑着我……” 这人竟在说梦话。薛凌云出了一头汗,也不知在这人在做些什么梦。他吁了口气,用理智强行憋住快要冲出牢笼的念头,轻轻把睡着的叶长洲从身上弄下来躺好,却发现那人手还紧紧揪着自己一节衣带。 这醉猫,力气还挺大。 “唉……”薛凌云叹了口气,轻轻掰开他手指,取回那节衣带,看着自己被撕毁的衣衫,满心疲惫,枯坐灯下良久。 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面对喝得不省人事的叶长洲,他却再不肯冒犯半分。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叶长洲睡觉,看着他发出香甜的微鼾,看着他梦里傻笑,看着他翻身将被子踢到一旁,又起身将被子给他盖好。 不知过了多久,红烛燃尽,琉璃窗外隐现东方白,薛凌云这才收回目光,眼睛酸疼干涩。慢慢起身,看着睡梦中的叶长洲,本想将腰间缀着的玉珏解下给他,可想了想,还是收了回来。趁着那人还未清醒,大踏步出了暖阁,关上门,纵身一跃跳上屋顶,随即隐入黑暗。 第二日下午,叶长洲被屋外鸟叫声吵醒,头剧痛,眼睛都睁不开便唤道:“杨不易!”一开口,嗓子竟是嘶哑的。 杨不易快步推门进来,轻声唤道:“殿下,您想要什么?” 叶长洲头疼得像是被斧头劈了一般,闭着眼揉着太阳穴道:“什么时辰了?” “殿下,申时了。” 第131章 “我……我昨夜……”叶长洲捂着额头,昨夜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 “殿下,您饮多了酒,醉了。”杨不易轻声道。 “喔……”叶长洲撑着慢慢坐起,叹了口气,算了,不想了。他看着杨不易,软绵绵地道,“我饿了。” 杨不易笑了:“好嘞,立即安排晚膳!” 叶长洲起身,望着琉璃窗外矮竹,总觉得这暖阁里有薛凌云留下的气味。随即,他将这个可笑的念头甩掉:薛凌云身上什么气味也没有,而且,他也许久不来了。 他心里有些失落,直后悔自己昨晚喝得太多,没看到薛凌云昨夜和那女子最后干什么去了。是不是自己喝醉后,他就跟那女子去房里翻云覆雨了? 他本就是那轻浮浪荡子,也不知和自己好之前有过多少红颜知己。突然叶长洲觉得自己昨夜有些可笑,居然为和那女子争风吃醋,随便拉个人来和薛凌云斗气。他嗤笑了一声,自语道:“罢了,都决裂了,还做那等无谓的事。看来以后这酒是真不能再喝了。” 他慢慢撑着起身,昨夜薛凌云送他回来后,在暖阁内发生事竟像是一场梦,梦醒来就忘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我要请假几天,下一章可能要在下周三晚上发,抱歉抱歉,如果能抽出时间,我就提前发,mua,爱你们! 第82章 特使朝大盛 巳时,大盛太子叶伯崇乘着銮驾,带着庆安国特使车队正式进入坞原,坞原百姓夹道欢迎。庆安国素来与大盛交好,官府开通商路,民间商贸繁荣,不少坞原百姓家中皆有庆安国特产和物事。 宫中,常氏一身明黄的皇贵妃服饰,头上凤冠与皇后的凤冠一模一样,只少了那颗大明珠。她昂首阔步走在仪仗最前面,身边贴身搀扶她的竟不是宫女,而是大盛皇后袁氏。 只见常氏容光焕发,得意洋洋,手放在袁氏胳膊上,俨然将她当做下人在使用。在一众宫人跪迎中,风光进入清辉殿。 她竟如此狂妄招摇,当真是令百官震惊,但更震惊的是袁氏和叶政廷竟然允许她这样放肆!立于清辉殿两旁的文武百官和皇子个个如履薄冰,常氏悖逆,他们却不敢丝毫轻视皇后,立即跪地叩拜:“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 袁氏脸上挂着淡然的笑,搀扶着常氏并未吭声。常氏无视满堂百官和皇子,满脸意满志得的笑,径直放开袁氏,扭着水蛇似的腰肢径直往叶政廷而去,跪地叩首:“臣妾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她如此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给袁氏颜面,眼里丝毫没有尊卑,惊得一众朝臣和皇子面面相觑。老五叶文惠和老七叶子洛见他们母妃如此狂妄,脸上神色却又各不相同。 袁氏却丝毫不觉受了侮辱,面带微笑:“众卿平身。”说完便款款沿阶而上,径直越过常氏走到叶政廷身边。 叶政廷无视跪着的常氏,见袁氏过来,特意伸手扶了她一下,让她坐在龙椅上,夫妻二人平起平坐。常氏如何辱没皇后的,叶政廷便如何在文武百官和皇子面前帮她挣回来。 待袁氏坐好,叶政廷才淡然道:“皇贵妃平身,赐座。” 左忠勇立即拿来一张极小的杌子放在龙椅旁。常氏一看,脸色瞬间冷了几分,只得不情不愿地板着脸起身跪坐在叶政廷夫妇旁。她虽穿得珠光宝气极其华贵,却像是帝后夫妇身边的丫鬟。 她心中明白,今日自己不过是叶政廷的棋子,但她可不甘心只做棋子,她要在特使面前狠狠羞辱叶政廷夫妇。 薛凌云和叶长洲站在两侧人群中,见常氏如此作威作福,皆冷着脸目光散乱看向一旁,各自想着心事,心思都没在迎接庆安国特使的事情上。 叶子洛见他母妃竟加封皇贵妃,脸上掩饰不住地高兴,不停看常氏,冲她开心地笑;叶文惠也冲他母妃笑,但他却比叶子洛更清楚:他的母妃此刻极尽殊荣,却也是回光返照了。 众人正各怀鬼胎想着心事,只听殿外宫人大声宣道:“庆安国特使到!” “宣!”叶政廷面露微笑,威仪赫赫。 鼓乐声中,只见大盛太子叶伯崇盛装高坐銮驾,在匪匪翼翼的仪仗簇拥下,沿着通天大道而行,很快便到清辉殿外开阔地带。他身后两队手持斧钺仪仗的御卫,紧跟着便是一辆带明显胡风的豪华马车,正是庆安国特使的车驾。特使车驾后跟着一辆较小、装饰规格稍逊的马车,乃副使车驾,紧跟着便是多达百人的胡人侍卫。 待马车停稳,胡人侍卫便上前迎下特使。那特使一身胡服,年纪约莫四十多岁,与常氏面容有几分相似。副使则年轻些,约莫三十年纪,面容竟与特使十分相似,似亲父子。 叶伯崇回到清辉殿,回禀:“儿臣奉命迎接庆安国特使常河山,副使常辰彦,特来回禀。” 叶政廷一听,常如松竟然派他亲弟弟父子俩出使大盛,看来今天还需谨慎对待。 “好。”叶政廷冲他点头示意,叶伯崇立即站到一旁。 常河山父子昂首阔步,在鼓乐声中随着宫人进了清辉殿。常河山进殿便环视四周,目光一一扫过众臣和皇子们,随即目光先落到常氏身上,见她一身繁复皇贵妃服饰,思念之情都要从双眼溢出来,也是心神激荡。 姐弟二人阔别三十余年,常氏当年白马红妆下嫁叶政廷时,常河山才十多岁,如今再见竟然已是不惑之年。而常氏也从娇俏少女成了雍容老妇,自然满心感慨。 第132章 常辰彦从未见过常氏,目光扫视众皇子,在人群中寻得两个面容带胡人特征的男子,立即认出那便是从未谋面的大盛表兄弟,叶子洛和叶文惠。三人微微颔首,相视一笑,却没有上前说话。 一番感慨后,常河山没忘自己的使命,低头冲叶政廷行了个胡人礼,用一口流利的汉话道:“庆安国亲王常河山拜见大盛皇帝。” 叶政廷满脸是笑,朗声道:“贤弟免礼,请入座。想不到庆安国皇帝陛下竟派你前来,阔别几十载,你我都老了。” “多谢陛下。”常河山这才在一旁特使位坐下,随即对叶政廷道,“我皇兄甚是想念长姐和两位贤侄,为表对庆安国和大盛这次会谈的重视,特派我和辰彦前来。” 他先提了常氏,再提两国邦交,其用意明显,叶政廷自然知晓。他转头看着常氏,脸上挂着和善的笑:“皇贵妃与河山贤弟几十年未见,这次可要好好叙旧。”转头对常河山笑道,“朕刚册封元香为皇贵妃,本想遣使者去庆安国报喜,但想到贤弟你马上就要来了,不如当面向你说来得隆重。” 常河山一脸惊诧,连忙站起来谢恩:“陛下如此厚待长姐,我与皇兄便放心了。” “哈哈哈……”叶政廷开怀大笑,“贤弟,请坐。” 常河山又坐下,脸上终于露出一些欣慰的笑,转头在皇子中寻着两个侄儿的身影。 常氏见叶政廷如此会粉饰,暗自苦笑了一下。见叶政廷与常河山说完开场话,再忍不住,冲常河山柔声道:“阿弟,你一路来劳累了。” 常河山一眼从皇子堆里看到了两个面带胡人特征的皇子,正要开口说话,转头看着常氏,又站起来,满眼皆是挂念:“长姐,皇兄甚是牵挂你。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常氏几十年未见娘家人,本还忍得住,此刻一听常河山这关切的问话,满心委屈愤恨倾泻而出。可一看堂下站着的两个儿子,她那满心委屈愤懑又硬生生憋了回去。衣袖轻拭已出眶的热泪,咬了下唇,强颜欢笑:“陛下待本宫很好,你看,本宫被封为本朝唯一的皇贵妃。”随即看了一旁高坐皇位的袁氏一眼,“仅比皇后位份稍低。” 常河山离得远,看不清常氏眼中的不甘愤恨的转变,带着些许强硬道:“近日有传言,说长姐在大盛受了委屈,皇兄闻言寝食难安。”他转头看着叶政廷,目光不善,“请问陛下,听闻陛下宫中有一位姓杨的妃子,说大盛官员多纳庆安国女子为妾,影射我长姐,是否有此事?” 看来常氏倒是什么都跟彭青云说,不过此时杨氏早已疯癫,而她唯一的儿子也因这句话被常氏毒杀了。常河山此时再来问责,只会引起叶政廷的怒火。 叶政廷看着常河山,有那么一瞬间,眼神里露出的杀气就连一旁的袁氏都感受到了。袁氏生怕叶政廷忍不住,将常氏毒杀叶恒丰的事说出来,那将闹得两国不安,徒惹朝野笑话。 她连忙道:“简直一派胡言。杨妃妹妹自年前就精神不济,如今缠绵病榻,哪有功夫说人闲话。”她转头盯了常氏一眼,对常河山道,“两国邦交,当重国家利益。常贤弟好不容易来一趟大盛,当以国事为重。” 她此言,一是警告常氏顾全皇家颜面,二是让常河山不要将后宫琐事带到前朝,徒惹文武百官笑话。 常河山太关心常氏,被袁氏这样一说,脸顿时红了,有些羞愧地拱手:“皇后教训的是。”随即抬头直视皇后,“但我有言在先,整个庆安国都是长姐的后盾,谁让我长姐受委屈,便是与庆安国为敌。” 他此番赤裸裸的威胁,令在场众人脸色大变:大盛若安然接受常河山如此威胁,只怕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若是叶政廷当场翻脸,只怕这和谈也泡汤了。 常氏看着叶政廷和皇后左右为难,顿时幸灾乐祸地坐着。她今日出来,就是要看常河山如何为难叶政廷夫妇。 叶政廷也明白,常河山胆敢如此狂妄,就是背后有西潘作怪。他一脸冷笑盯着常河山,并未开口。 场上一时剑拔弩张,众皇子和文武大臣皆看着常河山,满脸恼怒之色。 突然,皇子中站出一人,正是五皇子叶文惠。他对叶政廷和常河山抱拳行礼:“父皇,舅父。” 叶政廷不知他此时站出来想干什么,冷眼看着他没吱声。 常河山冲他微微点头:“想必你就是五殿下。” 叶文惠道:“正是。”随即指了下身后的叶子洛,道,“我与七弟从出生到现在,看到的皆是父皇待母妃万般宠爱;母后对母妃照顾有加。大盛与庆安国素来邦交友好,互为犄角方能在周边列国狼顾虎视中傲然而立。舅父此言,教侄儿万般不解,有大盛和庆安国为母妃撑腰,谁敢对母妃不敬?” 此言一出,叶政廷捏紧的手总算松了。一放开,发现手心里全是汗。叶文惠倒是个聪明的,知道坚定不移站在大盛这边,方是他长久安身立命之道。在审时度势这一点上,是比他那母妃和弟弟强多了。 叶政廷展颜道:“之瑜此言甚得朕心。河山贤弟,你若觉朕亏待了皇贵妃,可自行问她。”转头看着常氏,面带微笑,眼含杀气,“皇贵妃,你说,朕有无亏待你?” 常氏看着叶文惠,再看看虎视眈眈的叶政廷和文武百官,苦笑了一下,道:“阿弟,你胡说什么呢?陛下若待我不好,我能给他生两个这般齐楚的儿子么?” 第133章 此言一出,叶政廷和袁氏皆轻松笑了,满朝文武顿时松了口气。 常河山见状,也不好再继续试探什么,毕竟此番前来还是要为庆安国争取最大利益。他拱手道歉:“我许久未见长姐,关心则乱,出言不逊还望陛下见谅。” 叶政廷展颜一笑:“贤弟与皇贵妃手足血脉,几十年未见关切一下,朕又如何忍心苛责。”话锋一转,道,“朕听闻,前些日子西潘国有使者到庆安国,欲将长波草场一带献给庆安国,换庆安国将天机关隘一带荒坡?” 天机关隘一带乃鸟不拉屎的天堑绝壁,横在西潘于大盛之间,狭长且荒凉,乃庆安国军机要塞。如果天机关隘割让给西潘国,那么西潘铁骑就可长驱直入大盛境内。叶政廷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常河山甚是倨傲,未起身,傲然道:“确有此事。长波草场一带能解我庆安国缺少战马的困惑。那天机关隘贫瘠匮乏,对我庆安国可有可无。”但对大盛来说却是无比重要。 叶政廷微微一笑,道:“贤弟,庆安国皇帝陛下当真认为天机关隘对庆安国可有可无?”嗤笑道,“若庆安国皇帝陛下当真如此短视,朕才是无话可说。” 此话说得难听且不敬,庆安国此时捏着大盛命脉,常河山当然趾高气昂,立即站起来怒道:“叶政廷,你此话何意?!” 常河山不过是庆安国一个王爷,居然指名道姓直呼大盛皇帝名讳,满堂皆惊。叶文惠环视一看,此时不在叶政廷面前表明立场更待何时,立即站出来冲常河山道:“舅父,休得无礼!父皇一番好意,你糊涂!” 常河山对叶文惠如此回护叶政廷大感意外,寒声道:“殿下什么意思?” 叶文惠没理他,转头冲叶政廷拱手,恭敬地道:“父皇息怒,我大盛向来以理服人,此番简单道理,还望父皇能让儿臣为庆安使者解释。” 叶政廷倒要看他今日说些什么,寒声道:“允。” 听到这里,叶长洲也有了些兴致,他想听听老五到底会说些什么来解了大盛的危难。 只见叶文惠转头对常河山道:“舅父,你说天机关隘贫瘠匮乏,对庆安国可有可无,此话着实可笑。一但庆安国用天机关隘换了长波草场,大盛纵然没了屏障阻隔西潘铁骑,那庆安国就有吗?到时西潘铁骑践踏大盛国土,他蚕食完大盛会不会转头就咬庆安国一口?西潘就是一只闻着血腥的狼,他如今只是对丰饶富庶的大盛虎视眈眈,吞并大盛强大后,又如何会放过庆安国?” 此言一出,叶政冰冷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欣慰。常河山一脸愕然,迅速和常氏交换了下眼神。他今日是为解常氏之困而来,就是要为难叶政廷,顺便再为庆安国争取最大利益,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吃里扒外的叶文惠,一直为叶政廷说话。常氏脸上隐现怒容,呵斥道:“之瑜你退下!国家大事哪有你插嘴的份!” 叶文惠低眉垂首,嘴里却反驳道:“母妃此言差矣,儿臣既是大盛子民,也是舅父的外甥,自当为两国将来考虑,切不可因眼前利益杀鸡取卵。”他抬头看着常河山,痛心疾首地道,“舅父,切莫如此短视呀!” “你!”常河山咬牙切齿看着他,却又不便当着叶政廷骂他,只得拂袖看着一旁。 叶政廷也没想到叶文惠居然会将刀口对准庆安国,甚为满意道:“之瑜,你暂且退下。” “诺!”叶文惠像得胜归来的将军,回到叶伯崇身后低垂着头暗自得意。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下一章周六晚上发哦(不好意思,之前发错了,这一章错别字有点多,已经修改了,抱歉抱歉~) 第83章 巧言驳特使 “贤弟莫恼。”叶政廷站起来背手道,“大盛与庆安国唇齿相依,且不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西潘此举分明是离间计,贤弟和庆安国陛下定会分清。” 常河山一脸怒容,拂袖道:“陛下这话我不爱听。怎么,难道别人送到嘴边的肥肉我都不吃,就因为害怕别人来打我?大盛如此害怕西潘,我庆安国不怕!” “哈哈哈……”叶政廷仰天大笑,“庆安国要与虎谋皮,这份胆识朕佩服。这样,朕与你打个赌,看西潘是真心实意想与庆安国结盟,还是只想骗了天机关隘。你回去对西潘使者说,若西潘真有结盟之心,那么先将长波草场割让给庆安国三年,三年后庆安国将天机关隘给西潘,看西潘答不答应?” 三年时间,足够庆安国养出一支铁骑,也够叶政廷做好应对西潘的足够防范,本是个对庆安国极好的提议,但常河山明显不想跟叶政廷虚与委蛇,漫不经心地道:“庆安国如何回复西潘,便不劳大盛皇帝操心了。”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与西潘结盟,为难大盛了。 袁氏见双方坚持不下,做了个和事佬。笑道:“陛下和河山贤弟顾着说话,这都到该用午膳时间了。不如让御膳房先上菜吧,边吃边说。” 叶伯崇立即附和他母后:“啊对,使者大人一路行来舟车劳顿,先用膳吧。” 叶政廷冷着脸盯着常河山,道:“允。” 众人面前各自摆了小案,传膳宫人将菜肴一道道传上来。叶政廷和袁氏面带笑容和常河山说着饭桌上的客气话,没再提庆安国与西潘结盟的事,但常河山还是黑着一张脸,十分不悦。 第134章 常氏起身对叶政廷一福:“陛下,臣妾去更衣。” 叶政廷要袁氏跟着她寸步不离,不让外人接触常氏通了气。可她要去如厕,难道袁氏也能跟着吗?叶政廷又不能不许她去,只得道:“去吧。”连忙转头对左忠勇道,“你跟着去伺候皇贵妃。” 左忠勇乃总管太监,只伺候叶政廷,叶政廷却要他去伺候妃子如厕,实在不妥当。常氏羞红了脸,带着些许恼怒道:“陛下,左公公再如何也是个男子,不合适吧?” 袁氏见状连忙笑了:“左公公乃贴身伺候陛下之人,不适合。”她转头对自己贴身宫人道,“春桃,你去伺候皇贵妃。” 春桃心领神会,矮身一福:“诺!” 皇后居然让自己贴身宫人去伺候袁氏,在外人看来是无上恩赐,但只有常氏知道其中算计。她无法拒绝,满面怒容,拂袖而去。春桃立即寸步不离跟上。 叶文惠和叶子洛见常氏出去了,一前一后趁人不备也溜了出去。薛凌云一直暗中关注着常氏母子,对太子叶伯崇低声说了句:“殿下,我腹中涨水,去去就来。” “去吧,早去早回。” 薛凌云起身跟了出去。 他一出清辉殿后门,遥遥看见常氏正冲着袁氏贴身宫人春桃大发脾气。常氏怒容满面,破口大骂:“你一个小小宫人竟敢对本宫指手画脚,滚远点,再跟来本宫要你狗命!” 春桃委委屈屈地道:“皇贵妃息怒,这地湿滑,奴婢担心您滑倒。” “本宫不需要!滚!”常氏没耐心与春桃拉扯,满面怒容,一巴掌扇在春桃脸上,顿时将她扇倒在地,还不解恨地踹了两脚,随即朝静明湖方向扬长而去。 春逃不过是个宫女,哪能阻住常氏,袁氏终究还是轻敌了。 薛凌云沿路借着树木遮挡跟了过去,只见叶文惠、叶子洛兄弟也在他前面,跟在常氏身后朝静明湖而去。 他们母子分别这么久,自然要找机会见面说话的。薛凌云这次被他们害得这么惨,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这母子三人。 常氏走到湖边竟停下来,背手对着湖面,似在感受久违的春风和自由。但薛凌云知道,她在等常氏兄弟过来。 老五老七前面,居然又出来个太监,鬼鬼祟祟朝常氏跑去。薛凌云还以为只有自己和老五老七会跟出来,没想到想与常氏通信息的人那么多。 那太监没发现常氏兄弟跟在他后面,眼看距离常氏只有几丈之遥,突然,离他最近的老五叶文惠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他肩膀。 两人愕然相对,同时喊道:“五殿下?”“梁龙?” 原来,这太监竟然是流水山庄管家梁龙所扮。乔沛之对叶文惠春猎举事的命令心怀疑惑,让梁龙留在坞原,想办法见到常氏问她是否授命叶文惠。 梁龙混进宫里等候多日,好不容易等到常氏被独处放出来。他一门心思都在完成任务上,竟忘了查看身后有无尾巴。 叶文惠假传常氏的命令,如何肯让梁龙见到她。叶文惠当即暴怒,眼里迸出杀气,一把扯着梁龙的衣襟,回头对一脸惊诧的叶子洛一声低吼:“跟我来!”随即捂着梁龙的嘴巴,一掌将人砍晕,拖死狗般往旁边树林拖去。 常氏兄弟武功都不弱,刀剑骑射样样精通,薛凌云不敢跟得太近,见他们进了树林,自己也悄悄摸了过去。 这树林茂密,平日不会有人进来,薛凌云小心翼翼弓腰屈膝以防刮着树枝惊动他们,警惕着四周,紧盯着前面树枝晃动。 只听叶子洛小声问道:“皇兄,为何要杀他?”他极力掩饰着声音里的恐惧,但还是听得出他很害怕。 “闭嘴!”叶文惠低声厉喝,“你个窝囊废,快帮我摁住,千万别惊动了人!” 随即,树枝剧烈晃动起来,有人在死命挣扎。 好啊,原来这兄弟俩要杀人灭口。薛凌云嘴角扯起一抹笑,兀自蹲在树丛里盯着那兄弟俩杀人。 可这流水山庄不是常氏母子的人吗?他们为何要自相残杀?薛凌云满心不解。 “走!”那边,叶文惠冲叶子洛低声道,兄弟俩快速离开凶案现场。 见树枝响动一路往静明湖而去,薛凌云这才悄悄起身,弓腰屈膝上前查看。 梁龙瞪大了眼睛躺在地上,脖颈上勒着他自己的衣带,已然气绝,低矮的树枝将他尸身完美遮挡。若不是薛凌云看见,只怕他要在这里躺倒发臭才会被人发现。 这梁龙糊里糊涂做了鬼,没成想到头来竟死在自己人手里。薛凌云看着他死不瞑目的样子,嗤笑了一声,“呸!”冲他尸身啐了一口,尾随常氏兄弟而去。 叶子洛亲手杀了人,神情慌张昏头涨脑跟着叶文惠出了树林。他心虚得紧,垂着头不敢吭声。 叶文惠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下仪容,一脸轻松径直走向常氏,冲她后背拱手:“母妃。” “你们来了。”常氏没回头,依旧望着波澜壮阔的静明湖。 “母妃,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父皇要禁足母妃,又要封母妃为皇贵妃?”叶子洛满腹疑惑,终于得以亲口问一问,“您真的杀了十三弟吗?” 常氏转身,看着两个儿子,冰冷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往后,我们母子这样相聚的时刻,只怕不多了。” 她并不回答叶子洛,反而感慨起来,吓得叶子洛不由得腿软:“母妃,您胡说什么呢?” 第135章 常氏慈爱地看着这个胆怯单纯的儿子,道:“长青,母妃知道你胆子小,这些事你不要过问,就在王府好好待着,听你五哥的话,好吗?” 她甚少用这样商量的语气跟叶子洛说话。她越是如此,叶子洛心里越是不安,“砰”双膝跪地冲常氏哭道:“母妃,如果您真的做错了事,跟父皇好好认个错,父皇那么宠你,定会原谅你的。” 看来自己被封皇贵妃的事,连这心思单纯的孩子都看出来不正常了。荣极必衰,常氏看着自己满身华贵衣衫,心里苦笑:只怕这就是自己的裹尸布了。 她叹了口气:“母妃的罪过,母妃自己承担。我也从不后悔做那些事,你无需再说。”上前将叶子洛搀扶起来,满眼不舍地望着他,“儿啊,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不争不抢,就做个闲散富贵王爷。” 叶子洛涕泪满襟,点了点头。 “你去吧,母妃有些话要单独与你五哥说。”常氏对叶子洛道。 叶子洛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去,一步三回头,望着自己母亲哭得不能自抑。 常氏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喊道:“儿啊,一定记住母妃的话。” “嗯!”叶子洛擦了擦眼睛,疾步而走。 待叶子洛一走,叶文惠转头正想说什么,常氏突然“啪!”一个耳光扇来,顿时打得他后退两步,连忙捂着脸跪下,颤声唤道:“母妃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常氏一改方才慈爱的样子,盯着叶文惠头颅,围着他边走边打量,“看看本宫养的吃里扒外的好儿子。”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子们,下一章周一晚上发哦~爱你们! 第84章 母子相争执 她因方才在清辉殿叶文惠替叶政廷解围的事大发雷霆。 说起此事,叶文惠一改方才孝顺的样子,捂着脸站起来,看着自己的母妃,却像是一头狼看着爪下猎物,声音令人不寒而栗:“母妃这话,恕儿臣不敢苟同。儿臣乃大盛皇帝的第五子,堂堂汉天子后人,为父皇和大盛分忧,有何不妥?!” 常氏冷冷看着他,见他声音拔高义正辞严顶撞自己,已然露出毒牙,冷笑道:“好啊,真是本宫的好儿子!”声嘶力竭怒斥,“本宫白养你了!还不如一生下来就将你掐死在襁褓里!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真是令本宫寒心!” 她怒不可遏,额头青筋暴起,颤抖着手指着叶文惠,咬牙切齿骂道:“你给本宫滚!本宫没你这样的儿子!”说着便狠狠推了叶文惠一把。 叶文惠身强力壮,但无意与常氏硬来,被她推搡着后退两步,软了语气劝道:“母妃,你收手吧……大盛才是我们的最终归宿。你让彭青云去游说西潘,里应外合对付大盛,帮着外人对付自己人,何其糊涂!” 躲在一旁的薛凌云听得心头一紧:原来大盛此次危机,竟是常氏所为。他立即凝神屏息竖起耳朵认真听他们母子吵闹。 “本宫不想看见你,你滚!”常氏暴跳如雷,红着眼睛上前又推了他一把,还不解气,冲着叶文惠不断厮打,目龇欲裂怒吼道,“你滚!滚去找你的父皇,做你的大盛皇子去!本宫就当你生下来就死了!从此不必相见!” 她发疯般地撕扯着叶文惠的衣衫,一双锋利的指甲狠狠抓向叶文惠脸,瞬间抓出几道血痕。叶文惠承受着她的追打,苦着脸道:“母妃此话,儿臣心痛如刀绞!母妃养育儿臣,舐犊之情历历在目,儿臣不敢有忘。”他看着暴跳如雷的常氏,目光里的哀戚渐渐化为冷漠,“但是,儿臣是大盛子民,这一点儿臣至死不改。” 常氏听闻此言,不再发疯追打他,冷静了两分,看着一脸血迹的儿子,苦笑了一声,绝望地后退两步:“本宫算计了一辈子,得意了一辈子,面对百般侮辱苦难都能梗着脖子咽了它,想不到最后报应在自己儿子身上……”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静明湖的风比往日更割人脸。常氏浑身发冷,心头凉得如结了冰,仰头望天,止不住的悲哀:“本宫十几岁,就为了庆安国嫁给你父皇。这几十年,本宫没有一日过得舒心,每一天睁眼不是为了皇上就是为了你们兄弟俩,本宫何曾有一天为自己活过?到头来,却是这般众叛亲离的下场……” “呵……”她冷笑着倒退了两步,绝望地看着自己身上衣衫,“儿啊,这次你舅父出使大盛,是为娘最后的机会了。可是为娘最后的生机,却被你亲手掐断了。本宫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与袁氏贱人斗了几十年,早就延厌弃了,厌弃了你父皇,厌弃了这样身陷囹圄的日子!我想要回庆安国,做梦都想。” 她蹲下去哭了,哭得涕泪横流,伤心欲绝:“我梦里都梦不到庆安国草原的模样,记忆久远得连那点唯一的念想都模糊了……可是我想不到什么办法能重回庆安国,我费尽心机才想出这计谋,说动西潘与庆安国结盟,以此给你父皇压力。你父皇对庆安国有所求,说不定我就能回庆安国了……” 她颤颤巍巍站起来指着叶文惠,咬牙切齿怒道:“可是,本宫所有苦心孤诣的计划,全都被你毁了!本宫回不去了!” 青春年少被兄长和亲送往大盛的草原女孩,在宫里斗了几十年,终其一生,只不过是想再回草原,再过那马背上跳舞、篝火旁欢歌的日子。可一切都晚了。单纯女孩成了心狠手辣的老妇,如花容颜如今形似恶鬼。 第136章 惊闻常氏派彭青云回庆安国,居然下了这么大一盘棋,躲藏在树后的薛凌云一阵阵心惊胆寒。 只见叶文惠“噗通”冲着常氏跪下,哭道:“母妃你糊涂啊!你嫁给父皇了,又如何能再回庆安国?那不是徒惹人笑话吗?!” “徒惹笑话?”常氏冷笑,热泪顺着脸颊不断下落,“三从四德,相夫教子,为何女子只能被陷在这方寸之地,而男子就可以纵横四海?本宫只是想回庆安国,有错吗?!” 见她状如疯癫又哭又笑,声嘶力竭地咆哮,叶文惠知道谈下去只有越谈越崩,以袖拭泪站起来道:“母妃,即便您的计划成功,我们母子如愿回到庆安国,可您想想,庆安国人会如何看待我们母子?” 常氏一愣,她一心想回庆安国,已经想疯了,却没有想过回去后会面临什么。 只听叶文惠继续道:“舅父是庆安国皇帝,他能令朝堂上下不许议论,可背后谁能堵得住悠悠众口?他们茶余饭后会如何谈论我们母子?你愿意看着儿臣和七弟过着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日子吗?” 常氏满脸是泪,瞪大了眼,嗫嚅道:“这……” “在大盛,儿臣和七弟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叶文惠顿了下,压低声音道,“说句僭越的话,若是太子和珩亲王没有了,儿臣和七弟便有望入主东宫!可是在庆安国,舅父有那么多皇子虎视眈眈,他能做到对我们兄弟视如己出吗?!” 常氏满眼惊恐,抬头不安地望着叶文惠:“那……那该怎么办?”她方才被自己满心委屈逼疯了,可叶文惠冷静给她分析后,她后背出了一身汗:她谁都可以不要,独独不能失去两个骨肉至亲啊! 叶文惠说得没错,即便兄长再疼爱自己,可是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回去,他的儿子们会如何看待自己的孩子?回到庆安国,他们将面临什么日子?可要她舍弃两个孩子独自回去,常氏万万舍不得,自己走后他们兄弟俩会面临怎样的歧视? 叶文惠见她冷静下来,走过来搀扶着她,替她拭去脸上的泪,轻声道:“母妃放心,儿臣心里有数。您随儿臣回清辉殿,且看儿臣如何在父皇面前出风头。” 常氏低垂着头,疯狂过后终于冷静了。她有些歉疚地望着儿子,眼里露出依赖神色:“之瑜,母妃做了太多违逆你父皇之事,只怕这皇贵妃的荣宠也就到头了。母妃知道你聪慧,不求你救我,只求你和你七弟不要被母妃连累。你护好你七弟,你们兄弟俩相互扶持,一定要好好活着。” 叶文惠看着常氏,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嘴里却极其孝顺地道:“母妃放心,儿臣拼死也会护着七弟。待儿臣解了大盛这次危机,在父皇面前露了脸,定会寻机会向父皇为母妃求情。” “唉……”常氏叹了口气,被叶文惠搀扶着慢慢往清辉殿而去。 薛凌云连忙接着树干掩藏行踪,待常氏母子一走,一闪身融入树丛里。 常氏母子先后回到清辉殿,薛凌云也悄无声息落座。刚坐下,便见叶长洲若有似无朝他这边看了一眼,也不知是否在担心薛凌云。 薛凌云一见他,连忙低头不与他视线接触,低头喝酒。这次他坐得离叶长洲较远,也无法替他换菜了。也好,反正两人正闹别扭,薛凌云也拉不下那个脸去给他换菜。 两人皆以为自己这些细微的动作神情无人注意,却没发现坐在常河山身边的常辰彦一双眼睛却一直盯着叶长洲,眼露不善的微光。 袁氏身边站着脸颊肿胀的春桃,她低垂着头哭丧着脸。袁氏见常氏回来,皮笑肉不笑道:“妹妹这是怎么了?难道春桃哪里做得不周到,冒犯妹妹了?” 常氏正襟危坐,冷着脸道:“无他,就是不喜欢这丫头,看着惹人生气。” 叶政廷闻言“哈哈”一笑,冲常河山道:“贤弟,你看看你这长姐,可真难伺候,被朕宠坏了。” 常河山并不笑,板着脸道:“我长姐在家便是娇惯着长大,陛下宠着她再正常不过。” 叶政廷想缓和下气氛,失败,只得举杯讪笑道:“贤弟,朕敬你一杯。” 常河山并不起身,坐着举杯应道:“多谢陛下。”随即举杯而饮。 众人见他如此无礼,皆是敢怒不敢言,殿中气氛一时又紧张起来。 叶政廷呵呵一笑,放下酒杯问道:“贤弟,朕若给庆安国的比西潘多,庆安国皇帝陛下是否考虑拒绝西潘?” 常河山一直在等叶政廷这句话,听闻此言,转头看着他问道:“皇帝陛下能给庆安国什么?” 叶政廷站起身来背手道:“长波草场每年出战马不过千余,还要牧民自己去养。朕也可以每年给庆安国一千战马,径直送到庆安国境内。如何? 常河山看了看常氏,对叶政廷道:“陛下爽快。但我还有个请求。” “请说。” 常河山站起来,背手走到皇子们面前,一个个审视端详:“庆安国与大盛乃姻亲,我庆安国长公主嫁给大盛皇帝陛下几十年,大盛是否考虑亲上加亲,也嫁一个公主给庆安国太子续弦正妃?” 叶政廷没想到常河山居然提出这样一个条件,看来他为常氏在大盛的安危真是费尽了心机。只要叶政廷女儿嫁到庆安国,叶政廷投鼠忌器,定不敢对常氏怎样。 叶政廷成年的公主有好几个还未择夫婿,能嫁给庆安国太子为妃自然是好。他当即爽快地笑道:“哈哈哈……如此甚好。不知庆安国太子属意哪位公主?” 第137章 常河山背手笑道:“这个由陛下定夺就好。”他走到叶长洲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叶长洲被他看得不舒服,觉得这常河山能穿透一山看到自己内心,冲他讪笑了一下,低头饮茶掩饰不自在。 常河山转头对叶政廷道:“陛下,我还有个请求。”” 叶政廷笑道:“贤弟请说。” 常河山又仔细审视着叶长洲,对叶政廷道:“临行前,皇兄特意嘱咐,此行一定要邀请一个皇子到庆安国游学,学习了解庆安国风土人情,同时将大盛的技艺传给庆安国子民,互通有无,以促进两国邦交。” 若是真游学,那是互相学习促进两国发展的好事,不论哪个皇子去,都算大功一件。但常河山在此刻提出来,就是威胁大盛,目的很明显,要皇子去做人质。叶政廷当即不悦,脸色一下变了。 袁氏见状,连忙道:“皇儿去游学庆安国,互通有无自是好事一件。不知河山贤弟希望哪个皇子去?” 要做人质,常河山自然巴不得是太子去。可他若提出太子,只怕叶政廷当场翻脸,这和谈也将彻底谈崩;老五老七是自己亲侄,自然不能做人质。剩下的成年皇子,便只剩这叶长洲了。 而常辰彦父子此行的目标之一,便是叶长洲。 他转头对叶政廷抱拳道:“既是游学,庆安国自然希望去一个渊博广识的成年皇子。我看昭郡王殿下一表人才,博古通今,是这次游学的不二人选。” 他要了战马,要了公主和亲,还要叶长洲去做人质,叶政廷尚未开口,薛凌云脸色一下变了,站起来怒道:“不行!” 【作者有话说】 薛狗子终于忍不住了!下一章且看薛狗子如何在众人面前保护小十六。下一章周三晚上发哦! 第85章 凌云护长洲 薛凌云站起来怒斥完,才发现众人都望着自己,叶长洲也转头看着自己,满眼惊诧。 完了!自己和他没和好呢!薛凌云一下慌了:当着满朝文武这样急赤白脸去护他,难免会引人怀疑自己与他的关系。 他连忙咳嗽了声,以拳抵唇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贵使过分了吧?要了战马千匹,还要公主和亲。陛下谦逊礼让,贵使却当大盛柔善可欺,真当我大盛无武将吗?!” 叶政廷正愁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能出来扮红脸,他如何接着来唱这歌白脸?此刻见薛凌云出来怒斥常河山,满心高兴,脸上却冷,嘴里道:“景纯,不许无礼!”随即笑着对常河山道,“贤弟,游学互通有无本是好事,但据朕所知,此时庆安国皇叔犯上作乱,庆安国皇帝忙于安内,若此时派皇子前去游学,岂不是徒增他的烦恼?” 常河山迅速与常氏交换了下眼神,道:“常慕远那家伙已被逐出常家,不是皇叔了,庆安国也没有内乱。既然陛下承认互通有无是好事,为何不肯让昭郡王去游学?难道是不信我庆安国,怕皇子殿下有所闪失吗?” 叶政廷没说话,薛凌云却抱着胳膊直视常河山:“陛下说的话,贵使听不懂吗?要游学,我随你去,如何?” 他乃煜王世子,代表大盛武将的态度,这样的人去游学,不是给庆安国找了个人质,而是带了个随时会炸的雷回去。常河山看着他:“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代替皇子去游学?” 他以为此言一出,叶政廷会顺着他的话斥责薛凌云。谁知叶政廷却力挺薛凌云,对常河山道:“贤弟此言差矣。景纯乃大盛唯一异姓王世子,朕待他亲如骨肉,还真替皇子去得。” 薛凌云见叶政廷为自己说话,当即傲然看着常河山。 “还有,如果要游学,我倒是觉得嘉郡王、和郡王比谁都合适。”薛凌云道,“他们本就有庆安国血统,代表大盛去庆安国互通有无不是更好?你偏要选昭郡王殿下,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叶文惠此时却一反常态站起来附和薛凌云,笑着对常河山道:“舅父,景纯此话倒是不假。若要派皇子去庆安国游学,我和七弟都最为合适,您看呢?” 常河山气极,没想到叶文惠竟吃里扒外配合薛凌云,气得直看常氏,但常氏却突然变了态度,低垂着头不与他对视。 常河山恼怒万分,不知他们母子方才出去说了什么,常氏态度居然来个大转变。他不能冲叶文惠发火,只得站起来指着薛凌云道:“你一派胡言!”转头对叶政廷拱手,“陛下,这便是你大盛待客之道吗?” 薛凌云白了他一眼,道:“客?到主人家里来知礼识趣的才是客,可贵使到大盛的地界来如此咄咄逼人,要钱要人陛下都给了,你还想要皇子。哼!这是客还是饿狼?” “你!”常河山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薛凌云。 叶文惠连忙做和事佬,劝道:“舅父莫急,景纯这人就是心直口快,没恶意的。”笑着过来给他倒酒,“小侄敬您一杯,您消消气。” 常河山气他们母子不配合,反而联合外人攻击自己,白了常氏一眼,冷哼一声不搭理叶文惠。 常氏将头低得更低了,一脸愧色,根本不敢看常河山。 叶政廷见他们狗咬狗内斗起来,薛凌云也将常河山骂得差不多了,心头恶气稍出。这和谈还是不能崩的,他当即道:“好了,景纯你退下,朕自有定夺。” 他站起来看着常河山,天子气势威仪赫赫,居高临下道:“景纯有句话倒是不错,大盛和庆安国向来睦邻友好,若庆安国得了西潘的好处便要背盟弃义,实乃君子不齿,相信庆安国皇帝和河山贤弟不会做出此等背信弃义之事。同样,为补偿庆安国拒绝西潘结盟带来的损失,朕除了承诺的每年一千战马和送公主和亲之外,再给贤弟黄金百两作为路资,酬谢贤弟如此辛劳来一趟。希望贤弟回庆安国,将大盛的诚意转告庆安国皇帝陛下,朕期待与庆安国亲上加亲。” 第138章 常河山面露不悦,还想再与常氏交换眼神,质问她为何不按计划行事,谁知常氏坐在上面连看都不看他,根本不给他沟通的机会。 常河山心里也气:自己万里迢迢来解他们母子危机,谁知常氏母子却临阵倒戈,倒显得自己里外不是人。他心头思忖:大盛给的东西勉强与长波草场对等,回去也算对常如松有所交代了。至于常氏母子,哼,他们自己不配合,就不能怪自己不管她了。 常河山拱手道:“既然陛下这么说,那我回去便向皇兄转达陛下的诚意。但关于指派皇子去庆安国游学一事,还望陛下多多考虑,皇兄指名邀请十六殿下前去。”他转头看着叶长洲,“庆安国真心实意邀请昭郡王殿下到庆安国游学,定举国上下夹道欢迎。” 叶长洲勉强冲他微微一笑,低头不语。常河山身边的常辰彦仔细打量着叶长洲,一脸志在必得。 叶政廷却道:“此事再议。” 和谈结束,叶政廷连留特使在坞原玩几天的客气话都没说,生怕常河山单独和常氏见面,派叶伯崇高调地将常河山一行送走。 众人散去,叶政廷却将叶长洲留下。他走下来看着叶长洲,认真问道:“长洲,你听到庆安国特使的话了。如果庆安国非要你去游学,方能放弃与西潘结盟,你肯么?” 公主都能为了国家安危去和亲,自己不过是去游学,最多受点委屈,若是这都不答应,只怕叶政廷不知会如何看待自己。 叶长洲知道这是试探,连忙跪下道:“父皇,儿臣愿为了大盛去游学。” 叶政廷看着他暗自点头,将他搀扶起来,看着比自己还高一些的儿子,满眼欣慰:“好,不愧是朕的好儿子,朕没看走眼,你性子沉稳,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是能做大事的。” 这是叶长洲破十三叶恒丰被杀一案后,叶政廷第一次对他的正面肯定。叶长洲心里苦笑,别人都不好拿捏,就自己这没有娘亲最好拿捏。他自然要忍,嘴里谦逊地道:“多谢父皇,儿臣愿为父皇分忧,能为大盛略尽绵薄之力,儿臣倍感荣耀。” 叶政廷拍拍他肩膀,轻声道:“嗯。你去吧。” “儿臣告退。”叶长洲跪辞。 出了清辉殿,叶长洲在杨不易的陪伴下走在林荫树下。杨不易听闻方才殿里发生的事,小跑着跟上他,轻声问道:“殿下,您真的要去庆安国游学?” 叶长洲苦笑了一下,无奈道:“此事哪能由得了我做主。父皇叫我去,我就得去。” 杨不易哭丧着脸低声道:“可是小人不希望殿下去,小人听闻庆安国尽是草原,吃的是牛羊肉,殿下如何去得?” 果然是孩子,考虑的都是吃。可是去庆安国,又哪里只是吃不惯的问题,只怕还有性命之虞。可是他不愿说出来让杨不易担心,安慰道:“无妨,这不是还没定吗?不一定就去了。” 薛凌云出了清辉殿故意走得很慢,在叶长洲必经之路的竹林里候着他。此处僻静,没有人会看到自己与他说话。 待叶长洲和杨不易主仆二人走过来,薛凌云慢悠悠从竹林里出来,抱着胳膊侧身站着,径直挡了叶长洲的路。 叶长洲一见他,脸色顿时阴沉下去,寒声道:“世子何故挡我的路?” 薛凌云这才转过身来看着他,仔细看着他的脸,似要将他面容深深印刻进心里,目光哀戚,低声道:“你不要去庆安国。” 他方才殿上百般维护自己,此刻又专门等着叮嘱自己,明明如此关心,为何那晚又那般无情不顾自己哭求挽留? 叶长洲心里一酸,转头不看他:“世子难道忘了,当晚我说过,你踏出那道门槛,便从此绝交,死生不复相见。何故还要管我的事?” “呵……”薛凌云苦笑了一声,把头别向一边,“是我多事了。但是叶长洲,我告诉你,庆安国去不得。” 叶长洲如何不知去不得,可这事哪由得了他。他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当属那个被和亲的公主。她此时应当还在无忧无虑地陪伴在娘亲身边,尚不知自己就要离乡背井,被送到庆安国和亲,一辈子不能回大盛。 叶长洲无奈叹了口气:“唉……多谢世子爷关心。不过你我既已绝交,我是生是死便不劳你操心。”说完,径直从薛凌云身边擦肩而过,再没看他一眼。 薛凌云也没回头,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叶长洲脚步声远去消失不见,才觉得鼻头发酸。他连忙抬头仰天,转身朝着叶长洲相反的方向而去。 他要去见叶政廷。 清辉殿,叶政廷与袁氏说完话,才宣薛凌云进来。 此时常氏已经被叶政廷派人送回瑶华宫继续囚禁,老五老七回府各自筹备自己的事。薛凌云一进清辉殿,先对叶政廷行礼:“臣薛凌云参见陛下。” 叶政廷知道他会去而复返,道:“景纯你还有何事?” 薛凌云拱手道:“陛下,方才皇贵妃更衣,臣跟出去,发现五殿下和七殿下也跟出去了。他们母子三人在湖边密谈。” 叶政廷知道常氏甩掉春桃定会与两子密谋会面,不动声色问道:“你听到了些什么?” 薛凌云便将跟出去后看到、听到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叶政廷。 他拱手道:“陛下,臣所言句句是真。那流水山庄梁龙的尸身还在御花园里,陛下可派人去查看。” 第139章 叶政廷心中早有猜测,常氏犯下杀头死罪,大盛便立即有求于庆安国,实在太过巧合,却没想到真是那贱人暗中谋划好的。她杀害叶恒丰时早就为自己找好退路,谋划用西潘来威胁大盛,以达到她全身而退回到庆安国的目的。 真是好歹毒、好深沉的算计! 叶政廷勃然大怒,拳头“砰”锤案,咬牙切齿怒骂:“好一个贱妇!” 薛凌云低头道:“陛下,常氏杀害十三殿下、诬陷臣,这些都是大盛关起门来的自家事。可她里通敌国,意图颠覆大盛,此乃通敌叛国之滔天大罪,天理不容!” 叶政廷眼里要迸出怒火,怒道:“这贱妇算准了朕此时不敢动他们母子!”随即目露杀气,转头对薛凌云道,“景纯你看着,朕定会为你、为丰儿讨回公道。” 薛凌云点头,随即追问道:“陛下打算怎么做?” 叶政廷已暗中派飞花营飞鹰和暗卫冷剑两人乔装打扮去西潘了,此行就是死也要将庆安国特使刺杀在西潘。不过现在事情还未成,叶政廷不欲走露风声,收了怒容拍拍薛凌云肩膀:“此事你无需过问,等着就好。” 薛凌云点头,随即又拱手道:“陛下,若庆安国寸步不让,您真打算将十六殿下送到庆安国去游学吗?” 叶政廷对他今日殿上疾声厉色驳斥常河山的事非常满意,笑着问道:“依你看,此事朕该如何定夺?” 薛凌云低头:“臣不敢僭越。” “但说无妨。”叶政廷喜欢他身上这股勇猛霸道的冲劲,看着他眼神都多了几丝宽慰。 薛凌云抿了下唇,开口沉声道:“陛下,恕臣大胆,臣愿提枪上马与西潘贼子搏命沙场,都不愿公主和亲皇子游学!” 文死谏,武死战,国家不亡。若是连武将都没了血性,大盛才是真的完了。不论是否同意薛凌云观点,叶政廷都对他大为欣赏,满眼欣慰拍着他肩膀:“景纯,大盛有尔等血性男儿,何其幸甚。” 随即叹了口气,转身看大殿外高远的天空,无奈道:“可惜,朕作为一国之君,要考虑的实在太多,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与你父王恣意畅快。” 薛凌云腹诽道:那是穷兵黩武吧,那时一穷二白光脚不怕穿鞋的,现在都洗脚上岸了,自然有诸多顾忌。 叶政廷又道:“此事要看庆安国的态度,若常如松一定坚持,朕……唉……” 他不能对薛凌云说,自己暂且答应庆安国这些都是缓兵之计,目的就是想麻痹常如松。 薛凌云却不知叶政廷的谋划,他看出叶政廷的为难,拱手道:“陛下,臣不敢妄议陛下的决定,但臣有个请求。” “说。” 薛凌云看着叶政廷,认真地道:“若陛下真的要派十六殿下去庆安国游学,臣自请陪护左右,护殿下周全。” 叶政廷哪知他们的私情,还道薛凌云如此忠诚于大盛,感动之余,不禁有些为听从皇后将他留在京中为人质感到惭愧,点头应允:“好,朕答应你。” 薛凌云一走,袁氏从后面出来,问道:“陛下,您打算如何处置常氏母子?” 叶政廷知道她一刻也等不得了,恨不得立即杀了常氏以报羞辱之仇,转头看着她,寒声道:“任你处置。但有一条,在庆安国没回话之前,留她性命。” 袁氏要的就是这句话,当即一福:“诺。” 叶政廷又道:“她的两个孩儿你不许动。” 今日若非老五叶文惠,常河山还不那么好打发。叶政廷并非一定要叶文惠的命不可,若此子够聪明,知道该如何向叶政廷表忠心。 袁氏应道:“陛下放心,之瑜今日殿上字字句句都向着大盛,背后也劝阻常氏收手,臣妾不会动他的。” “嗯。”叶政廷背后侧身对着她,“你去吧。” 【作者有话说】 有海星的宝子刷起来呀~下一章将在周五晚上发哦! 第86章 山雨欲来时 瑶华宫,原本为册封皇贵妃而搬来的东西又通通搬走了,整个大殿如被水洗过一般,什么物件都没剩下。 经叶文惠提醒,常氏知道自己再无退路,没了之前的嚣张跋扈,失魂落魄地坐在窗前。苍白的日头从琉璃窗照进来,映在她脸上,如死人一般毫无血色。 她双颊红肿,布满掌印,头发乱蓬蓬,东一块西一块的秃斑,皆是被人用手揪掉的。她双手十个指甲都没了,缠着布条,血水渗透出来将布条也染红了。身上华贵的皇贵妃服饰被扒干净了,只剩一身白衣素服。殿中没有一丝活人气,冷得似冰窖。常氏唯一的使唤宫人,也被袁氏撤走了。 叶政廷派守卫将整个瑶华宫封死,便是只苍蝇也飞不进来。瑶华宫里发生的事,永远也不会传出去。 门口放着一碗冰冷的剩饭,和一盆清水。叶政廷交代,每日只给这一点吃食。常氏知道,叶政廷没有杀自己,是因为现在他还有求于庆安国,一旦危机解除,自己的死期就到了。 常氏不打算挣命了,叶文惠那一番话,彻底浇灭她心里唯一的希望。自己死了不要紧,可儿子们要好好活着。 袁氏刚来羞辱过她,扇耳光、拔指甲,左右不过是些阴司内狱的手段。常氏心如死灰,早已不在乎这皮囊如何被折磨损坏。她想死,但不敢死。 袁氏说过,她胆敢自尽,袁氏会用尽手段折磨她两个儿子,叫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140章 常氏早先圈在瑶华宫里、准备回来后好好折磨死的那几个侍卫,如今又成了袁氏羞辱凌虐她的工具。 每次折辱完袁氏,侍卫们就会训练有素将她身子洗干净穿上衣衫,回头再亲手撕开,将她当猪狗般侮辱,随意发泄兽欲,沦落到连她最看不起的妓子都不如的地步。 从昨日常河山走后,她被关进来已经被折辱了数十次。待侍卫们疲乏了,她才有片刻喘息之机。 她仰着肿胀的脸努力让阳光照着,似这样,她就能嗅到自由的滋味,与庆安国草原的阳光一样的气味。 “陛下驾到!”殿外响起左忠勇的声音,常氏却充耳不闻,依旧坐着晒太阳。 叶政廷让左忠勇候在门外,只身一人进来,背着手满脸杀气看着常氏:“贱人,你还有心思晒太阳。” 常氏冷笑了声,连眼睛都没睁开:“呵……那陛下告诉臣妾,臣妾该做什么?” 若不是要问她如何与西潘勾结的细节,叶政廷才不会踏足这脏污之地。之前他与常氏大吵一架,心头还念着她陪伴自己多年的情分。如今再看到她,只剩无尽的厌恶,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朕问你,你如何与西潘勾结的?”叶政廷多跟她说一句话都无比恶心,径直寒声问道。 常氏懒懒闭目仰天:“陛下自己去查吧。” “你以为朕拿你没办法吗?”叶政廷目露杀气,“你的好儿子叶文惠劝阻你不要里通敌国吃里扒外,朕念他有功暂且不动他,但不代表朕会不动叶子洛。” 常氏连忙睁眼,惊恐地望着叶政廷,眼里尽是可怖的红血丝。她“噗通”一下跪地,朝叶政廷一步步跪行,拉着他衣袍下摆可怜巴巴乞求:“陛下,叶子洛也是你的孩儿啊!他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罪孽都是臣妾一个人做下的,与他无关啊!” 叶政廷看着她,满眼嫌恶,一脚将她踹倒,语气冰冷:“你也知道他是朕的儿子,那朕要他生他便生,要他死他就得死。你再啰嗦,朕便将他带到你面前亲手杀给你看!” 常氏被他踹倒,满眼恐惧看着他,似在看地狱恶鬼一般,哭道:“陛下,你怎么如此狠毒啊!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放过!” “狠毒?你跟朕提狠毒?”叶政廷怒不可遏,心头对她的恨意全然涌出,被仇恨的怒火烧红了眼,冲过去将常氏当破烂一般抓起又狠狠掷地。“咚”一声,常氏被贯摔得两眼直翻,嘴角溢血。 看着她痛苦地在地上挣扎,叶政廷怒气冲冲指着她骂道:“这世上还有比你更狠毒的人吗?心狠手辣,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朕看见你就无比恶心!” 他向来不打女人,可面对手段如此卑劣的常氏,竟气得失去理智,还不解恨又冲过去一脚狠狠踹在她腹部。顿时听到“砰”一声闷响,常氏像破烂布一般飞出去老远,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嘴角的血顺着脸颊流下。 左忠勇听到声响立即推开门,见常氏倒在地上,血不断从她嘴里涌出,眼看就要没命了。 左忠勇吓得脸煞白,看着怒气冲冲的叶政廷,颤声劝道:“陛……陛下息怒,庆安国的危机尚未解除,她不能死啊!” 是啊,她还不能死。万一常如松要看人,起码还要给她留口气。叶政廷冲上脑子的怒火瞬间下去了一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意,对左忠勇道:“命太医将她救活,若是救不活,整个太医院一起陪葬!”说完拂袖而去。 “诺!”左忠勇跪地叩首。 叶政廷对老五老七的监控,从重兵把守变成了暗中监视,派了不少乔装的军士混入人群,盯着府内进出的人和事。 是夜,一辆装满恭桶的粪车照例从嘉郡王府后门出去。路遇巡逻守卫盘查,拉车的老仆卑躬屈膝道:“军爷,都是金汁,就不必看了吧?我看各位爷刚用了膳,看了反胃。” “少废话,掀开!”年轻的军士丝毫不通情。 老仆只得掀开一个个恭桶,士兵忍着恶臭检查完毕,没有异常,捏着鼻子嫌弃地道:“快走快走!” 老仆拉着粪车“吱呀吱呀”走入黑暗,到了一条偏僻的巷子里,粪车停下来。老仆掀开中间一个恭桶的盖子,忍着恶臭径直把手伸向里面,搅动了一番,从金汁里捞出一个被防水油纸包裹紧实的小包,一层层展开防水油纸,里面赫然是一封信。 那老仆看着那信,眸光微闪,一闪身融入黑夜,身形竟是无比矫健。 流水山庄,乔沛之左等右等,却等不到梁龙的消息,眼看还有几日就到春猎了,正在堂内十分焦急地转圈。 “庄主,有客到。”下人进来低声道。 “谁?” “嘉郡王府来的人。” 乔沛之谨慎地问道:“来人可靠吗?” 下人低声道:“庄主放心,是我们在嘉郡王府的老人。” 乔沛之这才放心下来,道:“让他进来。” 嘉郡王府那老仆佝偻着身子进来,对乔沛之拱手道:“林武见过庄主。” 乔沛之一见他,神色一松,道:“原来是林老叔,看来定是极要紧的事,否则王爷不会轻易派你来。” 林武从怀里掏出那封信递给乔沛之:“殿下只是让我送信,其它的事殿下没说,我也不会问。” 果然老人就是靠谱。乔沛之笑了下,伸手接过那带着臭味的信,一边打开一便皱眉:“这信怎么一股味道?” 第141章 从金汁里捞出来的,能好闻道哪里去。林武低头道:“庄主你先看信,我在外面候着庄主的回信。” “好。”乔沛之顾不上疑惑,打开信纸,只见上面歇着几行字:春猎日计划有变,尔将赵敬之骗入猎场,退出候在猎场四周,待本王信号进猎场勤王。落款叶文惠。 乔沛之叹了口气,虽然没能联系上常氏,但好在此时命令又变了,至少没让流水山庄的人去做反贼。 他嗤笑了下,看来这赵敬之不仅还要被当枪使,被利用完还要被吃干抹净,连骨头渣子都要拿来筑叶文惠登天之路的踏脚石。 乔沛之很快提笔写了一封回信:流水山庄=谨遵嘉郡王诏令。落款乔沛之。 林武趁着黑夜推着恭桶回嘉郡王府,照旧没有躲过那一番“巧合”又严格的搜查,但这次恭桶是空的。林武将信径直塞入后庭,就这么带了进去。 亥时,叶政廷尚未休息,左忠勇急匆匆进来禀报:“启禀陛下,常氏的命保住了。但是……” 叶政廷还在批奏折,抬起头揉了下僵硬的脖子,问道:“但是什么?说。” 左忠勇立即跪下,低头颤声道:“太医说……说常氏有行房痕迹……” 左忠勇的话像一道惊雷劈下,叶政廷脑子懵了一下,耳朵“嗡嗡”作响,猛地站起急赤白脸道:“你……你说什么?” 左忠勇吓得以额触地,声音都变了:“太医说常氏有行房痕迹,身上皆是……皆是痕迹。” 他没敢细说,但叶政廷已经能想象到那场景了。 夜黑风高,候在清辉殿外值守的宫人突然听到殿中“啪!”一声巨响,随即便是叶政廷暴怒的厉吼:“袁氏贱人!朕要杀了她!她怎敢如此侮朕!” 随即便是左忠勇哭着哀求:“陛下息怒……” 这个夜晚注定难眠,叶长洲躺在暖阁里,想着可能真要去庆安国游学,心头便惴惴不安。崇明教的教徒只在坞原,出了坞原自己就耳聋眼瞎,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在别有用心的人眼里,简直就是一只待宰的羊羔,还能活着回来吗? 即便自己侥幸没有死在外人手里,他那些兄长们又岂能让他带着功劳顺利回宫? “唉……”叶长洲叹了口气,想起昨日薛凌云的话,不由得苦笑,自语道,“我也知道去不得呀,可由得了我吗?”他鉴前毖后活得小心翼翼,日子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却没想到还会面临去别国做人质的可能。 “平安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叶长洲苦笑了下,拉过被子蒙着头。 薛凌云报了常氏诬陷他的仇,心里并不轻松。得了叶政廷亲口答应跟着叶长洲去庆安国的许诺,薛凌云要做充分的准备。 之前想尽办法离开坞原皆不成功,这次却能借叶长洲游学的事要离开了。薛凌云突然期盼起离开坞原的天高海阔,再无任何人能束缚自己。 不过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如何跟那人和解?万一那人发脾气不让自己跟去,或者路上不配合闹别扭,该怎么办? “哼,到时候敢不听话,小爷一个巴掌扇过去,捆着就塞上马车,看你敢不听话。”薛凌云想着那场景傻笑起来,“出了坞原,你可就得依着小爷了。” 他越想越欢喜,直把游学当做去游玩,一路上与叶长洲斗嘴也是别有趣味。尤其一想到还能欺负欺负他,薛凌云更是激动。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呀,下一章周六晚上12点发哦~本周将更新4章! 第87章 春猎皇城外 正月立春,阳气上升,万物更生,皇家猎场一年一度的春猎正式开始。建国之初,叶政廷便将坞原东面绵延数十里山脉圈为皇家猎场,里面野物众多,每年都有不错的收成。叶政廷恩准所有皇子和京中世家子弟参加春猎,是以会不会武功的都需要来参加。 为了迎接这个重要日子,叶长洲寅时便起了,打着哈欠神情恹恹地让杨不易给他梳洗,好好把自己搓了一回,困顿得眼睛都睁不开。 “殿下,终于香了。”镜前,杨不易帮他束发。 “嗯?”叶长洲举袖闻了闻自己,疑惑道,“之前臭吗?”自从得知可能要去庆安国游学,叶长洲每日神情恹恹没心思洗澡,已好几日未洗了。 杨不易憋着笑,道:“也不臭,就是不香了。” 用香来描述男人着实别扭,可那个人偏偏老说自己很香。叶长洲叹了口气:“臭着正好,回头把那些有香味的胰子都扔了去。” “为何?”杨不易惊了,“这些胰子都是进贡之物,别人想要还没有呢。” 叶长洲笑了:“你喜欢?” “嗯。”杨不易羞赧一笑。 “赏你了。”叶长洲大方地将胰子掷给他。 杨不易帮他洗漱完毕,赵婆婆便进来了。见叶长洲终于有心思收拾自己,赵婆婆多日来悬着的心总算落地,笑道:“殿下没事了。” “我有何事?”叶长洲嘴硬,打了个哈欠作掩饰,问道,“庆安国那边还是没回话么?” “没有。”赵婆婆道,“大盛许诺的虽丰厚,但常如松老奸巨猾,每年收大盛的战马,哪有他自己霸占一方水美草肥的草原的好。” “是,别人给的,可以随时翻脸不给。但长波草场一旦割让给庆安国,那才是真实落入他口袋的东西。”叶长洲扭了扭脖子,看着那件银色飞鱼绣金丝罩甲,道,“我又不去打猎,穿这甲做什么?” 第142章 这金丝罩甲十分昂贵,略显笨重但能护身。赵婆婆笑道:“每年春猎,京中皇子世子们一个比一个穿得好看,巴不得将自己最好的衣衫、最金贵的武器亮出来,跟比美似的。殿下不会功夫,那也不能落了别人的后,穿好看点去露个脸。” 叶长洲摇头笑了,不好驳了赵婆婆一番好意,便依言穿了,继续道:“我父皇如此精明之人,不会让这困局困扰太久的。” 赵婆婆好奇地问道:“殿下为何这般有信心?” 叶长洲笑了下,道:“兵法有云:亲而离之,破其行约,间其君臣,而后改也。我相信父皇给出这么一个看似丰厚、但食之无肉的条件,就是要让常如松一时难以抉择。毕竟西潘与他结盟的诚意可能还没有大盛足,说不定还真是要过河拆桥,蚕食了大盛再收拾庆安国。” 赵婆婆点头道:“如此,常如松的确一时难以抉择。他犹豫不决的这段时间,足够你父皇做许多事了。” “是。”叶长洲道,“大盛看似被动,其实不然。” “只是,若常如松当真拒绝西潘,那大盛就要兑现承诺了。”赵婆满眼不舍望着叶长洲,“到时候殿下就要去游学,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叶长洲想说这都是命,但不愿引起赵婆婆和杨不易难过,伸了个懒腰,拿起暖炉边栗子剥了吃着:“我还是要打起精神,今日春猎了不求露脸,只要别丢人就行。” 赵婆婆认真看着他,叮嘱道:“殿下不会骑射,一定不要乱走动,就待在你父皇身边最安全。” 叶长洲点头道:“嗯,我不会自不量力的。” 初阳刚露出一丝光线,皇家猎场早已旌旗招展,人山人海。一千皇家御卫军随行护驾,各宫嫔妃、皇子的车驾络绎不绝地前往营地。 春猎共三天,这三天里,能拉弓射箭的皇子和世家子弟皆可在皇家猎场狩猎。三天后比试谁的猎物多,谁便能得叶政廷亲自嘉奖。 叶政廷一身劲装,一扫之前苍老的模样,恍惚间仿佛看到他当年虎威将军英姿飒爽的模样。这三天,他和皇后等后宫嫔妃、年幼的皇子皆在营地歇息。营地里的皇家御卫,加上猎场守卫,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过来。 巳时刚到,皇家猎场吹角连营,声势震天。远远看去只见密密麻麻全副武装的御卫,和仰天嘶鸣的战马。大盛朝堂最勇猛的男儿,今日都齐聚此地,要一展风采。 叶政廷站在台上,台下站着百名参加春猎的子弟,皆穿着耀眼夺目的衣装,拿着最珍贵趁手的兵器,似这一趟不是来狩猎,而是比谁更俊美潇洒。 叶长洲不会骑射,坐在看台吃着瓜果。他身着银色飞鱼绣金丝罩甲,头发高高束起,黑色鞶带紧紧束在腰上,更显腰身劲瘦,整个人如迎风翠竹般光鲜惹眼,竟令下面参加春猎的许多世家子弟忍不住地偷看他。眼红他耀眼的罩甲,更眼红这人竟俊美如斯。 薛凌云站在太子身后,身着简单的玄色劲装,低调地背着一把巨型铁弓,只在腰腹部加了佩戴兵器的革带,简单却实用,不像那些穿得艳丽的皇子和世家弟子。丝毫不见他往日的嚣张霸道,与光彩夺目的叶长洲相比,他穿着尽显暗淡无光。 叶政廷起身背手朗声道:“古之帝王,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今四海平定,但不忘居安思危。今猎以讲武,展我大盛男儿雄风!” 叶政廷在台上鼓舞人心,薛凌云却没心思听。叶长洲躲在嫔妃和幼年皇子里,看着叶政廷,似听得很认真,一眼都没看向薛凌云。 薛凌云眼睛也看着别处,但却时不时偷瞄叶长洲一眼,一旦发觉叶长洲目光要转过来,便立即挪开视线,装作没看他。 两人就这么别扭着,待叶政廷鼓舞完士气,众皇子和世家子弟纷纷上马拉弓引弦,朝山中进发。薛凌云翻身上马,咬着护臂带子一拉,绑紧护臂,转头忧伤地看了叶长洲一眼,策马往密林深处而去。 众妃嫔和未成年皇子围着火堆吃茶点,叶长洲百无聊赖坐下来吃着蜜桔。 十九叶明志年方十五岁,看着兄长们都去春猎了,也跃跃欲试,奈何他娘亲曹妃看得紧,就是不让他去。 他跟曹妃闹了会儿别扭,噘着嘴坐着生闷气。 “猎什么猎,你十六哥不也好好坐在这里吗?”曹妃有些生气地道。 叶政廷转头就见曹妃正数落十九,笑道:“长洲幼时流落在外,错过了学骑射的最佳年纪;十九年纪虽小,却从小学骑射,无妨,让他去试试。” 叶明志见叶政廷替他说话,顿时高兴地跳起来,冲叶政廷拱手作揖:“儿臣多谢父皇。” 曹妃无可奈何地道:“既然陛下许诺你去,那便去吧。”她回头看着叶长洲,有些心疼这没娘的孩子,便柔声道,“十六殿下也和志儿一同去玩吧。” 叶明志年纪尚小,说是去打猎,也不过是去山里转转,曹妃让叶长洲同去,两人也正好去散散心。叶政廷当即对叶长洲道:“长洲,那你便和志儿去吧,多带些护卫。” 叶长洲只得站起来道:“诺。” 叶长洲要了一队护卫,带着叶明志往深山里去。前方树丛虽密,却是那些狩猎的皇子及世家子弟们早就走过的路,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会遇到猛兽。 “十六皇兄,我好久没见你了,好想你呀。”叶明志骑在马上,叶长洲为他牵着马,慢慢往前走。 第143章 自叶长洲搬出西三阁后,便再没去国子监念书,这些小屁孩们也再无机会取笑他这皇兄了。 叶长洲颓然一笑:“想我?是我走了太傅生气时,无人替你们当出气筒吧?” 叶明志“嘿嘿”一笑,道:“才不是。太傅说了,十六皇兄开智晚,大智若愚,将来定是有大福气之人。” 叶长洲摇头笑了:“太傅还这么说我?” “是呀。”叶明志道,“你走后,太傅天天拿你激励我们。不过……” 叶长洲牵着马一只手背后,入眼皆是翠绿,心情大好:“不过什么?” “太傅说,可惜了你是个庶出的皇子。”叶明志挠了挠头,“十六皇兄,太傅是什么意思?” 叶长洲一愣,随即道:“没什么,太傅嘛,人老了总是神神叨叨。”他从未想过那个骂了他十年,最后却给他取字“图南”的老太傅竟如此看好他。看来得空之时,还是要再去拜谢师恩。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便离营地足有十多里远了。叶长洲抬头一看,日头已高挂头顶,吩咐护卫就地歇息,吃了干粮再继续走。 叶明志很少出城,十分兴奋,吃了干粮骑着马背着弓便追着一只野兔子而去。叶长洲命护卫分成两队,一队跟上叶明志,一队跟着自己慢行。 前方树林茂密,叶长洲走出一身汗,干脆在树下歇息。接过守卫递来的水喝了一口,问道:“十九殿下呢?” “在前面不远处。”守卫收了水壶,“听说猎了一只大兔子,可高兴了。” 叶长洲笑道:“真是个孩子。” 话音刚落,突然听见前方打斗声起,还有利刃破空声和人的惨叫声。 “坏了!”叶长洲听声音似乎是从叶明志那边传来,猛地站起命令守卫,“快过去看看!” “诺!”守卫应声,立即带人前去护驾,只留两人贴身跟随叶长洲。叶长洲怕叶明志出事,急匆匆提着衣袍下摆往那边跑。两个守卫持刀警惕,紧贴在他左右。 突然后面“嗖嗖”两声,叶长洲惊骇转身,只见左右两个护卫脖颈都被利箭射穿,捂着脖子瞪大了眼便倒下去。他们脖颈的血如泉喷涌,手颤抖着伸向叶长洲,似乎想让他救命。 叶长洲吓得一激灵跌坐在地,惊慌失措往后爬行了两步,躲到一颗茂密的大树底下。此处草木繁盛,地势复杂,不知道刺客身在何处,叶长洲一时竟不知道该往何处躲藏。 正当他惊骇地四处搜寻刺客身影,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猛地从身后捂住他嘴,随即他就被那人径直往后拖。 叶长洲大骇,死命挣扎起来,双腿在地上乱蹬,但无奈那人力气极大,叶长洲根本无力反抗,瞬间就被拖出去好远。 那人拖着叶长洲匆匆穿过矮小的灌木丛,树枝倒刺刮得叶长洲浑脸脖子生疼,直到被拖进一处背靠山壁的树丛才停下来。 那人紧紧捂着叶长洲的嘴,喘息着在他耳边低声道:“别出声。”是薛凌云。 叶长洲狂跳不已的心落回胸腔,吓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地贴近薛凌云,一双手紧紧撰着他衣角,顾不上擦擦脸上的汗,惊恐不安地望着外面。 薛凌云任由他抓着自己衣衫,警惕着外面的刺客。他手里只拿了一把狩猎的巨型铁弓,背上羽箭只剩八支。参加春猎的皇子和世家子弟身边都跟着一大波随从,自然不需自己背多少装备。可此时落单,被刺客围困之下,却是十分吃亏。 薛凌云也没想到,竟有人将春猎变成一场大屠宰。此时对方身份、人数皆不明,也不知营地那边是否还安在,援兵何时能到,薛凌云必须节省羽箭。 四周一片寂静,侧耳细听,只听“沙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前方而来。叶长洲此稍冷静下来,想到方才自己不争气抓着薛凌云的样子,顿感脸热。轻轻松开薛凌云衣衫,挪了下身躯离他远了点,别过头去负气不看他。 “仔细搜。”灌木丛外,一个低沉的男子声吩咐道,“尽量抓活的,一个也不许放过。” “诺!”竟有众多人附和。 听到刺客的话,叶长洲顿时一颤,心都紧揪了。他和薛凌云躲在这矮灌木丛里,迟早都会被搜到的。若被斧钺加身一命呜呼还好;若抓住先被折辱一顿,再被慢慢折磨死,那才是生不如死。 “薛……薛凌云。”叶长洲声音颤抖,悄悄在薛凌云耳边道,“我求你件事。” 薛凌云眉头紧皱,紧紧盯着周遭动静,看都没看叶长洲,径直低声拒绝:“闭嘴!” 叶长洲没想到薛凌云竟会这么干脆地拒绝他,登时被噎了一下。可转念一想,薛凌云认定自己将他“无辜”的红颜知己当街杖毙,可看到自己有危险,还是奋不顾身地相救,叶长洲的气也就撒不出了。 薛凌云一双锐利的眼眸警惕地盯着四周,透过稀疏的灌木,看到外面数名蒙面黑衣人,皆手持制式大砍刀,从前方慢慢搜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下一章周一晚间12点发出哦,有海星的支持一下,谢谢,鞠躬~ 第88章 激战众刺客 叶长洲紧盯着越来越近的刺客,双眼蕴着深深的恐惧,身子不由自主开始微微颤抖。 薛凌云见刺客离自己二人藏身处只有数丈之遥,若是被他们围困过来,自己武器不足,还要护着丝毫不会武功的叶长洲,只怕插翅难逃。 第144章 他不再犹豫,径直弓身,右手后探,从背上抽出一支羽箭,瞄准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刺客,平静而决绝,泛着寒光的箭簇对准那人的脖颈——他只有八支羽箭,支支珍贵,必须一箭毙命。 强壮有力的双臂将弓拉满,随即“嗖”一声,羽箭闪电般射出,正是弓如满月,箭似流星。羽箭竟穿透刺客脖颈,钉在树上,箭尾犹微微颤抖。那刺客被冲击力推得倒退几步,捂着飙血的脖子,瞪大了眼,嘴里“呃呃呃……”说不出一句整话,人就轰然倒地,随即气绝。 他这一箭瞬间打乱刺客的步伐,前面几人顿时住脚,随即呈圆桶阵站定,纷纷握紧手中家伙事,警惕地看着四周,想要看清那要命的羽箭是从哪里来的。 “别轻举妄动!”领头的刺客持刀警惕低喝一声,“三人一组,搜!” 刺客首领熟练地比着手势分配任务,剩下的九个刺客便分为三组,背靠背互为犄角,呈扇形分布,慢慢往左右和前方搜了过来。 叶长洲心都揪紧了,二人背靠山壁,退无可退。若是被刺客发现藏身地,被群起而攻,薛凌云还要护着自己这个累赘,只怕两人要一起折在这里。 “你且待在此处,我去引开他们。”只听薛凌云背对着他轻声道。一句话说完,薛凌云却没动,顿了顿,偏过脸没看叶长洲:“等我回来!” 话毕,薛凌云便如猎豹般窜出,三两下便隐入林中,再无声息。少时,便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嘈杂,随即远去,想来必是薛凌云又得手了。 薛凌云独自离开后,一路猫腰行进,随即迂回到离他最近的刺客后方。只见他面无惧色,弓腰屈膝以灌木藏身,再次从背上取下一支羽箭,找准角度对准前方刺客。 薛凌云双臂肌肉偾起,锐利的眼眸紧盯着那刺客的脖颈,随即松了弦,只听一声爆响,利箭“嗖”如毒蛇般窜出去,竟洞穿了两名刺客的脖颈。随着箭矢离弦,薛凌云也是毫不停留,拎着铁弓猛地窜出,奔向这组仅剩的刺客。手上沉重的铁弓快如闪电绕过那矮个刺客的脖颈,随即一拉,那人尚未回过神来便人头落地,手中长刀“当啷”坠地。 电光火石间,刺客小队全灭。薛凌云背靠大树,大口喘着粗气,四肢几乎脱力,刚刚的一战,可谓是耗尽了心力。他天牢遇刺时的伤尚未痊愈,战力受损,不敢多做停留,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往远离叶长洲藏身的方向奔跑。 其余的刺客听到声响,已经开始向这边围拢过来。剩余的两队刺客赶到此地,看了眼地上死去的同伴,便望着薛凌云逃跑的方向。 “头领,他往那边跑了!”一名刺客说罢就要追去。 哪知首领却摆摆手,笃定地说道:“他们若是两人一起,断没有如此迅速。定是那姓薛的单枪匹马想引开我们,我们往这边去。”说罢,手指的方向正是叶长洲藏身的方向。 看来他们今日的目标是在皇子,而非世家子弟。 叶长洲伏在灌木丛中,隐约已听到前方窸窸窣窣的声响,想是刺客快要搜索过来了。叶长洲自嘲道:薛凌云啊薛凌云,如此粗浅的调虎离山,你才是真的虎啊。罢了罢了,看来今天是难逃一死了,能跑一个是一个吧。 原来叶长洲早已料到刺客会看穿薛凌云的计谋,只是自知逃生无望,并未点破。只要薛凌云能逃走,总比被自己拖累死的好。 该来的总会来,只听一名刺客喊道:“老大,找到那姓叶的了,在这边。”话音刚落,刺客们迅速朝叶长洲围拢过去。 叶长洲就躲在树丛里瑟瑟发抖,双手拳头捏紧了,望着刺客手里即将探过来的长刀,眼里蕴着深深恐惧。他心里打定主意,若是被擒定想办法自尽,免得活着徒受折磨。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支羽箭带着破风之声,贯穿了刚刚出声的那名刺客的脖颈。却是薛凌云赶了回来。 原来薛凌云见无人追来,心中略一思量,暗道:坏了,自己好心办坏事,刺客定是往叶长洲那边去了。于是也顾不得隐藏身形了,一路狂奔而回,正好赶在刺客发现叶长洲时赶到,给了那刺客一箭。 其余刺客立刻伏身躲起来,刺客头领指了指离叶长洲最近的那名刺客,又往前方一指,示意他去抓住叶长洲。又指了指其他三人,示意两两一组,迂回包抄薛凌云。 薛凌云刚刚暴露了位置,也在不停移动,可惜天不遂人愿,只听得对面刺客喊道:“薛凌云,叶长洲在此,快快出来束手就擒,老子的刀可不长眼睛,万一伤到了皇子殿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原是刺客已经用刀架在叶长洲的脖子上,躲在其身后推着他走了出来。 叶长洲满心凄凉,被推搡着往前走,脸色煞白一言不发。刺客见薛凌云仍不出来,手上微微用劲,刀身锋划破叶长洲脖颈肌肤,顿时血流如注。叶长洲吃疼,皱眉刚要呼疼,又马上压下声音。 薛凌云见状真是目龇欲裂,又怕刺客伤了叶长洲,无奈只得拎着铁弓,缓缓从树后走出。 叶长洲被刺客拿刀架在脖颈上,见薛凌云竟然真的出来了,顿时急了,破口大骂:“薛凌云你快滚啊!你不是跟我决裂了吗?我死活都不要你管!” 薛凌云腿上旧伤在奔跑过程中又裂开了,疼得龇牙,甩了甩刚因开弓而酸痛的手,皱眉道:“闭嘴。” 第145章 叶长洲心急如焚,自己死了也就死了,可他不想到死还欠着薛凌云人情。转瞬之间,已在心里想了好几个破解困境的办法。 知道薛凌云手上那巨型铁弓厉害,那名挟持叶长洲刺客又对薛凌云道:“放下铁弓。”同时,他身后四名刺客正在缓缓靠近薛凌云,以防万一。 薛凌云缓缓蹲下身子,将铁弓放下,一双猎鹰似的眼眸紧盯着刺客。就在这时,惊变骤起,也不知叶长洲哪来的勇气,猛地抬头,用后脑勺撞向刺客,待刀身远离自己脖子,便立刻蹲下。 薛凌云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当即一个前滚抓起铁弓,同时在翻滚中已抽出一支羽箭,单膝跪地,张弓搭箭,“嗖”一声,正中刺客面门。刺客手中长刀“铛”一声落地,当即毙命。 薛凌云毫不停留,立刻向前抓着叶长洲的手就往前狂奔。还未跑出几步,便觉身后恶风袭来,原是身后四名刺客反应过来,挥舞着手中长刀,齐齐砍向薛凌云。 电光火石间,薛凌云也顾不得潇洒了,向前一个懒驴打滚,迅速起身转体,双手持弓,横在身前。只听得“当当当”几声,几乎同时响起,火花四溅,长刀纷纷砍在铁弓上,薛凌云堪堪架住了长刀。 他手中铁弓虽算不上近战利器,守有余攻不足,好在这会儿他也不需要进攻,能护住自己已是谢天谢地。弓身本就长,加之又重,且他力气极大,挥舞起来也是虎虎生风,一时间竟也与刺客斗得旗鼓相当。 然久守必失,况且挥舞铁弓极耗体力,饶是他天生神力,加上之前的消耗,自身还有伤,能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随着薛凌云动作渐渐迟缓,刺客见有机可乘,立刻加快了攻势,顿时险象环生。 薛凌云衣衫被刀划破,衣角也被切了一片,顿感不妙,对方是要生生耗死自己啊。若是不想办法脱身,待自己力竭之时便只有束手就擒了。 他心一横,猛地架开长刀,将弓斜跨在背上,顺势抽出一支羽箭。看准四人中个子最矮的那个,放开背部防守,不要命地冲向那人。 那刺客见他这般凶狠,竟一时慌了神。身后三名刺客斩向薛凌云的长刀,却被其斜背在身后的长弓挡住,但力道却透过长弓传到薛凌云身上。 薛凌云一口鲜血喷出,但借着这股力,去势更猛,右手拿着羽箭狠狠的扎入前方刺客胸口。做完这一切,薛凌云半跪在地,嘴角又有鲜血溢出,已是无力再战。 好在刚才杀的那人,已是离叶长洲最近的一人,借着刚才的前冲,已与剩下的三名刺客拉开一段距离,反倒是离叶长洲更近了。虽然他不是聪明绝顶,但这就是一名战将的本能,于乱军丛中作出最正确的判断。 叶长洲浑身战栗还没反应过来,薛凌云猛地窜过来一把抓着他手腕,像兔子一般撒腿就跑。叶长洲顿时被他拖着,两条腿像不是自己的一般,只是下意识提腿迈步,连踩在哪里都没看清,这辈子从没跑得这么快过。 那三个刺客爬起来,像闻着味的猎狗一般,朝二人的方向追过去。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呀,下一章周三晚上发哦~爱你们! 第89章 营地陷围困 叶政廷坐在营地里吃着瓜果,梁才人因怀孕新晋了妃位,陪同在叶政廷身边,不时和叶政廷说着话,咯咯娇笑。袁氏坐得离叶政廷稍远,与曹妃说着话,夫妻二人貌合神离。 突然,叶文惠狼狈不堪从树林里蹿出来,连滚带爬冲到叶政廷面前,惊慌失措地道:“父皇,不好了!猎场有刺客!”他一身衣衫多处破裂,身后跟着几个受伤的守卫,正踉踉跄跄跑过来。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皆惊。叶政廷一下站起来:“说详细点!” 皇家猎场向来由专人看守,快到春猎时节守卫巡逻更勤,怎会有刺客藏匿? 叶文惠满头是汗,以袖擦拭了下脸颊,急道:“儿臣策马到了芒山脚下,遇到一群蒙面黑衣刺客。他们人手众多,儿臣的护卫与之力战,死伤过半。儿臣担心还有更多刺客隐匿在猎场里,其他人不知是否遇险!” 叶政廷闻言脑子“嗡”一下,惊骇之余抬头四望:只见远处山林中四处树枝摇晃,喊打喊杀声遥遥传来,竟是不知有多少反贼藏匿其中,看样子,只怕营地四周也藏匿了刺客。 叶政廷第一反应是找猎场守卫统领。他目龇欲裂,大喝道:“张力呢?他怎么看守的猎场?!” 一旁跑出来一个守卫,他浑身是血,连滚带爬跑到叶政廷面前哭道:“陛下,张统领被人杀死在树林外了!猎场守卫防线全破了!” 后宫众人顿时惊吓不已,有些胆小的妃嫔吓哭了,抱着年幼的皇子瑟瑟发抖。 袁氏厉声斥喝:“哭什么?!都镇定点!” 叶政廷听袁氏呵斥众人,连忙镇定下来:叶文惠守卫有十几个,他武功高强尚且如此狼狈,那其他皇子和世家子弟还活着吗?猎场没有烽火,自己只带了一千皇家御卫军出来,若是分散兵力去围剿反贼,营地兵力不足,只怕会落入刺客的调虎离山计…… 他看着惊恐不已的众妃嫔和幼年皇子,迅速盘算:必须派一个武功高强、足够让京营相信的将领去搬救兵。可环视四周,却除了叶文惠,竟没有一个能有把握从猎场冲出包围安然到达京营的人。 第146章 像是知道叶政廷内心所想,叶文惠跪地拱手,连忙道:“父皇,儿臣自请去搬救兵,此地离神枢营最近,儿臣在此立下军令状,若是半个时辰神枢营不到,儿臣提头来见!” 叶政廷见他主动提出,反而不信任他了:此子乃常氏贱人的儿子,虽说在庆安国特使面前替大盛说了话,但保不齐他是为了迷惑朕。若是给了他调兵虎符,他调来神枢营,到底是杀反贼还是杀兄弑父都由他了。到时候他掌握了坞原局势,即便叶仲卿从流番洲赶回来,也无力回天了。 眼见叶政廷盯着自己,目光不善,叶文惠快急哭了:“儿臣恳请父皇快下决断,目前尚不知反贼人数,若是再犹疑,只怕太子殿下和幼弟们性命不保!” 叶政廷犹豫不决,袁氏凑过来低声在他耳边道:“陛下,此时只能赌一把了。臣妾认为可以答应他,再暗中派几个武功高强的皇家御卫军去调神机营。” 神枢营驻扎在皇家园林以东二十里,神机营却是驻扎在皇家园林以西四十里外。叶政廷心里迅速算计:若叶文惠当真要做那杀兄弑父的乱臣贼子,自己一千皇家御卫军据守营地,应付七万神枢营,支撑到神机营来救驾的几率微乎其微。 叶政廷盯着叶文惠,苍老的眼眸蕴着杀气,从怀里掏出神枢营虎符,却并未递给叶文惠:“之瑜,朕和你皇兄幼弟们的性命,全都寄予你身了。” 叶文惠望着叶政廷,双手高举欲接护符,眼里透着苛求:“请父皇放心!儿臣定不辱命!” 叶政廷犹豫片刻,死死盯着叶文惠,盯着那双蓝色眼珠,内心在信任和不信任他之间衡量了千百遍。 最终,那沉重的虎符放入叶文惠手中,叶政廷郑重地嘱咐:“嘉郡王领命,令刘达率七万神枢营军士到猎场勤王!” “诺!”叶文惠双手举过头顶接了虎符,大声领命。 叶政廷看着他翻身上马,只带了一个没有受伤的守卫,策马快速离去。叶政廷转头对皇家御卫军统领道:“陈珂,你留下,挑选十个武功高强的御卫军将士,便是死也要冲出反贼包围,速调神机营来救驾。” “诺!”陈珂大声领命,随即挑选御卫军死士,简装轻骑以求速度,从反贼声势最少的一边快速离去。 叶文惠离了营地便慢下来,左右看,衡量营地那边看不到自己身影了,径直从怀里掏出一条红色布带系在右臂上,再纵马驰。藏在树林中的刺客远远看到他右臂的红色布带,低声道:“自己人,让他过去。” “诺。”另一个刺客立即向叶文惠远去的方向打着手势,那边躲藏的刺客见状,纷纷矮身不动,让叶文惠冲出包围圈。 猎场东面,乔沛之领着山庄死士和凝香馆的人守在猎场南面外,眼见猎场内喊杀声四起,心头一凛:这叶文惠到底放了多少人进去?若是赵敬之的人太多,稍后叶文惠下令进攻,自己到底上还是不上? 他转头看着自己只有两千人,心里有些打退堂鼓:若是反贼人数太多,只怕自己这点人还不够给人塞牙缝的,更别说救驾立功了。 “庄主,看这架势,只怕我们兄弟有去无回啊!”乔沛之身边的属下低声道。 “闭嘴!”乔沛之虽斥责了属下,但眼睛里流露出害怕,握刀的手出了些汗,“张力解决了吗?” “解决了,他拿了钱想跑,被我们乱刀分尸。”属下低声道,“我们下手干净利落,没人知道是谁干的。” 乔沛之在叶文惠的帮助下买通猎场守卫统领张力,里应外合顺利将赵敬之的人放进猎场。此刻张力死了,乔沛之心里才稍安。 营地里,叶政廷让后宫众人坐在一起,皇家御卫军里三层外三层将妃嫔和年幼的皇子护在中间。晦暗的天空下起毛毛细雨,茫茫天地间,叶政廷站得笔直,全副盔甲站在皇家安御卫军统领陈珂身边。叶政廷腰悬长剑,头戴战盔,威风凛凛,俨然当年纵横驰骋的将军。 袁氏没在后宫妃嫔那里,反而也穿戴了盔甲站在叶政廷身边,铁了心要与叶政廷同进退。 “依眉,你进去吧,朕在这里守着。”叶政廷转头对她道。 袁氏摇头,道:“陛下,臣妾还未老,若是那贼子敢来,臣妾也能提枪上马,定斩下几个头颅。” 叶政廷心头一阵酸楚,苍老的眼有些湿润,点了点头没啃声。 “敌袭!”突然东面的皇家御卫军大喝一声。 只见东面突然从树林里冲出数十个手持长弓的蒙面刺客,他们训练有素地冲着营地拉弓举箭,待首领一声令下,“嗖嗖嗖”漫天羽箭如蝗虫一般射过来。 被护在中间的年轻妃嫔们立即吓得哭了起来。 御卫军连忙举起盾牌,在头顶形成一面宽阔的盾牌天幕,顿时将所有人都护在盾牌天幕下。“咚咚咚”密密麻麻的羽箭钉在盾牌上,又掉落下去,那声音听得人心惊胆寒,有年轻妃子吓疯了,抱着头呜哇乱叫。 军士们正需要振奋,她们一哭岂不是扰乱军心,袁氏躲在盾牌下,转头看着那吓疯的妃子,厉声怒喝:“谁肝胆再哭,掌嘴二十!” 东面密密麻麻的箭雨稍停息,又从后面树林冲出数百名手持长刀的刺客,他们大喊着径直冲过来,在羽箭的掩护下,铺天盖地,声音震天。 东面的御卫军面对汹涌而来的刺客毫无惧色,训练有素地躲在盾牌下避过箭雨。待手持长刀的刺客来到面前,御卫军突然从盾牌下探出无数钩镰枪,冲着刺客的腿便钩来,将刺客钩倒就地斩杀。 第147章 顿时惨叫四起,只片刻功夫,就有数十名刺客死于钩镰枪下,尸体在盾牌前堆积成山。后面的刺客跟疯了一般踏着同伴的尸身又冲上来,丝毫不惧御卫军的钩镰枪。 尸体堆高了,反而对御卫军不利,钩镰枪不能顺利从盾牌下刺出,顿时险象环生。前方的防线最先被撕破,刺客踏着高高的尸堆径直将长刀从盾牌缝隙插入,将御卫军士径直斩杀与盾牌之下。 眼见防线被撕破,刺客们更是疯了一般疯狂涌入,又有多名御卫军被用同样的方法击杀。 “后退!后退!注意防护!”陈珂躲在盾牌下大喊。 得令,士兵们训练有素地慢慢往西面挪,刺客们便不能借助尸堆掩藏腿部,刚踏下尸堆,脚落到地面,顿时又被御卫军用同样的方式钩杀。 “杀呀!谁能活捉到叶政廷,直封万户侯!”刺客堆里谁喊了一声,又有无数刺客奋不顾身涌过来,势要将御卫军吞没。 叶政廷在陈珂的扶持下挪到西面,眼看快要背靠西面树林,叶政廷低声道:“不可再挪动了,否则一旦进入树林,敌在暗我在明,对我方不利。” “诺!”陈珂立即命令队伍停止移动,西、南、北三面御卫军迅速支援东面,将刺客抵挡在防线外。 眼见两军胶着,叶政廷心头焦急,那树林里不知还隐匿着多少反贼,若是援军还不到,只怕今日要交代在这里了。 叶政廷的担忧,便正是赵敬之的筹谋。他领了五千精英潜入皇家猎场,势要将叶政廷拿下。叶政廷所在营地三面开阔,只有北面靠着山壁。按赵敬之和叶文惠事先的计划,赵敬之躲在东面树林中指挥着士兵冲杀东面,掩护其余人马绕到西面去,隐藏在南面的乔沛之会配合他,三面夹击叶政廷。 赵敬之蒙着脸,远眺西面,只见那边树梢摇晃了三下,知道西面人马已到位,咧嘴一笑,让身边的人给乔沛之发信号。 带着尖啸的羽箭冲天而去,在天空炸开一道极细的亮光。南面猎场外乔沛之抬头看着那信号,却没有动。 “庄主,信号来了。”属下低声道。 “且莫轻举妄动,这不是五殿下的信号。”乔沛之眸光微闪,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这是赵敬之的信号,他想让本庄主进去跟他里应外合呢。” “那庄主为何不充杀进去,此刻可是立功的好时机。”属下道。 “不急。”乔沛之笑了,“先让赵敬之和御卫军打,待双方兵力都耗得差不多了,咱们再进去捡漏。” 属下点头:“庄主好计谋。” 乔沛之嘴上如此说,心里也疑惑:这叶文惠为何还不发信号?他真不怕一千皇家御卫被赵敬之给吞了? 他连忙问道:“你听那阵仗,觉得赵敬之有多少人?” 那属下侧耳倾听,摇头道:“属下不敢确定,但听那阵仗,人数应当不下两三千。” 东面,赵敬之发了信号足有片刻,南面乔沛之却迟迟不动。赵敬之再等不得了,东面的人马不断在损失,若是西面再不参战,只怕会损失更多人马。若不速战速决立即生擒叶政廷,等京营得到消息来援,自己将插翅难逃。 自己有五千人马,叶政廷只有一千人,便是赤手空拳冲上去也能将那一千御卫军吞没。他一咬牙,冲西面发信号:冲锋!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儿童节快乐!下一章周五晚上发出哦~有海星的支持一下我,谢谢~鞠躬~ 第90章 救驾猎场内 叶政廷躲在盾牌后眉头紧锁,此时快到叶文惠承诺的时间了,但援兵还是迟迟未见。 突然西面树林里摇旗呐喊,乌泱泱冲出一大波刺客,看样子不下千人,如东面那般弓箭保驾护航,护着刺客击杀西面。 叶政廷大惊,连忙喝道:“西面警戒!敌袭!” 西面御卫军顿时如法炮制,先是盾牌护身,待刺客临近突然从盾牌下深处钩镰枪,钩杀刺客。一千御卫军应对东面的反贼尚且捉襟见肘,西面又涌来如此多的刺客,叶政廷眼里的光迅速破灭:竖子无信,天要亡我! 袁氏也没了之前的镇定,不再怒斥哭闹的妃嫔,站在叶政廷身边径直抽出腰间长剑,盯着前方汹涌而来的刺客,目光冷硬:“陛下,贼子欺人太甚,稍后臣妾先冲出去。” 叶政廷没回她,看着不断倒下的御卫军和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反贼,满眼荒凉。没想到才坐了六年江山,就要毁于今日了。 两边的御卫军不断被涌来的叛军杀死,一个个大盛男儿倒下去,妃嫔们抱着孩子在最中间哭得涕泪横流,满眼凄惶。 叶政廷似什么都听不见了,满心皆是身死亡国后,这些妃子和孩子将遭到什么样的对待。他闭目仰天,只恨自己轻信了叶文惠,叹道:“罢了罢了,想不到朕一世英名,终还是毁在异族之手……” 袁氏见叶政廷神情不对。他身形也踉踉跄跄,双眼通红,呆滞地转头看着最中间哭成一团的妃嫔和皇子,右手颤抖着,竟然冲他们举起了长剑。 袁氏惊恐不已,猜到他想做什么,一把抓住他的手,看着他绝望的眼睛,摇头道:“陛下,不可!” 御卫军只剩下一半不到了,反贼还在不断增加,距离自己最近的反贼已经在十丈之外,无力回天了。叶政廷嘴唇哆嗦了下,咬牙盯着袁氏,恶狠狠地道:“朕不能让他们落到反贼手上!” 第148章 “陛下,还未到山穷水尽时!”袁氏连忙以身拦住他,“御卫军还在,陈珂还在,臣妾还在!” 叶政廷望着袁氏,忽然流下两行热泪,万没想到穷途末路之下,竟还是袁氏陪自己走到了最后。 御卫军一个个倒下去,只剩不到百人,叶政廷和袁氏已退至最中间。环视着不断涌来的叛军,四周皆是随时惨叫着倒下去御卫军。叶政廷满眼苍凉,英雄末路,竟是如此惨烈。 烟雨蒙蒙中,他抬头看着远处树林里出来一个人,那人揭下脸上黑布,竟然是七年前被他雄狮百万追杀逃亡的赵敬之。 那人远远看着叶政廷,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嘲笑着叶政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叶政廷绝望地转头,见陈珂在叛贼围攻下身中数刀,依然咬牙奋力再战。大盛男儿,死也得站着死!叶政廷忽然横刀脖颈,绝望闭目:与其被反贼抓住,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不如尽早了解,以免被羞辱。 “陛下!”袁氏突然大喊。 叶政廷耳中听到“轰隆隆”震天响的行军声,他睁眼一看:只见无数神枢营将士冲破围墙,正在叛军身后冲来,以绝对碾压的势态径直将叛军冲散,快速斩于乱刀之下。 叶政廷死去的心又活了回来,他目露精光,遥遥看着远方马上冲来的叶文惠。他浑身浴血,脸上无数血污,长刀所到之处犹如绞肉一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将无数叛军斩于刀下。 叶文惠很快冲到离叶政廷三丈远出立即下马,跪地叩首,大声道:“儿臣救驾来迟!望父皇恕罪!” 叶政廷踉跄了两步,绝处逢生的庆幸充斥着大脑,他没有回答叶文惠,转头看着四周不断的厮杀,望着喜极而泣相拥的妃嫔皇子,望着半喜半忧的袁氏,终于回过神来。 他看着叶文惠,眼神冷厉,看他是否会主动交还虎符:“之瑜你辛苦了。” 叶文惠跪地叩首,双手奉上神枢营虎符:“儿臣救驾来迟,父皇不怪罪,儿臣铭感五内。”他抬头望着叶政廷,满眼赤诚,“请父皇收回虎符。” 叶政廷这才慢慢走到他面前,抬手将那带着体温的虎符收了,冰冷的脸终于露出一丝欣慰:“好儿子。” 神枢营倾巢出动,七万将士在刘达的率领下,以绝对碾压的姿态将叛军一举拿下,但贼首赵敬之却趁机逃走了。 入夜,营地里火把通明,神枢营收拾了残局,分组进山一一找寻参加春猎的皇子和世家子弟。断断续续有一半的人都被找到了,但都不同程度受了伤。 太子叶伯崇负伤最重,伤了胳膊,腿上还被砍了一刀,正冷着脸丧气地坐在一旁。他倒霉负伤,叶文惠却得了救驾的功劳,他这太子脸上自然无光。 十九叶明志也被找到了,他没受伤,但吓坏了,躲在曹妃怀里脸上尤挂着惊吓的泪。 叶政廷稳坐中军帐,听刘达跪地禀报:“启禀陛下,此次一共剿灭叛军七千余人,除了赵敬之的五千人马,还有在猎场南边侍机接应的两千反贼。” 叶文惠将流水山庄和凝香馆的人骗到猎场外,迟迟不给信号。待乔沛之看到神枢营大军反应过来时,大势已去。乔沛之愤怒不甘,连质问的话都没来得及问出口,叶文惠的刀便砍向山庄的人。乔沛之这老狐狸见状也不恋战,趁着混乱脚底抹油溜了。 叶政廷问道:“参加春猎的还有多少人下落不明?” 刘达道:“还有十多个未寻到下落,其中包括七殿下、十六殿下以及煜王世子薛凌云。” 叶政廷衣袖下的手握成拳,随即松开,道:“再派人去搜,就是将这猎场翻过来,也要将人寻到!” “诺!”陈珂抱拳应声。 叶文惠左臂被包扎起来,上面沾了血迹。他神情低落,哭丧着脸站在一旁默默垂泪,似极其伤心。 经救驾一事,叶政廷已放下对他的警惕,看着他轻声道:“之瑜,你能如此识大体,朕心甚慰。” 叶文惠“噗通”一声跪下,冲叶政廷声泪俱下哭道:“父皇,儿臣实在没想到母妃竟如此狠毒,竟然与反贼勾结,意图谋害父皇……儿臣……儿臣实在愧对父皇!” 叶政廷对他毫不犹豫大义灭亲的行为十分满意,起身搀扶他,柔声道:“好了,朕知道你心里难受,此事也是为难你了。你放心,谁奸谁忠,朕心里有数。” 叶文惠哭得不能自抑,抬头可怜巴巴望着叶政廷,抽抽搭搭道:“父皇,儿臣母妃罪孽深重,儿臣不敢奢望父皇饶恕她……只恳请父皇让儿臣见她一面,儿臣要当面问她,为何要犯下此等罪孽!她不要儿臣了……她连儿臣和七弟都想杀……” 叶政廷见他哭得伤心,心头也难过,心道:这孩子遇到这样一个狠毒的娘也是可怜,罢了。 他拍了拍叶文惠的肩膀,默默点头。 “儿臣叩谢父皇恩典!”叶文惠伏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随即抬头道,“父皇,儿臣实在担心七弟和十六弟,望父皇恩准儿臣带人进山帮着找。” 叶政廷见他身上还有伤,道:“贼首赵敬之逃走了,你身上有伤,万一遇到岂不危险。你还是安心在营地待着。” 叶文惠将流水山庄灭了,但赵敬之和乔沛之还活着。万一他们被活捉到,将叶文惠供出来可就麻烦了。叶文惠必须要在神枢营将两人找到前,想办法弄死他们。 第149章 叶文惠连忙道:“父皇,儿臣在营地坐立不安,实在担心七弟和十六弟安危,儿臣可多带些人,不会有危险的。” 叶政廷看着他一脸真诚的样子,心道:你怕是只关心你七弟吧,毕竟亲兄弟血脉相连,罢了。叶政廷道:“也好,天黑路滑,你可要当心些。” “诺!”得逞,叶文惠抹了泪,连忙起身,“父皇便等儿臣好消息,儿臣告退!” 叶伯崇见叶文惠兴冲冲出了营帐便去神机营调兵,心里实在窝火,狠狠白了他一眼,转头一脸不悦。 袁氏知道叶伯崇对今日叶文惠在叶政廷面前大出风头的事不悦。这单枪匹马突出重围调兵来救驾的功劳,不仅让叶文惠摆脱常氏带来的影响;他大义灭了常氏的人马,等于直接将常氏项上人头奉给叶政廷,又是大功一件。 袁氏冷笑了一声看着叶文惠春风得意的背影道:“好一个六亲不认、心狠手毒的五殿下。”见叶伯崇灰心丧气,袁氏笑道,“你气什么,人家为了自己,连亲娘都能出卖,就冲这份狠毒,也是该出风头的。” 叶伯崇不明白她意有所指,有些歉疚地望着袁氏:“母后,儿臣给您丢脸了。” 袁氏笑了笑,揉揉他凌乱的头发,慈爱地道:“只要你平安无事,母后别无所求。”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下一章周一晚上发哦~谢谢,鞠躬~ 第91章 流落金沙河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薛凌云奋力逃跑,他力竭受伤,还拖着个跑不快的叶长洲,再好的轻功也没办法使出,刹那间就被刺客追上来。他只得拖着叶长洲拼命往前逃,根本顾不上看有无路,浑浑噩噩疲于奔命。 叶长洲比他更狼狈,本就体弱,加上惊吓,跑了数十丈远就气喘如牛。耳中听到刺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回头一看,三个刺客就紧紧跟在身后不足三丈远。他们都拿着亮晃晃的刀,如催命的鬼。 他紧紧抓着薛凌云的手,努力跟上他的步伐。耳中只剩茂密树枝不断抽打在脸上身上的声音,以及剧烈的喘息声。 他看见薛凌云腿上的伤流血了,血一滴滴掉落两旁的草和灌木上…… 好累……叶长洲只觉心要跳出胸腔了。两条腿已经没知觉了,只是机械地跟着迈步,脑子里更是什么都不想了,只剩下“逃命”二字。 突然,前面的薛凌云一脚踏空,拉着叶长洲也跟着一趔趄,随即两人一同滚落。刹那间,叶长洲来不及做什么反应,下意识抱紧薛凌云,两人面对面抱成一团,顺着陡坡滚落下去。 叶长洲浑身撞击得剧痛,脸被粗粝的树枝砂石刮得生疼,只感受到薛凌云粗重的喘息和胸膛急剧的起伏,再顾不得决不决裂,紧紧抱着薛凌云的身子。 薛凌云伸手想护住叶长洲的头脸,但挡不住滚落的势头,手被撞得偏离了位置。 天旋地转地滚落不知多久,背部“咚”撞在什么硬物上,叶长洲来不及呼痛,脑子一晕,抱紧薛凌云的胳膊顿时松开,意识魂游天外。 两人同时被一块大石头撞晕,但也止住滚落。躺在满是鹅卵石的河滩上,金沙河河水潺潺,清澈见底,两边皆是宽阔的河滩,初春的嫩草刚刚探出头来。 两人从山上径直滚落到这里,那坡陡峭,杂树荒草荆棘丛生,那三个刺客想要下来,若不跟叶长洲他们一样滚下来,便只有绕路。 刺客首领握着刀站在崖边,看着消失于坡下的两人,一咬牙:“寻路下去!” “诺!”另外两人抱拳,立即分头寻可以下坡的路。 滚落的过程中有薛凌云护着,叶长洲受伤轻些,很快就清醒过来。他脸颊被刮破,正往外渗血。还好有那昂贵的罩甲护住,身上倒是没有受太多伤,只是剐蹭的地方疼得厉害。 他捂着额头艰难地坐起来,浑身尖锐的疼痛令他忍不住打颤,抬手拔掉右手背上一根深入肉里的刺,不顾伤处还在往外飙血,立即去查看薛凌云的情况。 薛凌云受伤比他严重得多,除了背部和腿部的刀伤,身上的衣衫也在滚落过程中多处撕破,额头、脸颊多处受伤。他双手因护着叶长洲,被树枝、砂石刮得血肉模糊。他尚未清醒,脸青嘴白躺在草地上。 叶长洲挪到薛凌云身边,奋力将他上半身抱在腿上,流血不止的手轻拍他脸:“薛……薛凌云,醒醒!” 薛凌云眉头微蹙,尚未睁眼便是长长地喘了口气:“呵……好痛。”努力睁开眼睛,见叶长洲一脸狼狈不堪,正担忧地看着他。忍痛撑着慢慢坐起来,捂着额头颤声道,“刺、刺客很快会追上来,快走。” “好。”叶长洲连忙站起来,顾不得别扭,径直将薛凌云胳膊架在自己肩头,搀扶着他一瘸一拐沿着金沙河下游而去。顺着金沙河一直往下游走,便能出皇家猎场,那处距离煜王府练兵场就很近了。两人只需熬着出了皇家猎场,就安全了。 经方才一战,薛凌云身上仅剩三支羽箭,还有一把铁弓。此地离出口还有十里路的样子,若是往常,只需一个时辰便能到,如今两人都身受重伤,这十里路的距离真是够呛。 “不知营地那边如何了。”叶长洲搀扶着薛凌云顺着金沙河往下游慢慢走,忍不住担忧地回头望着营地那边。可此地距离营地不下二三十里地,加上金沙河地势偏矮,即便营地烽烟起,叶长洲也看不见。 第150章 虽说早已决裂,但见他担心,薛凌云还是忍不住说道:“营地有数千御卫,只要不是大规模的军队进攻,便都安然无事。”薛凌云右手捂着胸口,腿瘸得厉害,“除非哪个将领造反。” 叶长洲担心的正是这个。他沉默片刻,问道:“你方才与刺客交手,有无发现他们的身份?” 薛凌云咳嗽了一声,脸色更苍白,沉吟片刻才道:“看不出是谁的人,但是他们训练有素,用的都是制式武器,只怕……” 只怕当真是武将造反。 叶长洲见他伤得实在太重,身上的伤一直在流血,担心若是再强行赶路会加重伤势,抬头四望,眼尖地发现前方有一棵硕大的麻柳树,蜿蜒盘旋的树根正好形成一个天然的藏身之地。 “去那处,我先帮你包扎下。”叶长洲架着他慢慢往大树那边去。 叶长洲扶着薛凌云坐在大树根部,从怀里掏出锦帕就着河水,一点点帮他洗去伤口的血迹,再用衣带紧紧绑住伤口止血。 这过程,薛凌云闭着眼睛一言不发,无论叶长洲是洗到伤口还是帮他裹伤,他都似没痛觉一般。叶长洲也没说话,认真清洗着伤口,尽量下手轻些。 薛凌云没解释为何叶长洲一遇险他就及时出现,叶长洲也没问薛凌云为何都决裂了还要救他。两人都憋着一股气,等对方先开口。在此之前,都心照不宣装作那事不存在。 薛凌云背部的伤口较浅,已经结痂,右腿的伤最为严重,小腿上那伤口深约一,长约三寸,伤口两边血红的皮肉翻飞,正汩汩往外冒血,触目惊心。叶长洲拉起他裤腿,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连忙扯下两条衣带紧紧缚住伤处。 鲜血将叶长洲手染得鲜红,他担心薛凌云扛不住,抬头看他,恰好看到薛凌云眉头微蹙,似疼得狠了。有血有肉的大活人,这么深的伤口,流了那么多血,怎会不疼。虽还怄气,但叶长洲还是心疼得紧。 叶长洲抬头看天,上午还艳阳高照的天,此时却阴了,黑云压顶,又接近傍晚,天色晦暗。薛凌云伤得如此重,实在不能再走了,必须找个藏身之所让他缓一缓。 “你在这里歇一下,我去找找有没有歇息的地方。”叶长洲在水里洗去手上的血,轻声道。 薛凌云流了太多血,亟需歇息,疲惫地点了下头,靠着树根沉沉睡去。 叶长洲不敢走远,沿着河滩慢慢找,终于在前面不远处寻到一个由巨大岩石堆积形成的崖洞,洞口有幽深茂密的树枝挡住,不易被人发现。 他连忙跑过去将薛凌云扶起,慢慢朝那崖洞而去。这洞地处河滩边,地面都是碎石头,叶长洲寻了个较平整的岩石让薛凌云坐下,这才有功夫收拾自己身上的伤。 “你走吧,沿着这河一直往下游,今夜一定能走出去。”薛凌云背靠巨石,有气无力地解下腰上那玉珏递给叶长洲,“我伤得太重,会拖累你。你出去后去煜王府练兵场,凭此物调兵来救我,我在这里等你。” 原来,他之前三番两次要送给叶长洲的玉珏,竟然是调兵的信物。如此重要的东西,他竟要留给自己,薛凌云呀薛凌云,你是不是傻?!你就这般信任我吗?! 没想到薛凌云竟对自己如此重情,叶长洲心头一酸,没接那玉珏,撕下一段衣带绑住左手背的血洞,嘴里不依不饶置气:“要调兵你自己去调。”抬头看他,坚定地道,“我扶你走出去。” 薛凌云脸色惨白笑了下,带着些许无奈:“殿下,如今我身受重伤,对你无用了。如遇刺客可能还要拖累你。” 看来,他认定叶长洲就是为了活命什么都不顾的人。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救自己? 叶长洲心里难受,却也不想解释,偏要顺着他的话说:“谁说你没用了?”凄然一笑,盯着手背渗血的衣带,满眼戏谑,“如遇刺客,你还能为我拖延一时半刻,说不定我就能逃出生天了。” 没想到能听到这样一个自私的答案。薛凌云哑然失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干脆闭着眼睛歇息。这人再过分的事做过了,再过分的话也都说过了,还有什么是薛凌云不能承受的? 叶长洲抬眼一看,外面天色越来越暗,洞里也越来越冷。好想生一堆火烤烤,可又怕招来刺客,只得把身子缩了又缩,蜷成一团保暖。 正冻得瑟瑟发抖,一只沉重的胳膊搭在他肩头,顺势一拉,叶长洲便歪倒在薛凌云胸口。他想挣扎着坐起来,薛凌云霸道地紧了紧胳膊,不让他起来,低声在他耳边有气无力地道:“你这样……我们两个都会被冻死……” 叶长洲便不挣扎了,僵直着身体倚靠在薛凌云胸口,头却执拗地不肯靠在他肩上,就这么固执地支棱着。薛凌云误会他,叶长洲骄矜的自尊作祟,万般不愿辩解,心里堵着一口气,不肯低头示弱。 薛凌云常年习武,身子比他要热一些。两人身体紧紧贴着,叶长洲很快也暖和起来。他脖子直得难受,更睡不着,偏头看着薛凌云。借着幽暗的光,见薛凌云脸颊苍白,面庞俊美,轻轻闭着眼,头偏向一边,带着些许受伤的脆弱,好生令人怜爱。 “薛凌云。”叶长洲盯着他脸颊,心里一软,忍不住轻声唤道。 “嗯。”薛凌云没睁眼,从鼻腔里轻声道。 “你为什么要救我?”叶长洲望着他绝色容颜,巴巴地低声问道。 第151章 若不是要救叶长洲,就凭薛凌云那一身武功,可以轻易逃出去。可明知他为何不独自逃生,叶长洲偏要问。似乎薛凌云亲口承认不舍得自己,之前他误会自己的伤痛就要轻一些。 洞外风声呼呼,空气中水汽很重,似乎马上要下雨了。薛凌云沉默半晌,才长长吸了口气,给叶长洲一个意外的答案:“我不知道。” 叶长洲闭目,心酸得不像样。薛凌云不知道为何要救自己,找不到要救自己的理由。但他见自己有危险,却想也没想就冲过来救他,甚至顾不上自己只有几支羽箭,很可能会跟着叶长洲一起丧命。 若这都不是用情至深,那又是什么? 叶长洲头慢慢倚着薛凌云肩膀,嘲笑道:“那你可真是傻。” “嗯。”薛凌云没睁眼,从鼻腔里应了声,算认同叶长洲的观点。 叶长洲鼻头微酸,转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带着些许期盼问道:“那……你原谅我了吗?”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下一章周三晚上更新哦,不见不散! 第92章 绝情狠伤害 “没有。”薛凌云回得倒是十分干脆,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原谅。” 叶长洲愕然,随即释然:他不原谅自己“残暴无度”,但见自己有危险还是奋不顾身来救,不原谅就不原谅吧,只要他爱自己就足够了。 叶长洲心安理得享受着薛凌云的体温,靠着他肩膀,依偎着他养精蓄锐。 已近夜幕,外面渐渐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荒凉的初春郊外连鸟鸣虫叫都没有,只剩风声呼呼和河水流动之声。两人藏身处的洞穴并不深,耳中还听到细雨沙沙,宁静谧然,哪像是刚经历了一场生死逃亡。 薛凌云重伤又力竭,很快睡着了,发出细致绵密的呼吸声。叶长洲背靠冷硬的岩石,浑身又冷又疼,根本睡不着。他很担心,不趁机歇息好体力无法恢复,若刺客追来哪有精力逃跑。 可越是想睡,越是睡不着。他睁眼看着洞口狰狞的树影,幼年逃亡的一些经历反复在脑中浮现。 “唉……”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想象两人此刻正躺在暖阁里温软的羊毛毯上。薛凌云没有受伤,也没有跟自己置气。他温柔地从背后抱着自己,柔声说着不要脸的情话。 原来平日习以为常的日子,竟是那般美好,令人怀念。 闭着眼睛,既然睡不着,便盘算一下今日之祸所为何来。刺客的刺杀目标是参加春猎的皇子,这倒是像针对叶政廷的一次报复。 仔细盘算了下叶政廷的死敌,势力最大的方氏早已被连根拔起;接下来的几个自立王都已经臣服,受了封赏交出兵权,剩下不成气候的都在东南偏安一隅。叶政廷不去打他们已算慈悲,难道他们还敢以鸡蛋碰石头,跟早已今非昔比的叶政廷作对? 排除异姓王,那嫌疑最大的常氏也基本可以排除:薛凌云说这些刺客训练有素,都有制式武器,常氏就只有一个流水山庄,朝廷管制兵器如此严厉,他们不可能有如此规模的制式兵器。 接下来有可能的便是当年跟随叶政廷打江山的将领。 这些将领,有几个因获罪被下了兵权流放,但都被抄家,不可能拥有如此多的刺客,更没那么大能量,能将刺客悄无声息安排进守卫严密的皇家猎场。 如此算来,便只剩下还在领兵的将领。这些人中,若论谁对叶政廷最不满,有足够理由造叶政廷的反,那就只有煜王薛其钢了。 薛其钢儿子被扣押在京中,遭人诬陷在天牢九死一生;长女回去处理,挨了四脊杖,差点被打死。薛其钢在西南耕耘多年,拥有庞大根基,要军队有军队,要钱财有钱财,随时能起兵自立。 想到这里,叶长洲忍不住直起身子,离薛凌云远了点。再听他呼吸平稳,知道他没醒,这才放心大胆地转头看他。心道:薛其钢古稀之年还在为收复失地奔波,被炮火炸得身受重伤。他如此为父皇,父皇却在背后算计他,想来薛其钢定会心有怨怼。 还有流番洲,薛其钢跟游夏人打了这么多年还没收复,难道游夏人真的万分难打吗?或许流番洲久攻不下,是为了朝廷那每年不下百万的军费…… 叶长洲越想越毛骨悚然,后背出了冷汗,直起身子,看恶鬼似的盯着薛凌云:他伤得这么重,护着自己这个不受恩宠的皇子潜逃,即便到时候计谋失败,也完全可以洗清嫌疑,岂不是好一个金蝉脱壳计。 越想越真,叶长洲感觉身边躺着的不再是曾经亲密过的人,而是要拿自己祭旗的刽子手。薛凌云素来恨叶家人,历经杖杀聆音一事后,只怕自己在他心中已与别的叶家人无异。 叶长洲越想越怕,慢慢挪开身子,哆嗦着摸了一块石头悄悄握于手中,颤声唤道:“薛……薛凌云。你醒醒!” “醒醒,别睡了!” 薛凌云睁眼,“唔”了一声猛地起身,抓着铁弓弓腰屈膝戒备,像一头随时准备战斗的狼。这是他多年行军养成的高度警惕,但此刻在叶长洲眼中,这个特质更令人害怕。 薛凌云混沌中下意识摸了下身旁,发现叶长洲并不在他身边,一双眼睛机警四望,看见叶长洲站在对面看着他,这才清醒过来,顿时放松警惕。“呵……”虚惊一场。薛凌云手中铁弓垂下去,颓然靠在巨石上,疲惫地问道,“怎么了?” 第152章 叶长洲浑身颤栗,看着薛凌云,犹如看着张牙舞爪的恶鬼,颤声问道:“你怎的,如此害怕?” 薛凌云刚清醒,脑子显然没跟上,不明白叶长洲意有所指,捏着睛明穴给自己醒神:“尚不知刺客人数,我如今战力受损,不警醒点怎么行。” 叶长洲咽了口唾沫,绷直了身子紧张地盯着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坐下:“反正现在也走不了,不如坐下说说你对这些刺客的看法吧。” “看法?”薛凌云疑惑地坐在巨石上,将铁弓树在身旁,凭借洞外幽暗的光,勉强看着叶长洲,看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我跟你说过了呀?” “嗯。”叶长洲点头看着他,尽量让自己镇定些,“他们是谁的人,为何要抓参加春猎的皇子?这一点,你想过吗?” 薛凌云叹了口气。事发突然,他拼了命才从刺客手里抢下叶长洲的命,又身负重伤,哪有时间去细想这些问题。他倚着巨石,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叶长洲也不绕弯子了,试探道:“这场刺杀既然是针对皇子,那便一定是与大盛有仇,与叶家有仇,为报复而来。”他刻意加重最后几个字,于黑暗中努力看着薛凌云的脸,“抓活的,便是要与我父皇谈条件。” 他说完,紧紧盯着薛凌云,看他作何反应。谁知薛凌云只是闭着眼从鼻腔里“嗯”了声,便再没说话。 叶长洲等了半晌,见他没有再开口接下去的意思,干脆开门见山问道:“薛凌云,你认为这人会是谁?” 薛凌云深呼吸一口,道:“没有确凿证据前,我不能随便乱说。” 看来他是想回避。叶长洲再进一步,追问道:“依我所见,这人与父皇并非死敌,否则直接下令将皇子们杀死就好了;他像是朝中手握重兵、或者位高权重之人,否则也没有那么大能量能将如此多的刺客悄无声息安排进皇家猎场;第三,他对父皇心生不满,有自立为王的能力,要拿皇嗣与父皇谈条件,分去半壁江山。” 叶长洲没一个字提薛其钢,但却句句直指薛其钢。薛凌云何等聪明,一下站起来,恼怒地看着他:“叶长洲,你竟怀疑我?!” 叶长洲见他站起来,心都揪紧了,手微微颤抖,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正常些:“那……会是你吗?” 叶长洲害怕,怕自己听到的是肯定的答案。 薛家一家如狼似虎,当年既然敢跟着父皇造了大陈的反,如今再造大盛的反也不是不可能。 血液里带着桀骜不驯,便永远不可能做温顺的羔羊。叶长洲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若真撞破他的计谋,只怕今夜再走不出这洞穴,他必须问清楚,不能糊里糊涂做了鬼。 薛凌云勃然大怒,猛地扑到叶长洲身上,捏着他下颚,沉重的身躯紧紧将他抵在岩壁上,凑近他的脸,喘着粗重的气息,从肺腑里怒吼一句:“叶长洲,你混蛋!” 叶长洲被他捏住下颚,感觉下巴要被他捏碎,心脏怦怦直跳,右手的石头不由得捏紧了些,浑身颤抖:“薛凌云,放开我!” “哈哈哈……”薛凌云也是浑身颤抖,带着几分绝望地笑起来,一双好看的眼眸蕴着伤心。 叶长洲听着他痴狂的笑,又是难过又是害怕,直后悔方才那么冲动将心里话说出来。若薛凌云当真做了那事,自己定难逃一死;若他没做过,自己这么怀疑他,他该多伤心? 之前自己不顾他哀求当街杖杀聆音,就将薛凌云伤透了心,如今再来这一出,只怕会永远将薛凌云推开。 可薛凌云明明才做了这些多关心自己的事。叶长洲越想越觉得自己错怪薛凌云了,暗骂自己:叶长洲,你明知他最恨猜忌,为何还要这样猜忌他?当真是遗传了你父皇的疑心病吗?! 叶长洲被他控制着,闭了眼,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明明心里懊悔又自责,但认错道歉的话就是卡在胸口说不出口。他不挣扎,只是颤声道:“放开我…… 他这样子,彻底把薛凌云伤透了。黑暗中,薛凌云从未有过如此绝望,带着哭腔颤声低吼:“不!叶长洲,是不是我没把心掏出来,你就不会相信这世上会有人不求回报、不计后果来爱你?” 叶长洲听到他绝望的告白,心被狠狠刺了一下,瞬间血流不止。他默默流泪,只恨自己那莫名其妙的自尊,为何不能拉下面子给他道歉?为何就是不肯认错?叶长洲,你当真是不能地下高贵的头颅吗?他气恼自己,手中石头“当啷”坠地。 谁知薛凌云听到声音,愕然低头,身子像被雷劈了一般,颓然往后退了两步,手不自觉地松开叶长洲。他痴痴看着地上那块尖锐的石头,不相信叶长洲竟动过杀他的念头……悲伤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汹涌而来却不得宣泄,终将他彻底击垮。 薛凌云双膝一软,猛地跪地,捂着脸无声地哭泣着,哭得压抑,绝望和愤恨越积越多,却始终找不到宣泄口。 这个从来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有生以来从未如此悲怆。 叶长洲吓坏了,知道自己疑心病重,这次只怕彻底伤了他的心。那死活拉不下的面子瞬间消散无踪,几乎是肢体快过脑子,一下跪在薛凌云面前,颤抖着手去抱他,甩掉骄矜和自尊,凑过去不断从薛凌云指缝里亲吻他的脸,亲吻他的眼睛。 “薛凌云,我错了,别难过。” 第153章 “我误会你了,我混账,原谅我好不好?” “我以后再不这样了,你说句话好不好?” 温热的泪,好苦好咸。叶长洲一瞬间说了好多道歉的话,混合着密密实实的亲吻。 可是认错道歉和亲吻并没有起作用,薛凌云越想越绝望愤恨,在心里堆积越来越多,终于排山倒海般袭来,彻底击垮他的理智。 薛凌云猛地抱住叶长洲,死死将他摁在怀里,将头埋在他脖颈间,双手在他背后握成拳,力气之大,满手背青筋暴起。他极力隐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颤抖得不像样:“叶长洲……你混蛋!你混蛋!我恨你!我恨你!” 骄傲了半生的煜王世子,从未对任何人付出过真心;一旦付出,便是洪水猛兽般不可阻挡。可谁知他一腔热血真心,却遇到叶长洲这个暖不热的冰坨子,便拍了个浪花四溅,支离破碎。 叶长洲被他狠命抱住,胸腔受到挤压,只觉肺里的空气都要被他勒出去了,哑着嗓子极力安慰他:“呃……薛凌云,我错了,我方才定是饿糊涂了才胡言乱语。” “凌云,景纯,世子爷……我错了,真的错了,你向来最疼我,原谅我好不好?” “景纯……原谅我吧……” 叶长洲轻声哄着他,谁知半点作用也没起。 正当叶长洲被他勒得眼冒金星,再说不出什么话,薛凌云突然转头一口咬住叶长洲脖颈,两排牙狠狠用力。 叶长洲痛得皱眉,咬牙忍着,心里却松了口气:便是给他咬下一口肉来也无妨,薛凌云心头的痛,只怕比被狠狠扎几刀还痛。 “呵……薛凌云,对不起,是我混蛋。”叶长洲不挣扎了,感受着他的无助和绝望,极尽全力安抚这头受伤的狼。 片刻后,约莫是他的安抚起作用了,薛凌云牙齿松了些,从泄愤的咬慢慢变成用力的吮吸和亲吻,紧勒着他的手臂也缓缓松了些,颤抖的唇贴着叶长洲脖颈,却哭得不断颤抖。 叶长洲闭着眼,高高昂起脖颈,将最脆弱的咽喉径直暴露在薛凌云面前:“心肝,景纯,世子爷……我可太想你了……” 被狐媚的言语姿态狠狠勾起,薛凌云如恶狼扑着羔羊,将叶长洲摁在爪下狠命撕咬泄愤。 “额……啊……薛凌云!” 薛凌云一把抓住他双手,径直将叶长洲抵在岩壁上,哽咽着恶狠狠地在他耳边道:“叶长洲,你欠我的,休想就这么蒙混过去!” “嗯……欠你许多。”叶长洲直视着他,暂时忘记两人之间所有的误会和伤害,“薛凌云,别光说啊!让我看看你怎么报复我。” 薛凌云狠狠咬了他一口,在他耳边呼出热气,颤声道:“叶十六,你是坏人,我要惩罚你!” 夜幕低垂,山洞之中,烛影摇曳,似与洞外之景相映成趣。透过那稀疏的洞口,窥见外面那轮皎洁的明月。 月华如水,洒落在万山之巅,银辉熠熠,如梦似幻。那月仿佛一位清雅脱俗的仙子,轻拂着轻纱,悄然降临凡间。其光华柔和而明亮,将周围的山峦映照得如同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银纱。 洞口之外,金沙河静静流淌,波光粼粼,与月影交相辉映,似银色的丝带在夜色中轻轻摇曳。那流水之声,叮咚作响,宛如天籁之音,洗涤着心灵之尘。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五晚上发哦,谢谢大家~ 第93章 罗带结未成 他低头啃咬着叶长洲耳边鬓发,一把撕开叶长洲罩甲。 叶长洲心里畅快,嘴里不断刺激他:“你就这点本事吗薛凌云……” “呵……不够。” “世子爷,你行不行?” “你不行。” “你好弱。” “啊……你没吃饭吗?” “你也不过如此。”…… 薛凌云许多日没碰他,正憋得慌。年轻气盛哪经得起叶长洲如此挑拨,顿时血气喷涌,径直伸手将叶长洲腰间那缀着宝石珍贵鞶带扯下,三下两下缚住叶长洲双手,拉起就往岩壁上粗树根上绑。 “叶长洲,你这磨人的狐狸精。”薛凌云狠狠将他顶在岩壁上。 春雨下了一阵便停了,此时洞外悄然无声,一轮残月从乌云里露出半张脸,将清辉洒向金沙河。清澈的河水揉碎满河月光,洗去堆积一个冬天的暗沉。微风徐来,带着山间的清新与花香,拂过面颊,令人心旷神怡。风声、水声、虫鸣,交织成一曲悠扬的夜曲,令人陶醉其中。 叶长洲勉强站在地上,半躺半倚,双手被鞶带缚住绑在头顶粗树根上,身上肌肤泛着莹润的光,比那洞外的残月还要白皙一些。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脯上下起伏,挂着汗珠,浑身冒着热气,倒是一点也不冷了。 “薛凌云,放开我。”他有气无力喊道,嘶哑的声音带着几分撒娇,“手疼。” 薛凌云也敞着衣衫,热得直冒汗,正坐在旁边裹身上的伤。一场酣畅淋漓彻底发泄不快和郁结。他径直过去将粗树根上鞶带取下,抱着站立不稳的叶长洲回到巨石坐下,却没将他手松开的意思。 “还不解开?”叶长洲双手还被鞶带紧紧绑着,手腕勒出红印子,举到他面前,噘嘴道,“发泄够了吧?” “不够。你不是嫌我不行吗?呵,你也就只剩嘴硬了。”薛凌云抹了一把汗,像抱着珍宝似的将叶长洲拥入怀中,动情地贴着他脸颊,轻声道,“叶长洲,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狐狸精?” 第154章 温热的肌肤相贴,似空气里都多了几分甜蜜味道。嗅入鼻中的是对方带着皂味的气息,好生让人心安,足以令人放下所有警惕。叶长洲皱眉:“我不是狐狸精,狐狸精是形容女子的。” 薛凌云咧嘴一笑,揉搓着他腰腹:“你是男狐狸,更让人欲罢不能。”他把下巴放在叶长洲肩头,闭着眼睛道,“打一掌给颗糖,是你惯会的伎俩。” 叶长洲苦笑,看着自己被吻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体,还有被鞶带紧紧绑住的双手,问道:“这块糖,够大了吧?” “不够。”薛凌云摇头道,“你这巴掌打狠了,差点要了我的命。所以,这块糖必须要能弥补对我的亏欠。” 叶长洲不满地问道:“这样还不够?我都快累死了。” “不够。”薛凌云抬头看着他,无比认真地道,“往后,你要随时随地满足我,不论我怎么玩,都不许反抗。” 叶长洲不干了,直起身子反驳:“不行,我好歹是郡王,你让我在下人面前脸往哪里搁?” 薛凌云把脸埋在他胸前,闷闷地道:“不当着别人。你想让人看着,我还舍不得呢。”他想起叶长洲醉酒后要自己绑他的事,抬头看着他,笑道,“而且,你明明也很欢喜的。” 叶长洲压根想不起月牙巷那事,红了脸反驳道:“你胡说!我……我哪里欢喜了?” 薛凌云挠了下他咯吱窝,随即想起这人没有痒痒肉便放弃了,偏要看他羞涩的样子:“那方才你叫那么大声做什么?也不怕叫刺客听见。” 叶长洲恼羞成怒,绑着手就推了薛凌云一下,急得都结巴了:“你……你胡说!我那是被你弄疼了!” 薛凌云被他推得往后倒了一点,见他羞成这样,更加来劲了,抱着他就用自己胡茬扎他,笑道:“刺客要是听见你那浪叫,要是把持不住喷鼻血而亡,还不用我动手了。” “薛凌云!”叶长洲羞恼地叫起来,一边躲避着薛凌云扎人的胡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小十六你羞什么,方才浪成那样怎么没羞?” “薛凌云,我再不理你了!” “你不理我我就一直缠着你……方才还景纯、心肝、世子爷的乱叫,怎么现在变成冷冰冷的薛凌云了?再叫来听听,我还想听你叫相公……” “我就不叫!” “叫一声好相公来听听。” “就不!” 两人打闹成一团,直到都没力气了,瘫倒在地。薛凌云依旧把自己脸埋在叶长洲胸膛里,像依恋着母亲的胸怀。 叶长洲双手捧着他脸颊,趁着朦胧月色,轻声问道:“薛凌云,你还恨我么?” “还恨……可是,我好爱你,爱到骨子里……”薛凌云抱着他,将头埋在他胸口不肯出来,“我求了陛下恩典,若庆安国强要你去游学,我就做你贴身侍卫,你去哪我就去哪。” 叶长洲心头一颤,没想到薛凌云竟这般痴情,当即捧着他额头落下一吻,颤声道:“薛凌云,这世上怎会有你这般傻的人?我何德何能,要你这般照护?” 薛凌云道:“我才不傻,我跟你去游学,便也摆脱了质子的身份。” 是啊,两个人,一个摆脱了质子身份,另一个就马上接上,还真是天生一对。叶长洲仰天苦笑,捏着薛凌云后颈,思前想后,洒脱一笑:“罢了,万般皆是命。有你陪着,总好过我独自一人去面对。” “嗯。”薛凌云从鼻腔里轻声应道。 薛凌云抱着叶长洲迷迷糊糊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洞外渐渐明亮。经过一夜,那些刺客竟还没下到金沙河,不知是被抓了还是跑了。 趁着洞口亮光,叶长洲查看了下薛凌云背部和腿上的伤口,都不再流血,但没有治伤药,只怕时间长了伤口会恶化。 撩开洞口杂草和树叶一看,今日竟是和阴雨天,外面无比宁静,不知他那些兄弟们是否安好。尤其是十九叶明志,他身边有十几个护卫,应当无碍的吧? 叶长洲担心着其他人的情况,叹息一声,转头就见薛凌云靠在岩石上,一点精神气也没有。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了,想必他定饿得难受。 叶长洲抬头四望,发现那棵大麻柳树的树根处最为隐蔽,不仅可以藏身,树下那一汪河水说不定有鱼。 “薛凌云,你饿不饿?”叶长洲将鞶带束好,转头笑盈盈看着他。 “废话,当然饿了。我伤了腿,不然能用这铁弓射来猎物……”随即想到叶长洲是不食荤腥的,立时闭嘴,打了个哈哈,“哈哈……不吃也没事。” 叶长洲撩起衣袖,得意地道:“那就看我的本事。”说完竟轻手轻脚出了山洞,四下一看没有人,弯腰屈膝小跑到麻柳树下,用大树的庞大发达的根系为自己挡身。 薛凌云好奇地直起身子望着大树那边:叶长洲幼年流浪过十来年,且看他会用什么手段捉到吃的。 “不对啊……”薛凌云愣了下,“他不食荤腥,那……”那还如何猎杀和做熟? 薛凌云对他满心好奇。只见叶长洲撩起衣袖,折了许多麻柳树枝,拖回到树下,用一块小石头一点点将叶子捶打成浆,撒到前面那块水潭。 这水潭并不大,也不深,不知会不会有鱼。薛凌云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难道这麻柳树汁液还能抓鱼么? 第155章 可不由得他不信,麻柳树汁液撒到水潭里一刻钟的功夫,居然有鱼开始露出水面,翻出白肚皮。 薛凌云大喜,只见叶长洲脱了靴子下到水潭里,将被药翻的鱼一个个捡起来往岸上抛。刚开始翻的是小鱼小虾,还有螃蟹。到后面,居然后一两斤重的大鱼也翻上来了。叶长洲顿时有些捡不过来了。 薛凌云高兴坏了,撑着铁弓站起来,一瘸一拐过去帮他。两人欢快地捡鱼,捡了足足有五六斤,皆放到麻柳树下,用石头圈了一些水,权做鱼池。 “真有你的。”薛凌云搀着叶长洲回到麻柳树下,盯着池里的鱼,好奇地发现,大条些的鱼居然又活过来,一个个在小池子里游得欢快。 见他一副没见识的样子,叶长洲笑道:“麻柳树汁液有毒,能麻痹鱼。” 若是往年行军知道这个,何至于挨饿。薛凌云从皮靴内扣取下一把匕首,三两下将一条大鱼开膛破肚,在水里清洗干净,回头看着脸色已然不好的叶长洲,轻声道:“你回洞里歇着,我稍后便来寻你。” 叶长洲不食荤腥,也见不得杀鱼的血腥,勉强冲薛凌云微微一笑,转头便朝山洞里去。薛凌云叹了口气,如今在这野外又不敢生火,只能吃生的了。 以往在野外作战,生吃蚯蚓老鼠都是有过的,如今有这么肥美的大鱼,生吃自然不在话下。但他不能当着叶长洲的面吃,等叶长洲走远,便用匕首切开鱼皮,只选用鱼腹无刺处的肉。 一块新鲜至极的鱼肉下肚,虽有些腥,但能保命。薛凌云自嘲一笑:“嗯,鱼脍肥美,只是差点酱油和醋,最好再有些芥就更好了。” 吃了几口,腹中不再饥饿,薛凌云便站起来举目四望。自己皮糙肉厚,粗惨淡饭能管饱就行,可叶长洲就难伺候了。他不食荤腥,这时节又不是处处有可食的野菜,拿什么给他果腹? 正当犯难之际,一只硕大的鸟“咕咕”叫着飞回麻柳树上的窝里。薛凌云手叉腰,咧嘴一笑。 叶长洲回到岩洞等了片刻,腹中也是饥饿难耐。他砸了砸嘴,倚着岩石闭眼歇息。想着只要今日能走出皇家猎场,便有吃的了。 “小十六!”薛凌云在洞外兴奋地喊道。 “嗯?”叶长洲没睁眼,“你吃完了?” “嗯。”薛凌云一瘸一拐爬进来,手背后,献宝似的在叶长洲面前神秘一笑,“你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叶长洲脸色更差了些,睁眼看着他:“虾和蟹我也是不吃的。” “不是。”薛凌云摇头,孩子气地看着他,“再猜,这是你能吃的。” 自己能吃的?这大冬天的野外能有?叶长洲笑了:“无妨,只要今日能走出去,我饿两顿没关系。” 薛凌云见他不猜,将背后的手伸到他面前展开:他手心里竟然是五颗鸟蛋。 是了,在暖阁里他见过自己吃鸡蛋羹。叶长洲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心里某处又是一动:这人对自己,可真是万分细致了。 “可是……”叶长洲心里感动,冲他一笑,“生的怎么吃?” 薛凌云捡了一旁的枯草和枯树枝很快搭在一起:“一点点火就能将鸟蛋烧熟,无妨。”说完掏出火折子点火。 叶长洲连忙将五颗珍贵的鸟蛋用地上薄沙盖起来,道:“把火移到这砂上,否则鸟蛋直接受热会爆炸。” 薛凌云依然照做,问道:“你怎么懂得这么多?” 叶长洲盯着燃烧的枯草,道:“当年跟着母亲逃难,鸟蛋可是最美味的食物,我怎会不知?” 薛凌云抬头看着他,眼里渐渐漫上怜悯:“那……麻柳树汁液毒鱼呢?你又不食荤腥,如何得知?” 叶长洲看着他真诚一笑:“我娘食荤腥呀。”随即,目光落在冒着火焰和烟雾的枯草上,“娘身体不好,我想尽各种办法给她补身体……可最终,我还是没能留住她,我八岁那年,她病死在庆州……” 薛凌云见他呆呆地看着火焰,眼中尽是哀戚,想必是想娘亲了。薛凌云心里一软,没再打扰他,连忙低头认真烧火。 他不敢烧太多,只烧了一把火,估摸着剩下的热灰能将薄沙下的鸟蛋烫熟,便将火灭了。等了片刻,用树枝拨开薄沙,原本白色的鸟蛋表皮已经烤得微黄,看样子是熟了。他忍着烫将鸟蛋拿起来,斯哈斯哈吹了灰,剥开一点点,香味顿时溢出来。 “好香!”薛凌云仔细将鸟蛋剥出来,递给叶长洲,“给。” “嗯。”叶长洲接过剥开的蛋,慢慢吃起来。 “薛凌云,你说这次的刺客和天牢那波刺客,是同一个幕后主使吗?”叶长洲吃着蛋,偏头看着他。 薛凌云拍着蛋上的灰,道:“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他抬头直视叶长洲,坦言道,“两波刺客武功都不弱,而且用的都是军中常见搏击格斗术……但是有一点不同,劫杀天牢的刺客武器并非制式。” 叶长洲抱着胳膊道:“看来不是同一拨人。不过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在朝中有同党。” 薛凌云将剥好的蛋递给他:“天牢被劫后,牢狱司上上下下全部被革职下狱,连一条有用的大鱼都没抓到,这背后主使藏得够深。” 叶长洲拿着蛋,似笑非笑看着他:“你说不是你,那会是谁呢?” 薛凌云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是我,行了吧?我活腻了,自己找一批刺客到天牢刺杀我,又把自己腿砍成这样。” 第156章 “嘶……”叶长洲一脸坏笑盯着他,“说不准呢,你薛大世子那么疯,万一疯起来自己都杀呢?” 薛凌云手指沾了灰,径直往他脸上抹:“那就拉着你同归于尽。” 叶长洲一个不防脸被他抹了黑灰,跟花猫一样,也坏笑着摸了一把灰,径直一掌糊在薛凌云脸上,顿时将他脸抹成黑色,连嘴里也进了灰。 “叶长洲!你个坏家伙!”薛凌云吐着嘴里的灰,一把摁过去,两人笑着打闹成一团,连日来的隔阂、猜忌、不满,皆在这一顿寒碜匆忙的早餐里消散无踪。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是随机掉落的小剧场哦~宝子们敬请期待! 第94章 小剧场/一时疏忽,留下祸根 庆安国使团离开坞原当晚,得了叶政廷承诺可以陪叶长洲去庆安国游学,薛凌云在凌霄苑睡到半夜,实在难以入眠,干脆起身。他没惊动岑丹,穿了一身夜行服潜入昭郡王府的暖阁。 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翻墙入院,而是高坐在暖阁对面的房顶上,借着天上明月的微光,目不转睛地看着暖阁。 此时夜已深了,杨不易守在暖阁大门口,靠着墙壁打盹,困得头不断往下栽,惊醒后又称职地坐直了身子,睡眼惺忪地环视下四周无恙,又继续打瞌睡。 昭郡王府的下人都睡了,只剩几个巡夜守卫提着灯笼来回走动,但以这些人的身手,根本发现不了薛凌云。 薛凌云以为自己是今夜唯一前来窥探的人,却没想到自己刚坐下没多久,便见远处一个黑影几个纵落居然也落到了暖阁房屋顶上。 薛凌云一下子警惕起来,不知对方是何人、为何要夜闯郡王府,薛凌云不会打草惊蛇。他紧盯着对面的人,月光下,只见那人扯下脸上黑布,轻手蹑脚揭开暖阁屋顶的一块瓦片,鬼鬼祟祟探头往下面看。 叶长洲早睡下了,暖阁里只有一盏幽暗的夜灯,那家伙就借着幽暗的灯火窥探起叶长洲来。 薛凌云心头暴起怒火,却没有轻举妄动。他与那人距离起码三丈远,只隐约看见那人高鼻深目,不似中原男子长相,可又看不清面容,只觉得有些熟悉。 这人究竟是谁?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翻墙越院来窥探皇子,若是被抓住,少不了一个杀头死罪。 薛凌云那能杀人的眼神在暗中盯着那人。只见那人不知看到了什么,竟然把手伸到自己下腹,开始微微抖动起来。 薛凌云起初还想不出他在做什么,知道他看见那人脸上出现不正常的神情,才骤然明白过来:这人竟是在窥探叶长洲!真是好大的胆子! 薛凌云顿时暴怒,他不便惊动王府守卫,否则自己也将洗不清,但他绝不可能容忍有人胆敢觊觎他的人!上一个胆敢觊觎叶长洲的登徒浪子杨逸,已经化作臭水沟里的蛆了,这个人,薛凌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薛凌云弓腰屈膝,犹如狩猎的猛兽一般盯着那猎物,猛地暴起一跃三丈远,轻轻落于那人身边,趁那人还陷在情丨欲里无暇他顾,快如闪电一手叉着那人脖颈就往地面一掼。 那人完全没想到居然有人看着自己,一个不察被薛凌云叉着脖子掼摔到暖阁后的地面。只听“砰”一声闷响,那人背部着地,狠狠摔了个结实。 巡逻守卫听到动静,连忙往暖阁后来,杨不易顿时被惊醒,看着守卫往暖阁后跑,连忙站起来问道:“怎么了?” 巡逻守卫小队长道:“屋后有动静!” 杨不易跟在巡逻守卫后面急匆匆跑到屋后,却只见花草被砸坏了一片,却哪里还有人的影子? “搜!”巡逻守卫小队长一声令下,昭郡王府便灯火通明,所有下人和守卫皆行动起来搜寻那闯入的不速之客。 昭郡王府后航船山上,薛凌云气喘吁吁盯着下面灯火通明的昭郡王府,手死死捏着一个人的脖颈。那人被他一路挟持,卡着脖颈无法呼吸,已经晕过去了。 借着幽暗的天色,勉强可以看清,这人竟是常河山的儿子,常辰彦。薛凌云死死盯着常辰彦的咽喉,若不是担心这异国亲王世子死在大盛境内,常如松会趁机借口联合西潘进犯大盛,薛凌云早将他碎尸万段了! 忍了又忍,薛凌云还是没对他下死手。不过他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常辰彦,他脑子转得飞快,瞬间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要让这异国世子丢尽颜面! 庆安国使团离开坞原,连夜赶路回庆安国。常河山坐在华贵马车上昏昏欲睡,突然听见后面副使马车上一声惊叫。他的马车一下停住,惯性使然,常河山往前一倾,差点栽倒,只听又是一声尖叫:“世子!” 常河山下意识反应:常辰彦出事了!连忙撩开帘子,在随从搀扶下来到常辰彦马车前,眼前一幕径直将常河山惊呆了:常辰彦赤身裸体被五花大绑丢在马车里,嘴里塞着麻布,胸前用墨写着几个汉字:奸淫者,牛马狗彘不如。 常河山一看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知道自己儿子有拈花惹草的毛病,但不知道到了大盛境内他又干了些什么,才被人这般剥光了侮辱。 总之这事辱没颜面,闹大了对常辰彦名声也不好,常河山只得咽下这个哑巴亏,咬牙切齿恶狠狠怒道:“今夜发生的事,谁胆敢传出一字,杀无赦!!”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星期三晚上发出哦~今天长佩承诺的666海星还没到位,我也在等呢~ 第157章 第95章 虑不虞之变 “好了,不闹了。”叶长洲脸被抹得跟食铁兽一般,顶着两个乌眼圈倒在薛凌云胳膊上,转头看着他,“说真的,薛凌云,你委屈吗?” 薛凌云的脸被叶长洲抹得跟锅底似的,只剩眼白和两排白牙还看得见。他仰望着岩洞顶部,怅然道:“怎么能不委屈。” 污蔑自己的真凶抓到了,朝廷却因西潘的危机不得不给常氏高位,她两个儿子也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惩罚。 他怅然一笑:“不过最委屈的,当属叶十三那倒霉鬼了,就因她母妃在除夕家宴上的一句话就枉死了。”他叹了口气,“唉……回头我还是去给他上柱香。” 叶长洲讥讽他:“怎么,薛大世子心虚,怕我十三皇兄死不瞑目半夜来寻你?” “切!”薛凌云白了他一眼,不屑地道,“他活着打不过小爷,死了就能打得过了?他要真敢来寻,小爷定叫他哭着滚回地府。” 叶长洲嗤笑看了他一眼,收了笑正色问道:“你觉得,幕后主使会不会是常氏?” 薛凌云也看着他,思忖片刻,才谨慎地开口:“天牢劫杀一定要置我于死地,谁最希望我死?” 叶长洲也看着他:“希望你死的人太多了。” 薛凌云自嘲一笑:“你倒也不必这般实诚。” “但是,你死了,皇后和太子损失最大。”叶长洲没笑,认真道。 是啊,都道太子背后是煜王,那要自己命的人真正想对付的也是皇后和太子。薛凌云没想到叶长洲与自己有相同看法,勉强一笑:“我也猜测是常氏。但现在没办法,连陛下都拿她没办法。” 叶长洲叹了口气,道:“常氏背后有流水山庄和凝香馆,天牢刺客多半也是那些死士。” 薛凌云两眼无神痴痴望着洞顶,抿了下唇漫不经心地道:“我们都能猜到,陛下岂会不知,但是又有什么用?” 叶长洲翻身看着他,又追问道:“那春猎的刺客会不会也是常氏?” 薛凌云转头看着他:“你不是怀疑我么?怎么又想到常氏的头上?常氏母子被禁足这么久,哪里去凑这些成规模、有制式武器的刺客?” 叶长洲一下泄气了,道:“我想,常氏已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死之前定要反扑,报复我父皇。可我忘了,她手里只有流水山庄和凝香馆,并无成规模的军队。” 薛凌云道:“除非,她又勾结了哪个武将,反正猎场守卫肯定被他们收买了。” 叶长洲冲他邪笑:“肯定是你。” “切!”薛凌云恼他老是那这个说事,咬着唇翻身就骑在叶长洲身上,控制着他双手凑上去就要用胡茬扎他,嘴里气恼道,“要真是我,我就把你绑回煜王府,天天绑在床上任我摆丨弄,生不出我薛凌云的崽不许下床。” 叶长洲被他胡茬子扎得痒,挣扎着躲避他,一边笑一边求饶:“薛凌云,快住手!” 薛凌云不扎他了,手捧着叶长洲的脸,两人都是一脸黑灰,他却没笑。低头在叶长洲唇上深吻一下,又放开他:“我真想带你离开坞原,远离这是非之地。” 可是叶长洲心怀鸿鹄之志,一旦看上那把独一无二的座椅,便立志要得到它。他也收了笑,认真看着薛凌云,带着几分乞求:“那便陪我去游学吧,待我完成游学立了功,回到坞原至少能封个亲王,才有资格和他们一争高下。” 薛凌云苦笑了下,叶长洲明知道自己的意思,却偏要这么说,这人果然是属狐狸的。叹了口气把叶长洲拥入怀中,释怀了:“罢了,你想要的,我会尽全力帮你得到。” 叶长洲在他怀里望着他:“待我事成那天,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薛凌云抱着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好。到时候你可要赐我一柄斩龙剑,你若变得残暴无度,我就用那剑杀了你。” 看来他心里还没放下自己当街杖杀聆音一事,叶长洲这次却不跟他置气了,顺从地道:“好,一言为定。” 天一亮,两人搀扶着出了岩洞。薛凌云以巨型铁弓为杖,搀扶着叶长洲顺着金沙河慢慢往下游走。 两人刚走不到一刻钟,便听见树林里沙沙作响,似有不少人藏在里面。两人脸色一白对视一眼,薛凌云立即将叶长洲拉至身后,反手从背后取出一支羽箭,半蹲着挽弓搭箭,泛着寒光的箭簇对准了晃动的那处。若那人敢出来,定给他射个对穿。 “世子爷,是我!”树林里一声大喊,是岑丹的声音。 薛凌云这才将弓放下,见树林里一下蹿出数十个神枢营士兵,为首的正是岑丹。 薛凌云昨日发现猎场有刺客,第一反应是叶长洲有难,又听叶明志那边传来打斗声,来不及与岑丹多说什么便冲过去找叶长洲,两人就这么走散。 岑丹带着几十个护卫与刺客力战,损伤过半,但好在没全军覆没。此刻看到薛凌云如此狼狈,他急忙朝薛凌云奔来,差点哭了:“世子爷,我终于找到你了!” 薛凌云一见他和神枢营,紧绷的神经顿时松了,腿部的疼痛立时袭来,一趔趄跌坐在大石上,咧嘴冲岑丹笑道:“还好,你再来晚些,就只能给你世子爷收尸了。” 岑丹抹了眼泪,连忙去搀扶他。 神枢营士兵立即过来搀扶叶长洲,为首的将领给叶长洲半跪行礼:“十六殿下,属下救驾来迟!” 第158章 神枢营都来了,这下叶长洲再不害怕了,连忙搀扶起那将领,问道:“有劳将军,营地那边如何?父皇无恙吧?” 那将领起身拱手道:“殿下放心,营地已在神枢营控制之中,陛下和各宫娘娘都无恙。参加春猎的殿下和世子们死伤不一,目前正在清扫残余贼寇。” 薛凌云连忙道:“将军,你细说。” 那将领这才将叶文惠危难救驾一事讲给二人听。 晦暗的天空飘着冰冷的雨丝,寒风“呜呜”吹着,听闻参加春猎的皇子皆受伤,世家子弟死了七个,基本没有幸免于难的,叶长洲和薛凌云二人脸色阴沉。 那将领说完,叶长洲连忙问道:“反贼赵敬之呢?有无捉到?” “暂时还未捉到。”那将领道,“五殿下自请带兵进山捉拿反贼,末将估摸着这会儿应当有消息了。” 这猎场就这么大,兵败被围追之下,赵敬之又能逃多远?薛凌云连忙道:“那我们莫耽搁了,赶紧去营地看看。” 叶长洲担心十九叶明志,应道:“好。” 山路难行,薛凌云和叶长洲皆负伤,便分别被士兵扶上马往营地而去。 关于叶文惠灭了在外接应的流水山庄反贼的事,叶长洲有一肚子话要与薛凌云说,可当着神枢营士兵他不好说什么,只得骑在马上以拳抵唇轻咳了声,脸有些红:“那个,本王不善骑马……” 薛凌云立即心领神会,道:“我差点忘了殿下不会骑马。这山路难行,殿下若不嫌弃,与我共乘如何?” 神枢营士兵停下来看看薛凌云,又看看叶长洲,大眼瞪小眼。叶长洲被他们看得脸红,尽量装作平静道:“多谢世子。” 两人共乘一骑,薛凌云抱着叶长洲,岑丹随行,神枢营士兵将二人牢牢围在中间,护卫着往营地而去。 叶长洲被薛凌云臂膀圈在怀里,尽量坐直了身子,以免让人看出端倪。两人都以为是武将谋反,却没想到居然还有东南反贼的事。 叶长洲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薛凌云,常氏与勾结东南反贼意图弑君,叶文惠求虎符救驾一事,你怎么看?” 薛凌云也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此事太巧合。常氏谋反,恰好第一个逃出来的人是叶文惠。他向你父皇求得神枢营虎符,返程救驾时恰好遇到正要进猎场接应的乔沛之,顺手又得一件大功……你不觉得这一切太像是专为嘉郡王殿下立下救驾之功而设计?” 叶长洲不置可否,低声道:“但是我父皇估计不会这么想,毕竟五皇兄在迎接庆安国特使时就表现不俗,还成功阻止了常氏的阴谋。” 薛凌云冷笑了声,道:“是啊,尤其是神枢营来救驾时,皇家御卫军几乎已全军覆没,估计你父皇都要准备自刎以谢社稷了。你五皇兄那时带着救兵从天而降,啧啧……你想想你父皇该多感激他。” 叶长洲叹息一声:“是啊,巧言驳斥庆安国特使、猎场救驾这两件功劳,足以给他换一个亲王了吧?没想到被常氏连累到必死的局,我这五皇兄竟能绝地翻身,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薛凌云想到常氏的诬陷便满心愤恨,寒声道:“看来这坞原,又要变天了。” 蹄声哒哒,马儿在山路上慢悠悠走着,叶长洲看着四周守卫严实的神枢营士兵,轻声道:“我之前很不愿去游学,如今发生这么多的事,我倒是期盼着去……” 常氏陨落,但却意外让叶文惠冒头,京中局势大变,坞原已成了叶伯崇和叶文惠的天下。这两人积怨已深,水火不容,怕又是一翻风云变的龙争虎斗。 之前袁氏和常氏相斗,死了一个无辜的叶恒丰,连累薛凌云被冤下狱九死一生,叶长洲耗尽心力才将他救出来。经春猎一事后,只怕两边的斗争会更加白热化。而且叶长洲为了救薛凌云,也彻底得罪常氏母子,若叶文惠得势,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还是要学学我那二皇兄,早早躲到流番洲去,这坞原的火如何烧都波及不到他。”叶长洲仰天轻声道。 提起叶仲卿,薛凌云就想起航船山半山亭那一顿毒打,道:“叶仲卿这老狐狸倒是聪明,早早跑了,跑之前还要埋下一颗波及不到他的炸雷。他人走了,这炸雷却将坞原炸了个天翻地覆。” 叶长洲知道他对叶仲卿心怀恨意,笑了声道:“好在此番我们是去西北,不是去西南,否则我也不敢邀请薛大世子一同前去,万一碰到我那二皇兄,只怕你们要打起来。” “哼!”薛凌云得意轻哼,“若遇到你那混账二哥,我揍他你不许插手。” 叶仲卿指使叶恒丰冒充太子暗算薛凌云,叶长洲为报叶仲卿当年赠言之恩,暗示薛凌云将此事转嫁常氏,让太子矛对准常氏,这才免了叶仲卿一场灾祸。如今叶长洲的恩已报完,道:“你们要打架,我绝不插手。”促狭一笑,“我坐在一旁吃酒饮茶,给你暗中助威。” 薛凌云也知他想去游学是为避叶文惠的锋芒,有些愧疚地道:“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得罪常氏母子……” 叶长洲释然一笑,笑得有些苦涩:“那薛大世子可要好好保护我呀……我无权无势,又得罪了位高权重的常氏母子,人家动动手指我就是万劫不复。” 他虽在笑,但薛凌云听得难受,低声应道:“嗯。”心道:从今以后,我薛凌云绝不叫你再受半点委屈。 第159章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呀,有海星的多多投喂支持哦,感谢感谢!下一章周五晚上发哦~爱你们,mua! 第96章 偷天暗换日 两人回到营地,袁氏象征性地出来关心叶长洲几句,便让他和薛凌云去一旁歇着,暂时不要去打扰叶政廷。叶长洲和薛凌云慢慢走到一旁坐下,候在一旁的御医立即上前为二人治伤。 营地哀鸿遍野,受伤的御卫军和参加春猎的人都没被允许离开,叶政廷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将贼首赵敬之捉到再班师回京。 十九叶明志精神好些了,见叶长洲回来,立即冲过来关切地问道:“十六皇兄,你没事吧?” “我没事。”叶长洲半躺在椅上,冲他微微一笑,抬手刮了下他鼻梁,“你没受伤吧?” “没有。”叶明志可怜巴巴看着他,眼里噙着泪,“还好十六皇兄把自己的护卫派来保护我,可是你却受伤了”说着嘴一瘪就要哭。 “没事。”叶长洲连忙替他擦泪,把替他擦过泪的袖子挽起,轻声安慰道,“我这不是安然无恙回来了么?” “听说七皇兄受了很重的伤,都无法起身了。”叶明志揉了揉眼睛道,“五皇兄将他送回来时,他都晕过去了。” 薛凌云和叶长洲对视一眼,薛凌云连忙问道:“殿下,你七皇兄在哪?” 叶明志指了下左前方一个小小的帐篷:“在那帐篷里,御医正在救治,父皇不准我去打扰他。” 薛凌云和叶长洲望着那帐篷里进进出出的御医和军士,皆没说话。 午时,正靠在躺椅上昏昏欲睡的叶长洲突然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贼首抓到了,快禀报陛下!”随即便是杂乱的行军声和寒甲摩擦声。 薛凌云连忙撩开遮风的帘子往外一看:叶文惠一身盔甲、手按腰间长剑威风凛凛走在最前面,他身后神枢营士兵抬着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人,生死不知。 “快让开!嘉郡王殿下来了!” “快去禀报陛下,抓到贼首赵敬之了!” “让开让开!”…… 外面喧闹成一片,叶长洲凑过来,也从薛凌云身边看向外面。只见叶文惠春风得意指挥着士兵将担架抬进叶政廷所在大帐。 叶长洲一屁股坐下,满眼不可置信,看那样子,赵敬之只怕已经没气了。 “果然在我意料中。”薛凌云看着外面,眼神带着几分杀气和不甘。 叶长洲连忙拉了下他衣袖,小声问道:“怎么?” 御医还在,身边来来往往都是人,薛凌云不便多说,只是在叶长洲身旁椅子坐下,靠着椅背闭目道:“杀人灭口。” 中军帐,叶政廷背着手看着担架上的死尸。赵敬之虽苍老了些,但五官面容确是叶政廷极其熟悉憎恶的样子。 “父皇,这贼子躲到了山坳里,利用枯草藏身,儿臣带人找了许久才找到他。但他负隅顽抗,宁死不降,最后关头自戕而亡。”叶文惠刻意看了一下自己受伤的手臂,面有愧色,“儿臣阻拦不及,让贼子如此便宜地死去,望父皇降罪。” 叶文惠身旁的神枢营统领刘达垂手立于一旁,脸色难看,没敢抬头。 叶政廷点头,拍拍叶文惠肩膀:“好儿子,辛苦你了,你下去好好养伤,其它事情交给刘达处理。” “诺!”叶文惠拱手应道,随即转身出了营帐。 待他一周,叶政廷目光严厉地盯着刘达,上下打量,似要透过盔甲看透他的心思。刘达见状,更是噤若寒蝉,低垂着头颅。 “刘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朕?”叶政廷带着审视的目光直视刘达,寒声提醒,“神枢营是朕统领的京营,刘卿不要错了主意。” 刘达闻言一下跪地,颤声道:“陛下恕罪,臣有话说。抓赵敬之时五殿下跑在前面,最先找到赵敬之藏身地。待末将闻声赶过去,只看见赵敬之脖颈被刀割破,一句话都没说就倒下去了。所以末将并未亲眼目睹赵敬之自尽,而是听五殿下转述。” 叶政廷听完,抬头看着叶文惠远去的背影,苍老的眼眸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清扫完反贼的残兵败将,今年春猎就这么草草收场。 叶长洲疲惫不已地回到王府睡了个天昏地暗,杨不易担心得直哭,赵婆婆则连夜守在暖阁外,生怕他伤势有反复。 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叶长洲才睡饱醒来。因有那飞鱼绣金丝罩甲护身,他身上没多少伤,只是脸颊擦伤,眼角嘴角淤青看着吓人,唯有滚落悬崖时手背被荆棘差点扎透,又没得到及时医治,现在肿胀不已,被包扎得连筷子都握不住。 他干脆用左手端着碗喝粥,抬头看着双眼通红的杨不易,问道:“世子爷伤势如何了?” 杨不易摇头:“昨日世子回府就没再出来过,小的不知。” 薛凌云身上新伤并旧伤,只怕要养上好一阵子。叶长洲放下碗,思忖片刻道:“你去煜王府递上拜帖,我今夜要去煜王府谢世子爷救命之恩。” 杨不易惊诧地望着他:“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去?” 他说得跟做贼一样,叶长洲一口粥差点喷了,拍了下杨不易脑袋纠正道:“那叫正大光明地去。”随即放下粥碗,用肿胀如猪蹄的手艰难拿起锦帕擦了擦嘴,“大家都知道是世子爷护着我无恙,我去拜谢一下不是应该的么?” 第160章 杨不易生怕他扯着伤口,赶紧替他拿着锦帕,噘嘴道:“殿下你莫用右手,怎么又忘了。” 叶长洲嫌左手不方便,但右手又有伤,只得皱眉道:“我又不是左撇子,这破手何时能痊愈……” 果然不出所料,回坞原第二日午时,叶文惠便因救驾有功被加封亲王,同时赏黄金百两,极尽荣宠。 除他之外,参加春猎的皇子和世家子弟个个蔫头耷脑灰头土脸,缩在自己府邸养伤。其中老七叶子洛伤势最重,直到现在还未醒来。 整个坞原除嘉亲王府喜气洋洋迎来送往,皆是哀鸿遍野。神枢营、皇家御卫军交替巡逻,满街都是士兵的身影。军队不停搜查百姓家清剿反贼余孽,殉国的数百名皇家御卫军战士需抚恤犒赏其家人,叶政廷忙得从昨夜到现在几乎没闭过眼。 高高的宫墙下,袁氏身着凤袍快步疾走,身后宫人需小跑着方能追上。没经清辉殿宫人通传,她气势汹汹推开大门径直闯进去,见叶政廷正高坐龙椅与御卫军统领陈珂商量着事情,寒声道:“陛下,臣妾有话要说。” 叶政廷见她不经通传就闯进来,面露不悦,但还是对陈珂道:“就按照朕说的将抚恤发放下去,你身上有伤,不要如此操劳,让下面的人去做吧。” “诺!”陈珂吊着胳膊跪地叩首,缓缓退了出去。 叶政廷知道袁氏为何而来,冷脸道:“皇后有何话要说?” 袁氏也不拐弯抹角,站在殿中神情激动,大声质问道:“陛下,平儿驰骋沙场数十年,为大盛立下战功无数,落下一身旧伤才加封亲王;如今叶文惠只是猎场救驾一事,凭什么就能封亲王?这对平儿何其不公?对其他将士何其不公?如何能服众?!” 叶政廷知道袁氏会对叶文惠加封亲王一事不满,连头也没抬,平静地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大盛尚未立国,要立战功还不容易?可如今天下太平,救驾便难能可贵。” 袁氏怒不可遏地道:“陛下糊涂!若因这道理就能轻易封个亲王,那后宫妃嫔明日也效仿那常氏贱人,去勾结个反贼刺杀陛下,再让她儿子来救驾,是否你也要封亲王!” 此言一出,叶政廷大怒,“砰”捶案厉喝:“皇后,慎言!”盯着袁氏满眼怒火,像是看着十世仇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袁氏冷看着形如厉鬼的叶政廷,心如死灰,倒退两步冷笑道:“是了,陛下有了贴心的好儿子,自然忘了还在流番洲跟游夏人搏命的平儿……” 她不甘,愤恨!她和叶伯崇做了十多年人质吃尽苦头方才换得太子之位;叶仲卿在战场九死一生,数十年苦心孤诣才得一个亲王;那叶文惠巧言令色、卖母求荣却轻易就被封亲王,叫袁氏如何不愤怒,如何甘心! 她恶狠狠地看着叶政廷,指着他咬牙切齿地怒吼:“叶政廷,你真乃天下第一负心汉!”指着他声泪俱下控诉,“我当年不顾父母阻拦嫁给你,千难万险去做人质,只为换得你片刻喘息,到头来得到的就是这样的对待!” “够了!”叶政廷勃然大怒,站起来也指着她针锋相对,“每次争执,你都拿去做人质的事来说,朕听够了!这些年朕许你和两个儿子高位,任你胡搅蛮缠,你还要如何?!难道朕连封自己喜欢的儿子一个亲王你都要过问吗?你放肆!” 袁氏看着他暴怒的面容,忽而满心凄凉:原来想着为他吃过非人的苦,哪怕他不爱自己了,起码能记着自己一辈子的恩,没想到他却视那些自己为他而吃的苦难为枷锁。 “朕是天子,你总在朕面前居功自傲,随时想怎样就怎样,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有没有纲常?!”叶政廷气红了眼,失了理智一般将案上东西一股脑摔得到处都是,“这些年,朕受够了你!你滚!朕再也不想看见你!” 袁氏倒退两步,脸上挂着绝望的泪,这些年的付出,终究是不值得。她一句话也没说,擦了下泪,转身夺门而出。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暴怒的叶政廷这才慢慢冷静下来,赵敬之反贼围攻时,是袁氏果敢又决绝地与自己站在一起;自己绝望欲玉石俱焚时,是她冷静地拦下自己…… “砰!”叶政廷苦恼地又捶了下书案,满心烦躁,痛苦地捂着额头。明明胸有丘壑,却半点不能与他人说,袁氏心灰意冷万念俱灰地坐着轿辇回春喜宫,远远便见叶文惠一身亲王服候在院内。袁氏脸色大变,正要想避开他,叶文惠却满脸带笑殷勤地跑过来,遥遥冲着袁氏轿辇便跪地叩首,额头在地上磕得“砰砰”直响,口中尊敬大呼:“儿臣拜见母后,愿母后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袁氏正恼他,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又见他封亲王候第一时间来拜会自己,请安磕头也如此虔诚,便冷着脸道:“平身。” “多谢母后!”叶文惠满脸是笑起身,连忙迈着小碎步过来,接替宫人的活,弓腰屈膝站在轿辇旁伸出双手欲搀扶袁氏,“母后当心。” 袁氏心里极度不喜他,但他以亲王之尊,却做这些下人的事,也只得将手递给他,一边下轿辇一边阴阳怪气道:“之瑜真是命好,如此轻松就加封了亲王,本宫要恭喜你呀。” 叶文惠低眉垂首恭敬地搀扶着她,恭顺到没脾气,谄媚一笑:“母后说得是,能得父皇母后如此恩宠,儿臣真是天命眷顾。母后您仔细脚下。” 第161章 他搀扶着袁氏往前走,看上去真是个极其孝顺的儿子。除却他们两人,旁边昏聩之人皆以为母慈子孝。袁氏走到廊下便恶心地甩开叶文惠的手,笑得不善:“之瑜,你一飞冲天直入云霄,你母妃却一落千丈堕入淤泥,莫不是你将你母妃的运道都吸干了?你请教了什么高人作法?可否举荐给本宫?” 此话实在难听,且不登大雅之堂,饶是城府深如叶文惠都忍不住脸颊抽搐,随即似压根没听懂袁氏的辱骂,笑道:“母后说笑了,儿臣若有那能交换运道的高人,儿臣便将西南游夏人和东南那帮反贼所有好运道都换给大盛。” “呵……”袁氏干笑了声,转身进入春喜宫,竟是连招呼他进去坐都没有。殿内,春桃轻声问道:“娘娘,五殿下来请安,不宣他进来么?” 袁氏冷着脸疲惫地道:“他哪是来给本宫请安,分明是给本宫上眼药来了。” 宫人“砰”将门关上,把叶文惠独自一人关在门外。叶文惠看着春喜宫紧闭的大门,直起身子,脸上的笑逐渐转化为阴鸷。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呀,喜欢的多多投喂海星哦,一千海星评论区叫我回来加更一章。如果没有,下一章将在下周二发出哦,爱你们。 第97章 交心凌霄苑 立春后便是无尽绵绵的春雨,整个坞原都烟雨蒙蒙,晦暗的天空低矮得似伸手就能够到。朝廷宣布流水山庄与反贼赵敬之勾结,派兵将山庄抄家封禁。 山庄里早就只剩下老弱妇孺,稍有地位的一律被杀头,仆从充军,女的不论大小充为官奴。在坞原有百年历史的流水山庄,从此销声匿迹。 带头剿灭山庄的便是新晋的嘉亲王殿下,他动作神速,午时被封了亲王便立马去给袁氏请安,下午就带兵去了山庄。 叶文惠坐在高头大马上,神气十足,胳膊上那点伤丝毫没有影响他满面春风。他见士兵将山庄里女子绑成串赶出来,策马上前一一审视那些女子,挑牲口似地用手中马鞭抬起妙龄女子下巴,点头或者摇头。他贴身仆从便立即将他满意的女子带到一旁单独关押。 叶文惠如今是亲王了,要打点的朝中官员更多,需要大量的银子和女人。他挑选好的这些妙龄女子很快会消失在名册上,理由便是暴力拘捕被当场正法。 这些女子中有不少是彭青云藏在流水山庄的凝香馆姑娘,叶文惠看着这些熟面孔,脸上浮现笑意:这些女子不需太多调教,便能很好地服侍人,正是自己需要的。 “将凝香馆姑娘都带过来,本王全要了。”叶文惠道。 “诺。” 一个个衣着单薄的女子被绑着双臂赶到一旁,春雨大了些,冷冷地浇在她们漂亮的脸蛋上,冻得脸青嘴白。她们的衣衫被雨水浸透,薄薄地贴在身上,很好地衬托出浑圆的胸脯和细瘦的腰身。 叶文惠马鞭抬起一个女子下巴,见她吓得瑟缩着,嘴角扯起一抹笑:“就她了,今晚送到城东宅子里去。” “诺!”下人应声,立即上前将那女子扭着胳膊带走。 晡时,坞原的雨下得更大了,屋檐滴滴答答滴着成串的雨水,阴暗的天空响起一声炸雷,“轰隆”闪电撕开天幕,留下动人心魄的巨响。 今年第一声春雷来得偏早,有人欢喜有人忧,还有人恬然淡之安然接受。昭郡王府的轿辇趁着大雨,由后门径直抬进了煜王府,由岑丹亲自领着一路穿过亭台楼阁,来到世子的居所凌霄苑。 凌霄苑下人立即上前迎轿辇,将轿凳铺在轿辇下。众人好奇这金贵的王爷居然会踏足世子的居所,更好奇这位据说令人一见难忘的王爷到底有多俊美,纷纷低头却又忍不住想偷窥那人的模样。 杨不易似知道那些人的心思,撑着大黑伞站在轿辇旁,轿辇中人刚探出头,便被大黑伞遮了个严实,下人们只看见那人一双描金黑靴踩着轿凳被送进屋子,却连他头发丝都未曾看见。 “看什么看!”岑丹不耐烦地将还围在门口的下人们轰走,“都走,没世子爷吩咐不许靠近凌霄苑。” “诺!”下人们应声准备离去。 “站住!”岑丹抽出明晃晃的匕首左右手倒着玩,“今日之事你们就当没看见,没听见。谁要是敢乱嚼舌根,当心爷手里的刀不认人!” “诺!”下人们噤若寒蝉,纷纷离去。 岑丹这才满意地收回匕首,转身跟着杨不易回到屋里。 薛凌云屋中烧了银丝碳,点了几盏鎏金铜灯,敞亮温暖。薛凌云身上多处包扎着,满脸淤青,正半靠在玉枕上打盹,一听说叶长洲来了,立即来了精神,努力撑着坐起。 叶长洲一袭青色衣袍,外罩一件玄色带狐狸防风毛的大氅,在灯火照耀下愈发显得明眸皓齿,但是眼角嘴角的淤青也更加明显,右手伤处肿胀更严重,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看上去甚是可怜。 “这么大雨你过来做什么?”薛凌云忍痛连忙伸手搀他,让他坐到床边,转头对岑丹道,“去给殿下热一碗温牛乳,要加糖。” “诺。”岑丹应声,转头识趣地扯着还不打算走的杨不易衣袖,小声道,“走,跟我去吃一碗热汤驱寒。” 杨不易被他扯着离开,屋里只剩下二人。叶长洲坐在床边,看着满身是伤的薛凌云笑道:“自然是来看你这副猪头样。” 第162章 薛凌云摸了摸破皮的脸颊,嗤笑道:“你也没好到哪里去。”见叶长洲眉梢剐蹭得有些严重,破皮乌紫,有些心疼地道,“玉清丹还有吧?用水化开涂在伤处,以防留疤。” 叶长洲不屑地道:“留疤就留疤,又不是女子,还怕破相么?” “啧……”薛凌云听他这么满不在乎皱眉道,“胡说什么?你哪能跟我们这些武夫比,我们常年征战沙场的哪个身上没几道伤疤,但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留一道疤就够让人难受的了……不许不重视。” 叶长洲不跟他胡扯,凑过来轻声道:“父皇加封嘉亲王的消息你听说了没?” “怎么没听说。”薛凌云叹了口气,“那鞭炮声十里地外都能听到,吵得我觉都没睡好。” 叶长洲笑了:“你还有心思睡觉,看来是不担心他位高权重转头就来收拾你了。” 薛凌云一脸不在乎地道:“我怕什么,别说他才封亲王连脚都站稳;我那太子表兄和皇后姨母难道会坐视他这般嚣张?” 看来薛凌云胸有成竹。他冲叶长洲邪笑:“何况,是你查出常氏诬陷我,得罪他的人是你,他定是先拿你开刀。” 叶长洲无奈苦笑:“多谢世子爷提醒。”接过岑丹递来的热牛乳喝了一口,皱眉道,“太甜了,腻。” “我马上去换一碗。”岑丹立即道。 薛凌云正色道:“你也不必如此担忧,听说庆安国的信使明日就会到坞原,到时候一切皆有了定论。” 叶长洲怅然道:“此时最着急上火的当属皇后和太子,但叶文惠刚登上亲王位,即便面对太子和袁氏的百般刁难他也会忍气吞声;你背后是煜王府,他也不敢动你;唯一能让他出气的就只有我了。” 薛凌云没想到他竟这么担心,不忍心再逗他,握着他手看着他认真道:“你若实在害怕,今夜便不回府,住在我这里,待我明日派些侍卫去你府上护你周全。” 叶长洲摇头道:“我倒不是怕他派人暗杀我。他也不会这么笨,刚死了一个十三皇兄,如果我又被暗杀,父皇定将坞原掀个底朝天。我是怕他来阴的……就跟当初七皇兄硬要我去珩亲王府送手抄诗一样,我哪能拒绝。” 薛凌云拍拍他手,身子往里挪了些,道:“上来说,盖上被褥暖和。”说着将锦被铺开给他。 叶长洲经过前日的那一顿逃亡,今日浑身痛,便脱了靴子上床用被褥盖着腿,与薛凌云并排而躺。 “听说七皇兄还没醒。”叶长洲道,“也不知是受了什么伤。” 薛凌云胳膊搭在他肩膀上道:“你七皇兄也不是什么好人,我怀疑西三阁的刺客就是他的人,死了正好。” 叶长洲皱眉道:“我不关心他死不死,只是常氏母子三人,除了老五叶文惠,常氏和老七叶子洛要么获罪要么重伤,就他一人春风得意,有些唏嘘。” 薛凌云身上伤重且困顿,只想抱着美人好好睡一觉,将头靠在叶长洲肩头,打了个哈欠道:“别说常氏和叶子洛了,你且看整个坞原除了叶文惠,有谁高兴得起来?我们这些受伤轻些的还好,还有几个断胳膊断腿的……皇家御卫军那几百个殉职的兄弟……唉,整个坞原损失如此惨重,就成全你五皇兄一人了。” 此话虽有失偏颇,但叶文惠的救驾立功的确太令人怀疑了。“是啊,乔沛之失踪了,赵敬之死了,连猎场守卫统领张力也死了,凡是参与谋反的知情人不是下落不明就是命丧黄泉,我五皇兄救驾一事就是板上钉钉。”叶长洲望着帐顶,满心不甘。他也拼命为父皇解忧,冒着被常氏报复的风险查出十三被害真相,却什么赏赐也没得到,反而与常氏母子彻底结仇了。 薛凌云闭着眼睛,听出他的不甘心,拍拍他肩膀轻声道:“殿下,你没过出头椽子先烂吗?且让他做那出头椽子去吧。别看他表面风光,谁见他内里裤衩有破洞。他做那么多事,必定会留下许多把柄,现在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他心里不知有多慌。” 叶长洲听他说得难听,笑道:“他裤衩里的破洞被你看见了?” 薛凌云不屑地道:“你不信等着瞧。他的那些阴谋诡计,常氏和叶子洛一清二楚。如今叶子洛重伤昏迷,但常元香还活着,你父皇稍加拷问就能招供。叶文惠能不怕?” 叶长洲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皱眉道:“那他能怎么办?父皇禁足常氏,他也没法营救。” “切,营救?”薛凌云嗤笑一声,搂着他道,“你怕是低看你那五皇兄的手段了。他灭口梁龙时,那手段可毒辣。” 叶长洲诧异的盯着他:“你是说,他会杀他娘亲?” “嗯。”薛凌云闭着眼波澜不惊,“我猜常氏活不久了。不过这事跟我们没关系,你现在就安心等着,到时候我陪你去庆安国游学。待归来,我不信陛下还好意思不赏你。” 是啊,自己舍了性命为国去游学,若是归来还不被封赏,那叶长洲就只有靠自己了。既然父不慈,就别怪子不孝。 “薛凌云,如果真去庆安国,不知常河山父子会如何刁难。”叶长洲叹了口气,满心哀愁。 “怕什么,我护着你。”薛凌云转身把脸埋在他脖颈里,想起之前教训那窥丨淫的常辰彦,眼里微光一闪,“常河山父子敢为难你,我定将他们碎尸万段!” 第163章 可是异国他乡,薛凌云哪能如在大盛这般嚣张跋扈。叶长洲心里忐忑,却不驳他面子,便靠着他轻“嗯”了声。 “今夜不许走,留下陪我。” 叶长洲的轿辇在煜王府待不到半个时辰,就大张旗鼓回昭郡王府去了,而他本人则留在薛凌云房中过了夜,直到第二天凌晨才被悄悄送回王府。 昨夜如此暗度陈仓的不止叶长洲一人,还有被伪装成下人被送进城东宅子的流水山庄罪妇。城东的那座宅子表面是一个富商的,实际背后真正的主人是叶文惠。他命人将白天搜罗来的女子送进去,入夜后断断续续不少朝臣乔装打扮进了宅院。 天刚亮,一骑从庆安国而来的快马答答踏着清晨尚带着露水的石板路,径直朝禁宫方向而去。清辉殿,叶政廷见了信使,打开常如松回信慢慢看着,眉头慢慢舒展。 看完信,他提笔写了一封回信对跪在殿中信使道:“你回禀如松贤弟,朕承诺的都作数,只要他十日之内拒绝西潘的结盟。否则十日之后,休怪大盛过时不候。” 信使领了命快速离开。 待信使一走,叶政廷望着天,眼里是志在必得的笑意:常如松还妄图讨价还价,不过这也在自己意料之中。只要冷剑和飞鹰得手,叶政廷将一毛钱都不给他,还要因常氏的罪孽问责庆安国。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呀,这章甜不甜呀?下一章将在周三晚上12点发出哦~有海星的宝子如果喜欢本文的话,可否多多投喂?谢谢,鞠躬~ 第98章 胜败事不期 猎场遇刺后,众皇子皆在府中养伤,倒也相安无事。老七叶子洛昏迷了几日终于清醒了,但却似痴傻了一般,木木盯着一处不说话也不理人,御医也束手无策。 又过了几日,被叶政廷派去西潘秘密执行刺杀任务的冷剑终于回来了。 叶政廷惊闻,连外袍都未来得及穿便匆匆往清辉殿跑,左忠勇在后面跟着他拿着衣衫追:“陛下,狍子……” 一进清辉殿,叶政廷只见殿中只跪着冷剑一人,他低垂着头,右臂不见了,断肢处裹着布条,尚再往外冒血。他冷峻的脸颊多了一道伤疤,万分狼狈。 “怎么回事?飞鹰呢?”叶政廷大惊。 “陛下,属下无能,任务失败!”冷剑跪地叩首,哽咽道,“飞鹰殉职!” 叶政廷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两人身上,万没想到自己培育的最顶尖的刺客,居然失败了。他愕然倒退两步,差点被这消息击倒。左忠勇连忙上前搀扶这他,低声道:“陛下息怒……” 叶政廷满心绝望,颤抖着手指着冷剑:“你……仔细说!” 原来冷剑和飞鹰到叶政廷的命令便乔装改扮,飞骑赶往西潘。两人凭借绝顶轻功和高强的武功,几乎没有障碍就进了庆安国使者居住的驿馆,摸进房间将床上熟睡的使臣杀死。谁知两人刚得手便被包围了,拼尽全力才得以脱身。 原来那特使就怕被人刺杀,竟弄了个替身装正主,派士兵做了个陷阱,自己躲在下人的房里。冷剑和飞鹰白天见的特使,便是那死去的替身。 两人行刺失败打草惊蛇,庆安国和西潘守卫都加强了,想要再次下手就更难了。两人暗中守了十多天,终于摸清了那特使的生活习性和路线,眼看时限将到,趁着夜黑风高强行闯进驿馆行刺。 两人身手绝佳,拼死相搏,在重重包围之下重伤庆安国特使,但飞鹰也为此付出了性命。冷剑凭借一身横练硬功杀进重围,眼看就要一刀将那受伤的特使毙命刀下,乱军丛中突然横出一刀,猛地斩断他拿刀的右臂,血溅了那特使一脸。 失了右臂,冷剑知道自己无法再完成任务,便拼死突出重围,逃命回大盛报信。 “陛下,属下无能,本无颜面圣,但需回来复命。恳请陛下赐死!”冷剑只剩一条胳膊,低头哽咽道。 此去西潘路途遥远且关隘重重,无法大规模派人去刺杀,这两人已是叶政廷最看好的精英了,没想到庆安国也西潘都警惕着和谈被破坏。 叶政廷无奈叹息,拍了拍冷剑的肩膀,心灰意冷道:“你们都尽力了……去让御医好好瞧瞧,右臂没了你还有左臂,好好活着,再为朕尽忠。” 任务失败,叶政廷不杀自己,反而还出言安慰,冷剑顿时泪流满面,哽咽叩首:“诺!” 行刺失败,特使重伤未死,离间不成反暴露了自己。叶政廷在左忠勇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回到龙椅,抬头竟是满脸沧桑:“宣皇后来。” “诺!” 片刻后,袁氏匆匆赶来,头上素净珠钗全无,看来也是睡下了又被叫起来。她进入清辉殿,见叶政廷披着外袍坐在龙椅上,疲惫地撑着额头,双眼紧闭,连忙过来问道:“出了何事?” 叶政廷没动,左忠勇弓腰屈膝哭丧着脸轻声道:“娘娘,祸事了。” 听完左忠勇转述冷剑的话,袁氏皱眉咬唇苦思,在殿中踱步,思忖再三,抬头对左忠勇道:“你先下去,本宫有话单独和陛下说。” “诺。”左忠勇依言退下。 待左忠勇出去了,袁氏走到叶政廷身边,看着他丧气的模样,知道他此刻心里是慌的。尽管叶政廷在一些事情上刚愎自用不听劝,但一旦涉及到朝廷安危的大事,叶政廷还是听得进去自己意见。 第164章 袁氏叹了口气,伸手放在叶政廷肩头,轻声道:“陛下何须如此忧愁,车到山前必有路。” “路在哪?”叶政廷抬头望着她,双眼竟是熬得通红,“难道真的要朕丧权辱国,进贡和亲再把自己儿子送去做人质吗?” 袁氏知道他对当年将自己母子送去方氏哪里做人质的事耿耿于怀,一直视为此生的奇耻大辱,心里更排斥将叶长洲送去游学。她叹了口气道:“做人质又如何?当年汉天子刘邦不也将妻儿交给项羽为人质吗?可最后坐天下的是谁?” 方氏是叶政廷的逆鳞,袁氏没提,刻意提了汉天子来抬高叶政廷。 “长洲愿意去游学,说不定他真能在庆安国学有所成,将庆安国工艺带回大盛,造福大盛子民。待他游学期满回到大盛,陛下给他加封赏赐不就好了吗?”袁氏轻声劝道,“和亲人选也有了,便是曹妃长女叶文月。她样貌好又聪慧,嫁去庆安国为太子妃不委屈。” 话虽如此,可还是丧权辱国的屈辱事,叶政廷心里实在憋屈,闭目不吭声。不过才做了六年的天子,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权力之巅带来的欢愉,却整日被这些事情逼得手忙脚乱自顾不暇。 袁氏又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君者当能屈能伸。臣妾认为,陛下可尽先答应庆安国的要求,然后励精图治偃武修文,施以廉政积蓄国力,让百姓休养生息,三年后兵强马壮,可具备与西潘一战的国力,何惧庆安国与西潘勾结?” 可是现在国库最大的输出便是西南军费,叶政廷一心想要收复流番洲,每年薛家军与游夏打仗耗资巨大。听袁氏的意思,竟是想要先停了西南战事。叶政廷内心十分不愿,但也知袁氏说的才是大盛的出路。 “唉……”叶政廷叹了口气,疲惫地按压着睛明穴,“以你的意思,停了西南战事,让平儿先回来?” 他以为袁氏定想要叶仲卿回来,因为以太子那心计完全不是叶文惠的对手。谁知袁氏却不像他想得那般肤浅,对叶仲卿,袁氏有更深的打算。她道:“收复流番洲事只关大盛颜面,也不急于马上收回,且先停了战事,但平儿不能回坞原。” “为何?”叶政廷疑惑地看着她,“你不想他吗?” “自然是想他的。”袁氏道,“但臣妾更希望他能继续渗透薛家军。此时让他回来岂不是功亏一篑。” 叶政廷低头思忖片刻,终于同意袁氏的意见:“罢了,依你说的去做吧。也该让薛其钢那老家伙回来叙叙旧了。” 薛家军常年驻扎在西南,已在西南经营得似地方军一样了,若要全军回朝是不现实的,即便不打仗了,也要镇守住虎视眈眈的游夏人。 “可命薛其钢回京述职,再派薛湘楠去东南敲打敲打那些反贼,让那些妄图颠覆大盛的‘赵敬之’们不敢轻举妄动。”袁氏道,“两个主帅都不在,平儿才好动手。” 见她算盘打得这样好,叶政廷忍不住笑了。他时常瞧不起后宫女子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弯弯心思,没想到女子九曲回肠也能治国。 “陛下笑什么?”袁氏不解地问道,“难道臣妾说得不对?” “对。”叶政廷收了笑,看着她,“那薛凌云说要护送十六去庆安国游学,皇后怎么看?” “此子虎狼儿,不可放虎归山。”袁氏眼里闪过一丝冷厉,“一旦他离开坞原,谁能管得了他?他跟长洲去庆安国,还是抛下长洲回西南,岂不是都由着他?他若回了流番洲,薛其钢可就真的毫无顾忌了。” 叶政廷想了下确实是这个理,可自己已经答应薛凌云了,如何好反悔?袁氏见他面露难色,贴心地道:“此事陛下若不好开口,让臣妾去拒绝薛凌云。” 叶政廷抬头看着她,目光复杂,勉强笑了下:“有劳皇后。” 叶政廷计划失败的消息明面上并没有散播出来,但总有人闻着味察觉到了。不仅薛凌云和叶长洲知晓,连叶文惠也知晓了。 叶文惠盘算:庆安国与大盛和谈的结果既然已是板上钉钉,大盛注定要每年向庆安国进贡战马,公主和亲和皇子游学也是免不了,那么依叶政廷的性子,如此丧权辱国的条约,他只怕会将所有怒火发泄到罪魁祸首常氏的身上。若常元香挡不住压力真的全盘托出,自己岂不是跟着她万劫不复? 反正已出卖母妃向叶政廷纳了投名状,也如愿加封亲王,不如再进一步。反正母妃难免一死,不如早点死。死之前,叶文惠还要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 他早先便求了叶政廷希望去见常氏一面,叶政廷尚未兑现,他此时就要去求叶政廷让他进瑶华宫。 叶政廷心里正烦,没多跟他说什么,便挥手让他去。叶文惠跪谢叶政廷,低头的时候,面露得意的笑。 叶长洲和薛凌云得到行刺失败的消息倒是平静,反正已做好了去游学的准备,左右不过是等叶政廷唤叶长洲去细说此事。 果然,冷剑回来的第二天一大早,叶长洲便被宣进宫。经过多日的休养,他脸上的擦伤好了,但被扎穿的右手还包扎着,跪地叩首:“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 叶政廷看见他总是心有愧疚,之前的功劳丝毫没有犒赏,如今又要派他出去游学。他起身快步走下来亲自将叶长洲扶起,满脸慈爱地看着他:“不必多礼。” 第165章 叶长洲顺着他的意思站起来,父子俩面对面对视,一个眼神清澈,一个却满眼愧疚。“儿啊,朕之前问过你愿不愿为大盛去游学,没想到一语成谶。”叶政廷看着他清澈的目光总有些羞愧,干脆转身步履蹒跚往龙椅而去。 叶长洲在他转身的瞬间苦笑了下,低头道:“儿臣当日对父皇说过,儿臣愿意,至今不改。” 叶政廷慢慢走到龙椅前坐下,看着叶长洲的眼神更加愧疚了,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目光闪烁不与他对视,道:“好,朕信你。朕也承诺你,三年为限,朕定亲自派人去庆安国将你风光接回,回来当天便加封亲王,赐良田万顷,黄金千两,另外从神枢营筛选精锐五千给你做府兵,由你亲自执掌。” 叶仲卿贵为亲王,手握西山营兵权,叶政廷开的这条件自然是比不上他,但比叶文惠那空有亲王头衔,却只有黄金百两的赏赐可是好太多了。 郡王规格的府兵为五百,亲王府兵有一千,便是贵为当朝唯一异姓王的煜王,府兵也不过三千,叶政廷却赏赐叶长洲府兵五千外加良田万顷,几乎等同于一个诸侯王。 叶长洲却没有太多欣喜,这些看似丰厚的赏赐,需有命回来才能得到。但他表面功夫还是做足,立即跪地叩首:“儿臣多谢父皇。” 叶政廷承诺了那些,心里总算好受些了,微笑道:“平身。”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端午安康!下一章星期五发哦~有海星的宝子多多支持一下,谢谢,鞠躬,mua~ 第99章 瓜熟子离离 待叶长洲一走,叶政廷便难受地瘫倒在龙椅上。如今就等着庆安国回信发难,然后自己再全然答应就好。他实在没想到,大盛建国六年,居然因一个异族女子败得这样惨。叶政廷靠着椅背歇息,下了狠心:只要和谈的事尘埃落定,定要将常氏一点点抽筋扒皮,让她受尽各种苦楚再杀她,方能解心头之恨。 叶长洲回府便与薛凌云通了气,筹备着去庆安国的事。 午时,天下着毛毛细雨,叶文惠只身一人趁着雨伞,手拿叶政廷给的通行御令,经过重盘问,终于踏进了封禁已久的瑶华宫。 此时的瑶华宫已经是比冷宫还可怕的地方,附近值守的宫人日日都能听见常氏在里面疯狂哭喊,都在揣测常氏每日受何种刑罚,却没人想到她日日忍受多人奸污。常氏早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若非“不能自尽,自尽了会连累儿子”的念头支撑着她,她早已魂归九泉。 因今日叶文惠要来探望,袁氏才顾着他亲王的颜面,好歹没让他亲眼目睹母亲如何受辱。 叶文惠撑着伞推开殿门,只见空荡荡的屋子里四处蒙尘,屋角还结了蜘蛛网,萧条破败如鬼屋。 常氏坐在琉璃窗前痴痴望着窗外雨打残叶,穿着单薄衣衫,头发蓬乱,满脸是伤,原本丰腴的身形也消瘦下去,脸颊凹陷,目光散乱,与几个月前光彩照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虽狠心卖母,但见常氏如此凄惨,叶文惠也大受震撼,连忙抛了伞冲归来跪地痛哭:“母妃!” 常氏木木转头看着他,呆滞了片刻,眼里才逐渐有了光,咧嘴一笑,唤道:“之瑜……儿子。”她原本满口洁白的牙也被打掉好几颗,一张嘴笑,犹如死了多日未埋的死尸般可怖。 叶文惠如何能想到她这些日子受的是什么样的折磨,哭道:“母妃再如何也是皇贵妃,怎么可以被如此对待!” “皇贵妃?”常氏看着自己浑身素服笑了,“我如今连最低贱的贱民都不如,但却顶着皇贵妃的封号,真是莫大讽刺。” 心软也就是一时,叶文惠没忘记常氏今日的下场有自己三分功劳,硬起心肠直起身子擦了擦眼泪,望着常氏哽咽道:“母妃,儿子被加封亲王了。” 常氏看着他勉强一笑,依旧坐着一动不动,道:“我知道了,皇后早前来跟我说过。” 叶文惠心里一紧,做贼心虚,怯生生看着常氏:“母妃……都知道些什么?” 常氏干枯的眼睛看着他,眼神空洞,无喜无悲:“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她枯瘦的手撑着小案努力站起来,谁知一站起来,下身“哗啦啦”便流出许多血,一下将衣裙和地面都打湿了。 事发突然,常氏和叶文惠都惊了。常氏本就灰白的脸一下子失色,踉跄了一下连忙扶住小案才不至于摔倒,狼狈不堪地岔开腿站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 叶文惠吓得一下往后倒,惊恐不已往后爬了两步,盯着那滩刺眼的血,眼泪“唰”一下就流出来了,哭道:“母妃,你到底怎么了?!” 常氏也没想到自己一下站起来,竟然小丨产了。日日被多人轮流侮辱,不知怀的是谁人的野种,流了也好。常氏提着衣裙直愣愣地看着身下的血,渐渐冷静下来,扯过衣裙下摆遮住带血的部位,理了理鬓发又缓缓坐下。 儿子还在,不能吓着他。常氏用鞋子抹了下地面的血,声音平静:“我没事,我好得很。” 叶文惠心惊胆战地跪直了,尽量逼自己不去看那滩血,又硬起心肠哽咽道:“母妃恕孩儿不孝,孩儿别无他法,若不想办法自保,定会被母妃连累!” 常氏惨白的脸上挂着莫名的笑:“我已是行将就木,即便没有你那些说辞,我也活不了。” 叶文惠听出一丝希望,他拭了泪试探着问道:“母妃不生孩儿的气?” 第166章 常氏叹了口气,道:“流水山庄和凝香馆本就暴露,没什么用处了。他们临死前能为你所用,替你铺就亲王之路,也算死得其所。” 叶文惠闻言实在羞愧,匍匐在地哭道:“母妃不要怪孩儿狠心,父皇不信任孩儿,出口便是威胁,孩儿府邸四周都是眼线,实在没办法了!” 他不说,常氏也能想到他和叶子洛的境遇。她疲惫地闭着眼,以手支额道:“所以因果报应,我连累了你们兄弟俩,你顺势而为,不过是几句话的事,也是应该的。” 叶文惠跪地痛哭:“母妃你不要怪孩儿……” 常氏未睁眼,虚弱地道:“不怪你。心不狠站不稳,母妃教你们兄弟的,你总算学会了。”只是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拿自己开刀,常氏嘴上说不怪,心里着实难受,看着昔日疼爱万分的儿子,不知为何竟有些反胃。 叶文惠也深知自己无耻,但事已至此,就无耻到底了,跪地哭道:“母妃,孩儿还要求您一件事。” 常氏不想看他,道:“何事?” “孩儿请您薨逝前,写一封信给孩儿。”叶文惠将脸皮紧贴地面,不要脸地大声道,“就写您的死与父皇无关,您身患不治隐疾,父皇母后寻遍天下名医也无法医治,您不想再忍受病痛折磨,选择结束生命。您与父皇恩爱多年,怕死后父皇伤心过度,特留书一封。愿父皇康健,盼庆安国能多给孩儿支持。” 常氏落到如今地步,与叶政廷再无半分情意,叶文惠不但要她去死,还要她死之前写这样一封信,这比袁氏让人日日侮辱她更令常氏难以忍受,起身勃然怒喝:“住口!你放肆!” 殿外的守卫离屋子有一段距离,听见屋中常氏突然发疯哭叫嘶吼,心里疑惑这母子相见怎会如此惨烈。 “这里面发生何事?”他忍不住好奇问道。 “你管呢。”身旁同样执戟的守卫道,“皇后娘娘吩咐了,无论里面发生什么也不要管,你好好值你岗就是。” 被最亲的儿子如此伤害,常氏彻底疯了,多日来的折磨都没让她精神失常,叶文惠那一番话径直将她刺激了。她再不顾什么形象,又跳又叫满屋乱走,不时发出激烈的尖叫哭喊,疯狂地捶打着自己的头,将头发撕得一把把落下,下丨身的血流得到处都是,异常可怖。 叶文惠见她状若疯妇,吓得脸青嘴白连忙躲到柱子后,恐惧地看着常氏发疯。 常氏尖叫捶打撕扯自己还不完,力竭跌坐在地后又开始疯狂抓扯自己衣衫和脸颊,指甲一把下去就是几道血痕,她似还不解恨,又开始用手抠挖自己眼珠。 叶文惠心惊胆寒,便是春猎杀了那么多人也没有手软过,此时却被他母妃发疯吓得双腿抖如筛糠,下腹一阵冰凉,就差尿裤子了。 “叶文惠,你会遭报应的!”常氏咬牙切齿阴森森喊了一句,一手深深抠进眼窝,只听皮破肉裂,一颗带血的肉球坠地,滚落到尘土里,血混着泪从常氏空洞的眼窝流下来。她张开嘴“哈哈”大笑,坐地用那只带血的手指着叶文惠,“叶文惠,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眼前一幕便是十八层地狱也不见得有如此可怖,叶文惠躲在柱子后只觉身下一凉,竟是活生生被他娘亲吓得尿了裤子,惊恐不已地“啊!”尖叫了声,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起身冲了出去。 他冲出门,跑到院中被冰冷的雨水一浇,吓出躯壳的三魂七魄这才归位。他站在院中,任由冰冷的雨水浇在脸上,耳中听着屋中常氏咬牙切齿的诅咒,渐渐冷静下来:她再如何也只是个老妇,自己堂堂壮年男子杀人无数,怕她做什么? 虽如此给自己鼓气,但叶文惠还是腿发软,那毕竟是生养自己的母亲,又如何与那些素不相识的陌生刀下亡魂相比。“轰隆”天空突然响起一声下炸雷,吓得叶文惠后背发凉,连忙抱着树干,仰头望着天空那道惊心动魄的闪电,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不孝父母,天打雷劈。 他想起幼年常氏哄他入睡时讲的故事:有两兄弟轮流赡养母亲,轮到哥哥养母亲时,他将好吃的藏起来不给母亲吃,让她吃不饱穿不暖,整日挨打受骂,结果惹怒了天神,天神便让雷公将这不孝子劈死了。 叶文惠双腿直哆嗦,可一想到今日的目的未达成,反正常氏那样子也活不成了,必须抓住机会让她把信写了。 叶文惠心里给自己壮胆:没事没事,那都是哄小孩的故事……母妃只剩一个眼睛了,再不进去只怕另一只眼睛也保不住,瞎了还怎么写信呢?进去好好哄哄她,既然连我诬陷她的事她都不生气,那冷静下来一定会答应的。母妃那么宠我,她一定会想通的。 他直起身子,哆嗦着慢慢走回门口,见常氏已经哭闹得没力气了,坐地仰头靠着桌腿喘气,已然是奄奄一息。她浑身上下都是血,比那索命的女鬼还令人可怖。 叶文惠后背直发凉,壮着胆子慢慢走过去,见常氏失去眼珠的那边眼睛只剩个血肉模糊的空洞,吓得心里直打退堂鼓,随即又给自己打气:没事,这是自己的母妃…… 他跪在地上,爬着凑过去看她,颤抖着手去试探她鼻息:还好,活着。叶文惠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盯着半死不活的常氏,转头看着那边空无一物的木床犯难。 申时,昏睡了近两个时辰的常氏终于醒了。她慢慢睁开独眼,凄凉地望着帐顶,随即之前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她闭目,仅剩一只的眼睛流出浑浊的泪。 第167章 她一身血衣已经换成了干净的衣物,身上盖着温暖的被褥,头发也被梳好了,缺了眼球的那只眼睛被上药包了起来。 这一切都是叶文惠在她昏迷期间,跑去春喜宫跪地磕头求来的。原本他一个亲王,也是有办法搞到这些东西,但他偏要去求袁氏,让袁氏看到自己对她足够的尊敬,没有母后的允许,即便自己贵为亲王也没有造次。 他端着一小碗热腾腾的粥从门外进来,一边吹着一边坐到床边。吹粥的间隙,余光瞟到常氏脸上的泪,叶文惠这才发觉她醒了。 “母妃,您醒了?”叶文惠连忙放下粥,忍着恶心害怕贴过去轻声问道。 常氏不答,但眼角又涌出一行泪。叶文惠知道她听见了,轻声道:“母妃,孩儿错了。您睁眼看看孩儿。” 常氏只是闭着眼流泪,躺在床上如一具死尸。 “母妃,孩儿再不让您写信了,你睁眼看看孩儿。”叶文惠轻声唤道。 “母妃,孩儿知道您听见了,您睁眼看看孩儿嘛,孩儿给您带了热粥。” “母妃,您最疼孩儿了,睁眼跟孩儿说说话嘛,孩儿任由您打骂,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任由叶文惠好话说尽,撒娇撒赖,常氏就是不睁眼。她人未死,心却已经死了。 叶文惠说得口干舌燥,见常氏还是没反应,终于失去了耐心,站起来道:“既然母妃不肯跟孩儿说话,那孩儿只有去找七弟了。七弟春猎受伤至今还未开口说过一句话,孩儿想,他定愿意跟孩儿说话。” 他竟用叶子洛赤裸裸地威胁常氏。 此言果然奏效,常氏一下睁开独眼看着他,眼里竟是狠毒,厉声道:“你敢!” 【作者有话说】 龙生龙,凤生凤,什么样的教育成就什么样的孩子,偶米头发~宝子们假期开心吗?下一章将在明天发哦~这样假期三天都有更新可看哦! 喜欢的宝子多多投喂海星支持~ 第100章 和谈终落定 叶文惠见她终于肯跟自己说话,笑得人畜无害:“果然,母妃唯一的软肋便是儿子。” 常氏看着他的脸,心头一阵阵发寒:明知母亲牵挂儿子,但儿子反过来却用这弱点来对付自己的母亲,这是人还是畜生? 她慢慢撑着坐起来,独眼死死盯着他,似看的不是亲儿子,而是心怀不轨的陌生人,斥道:“畜生,你老实告诉我,你七弟是不是你害的?” 叶文惠并不被她的训斥吓到,拿了个玉枕给她靠着,表现得似一个极其孝顺的好儿子。常氏见他如此,心头愈发毛骨悚然。 “母妃,您教孩儿,成大事不拘小节,更可以不择手段,孩儿学会了,您怎么还不高兴了呢?”叶文惠笑着问道。 见他不正面回应,常氏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猜对了:叶子洛重伤定是这畜生下的手。 “住口!”常氏怒斥,总觉得他笑容里藏着阴毒,心里发毛,“我何时教过你这些?!畜生!长青是你胞弟,你怎么下得去手?!” 叶文惠似没看到常氏的色厉内荏,凑过去在她耳边轻声道:“母妃是没有亲口教,但言传身教都是在告诉孩儿: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良心这东西呐,就是用来在杀人放火后忏悔的。” 他虽轻言细语,但在常氏听来却如恶鬼在耳边低语,连忙挪开了些,离他远了点,唯一的眼睛死死盯着叶文惠,这才发现,这个儿子如此令她陌生。 以往自己位高权重在后宫为他们遮风挡雨,他们兄弟俩无处施展拳脚,如今自己大势已去,他才渐渐露出真容,狰狞可怖亮出獠牙。 原来自己亲生的孩儿,竟然是一条吃母亲和兄弟骨肉长大的毒蛇。常氏心灰意冷,闭了唯一的眼,寒声道:“你要的,我成全你。但你必须跪下,在我面前发毒誓,往后不许再伤害你七弟。”她睁开眼,死死盯着叶文惠,“否则活着受尽苦楚生不如死,死后必遭恶狗啃食骨肉,生生世世沦为畜生道。” 她居然要叶文惠发这么恶毒的誓言。叶文惠笑了下,跪地毫不犹豫举起右手,三指举天发誓:“我叶文惠在母妃面前发此毒誓:得了母亲亲笔手书,一辈子不伤害七弟,否则活着受尽苦楚生不如死,死后必遭恶狗啃食骨肉,生生世世沦为畜生道。” 他轻许如此狠毒的誓言,不是因为真的会遵守,而是他压根就不信什么毒誓。若是赌咒发誓就能伤害一个人,那么世间位高权重者早就被对手咒死了。 他不当真,但常氏却当真了。她浑浊的眼死死盯着叶文惠,半晌才道:“拿纸笔。” 狂风呼啸着刮起地上落叶在天空打着旋,冷雨滴滴答答寒彻骨髓,坞原的天晦暗得像要随时塌下来一般。 刚入夜,叶文惠手持一盏羊角灯踏出瑶华宫大门,寒风冷雨刮起满院子的萧条,黑靴踏着湿滑的地面,一步步朝外面走去。 守卫见叶文惠撑伞持灯离去,忍不住好奇地转身看着漆黑一片的瑶华宫。只见那里面一丝光亮都没有,风雨吹动大殿的门,“吱呀吱呀”晃动作响。 “门怎么没关。”守卫内心有些不满那高高在上的亲王,走过去想将殿门关上,抬眼瞟了一下殿内,顿时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结结巴巴喊道:“祸……祸……祸事了!”说完吓得连滚带爬边跑边报信,“统领,不好了!皇贵妃上吊了!” 第168章 风雨飘摇的瑶华宫内,常氏一身素白,枯瘦的身躯高悬房梁,头颅低垂着,头发覆面,白衫被风吹得飘摇。她用一根白绫将自己挂上去了,在她亲儿子的帮助下。 当朝皇贵妃自缢而亡,在宫中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骚乱,守卫统领先去禀报了袁氏,袁氏坐在妆镜前,宫人正在给她拆头上的珠翠。 “这么快就死了,本宫还没玩够呢。”袁氏盯着镜中的自己,脸上浮现一丝笑容,没回头,对守卫统领道,“你去禀报陛下吧,他安排就好。” “诺!” 清辉殿,叶政廷披着外袍坐在案前,脸色很差,一言不发听叶文惠跪着哭诉。 叶文惠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托过头顶,哽咽道:“母妃十分后悔自己犯下的罪行,要儿臣一定要将这封手书亲自交给父皇,说否则九泉之下难安……儿臣怎么也没想到,母妃竟然这么想不通……” 叶政廷冷着脸示意左忠勇去将信拿过来。 叶文惠继续哭道:“儿臣应该打开信看一看的,应该劝她好好活着,向父皇赎罪。” 左忠勇弓腰屈膝将信呈到叶政廷面前,他打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的确是常氏的亲笔:庆安国皇族常氏有女元香,生来便是龙凤身,父兄溺爱,陛下娇宠,艳冠后宫三千佳丽。但元香生性偏执顽固,渐被权势蒙蔽心智,得步进步欲求不满,对帝后心生怨怼,犯下滔天大罪,悔之已晚。 元香身患不治隐疾,蒙帝后厚爱,遍寻天下名医却不得而治。元香念及自身所犯罪孽,实在难忍身心折磨,不欲活着生受煎熬。但念帝后多年照拂,不忍陛下伤心,特特留书一封。愿帝后康健,皇儿无忧。人生大梦一场空,斩尽悲欢绝笔去。常元香绝笔。 这封信先是认罪,再说自己得了重病无法医治,将常氏的死完全归咎于她自己,还不忘处处提及帝后对她的好。 有这一封信在手,便不怕庆安国的问责了。叶政廷自然知道叶文惠做这事是在向自己示好,也满意拿到这样一封常氏的亲笔信。以常氏决绝的性子,只怕自己和皇后就是用尽阴司内狱的手段,也休想让她心甘情愿写下这一封信,果然只有她最牵挂的人才能斩断她的坚持。 叶政廷看着殿中跪着的儿子,明知他时时刻刻都想讨好自己取得信任,可叶政廷看着他心里还是一寒:此子如此狠毒手段,连亲生母亲都能下去手,有朝一日若给他无上权力,他会不会弑君弑父? 叶政廷不动声色收了那信,看着叶文惠道:“既然你母妃自尽谢罪,朕也不多做追究。封锁消息,不可传到庆安国去,以免你舅父伤心。” 叶文惠巴不得庆安国永远不知道母妃已死的事,生怕查到自己头上,当即跪地叩首谢恩:“诺!” 十三皇子叶恒丰停棺三月还未到期,禁宫竟又有贵人薨逝。杀害他的真凶终于伏法,但真凶的白事却大操大办,比他丧事隆重许多。杨氏本来疯了,听闻皇贵妃薨逝,居然清醒过来,在海棠宫又哭又笑闹了半日,随即盍然而逝。 宫中白事又多了一桩。 不过叶政廷已经无暇顾及朝野如何唏嘘看待,冷剑飞鹰行刺失败后不到三日,叶政廷便收到庆安国信使来信,常如松在信中言辞激烈愤慨,对叶政廷一番威胁,要大盛好自为之。 叶政廷气得头发一夜白完,第二日便让信使回去禀报常如松,信中先是提了加封叶文惠亲王一事,又将答应的每年一千战马加到两千,承诺择文月公主前去庆安国和亲,派皇子叶长洲随行,并在庆安国游学三年。唯一的条件就是庆安国拿了大盛的好处,便不再与西潘结盟。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节日快乐!下一章是随机掉落的小剧场哦,周一更新哈,爱你们,mua! 第101章 小剧场/师生对饮,笑谈天下事 叶政廷的回信一发出,叶长洲便知道自己游学之日已近。今日天下起了毛毛细雨,叶长洲舍弃了轿辇和随从,只身一人撑伞来到国子监。 院中樱花树下,老太傅和叶长洲对坐而饮。如今叶长洲封了郡王,能与恩师对坐,惹得屋内读书的幼弟们艳羡不已,纷纷趴在琉璃窗边看着园中两人。 叶明志开心地喊道:“看,十六皇兄!”随即骄傲地抱着胳膊对幼弟们道,“今年春猎,十六皇兄可勇猛了,和煜王世子两个人面对那么多反贼都没有怕的!” 这七八个拖着鼻涕的小皇子因年纪太小,没能去春猎,听闻叶明志的话,连忙围过来缠着叶明志:“十九皇兄,你跟我们讲一讲春猎的事嘛……” 微风拂来,洋洋洒洒的樱花飘落。叶长洲给老太傅斟了一杯茶,恭顺低头:“恩师,长洲此去至少三年,临走前特来拜谢恩师多年教诲之恩。” 老太傅满眼慈爱地看着叶长洲,苍老皱皮的手举杯饮了一口茶,倒是丝毫没有离别的哀戚:“殿下,老夫给您取字图南,便是期望有一天殿下能鸿鹄展翅,图南而翔。坞原虽是卧虎藏龙的帝京,不过也是茫茫天地间沧海一粟。恕老夫僭越,陛下子嗣虽多,但能胸怀天下、兼济苍生的却一个都没有。殿下们都被眼前短暂浮华迷了眼,忙着争权夺利,斗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 他顿了下,还礼给叶长洲也斟了一杯茶,看着叶长洲:“老夫也略知殿下被迫卷进这手足相残的旋涡里,但殿下凭借头脑聪慧,不仅没有被拉下去,反而迎难而上,有了如今的地位,着实令老夫欣慰。” 第169章 叶长洲心头一凛,没想到老太傅身居方寸之地,却如此耳聪目明,还真是一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当即站起恭敬拱手:“承蒙恩师教诲,长洲感恩不尽。” 老太傅呵呵一笑,抬手示意他坐下:“殿下天生七窍玲珑心,老夫与殿下十多年师生情谊,竟也被殿下给骗了过去,以为殿下资质愚钝不可教化……哈哈哈……老夫眼拙了。” 老狐狸夸奖小狐狸,师徒二人相视一笑,互相赞许。 叶长洲低头避开他的视线,赧颜一笑,依言坐下,谦逊地道:“恩师谬赞。我不比其他有母家支持的皇兄们,我生母低微且过世得早,若不藏拙自保,只怕在身深宫里,要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老太傅看着他默默点头,道:“殿下即刻要起程去庆安国游学。还肯屈尊来看我这老头子一眼,老夫感念,有一言相赠。” 叶长洲今日来,便是为了这事,连忙又起身拱手:“长洲洗耳恭听。” 老太傅抬手示意他坐下,徐徐道:“殿下的皇兄们都在争夺那把高高在上的座椅,想必以殿下的鸿鹄之志,也想要那把椅子。” 见叶长洲要否认,老太傅摇手阻止他妄图辩解,道,“但君子之志,应当在整个天下,而非只在大盛。” 此言一出,叶长洲心头似开了一扇窗,豁然开朗,却被窗外层层迷雾遮眼。他连忙拱手道:“还请恩师赐教。” 老太傅悠悠道:“自三十年前大陈之乱,天下群雄揭竿而起,一时间出了无数个自立王,他们有人曾占据大片地盘长达十年,定了都城取了国号,以为能慢慢重拾旧河山,建立一个新的稳固王朝,最终无一例外失败告终。” 老太傅收了笑,认真看着叶长洲:“老夫活了七十岁,在这乱世算是少有的长寿,见得太多,便大胆地认为,你父皇、这大盛,如果再这样内斗下去,早晚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沦为匆匆过客。” 如此僭越的话,这老狐狸竟毫不顾忌就说出来了。叶长洲心头一惊:是了,大陈国土广袤,国家强盛百姓富足,周边列国无一敢进犯;而反观大盛,勉强收拾旧河山,却丢了流番洲,东南那一大片的国土还在反贼手中,更有西潘等诸国虎视眈眈,就连曾经跪在大陈天子脚底下俯首称臣的庆安国都敢来威胁一番,的确是岌岌可危。 叶长洲拱手道:“恩师一番话,惊醒梦中人。我等年少无知之辈还当大盛中原正统不可侵犯,便可安享太平盛世。听恩师所言才明白这种想法着实可笑,乃坐井观天不肯远视的自我麻痹之举。” 樱花树下,老太傅捻须看着叶长洲:“老夫老朽了,空有一颗治乱世安黎民之心,却无力去实现,只能枯坐这国子监当个耍嘴皮子的无用书生。所有人都当殿下去庆安国游学,去做质子实在倒霉之至,但在老夫看来,这却是千载难逢的绝好机会,殿下可以趁机结天下之君子,交有用之小人。以殿下的聪明才智,加上世子的保护,三年后殿下回来之时,或许又是另一番见识。” 叶长洲跪地叩首再次拜谢师恩:“多谢恩师教诲,今日听恩师一席话,顿感心胸开阔,不再迷茫。图南告辞。” 老太傅欣慰地看着他,点头道:“老夫在国子监这樱花树下等着殿下,盼三年后再与殿下对饮。” 叶长洲起身撑伞缓缓离去。 小书童搀扶着老太傅站起来,好奇地问道:“先生,您对十六殿下那番话,为什么与上次同太子说的截然不同呢?” 老太傅慢慢站起来,苍老的目光透着微光:“若叶长洲也像太子那般有个精明睿智的皇后母亲,所有路都给他铺平了,还需要这般刀口舔血去争抢吗?有的人生下来就能走上平坦的通天大道;有的人啊,要走十万八千里的弯路,再碰无数南墙,才勉强摸索到大道在哪。唉……虽都是一个爹生的,命运却差了何止千万里。” 煜王府内,薛凌云跟岑丹交代了许多,主要是叮嘱他照顾好王府。 岑丹也想跟着薛凌云去庆安国,哭丧着脸道:“世子,流番洲战事都停了,王爷马上要回京述职,有他老人家坐镇,王府能有什么事?” 薛凌云皱眉赏了他一个爆栗,道:“父王回来不需要用人?你看看这府里……”他想说薛文博的事,随即又闭嘴,道,“总之你留在王府多替父王分担一些。” 岑丹不满地揉着额头噘嘴往外走,便走便低声抱怨:“他又不是我爹,你这儿子当得好,还要我还替你尽孝。” 他嘟嘟囔囔,屋里薛凌云没听清,转头问道:“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岑丹不快地出了院子,给他准备马匹去了。 庆安国信使很快回信,答应叶政廷的条件。另外又对叶文惠被封亲王一事表示欣慰,盼望文月公主和昭郡王殿下及早到庆安国,又表达两国友好邦交的美好愿望。 三月初一,约定的公主和亲出发日就在明日。坞原一片欢腾,不明真相的坞原百姓为这两国姻亲更进一步而欢喜,满心期待公主和亲和昭郡王游学,希望公主和郡王能将大盛百姓的美好期许带过去,更期望皇子将庆安国技艺传回大盛,造福百姓。 “庆安国的玉雕工艺那可是首屈一指,若是昭郡王殿下能将工匠和技艺带回,咱大盛岂不是也能做出那价值连城的宝物?”街边百姓交谈。 第170章 “还有,庆安国的毯织技艺也是一绝,那边还盛产的雪莲,若是能昭郡王殿下能将种子带回,真乃大功一件!”另一个汉子道。 “多少年没见这样对咱老百姓有利的事了。”一个女子道,“想当年文成公主和亲吐蕃,便带去了许多书籍和谷物种子和工匠,教会吐蕃人平整土地种植蔬菜,不知道昭郡王殿下会带去什么。” “不论殿下带去什么,都是对两国国百姓有益的事。”另一个人道,“这事对咱百姓好,谁不赞成。” “听说昭郡王殿下学富五车一表人才,去游学代表咱大盛的形象,那可真是给咱大盛长脸……” 杨不易低垂着头颅路过交谈的百姓,那些期盼和赞美的话听到耳朵里,他却感觉十分刺耳,干脆捂着耳朵快步跑开了。因为只有他知道,他的殿下,将走上一条九死一生的路。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下一章周三晚上12点更新哟,喜欢的宝子多多投喂海星,爱你们~mua! 第102章 游子离坞原 整个坞原的人都在高兴,百姓高兴公主和亲皇子游学,惠利润泽天下,朝廷高兴只需一对年轻的兄妹便能平息边疆战火,苟得几年安稳。只有曹妃痛哭不已,不舍女儿嫁去草原,一辈子再回不来。 菁华宫,袁氏安慰着痛哭流涕的曹妃,拍拍她肩膀道:“做母亲的,不就盼着孩儿飞得高飞得远吗?月儿嫁的可是庆安国太子,做他的正妃。将来他登极之后,月儿便是庆安国皇后,如此好事,妹妹你该高兴才是。” 曹氏抹了抹泪,哽咽道:“臣妾知道这是好事,可做母亲的心里还是难受,舍不得她嫁去那么远,这辈子再见不到了……我的亲亲女儿……”曹氏说着眼泪又涌出来了。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从幕后探出头来,只见她圆脸杏眼,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身着鹅黄衣衫,看着十分讨人喜欢,正是要去和亲的叶文月。她脸上却没有多少悲伤,青春年少不知世间险恶,倒是对能去庆安国充满了期待,压根没想过和亲是要去嫁给一个男人,成为别人的妻子。 “母妃不哭了。”她凑过来娇俏地冲曹氏撒娇,用手拭去曹氏脸上的泪,“女儿会给母妃写信的,母妃如果想女儿了,跟父皇说,让父皇送你来看望女儿。” 天真的她以为两国政治联姻,外族进宫探亲便如家常便饭。可即便贵如常元香,从她进宫到死,挖空心思造成大盛此次危机,也才换得娘家人进宫,远远看上一面。 但这话曹氏又如何能当着女儿的面说。她的命运已经定了不能更改,与其哭哭啼啼送她走,不如让她就这么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地快乐着。 曹氏擦了泪,勉强冲她一笑:“好,好。” 袁氏站在一旁看着母女亲热,笑道:“这就对了。本宫为月儿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装了满满九车,定叫月儿风风光光嫁到庆安国去。” “多谢娘娘。”曹氏低头。 暖阁内,杨不易也哭得涕泪横流,不管赵婆婆如何劝说,他就是铁了心讨跟叶长洲去游学。 “你以为殿下是去游山玩水吗?那庆安国凶险,你一个小孩子去了能顶什么事?”赵婆婆责备道。 杨不易以袖拭泪,擦着通红的眼哭哭啼啼道:“小的不管,殿下若不肯让小的跟去,小的就自己偷跑去……小的虽然不会武功,但小的能照顾殿下饮食起居,殿下若遇危险,小的就替殿下挡刀!” 叶长洲无奈笑了:“你就盼着你家殿下点好吧……”随即摆摆手,“算了,让他去吧。” “可是殿下……”赵婆婆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她更希望叶长洲多带一个孔武有力的侍卫,而不是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孩子。 “婆婆不用担心,世子爷会护着我的。”叶长洲勉强一笑。 三月初二凌晨,阴雨了多日的天空终于晴朗了。巳时,和亲的队伍在玄天门候着,只见数百身着盔甲的侍卫手持斧钺仪仗,艳红的旌旗迎风招展,高头大马拉着马车昂首嘶鸣,长长地排了十几辆,皆是嫁妆和带去庆安国互通有无的种子、技艺典籍,还有叶长洲精心挑选的随行工匠,各行各业皆有。 帝后身着龙袍凤袍,在玄天门下送别远嫁的女儿,文武百官立于两侧,目送公主和亲皇子游学。 日上三竿,和亲的宫主着新婚盛装在侍女的牵引下,先拜谢天地祖宗,后跪别帝后生母,在曹氏和十九弟叶明志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缓缓蹬上銮驾,轿帘随之放下,隔绝了曹氏伤心欲绝的目光。 叶长洲一身玄色郡王服,站在玄天门前跪别叶政廷和袁氏:“儿臣告别父皇母后,愿父皇母后健康顺遂,喜乐安康。” 日头下,叶政廷威仪赫赫,道:“皇儿平身。你此去庆安国游学,乃利国利民之无上功德,朕和你母后十分欣慰。朕派些贴身御卫与你,日常行走民间当记得使命,扬我大盛风骨。” 叶长洲再次跪谢:“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说完场面话,叶政廷这才缓缓走过去将他搀扶起,看着眼前玉树临风的儿子,叶政廷满眼欣慰,拍着他肩膀道:“好,好皇儿,望你不负使命,平安归来。” “嗯。”叶长洲也看着苍老的父皇,满心复杂。 “长洲。”曹氏再也忍不住了,在叶明志的搀扶下缓缓走来,仰头看着眼前如金似玉的人,眼泪又忍不住涌了出来,“好孩子,月儿年少不懂事,你一路上照顾着她些……” 第171章 见此情形,叶长洲立即应道:“母妃放心,儿臣定会照顾好月儿,不叫她受委屈。” “好好……”曹氏连忙拉着叶长洲的手,似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眼巴巴地道,“好孩子,拜托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叶长洲看着伤心欲绝的曹氏,想起自己那面目已模糊的母亲,心头一软,回答便有了几分真诚:“母妃放心。” 叶明志眼睛红红,但没像他母妃那样哭,只是揉了揉眼睛道:“十六皇兄,你和皇姐保重身体。” 这边在依依作别千般不舍,袁氏看着和亲队伍里的薛凌云,轻声对身边宫人道:“去传唤世子,让他去春喜宫候着,就说哀家有要紧话给他,让他别惊动其他人。” “诺。”春桃矮身一福。 她快步绕过人群来到薛凌云面前,冲着他一阵耳语。薛凌云皱眉,这和亲队伍马上就出发了,皇后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吗?他抬头疑惑地望着袁氏,袁氏遥遥冲他点头,示意他听从安排。无奈,薛凌云只得转身出了队伍,快步往春喜宫而去,候着袁氏回来。 巳时三刻,和亲队伍在众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缓缓出了坞原,两旁百姓夹道相送,欢呼雀跃。队伍吹吹打打出了北城门,一路沿着官道往西北而去,日头逐渐当中,晒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叶长洲撩开帘子,下意识便去寻找薛凌云的身影,可队伍前面没有。他又往后看,队伍长如蟠龙遥遥看不到尾,也不见薛凌云身影。 “刘忠奇,你去看看世子爷在哪里,回来报给本王。”叶长洲冲御卫喊道。 “诺!”刘忠奇骑马护在他车驾旁,闻言立即策马去寻薛凌云。 马车轰隆隆摇晃着往前,不到片刻就听见马蹄声近前,刘忠奇在马车外大声禀报:“启禀殿下,没看到世子爷身影。” 这人去哪里了?叶长洲心头疑惑,明明记得在玄天门下还看到他站在队伍里的,这会儿去哪里?莫不是去放水了? “知道了。”叶长洲没多想,坐直了身子。 春喜宫,薛凌云一壶茶都饮完了,还没见袁氏回来。他心头焦急,怕太晚了赶不上送亲队伍就麻烦了,抬腿出门看了下日头,又催促宫人:“皇后娘娘到哪里了?快去看看。” “诺。”宫人低眉垂首小跑着出门。 此时已到午时,送亲队伍应该走了有半个时辰,大队人马脚程慢,自己只需快马加鞭不消片刻就能赶上。薛凌云定了下心神,回到殿中耐心等待。 很快,那宫人回来了,冲薛凌云一福:“世子在等片刻,陛下正在和皇后娘娘说话。” 薛凌云握拳抵唇,随即放下:“你去催催她,就说我还在春喜宫候着呢。” 宫人立即低头:“婢子不敢。” 薛凌云“啧”了声,不耐烦地道:“你侧面提醒一下她嘛。” “诺……”宫人唯唯诺诺应声,又小跑着往门外去。 薛凌云吁了口气,又坐下来等候。 这一去又是小半个时辰,宫人终于回来了,对薛凌云道:“皇后娘娘让世子耐心等待。” 薛凌云有一些烦躁,站起来在屋子里转圈,嘴里埋怨道:“这女人做什么事都磨磨蹭蹭,哎哟!” 他话音刚落,便听叶伯崇在殿外大声道:“景纯你在说谁呢?” 薛凌云见太子来了,连忙迎过去:“殿下,你身上伤都好了么?” “没大碍了。”叶伯崇跨进殿门,无视宫人的请安,大喇喇在椅子上坐下,对薛凌云道,“你坐呀,站着做什么?” 薛凌云一心要去追和亲队伍,哪有心思坐,看着叶伯崇计上心来,连忙凑过去问道:“殿下,你知道姨母唤我来有何事吩咐吗?” 宫人奉上茶,叶伯崇饮了一口,摇头看着薛凌云,一脸无辜:“不知道啊……” 薛凌云叉腰盯着他,追问道:“那殿下来春喜宫,所为何事?”他不信叶伯崇这么巧也来皇后这里。 叶伯崇放下茶杯,看着薛凌云:“景纯,你怎么了?出了何事?” 薛凌云看着他,心生警惕:“我本该跟和亲队伍去了,皇后娘娘却命人把我唤这里,又久久不来相见,是何用意?” 叶伯崇呆了一下,起身道:“你是怀疑母后不想让你去庆安国,所以故意拖延你时间?” 这蠢货一语点醒梦中人,薛凌云心道不好,连忙快步出门往外去,回头对太子道:“殿下,我没时间了,劳烦你跟皇后娘娘说一声,景纯回来再向她请罪!”说完转身就跑。 可他还没跑出院子,就被皇后的銮驾拦住了。 “景纯,你急匆匆要去哪里?”袁氏被贴身宫人搀扶着,慢吞吞从轿辇上下来。 薛凌云再如何着急也不能在她面前放肆,只得跪地叩首:“参见皇后娘娘。” “起来,进去说话。”袁氏冲他微微一笑,不由分说进了门。 薛凌云没办法,只得跟着她进了春喜宫。 未时,和亲队伍已经走进坞原城外的大明山,山中疏影重重,入眼皆是翠绿。和亲队伍的声乐小了些,刘忠奇回禀说还没看到薛凌云,叶长洲不由得有些紧张了。 难道他临时出了什么事,来不及跟自己说一声就要去处理?叶长洲眉头紧锁,心里直打鼓。此行本就危机重重,薛凌云同去他才心头稍安。若是薛凌云不在,自己独自一人,要如何面对庆安国那些未知的危险? 第172章 “再探!”叶长洲以手支额对刘忠奇道,“从队伍前面往后一个个仔细查看。” “诺!” 叶长洲在路上焦急不安,薛凌云却在春喜宫心急如焚。皇后进殿说要去换装,先让他候着。 他足足等了办个时辰,皇后才慢吞吞地从后面出来,但依旧是上午那一身行头,哪里是去换装了。薛凌云有些恼怒,拱手道:“不知皇后唤臣来所为何事?还请皇后莫要耽误功夫,再晚些,今日臣就追不上和亲队伍了。” 皇后高坐椅上,以袖掩口抿了一口茶,慢悠悠道:“景纯,你急什么。” 叶伯崇站在一旁,两眼透着懵懂,时而看看袁氏,时而看看薛凌云,不知他一向雷厉风行的母后,为何变得如此慢条斯理。 薛凌云强忍下怒火,道:“护送公主和殿下去庆安国,乃陛下御口答应的事,若是臣误了陛下所托,臣担不起这个责。” 他以为抬出叶政廷,袁氏便会改变态度,谁知袁氏却掩口笑了:“这孩子,看把你急的。坐吧,本宫有话跟你说。”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下一章将在周五晚上发出哦,谢谢大家,mua!有海星的不忘支持一下,谢谢! 第103章 凌云陷算计 薛凌云想听她能说出一番什么话来,心道:若是发现她当真只是为拖延时间,让我赶不上和亲队伍,那就休怪小爷到时候翻脸,便是皇后姨母也不认! 他便在一旁坐下,袁氏对春桃道:“去,给世子爷斟茶。” “不必!”薛凌云不想再浪费时间,径直无礼拒绝。 “景纯你急什么。”叶伯崇见状劝了一句,见他冷着脸,回头又看着袁氏,“母后你就快说吧,看把景纯急的。” 袁氏抬手制止叶伯崇,看着薛凌云问道:“景纯,你告诉姨母,你为何要跟着去庆安国?” 就知道她是故意不想让自己去,薛凌云“噌”一下站起来,按压不住怒火道:“这话臣当时跟陛下说过,皇后若好奇可自行问他。此时护送公主和殿下去庆安国要紧,皇后却找借口将臣拖住,到底是何居心?!” “你放肆!”袁氏也怒了,苍老的眼眸冷厉地看着他,怒斥道,“莫说本宫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便只是你薛凌云的长辈,也问得,由不得你放肆!” 叶伯崇见气氛一时紧张起来,一个怒目圆睁,一个横眉冷对,简直针尖对麦芒,连忙拉了一把薛凌云:“景纯你好好说话,不许对母后如此无礼。” 薛凌云瞬间冷静下来,他急着去找叶长洲,知道皇后不安好心,现在只求能顺利出宫,否则她耍起皇后和长辈的架子来当真不让自己去,那才是祸事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薛凌云首先撤了目光,低头拱手认错:“臣一时心急口不择言,姨母莫怪。臣跟陛下说过,臣愿提枪上马与西潘贼子搏命沙场,都不愿公主和亲皇子游学。但国家大事不由得臣多嘴,既然事情无法更改,那臣愿解君忧,护殿下在庆安国无恙。” 皇后“啪啪”拍掌,脸色并没有缓和,道:“景纯果然壮志凌云一心为国,这番话本宫听了都感动,陛下应当很欣慰吧?” 薛凌云低头没应声。 袁氏起身背手望着门外天空:“那本宫便来问你,你留在坞原,不去庆安国,你答应吗?” 果然被自己猜中,她就是不想让自己去。薛凌云虽还低着头,但眼里都要迸出怒火了,咬牙道:“臣不答应!” 袁氏转头看着他,疑惑地道:“本宫记得你与文月和长洲都无交情,为何要千难万险跑那么远去护他们周全?” “臣说了,是为国!不论去的是哪位公主、那个皇子,臣都要去!”薛凌云大义凛然道。 见他如此强硬,袁氏不能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硬来,否则自己将理亏,被他反将一军,需得变换打法。袁氏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走过去拍拍薛凌云肩膀,柔声道:“景纯如此忠义,本宫心甚慰。不过,本宫还是希望你留下来,因为你父王马上就要回坞原了。你们父子几年没见,你不想他吗?他老了,之前又被炮弹碎片击中受了伤,你需尽孝床前。” 不待薛凌云说话,她又看着他眼睛真诚地道:“姨母知道你是个心怀社稷的好孩子,但你父王乃国之重臣,你尽孝他膝下便也是为国尽忠,如此忠孝两全,岂不更好?” 薛凌云抬头看着她,一双眼眸透着杀气,似恶狼一般:“姨母,臣问你,陛下为君,是否一诺千金?天子无戏言,既然答应臣去庆安国,臣就一定要去。难道陛下的话,在皇后这里不作数吗?!” 他知道袁氏巧舌如簧,道理一大堆,自己辩不过便也不辩了,径直抬出叶政廷这个杀手锏,就看袁氏如何绕得开这座大山。 “自然作数。”袁氏不看他,侧身看着一旁,诡辩道,“但陛下没说你必须何时出发吧?” “没有。”薛凌云忍着怒气从胸腔里吼出两个字。 袁氏轻笑,转头看着他,脸上露出得胜者的笑:“那就好。你父王马上就回京了,你先在坞原待上三个月,你们父子好好叙叙旧,你再起程去庆安国不是一样的吗?” 只要拖住他不让他跟去,三个月后,袁氏又有新的说辞,有足够多的理由不让他去。薛凌云太清楚她的阴险手段,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咬牙怒吼道:“皇后算盘打得真是响亮,怕是我父王在流番洲都听见了!今日臣非去不可!皇后若是要阻拦,臣便立即去面圣,问一问陛下,这大盛到底谁才是天子,到底是姓袁还是姓叶!” 第173章 “你放肆!”袁氏也暴跳如雷,转身指着薛凌云,气得脸颊抽搐,“既然你油盐不进,好赖不分,本宫也没有什么好与你说的!” 她转身大声道:“来人!将煜王世子薛凌云扣下!” “诺!”突然门外冲进来一队全副武装的御卫,径直将薛凌云双手扭住,摁得跪地。 薛凌云挣扎不得,被迫跪在地上,抬头怒目圆睁盯着袁氏,咬牙切齿地道:“好一个不讲理的毒妇!” “啪!”袁氏大怒,一巴掌扇过去,气得连连倒退。 叶伯崇见状连忙起身扶住她,吓得颤声道:“母后息怒!”随即大骂薛凌云,“景纯你脑子坏掉了吧?居然为了外人如此说自己的姨母!母后是为你好!那庆安国龙潭虎穴,只怕有命去无命回!你何苦这么傻要跟着叶长洲去送死?!” 这蠢货不说还好,一说薛凌云更是心急如焚,叶长洲独自一人去庆安国,还能活着回来吗?不行,自己便是拼死也要跟着去,否则他若死了,自己怕是要悔恨终身,即便死了没面目下去见他。 一想到此,薛凌云目龇欲裂,死命挣扎起来,冲袁氏母子怒吼:“你们害我食言,他若死在庆安国,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他力大无比,若真的打起来,这几个御卫根本挡不住他,奈何他双臂被人扭在背后根本使不上力气。四个强壮如牛的御卫一起压在他身上,他竟是挣得面红耳赤,额头青筋暴起,被摁在地上恶狠狠盯着袁氏:“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带下去,严密看守起来!”袁氏被他气得胸口痛,一阵阵眩晕,怒喝了一声,连忙扶着小案喘气。 几个壮汉用手指粗细的大麻绳将薛凌云捆了个结结实实,在他不断怒骂咆哮声里,将他拖走了,关在春喜宫后院一间黑屋子里。 远远还能听见薛凌云声嘶力竭的怒吼,叶伯崇后背出了一身冷汗,见袁氏气得脸青嘴白,双眼直翻,眼看就要晕倒,连忙扶着她大喊:“太医,快宣太医!” 日头西落,被亲侄子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的袁氏终于好些了。她靠着玉枕,以手支额,对叶伯崇道:“本宫不想吃了。” 叶伯崇这才将手中碗递给一旁的宫人,小心翼翼看着袁氏苍白的脸,轻声道:“母后何必与景纯如此较真?既然父皇答应他去,你便让他去就是了。之前儿臣顺着您说那庆安国虎狼之地,但景纯身手那么好,谁又能害了他?”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袁氏闭着眼睛轻轻揉捏太阳穴,“本宫将他强留下来,是有牵制薛其钢父女的私心,但也是真为他好。庆安国如何不知他对大盛的重要性,定会格外关注他。若是他们打起景纯的主意,那可就糟糕了。” 叶伯崇一听,这才知道事情远比自己想的复杂,点头道:“是,叶长洲死了也就死了,父皇那么多孩子……可是姨父就这么一个成气候的宝贝儿子,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控制住,薛家可就任其摆布了。” 袁氏闭目养神,没再吭声。 叶伯崇见天黑了,起身道:“那母后好生歇息,儿臣去看看景纯那个混账东西。” “去吧。”袁氏疲惫地摆摆手。 叶伯崇提着食盒往关薛凌云的小黑屋而去。这屋子偏僻,离正殿很远,需得走上片刻才能到,门口守着两个执戟的大汉,门上还挂了一把大铁锁。 叶伯崇让守卫打开门,提着食盒进去,只见屋里什么也没有,徒有四壁,薛凌云手还被反绑在背后,正蹲在墙角,双眼无神地盯着地面,头发也在挣扎中散乱了,嘴角还有拒捕时留下的淤青。 见他如此可怜,叶伯崇心里不忍,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将食盒打开,端出一碗肉汤,用勺子舀了一勺汤递到他面前,轻声道:“景纯,你吃口肉汤。” 薛凌云摇头,散乱的目光这才从地面挪到叶伯崇脸上,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太子表兄,你放我走吧。我答应了要去的,不能食言而肥,否则我这辈子心都不安……你可怜可怜我……”说着竟然落泪了,两行清亮的热泪顺着脸颊流下,“人活一口气,我今日食言,他日如何有脸面对芸芸众生?他们定会骂我薛凌云是不守信的小人,我这辈子就完了……” 对于他这个愚蠢的表兄,薛凌云知道如何打动他。他两眼通红,神情哀戚,伤心至极:“一旦背上失信的污名,我还如何领兵打仗,为太子表兄立功?” 叶伯崇最看重薛凌云的一点便是他背后的薛家军,将来薛其钢父女老了,薛家军就是薛凌云的,到时候他手握重兵为自己保驾护航,这才是叶伯崇想要的。听到薛凌云这番话,他犯难了,放下碗咬唇不敢看他:“不是孤不帮你,母后的话孤也不敢违拗。” 见薛凌云满脸失望地看着自己,叶伯崇为难地道:“要不这样,你先跟母后服个软,孤再替你说好话,母后心软之下说不定就真的放你去了。” 薛凌云知道这人耳根子软,特别怕袁氏,不敢背着她偷放自己。他干脆闭了眼靠着墙壁,冷言冷语道:“那殿下请回吧……就让我一个人在这黑屋里关到天荒地老,关到老死为止。” 叶伯崇见他这样,觉得自己不够义气,有些羞愧,起身道:“食盒给你留下,你想通了便让守卫去禀报母后,母后定肯给你松绑。”说完转身就走,只怕再留片刻,就忍不住心软要将他放走。 第174章 天完全黑了,薛凌云透过门缝能看见外面一些亮光,他满心凄凉蹲在角落里,四周漆黑一片,手被绑在背后早就麻木了。 这时候,小十六在做什么呢?他发现我不见了,会不会很着急?他一定很着急,以他那九曲回肠的弯弯心思,小小心里说不定还以为我食言而肥,抛弃他了。 薛凌云置身黑暗,想到这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他若认定我抛弃他了,该多伤心?他母亲早亡,父皇将他送去别国做人质,举目无亲,唯一可依靠的爱人却又抛弃了自己…… 那股看着父王长姐在流番洲跟人拼命,自己却只能在坞原干看着无能为力的绝望又当头袭来。难道此生,自己注定要做个无能之人,想护住的人,一个都护不了吗? 薛凌云泣不成声,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滴落衣襟,瞬间将衣襟濡湿。他恨皇后,恨坞原,恨这个束缚他的烂天烂地! 第104章 驿馆失火案 和亲的队伍在天黑前到达昌顺驿馆,顺利住下来。护卫们将驿馆警戒起来,驿丞和巡检十分惶恐,吩咐驿卒将驿站房间打扫得纤尘不染。驿站迎接过无数达官贵人,但皇子公主级别的还是头一遭。 刘忠奇跟护卫吩咐完值守的事,转头轻敲叶长洲的房门,声音低沉:“殿下,还没有世子爷下落。” 叶长洲坐在屋里,看着满桌的菜却一点胃口也没有。整整半天,都没有薛凌云的消息,看来薛凌云根本就没随队伍出城。 “殿下,您好歹吃一口。”杨不易看着桌上的菜。这些菜都是他盯着驿站厨子做的,千挑万选、精心烹制。 叶长洲摇头,以手支额,似万分疲累:“不易,你下去吧,让我单独待会儿。” “诺。”杨不易低声应道,转身出门将门从外面关上了。 “殿下怎么样?”门外火把通明,刘忠奇凑过去问杨不易。 杨不易哭丧着脸摇头:“殿下不吃也不喝,世子爷骗了他。” 栾清平“啧”了声,皱眉轻声道:“我觉得世子爷不是这样的人,他定是被什么事绊住脚了。” “有什么事比殿下更重要吗?!”杨不易怒了,大声喊了一句,“他就是骗子!”说完抹泪跑了。 “这孩子……”刘忠奇看着他伤心难过地跑走,无奈摇头。 屋中,叶长洲听到杨不易哭诉痛斥,心里也难受至极。他心里为薛凌云找过许多借口,他或许被他那帮狐朋狗友拦住喝送行酒去了;或许是薛宓不舍他,临时将他叫去叮嘱一番;或许是他外面那些花花草草舍不得他走,追过来与他说话…… 但最终,叶长洲还是被理智打败:薛凌云就是骗了他,无论什么理由,他都不该离开这么久,不告诉自己一声。 叶长洲苦笑,他以为对那人已是手到擒来,没想到最终还是被那人骗了。狐狸最终,还是败给了猎手,可薛凌云是何时开始与自己虚与委蛇的呢?叶长洲皱眉苦思,跟薛凌云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人如此真诚,对自己一片真心,没想到原来竟是演戏而已。 叶长洲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难受得要命,可就是哭不出来。他以为自己胸有成竹,结果却败得一败涂地。 赵婆婆说得对,自己对薛凌云就不该动心的。 不动心,他伤害自己的时候,心也就不疼了。 屋外灯火映在薄薄的窗户纸上,映着叶长洲的形单影只,弓腰驼背枯坐屋中,眼神木木地盯着昏暗的地板,对未来充满迷茫。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叶长洲靠着椅背,仰面一声叹息,就当从来没遇到过他好了。那些与他经历的事,与他说过的话,就当被一阵风给吹散了。 屋外人影闪烁,巡逻的守卫来来回回走着,走动声、交谈声、火把燃烧声在寂静里夜里格外地响。 叶长洲在桌边坐到饭菜冰凉发硬,才疲惫地走回床边,和衣躺在冷硬的床板上,拉过尚算干净的被褥盖住身子,半晌却被床硌得骨头疼。 他难受地翻了下身,只觉身上的厚实的被褥跟砖块一样,快压得自己喘不动气。 昌顺驿馆的驿丞倒是个实在人,生怕冻着了金贵的王爷,特地吩咐拿了一床最厚的被子来。叶长洲皱眉,将胳膊伸出被子外透了口气,心道:不知叶文月那边是否也是这样的被褥。她才是生在皇宫养在金窝里的金枝玉叶,不知能不能吃得了这些苦。随即,他又想到叶文月要嫁给那个尚未谋面的庆安国太子。月儿将一辈子困在后宫跟人争风吃醋,不知要掉多少回眼泪。他心一软,掀开被子起身推开门喊道:“刘忠奇!” 刘忠奇正执戟站在驿站大门口守着,听到他喊自己,立即跑过来:“殿下有何吩咐?” 叶长洲捏了下眉心,道:“你去在嫁妆里取一床锦被给公主送去。”曹氏给叶文月准备了一辈子都盖不完的被褥,倒不必委屈着她。 “诺!”刘忠奇指挥着人去给公主去被褥,见叶长洲转身回屋,他站在门口低声道:“殿下,世子爷没在,属下和栾清平也能护殿下周全。” 叶长洲心头一暖,轻声道:“好,有心了。” 刘忠奇低头在门口站了片刻,又回到大门口,打起精神守夜。 “殿下心情好些了吗?”栾清平站在他身边问道。 刘忠奇摇头,有些沮丧:“我们哥俩武功不如世子爷,殿下不放心呢。” 第175章 栾清平见他一脸丧气,冲他胳膊捶了一拳:“要护人周全又不是光靠力气大,要用脑子,知道不?” 刘忠奇白了他一眼,“切”了一声不屑地将手一摊,示意他去:“你脑子灵活,去吧,开导开导殿下,让他高兴起来。” “这……这我开导不了。”栾清平连忙转过头,当自己方才的话是在放屁。 夜深了,这驿站在荒郊野外,四周都是崇山峻岭,不知名的鸟躲在树林里一直叫着,听得人心烦意乱。叶长洲被硬床板硌得难受,翻了个身睡意全无,耳中听到那鬼哭狼嚎的鸟叫声,干脆坐起来倚着床柱抱着胳膊闭目养神,也好过躺在硬板上。 突然,屋外一声惊叫:“走水了!” 叶长洲心头一紧,连忙起身,连靴子也没穿就跑到窗前,正欲推开窗,随即冷静下来:自己和叶文月刚住进来就走水了,只怕不是巧合。 他冷静地后退了两步,只听屋外守卫急匆匆的脚步声、呼喊命令声响作一团,有人惊呼:“公主房间失火了,快去灭火!” 叶长洲心头剧跳,再忍不住,一把推开门,只见屋外火光冲天,照得恍如白日,守卫们拎着各式各样的盛水器皿纷纷往西厢房那边跑。 叶长洲连忙出来,惊诧地看着西厢房那边,熊熊大火窜上房梁,“呜呜”燃烧着,吐着骇人的火舌。 驿丞倒穿着衣衫就跑出来了,见西厢房火势那般吓人,竟是一屁股跌坐在地,脸青嘴白张着嘴:“啊啊啊……”紧张到半晌说不利索,半晌才惊慌失措地喊出来,“起火啦!” 叶长洲一把将他拉起来,没管他是不是吓坏了,朝着西厢房方向就冲过去。一路都是匆匆拎水救火的人,有和亲队伍的侍卫,有驿站的驿卒。叶长洲跟着他们跑过九曲回廊,很快就到了西厢房院外。 只见叶文月和她的贴身宫人抱作一团,正站在院中瑟瑟发抖。她一张小脸满是黑灰,头发蓬乱,身上衣衫好几处被烧毁了,赤着脚狼狈不堪地站在那里,吓得哭都不知道哭了,只是不停发抖。 “月儿!”叶长洲见状连忙冲过去。 叶文月转头看着叶长洲,终于“哇”一声哭了出来,冲过抱着叶长洲就哇哇大哭,眼泪顺着脸颊流得两人衣襟都湿透了。 叶长洲连忙抱着她,将她头摁在胸前轻拍着她头不断出言安慰:“没事了没事了……十六哥在……月儿不怕,没事了……” 叶文月像一个走失的孩子猛然间见到亲人,紧紧抱着叶长洲哭得撕心裂肺,将所有委屈和惊吓都化为泪水。 “公主,没事了……”她贴身宫人秋菊凑过来,也是不停发抖,泪流满面却还是在勇敢地安慰叶文月。 叶长洲抱着不断颤抖的叶文月,转头问道:“秋菊,怎么回事?” 秋菊一下跪地,她身上更狼狈,满脸黑灰,头发烧焦,衣衫几乎被烧毁,露出的腿和胳膊多处被烧伤,皮肤脱落,有的地方翘着皮,受伤不轻。叶文月身上虽狼狈,却没有被烧伤,看样是是秋菊用身体护着叶文月冲出火场,导致被烧成这样。 “启禀殿下,婢子伺候公主睡下后便守在门口……婢子打盹的功夫就听见公主在屋里尖叫,还有火燃烧的声音,婢子立即推开门……” 秋菊也吓得够呛,哽咽了一下平复了心绪才能继续说话:“屋子里烧起来了,公主被火包围了……”接着她就哭得泣不成声,再说不出来话。 叶长洲见状,转头一看,杨不易也飞快地冲归来了。叶长洲连忙冲他道:“不易,快扶秋菊下去,先给她治伤!” “诺!”杨不易见眼前火势如此可怖,满眼惊恐,连忙跑过来搀扶秋菊,还不忘关切叶长洲:“殿下,你没事吧?” “我无事。”叶长洲望着眼前熊熊燃烧的大火,抱着吓得花容失色的妹妹,满心凄凉:这才出发第一天,就出这样的事,往后的每一天,还会发生什么更可怕的事?自己兄妹二人有命活着到庆安国吗? 看着漫天大火,叶长洲突然明白过来:有人想要他们兄妹俩死在大盛境内,如此责任就是大盛的。和亲游学不成,庆安国还能与西潘结盟。 “呵……”他苦笑了下,想不到籍籍无名二十年,猛然变成了几国关注的重要人物。他猜测这场大火定少不了西潘人的参与。 那庆安国内呢?是否也有人抱同样的心思?是常如松还是常河山?他突然觉得,庆安国这一趟,一定会遇到很多怪事和怪人。 薛凌云呀薛凌云,这么精彩的旅程,你不来真是可惜了。叶长洲想着,随即又想,或许薛凌云正希望自己死在这“精彩”的旅途上。 叶长洲的衣襟很快被叶文月哭湿透了,低头看着她光着的脚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叶长洲俯身将她横抱在怀,往她的銮驾走去,马车队那边嫁妆里多的是衣物。 兵荒马乱了一个时辰后,大火终于被扑灭。侍卫和驿卒烧伤了好几个,队医正在给他们包扎上药,好在随行的工匠们都没事。驿馆大厅内,驿丞和巡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结结巴巴说着驿馆的防卫。 叶长洲高坐堂上,披着郡王服,以手支额听驿丞讲述。叶文月穿上新的外袍,坐在叶长洲身边,一只手还惊魂未定地牵着她皇兄的衣袖,抹着泪。 “殿下,小臣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话谎话。”驿丞跪地叩首,巡检也跟着他跪地。 第176章 听来听去,驿丞和巡检都反复说驿馆检查得十分仔细,不可能有火灾的危险存在。叶长洲也知道这两人说不出什么,只得疲惫地道:“堂堂大盛官家驿馆,竟然出如此疏于防范的事,责令尔等速速查清起火原因。” “诺!”驿丞和巡检瑟瑟发抖跪地。 叶长洲挥挥手让他们滚下去。 【作者有话说】 最近评论的宝子很少,我很难过,希望看到我、喜欢我的宝子们都多多评论。 第105章 路遇童若谦 待两人一走,屋中只剩下自己人,叶长洲才抬头看着刘忠奇和栾清平,问道:“起火源头查到了么?” 刘忠奇和栾清平对视一眼,只见栾清平摊开手掌,里面赫然是一个烧焦的火折子:“公主房间捡到的,不是驿馆的东西。” 果然是有人故意纵火。叶长洲问道:“询问值守侍卫了吗?他们怎么说?” 刘忠奇道:“侍卫都是自己人,一个时辰换一次班,属下盘问过,值守期间都没有异常,估计刺客是趁着换班时间纵火。” 栾清平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自己人?哼,可不一定都是吧?” 刘忠奇见不得他阴阳怪气的,皱眉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栾清平转头看着他,又看看叶长洲,思前想后,决定把自己这些天的疑虑一吐为快,抱拳道:“殿下,这些和亲的侍卫都是从京营里挑选的,是大盛人没错,可不一定都是殿下的人。” 此言一出,刘忠奇愕然,随即低头皱眉没再说话。和亲队伍护卫京营各部队推举来的,难说里面有没有内奸。 叶长洲看了两人一眼。这两人,刘忠奇勇猛武帝,栾清平胆大心细,都是一等一的好男儿。但是叶长洲内心更信任细致的栾清平一些,他起身道:“日后你们多留意那些侍卫,暗中挑选些信得过的陪护在本王和公主身边,负责本王和公主的饮食起居;那些形迹可疑的,就让他们去做粗使的活,不许靠近銮驾。” “诺!”两人拱手应声。 “十六皇兄,我怎么办?我好害怕,我不敢睡了。”叶文月眼睛红红,可怜巴巴望着叶长洲。千里和亲路,这才第一天她就被吓成这样,往后那漫漫长路可怎么办? 叶长洲叹了口气,轻声道:“你睡觉莫熄灯,让宫人陪着你。”随即抬头看向她身边的秋菊。秋菊四肢都被包起来了,疼得几乎站立不住,摇摇晃晃看着十分可怜。烧伤最是疼痛难忍,她伤成这样却还坚持陪着叶文月,足见其忠心。 秋菊很小就被选进宫,做叶文月贴身侍女,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叶长洲知道叶文月最信任秋菊,除秋菊之外,叶文月还有五个陪嫁宫女,但却没见她如何与她们亲近,便道:“秋菊烧伤严重,需好好歇息,你便让其她人陪你睡吧。” 秋菊一听,连忙打起精神道:“婢子撑得住。”可她疼得浑身颤抖,脸都白了,兀自强撑。 叶长洲抬手打断她的话,道:“你突遭重伤,肢体还在麻木阶段,待再过片刻,只怕会疼得站都站不住。去歇着,早日养好伤才能好好侍奉公主。” 叶文月满眼哀戚看着秋菊,依依不舍道:“你听我皇兄的话,去歇着吧。” 秋菊被人搀扶下去了,但叶文月还是不敢去睡。她期期艾艾拉着叶长洲的衣袖,半晌才红着脸问道:“十六皇兄,你能不能陪我睡?” 虽是兄妹,但都长大成人了,男女有别,叶长洲如何能陪她睡,传出去让别有用心的人听到,叶文月的清白就毁了。他当即道:“你去睡,皇兄在你门外守着你。” 西厢房毁了,叶文月便住到了东厢房,睡叶长洲隔壁。杨不易搬了把椅子放在叶文月门口,让叶长洲不至于站着守夜。 折腾了一晚上,此时东方已隐隐现亮光。杨不易望着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叶长洲轻声道:“殿下,公主应当睡着了。您去房间里躺会儿,小的替您守着。” “唔……”叶长洲被杨不易惊醒,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双手撑膝,捂着脸迷迷糊糊问道,“什么时辰了?” “马上卯时了。”杨不易见叶长洲身上披着的衣袍快滑下去了,连忙帮他拉了下,道,“您去歇着吧?回头上路了马车里颠簸,更无法入睡了。” “不必了。”叶长洲仰头靠着椅子,声音闷闷,“我再眯会儿,你去睡吧。” 叶长洲不睡,杨不易就干脆席地而坐,径直趴在叶长洲膝盖上,头枕着双臂闭上眼:“那小的就在这陪着殿下。” 真是个好孩子。叶长洲心头一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头顶乌发,心道:我有体贴入微的仆人,有忠心耿耿的侍卫,就算没有你薛凌云,也没什么大不了。 天光大亮,和亲队伍用完早饭,规整了队伍就准备出发。刘忠奇让昨夜救火受伤的人都骑了马,走在队伍中间,以防掉队。秋菊不会骑马,加之伤势严重,便单独给她一辆马车。她已过了麻木期,伤处皮肤全部没有了,躺在马车里疼得哀鸣阵阵,听得人心里难受。 叶文月听她叫得惨烈,抹着泪对队医道:“陈大夫,有没有止疼的药?给她用些吧。” 队医老陈叹息一声道:“唉……烧伤最是疼痛难忍,她伤得太重,恐有性命之虞,臣只能竭尽所能先保住她的命……” 第177章 他话音刚落,在马车里照顾秋菊的一个宫女突然大声喊道:“陈大夫,秋菊发烧了!” 老陈一听,眉头紧皱,连忙跑过去查看情况。 叶文月一听也紧张起来,想过去看又不敢。叶长洲拉住她道:“此刻别过去,让陈大夫好好医治。” 和亲乃不可更改的国家大事,即便是下刀子也阻挡不住队伍前行,何况一个小小的宫人受伤。队伍很快就迎着朝阳,离了驿馆浩浩荡荡地上路了。 驿丞跪送完,起身看着遥遥远去的队伍,脸上的卑微转化为狡黠。他站直了腰,背手道:“去给那位回话,就说他的吩咐我已照做,他承诺我的黄金百两,也该兑现了。” 巡检站在他背后,轻轻抽出匕首,冷笑一声道:“好,我这就给你兑现!”说完径直将匕首环过驿丞脖颈,“唰”一声,只见驿丞脖颈被划开一道大口子,鲜血直喷出来。他惊恐不已地捂着脖子,身子慢慢软倒下去,瞪大了眼慢慢咽气。他没想到自己最信任的属下,居然是只中山狼。 巡检踢了下他的尸身,确定他已经气绝,抬头一看,四周无人,趁驿站里的驿卒还没发现,压低帽檐一闪身融入茂密的树林。 叶长洲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昏昏欲睡,又因颠簸吵闹无法入睡,困顿得紧。只听刘忠奇在马车外大盛道:“殿下,今日可到齐镇,齐镇的驿馆条件要好得多,晚上可好好歇息。” “嗯。”叶长洲倚着马车内壁,懒洋洋伸手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致,又觉那太阳太刺眼,便放下轿帘,“受伤的侍卫如何了?” 刘忠奇骑马随车而走,道:“他们受伤不重,都没有恶化的迹象,只有那小宫女情况堪忧,高烧不退,已经昏迷了。” “唉……”叶长洲深深叹息一声没说话,只听刘忠奇在马车外絮絮叨叨感慨:“唉……可怜呐,如花似玉的小闺女,看着就让人揪心,太受罪了。” “殿下,你说庆安国是什么样子的?”刘忠奇好奇地问道。 “没去过,不知道。”叶长洲闭着眼睛,他一点也不期待庆安国的样子。 “他们说那里全是草原,遍地牛羊骏马,美人如云,随便挖开一块土疙瘩都能挖到美玉。”刘忠奇说得艳羡,充满向往。 叶长洲听他说得稀奇,终于笑了:“快擦擦你的口水。敢情你不是真心护送本王,而是想去庆安国发财寻情缘的么?” “才不是。”刘忠奇红了脸,连忙否认,随即羞涩地畅想,“不过,如果能遇到一位美丽的女子……” 他畅想还没完,栾清平就赶上来了,丢了一个水袋给他,嘲讽道:“没有美丽的女子,只有干瘪的水袋子,快去装水。” 刘忠奇接了水袋,不满栾清平打断自己,使劲在他马屁股上踹了一脚,随即策马逃跑:“哈哈哈,栾清平,你的马屁股着火了!” 栾清平的马被他一踹惊了,惊惶嘶鸣,前蹄高高扬起,差点把栾清平摔下去。栾清平连忙拉住缰绳,冲逃走的刘忠奇喊道:“你小子有种别回来!” 叶长洲见他们打闹得欢,情绪终于不那么低落了,有气无力地问道:“栾清平,到哪里了?” 栾清平抬头四望,还是崇山茂林,似一眼望不到头:“殿下,马上到五里坡了,天黑前能到齐镇驿馆。” “嗯。”叶长洲软绵绵地道,“离边境还有几日脚程?” “按照这样的速度,再有五天就可到达边境。”栾清平道,“出落霞关就到庆安国了,再行个十天就到庆安国都城雁鸣。” 叶长洲轻轻吁了口气,还有五日就出大盛了,他已不指望薛凌云会突然追上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没办法的事,游学还要继续,自己总不能一直这么颓废下去。他打着哈欠伸个懒腰,见和亲队伍停下来修整,也撩开车帘下了马车。 队伍停在一个小溪边,侍卫们忙着饮马装水,叶长洲也走过去,想在溪边洗洗手。叶文月撩着衣裙下摆跑过来,惊慌失措冲叶长洲哭道:“十六皇兄,秋菊情况更不好了!高烧不退,开始说胡话了!” 叶长洲刚把手浸入水里,闻言起身尚未说话,一旁走过来一个过路人。那人关切地问道:“劳驾,请问是有人生病了吗?” 叶长洲和叶文月愕然转身,只见路上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他身形高挑,面白无须,端的是眉如远山,目似朗星,温文尔雅中透着恬淡释然,自带一股文弱书卷气,真真乃好一个绝世美男子。便是在才俊云集的大盛坞原京城,也少有能与之匹敌之人,径直将兄妹二人看呆了。 那人见兄妹二人呆呆看着他,莞尔一笑,看看叶长洲,又看看叶文月。 叶长洲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不知阁下是何人?” 那人冲叶长洲拱手一礼,道:“在下童若谦,路过此地巧遇公主和亲的队伍,不知哪位是昭郡王殿下?” 叶文月看到这光彩照人的俊美公子的瞬间,脑子一懵,吸引力全被这如金似玉的俊美男子夺走了,小脸上兀自挂着泪,痴痴地指了指叶长洲:“他。” 童若谦连忙跪地叩首:“草民童若谦,拜见昭郡王殿下。” 他竟然就是童若谦。叶长洲听薛凌云说过薛湘楠杖责薛文博的事,对这位让京城一众登徒浪子惦记的美男子也是十分好奇,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 第178章 叶长洲连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道:“原来是童公子,本王对公子大名有所耳闻,不知公子有何事?” 童若谦拱手道:“草民欲学悬壶济世的本领治病救人,奈何中原医术终有限。听闻庆安国鬼医世家医术与中原大不相同,想去求学涨一番见识,博众家之长。” 叶长洲听闻薛文博求爱不成恼羞成怒灌了他朱砂,导致他留下不可逆的后遗症,需终身服药以压制体内余毒,本就十分同情他。 此次去游学也是互通有无,童若谦跟着去正好。如果当真能学到鬼医世家的绝世医术,解了他身上余毒,也是好事一桩。叶长洲便道:“如此甚好,童公子将中原医术带到庆安国,庆安国皇帝陛下必然欢喜,鬼医也定愿意交换医术。” 童若谦一心追赶和亲队伍,抱的也是这个心思,连忙跪谢:“多谢昭郡王殿下。” “童公子不必多礼。”叶长洲搀扶其他,看着这人温和俊美的面庞,突然想试探一下这人的深浅,为何能得湘楠郡主如此看重,便道,“公主的侍女不慎烧伤,此刻情况危急,队医束手无策,不知童公子能否医治?” 童若谦正色道:“草民就是听到说队伍里有人身体有恙,还请殿下指路。” “来。”叶长洲带着他来到秋菊的马车前,道,“人就在里面,你和队医商量看是否能将她烧先退下来。” “诺。”童若谦拱手领命。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下一章将在周五晚上更新哦,谢谢大家,有海星的支持一下,谢谢~ 第106章 挟人质脱身 叶长洲回到自己马车,谁知叶文月却跟来了。她怯生生拉着叶长洲衣袖,两眼放光,羞怯怯地说道:“皇兄,方才那人好生俊美呀!” 若她不是和亲的公主,这样说说也无妨,可她马上要嫁作他人妇,如此盛赞一个陌生男子实在不妥。叶长洲转身赏了她一个爆栗,骂道:“再俊美,也跟你没关系!”见叶文月摸头,责备道,“你看你哪有个公主的样子,快回你的銮驾上去,不许去打听人家。” 这童若谦若是别人还好,但他是湘南郡主看重的人,叶长洲怎能允许叶文月动什么心思。叶文月被他打得额头生疼,捂着额头噘嘴小声道:“切,你定是嫉妒自己没人家好看。” 叶长洲刚上马车,听她在背后叽叽咕咕,转身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叶文月迈着小碎步转身就跑,被皇兄赏爆栗的不快消失无踪,手舞足蹈怡然自得。 叶长洲看她那天真烂漫的样子,哪像个要和亲的公主,分明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也不知嫁给那庆安国太子后会是什么光景。 叶长洲上了马车,队伍起程继续往前走。不消片刻,杨不易小跑着追上叶长洲马车,轻轻一跳坐上来,撩开轿帘兴高采烈冲叶长洲道:“殿下,那童公子真有两下子,秋菊的烧退了,人也清醒了。” 叶长洲正闭目养神,闻言睁眼道:“你去看着,忙完了给童公子备一两单独的马车,再把队医叫过来,我有话问他。” “诺!”杨不易翻身下了马车,蹦跳着又往秋菊马车那边跑去。 队医老陈很快过来了,一边跟着马车走一边禀报:“殿下,老臣来了。” 叶长洲睁眼,问道:“陈大夫,依你看,童若谦这人医术如何?” 队医边走边道:“唉……老臣惭愧,竟不如一个后生。不过这童公子着实让老臣开眼。” “你细说。”叶长洲道。 队医道:“许是老臣在宫中待久了,用药下针保守谨慎。这童公子似学医不久,用药之大胆,让老臣都捏了一把汗,但确实效果奇佳。小宫女烧伤严重,又感染风邪,眼看无力回天。童公子先行针退烧,以生大黄、当归、荆芥等药内服,再用烧化的猪毛混合麻油烫伤膏调制成糊敷在伤处。这些药都平常,臣没觉得不妥,只是觉得剂量稍重,但他竟将小宫女伤处包扎的布部解了,说让伤口敞着好得快,这臣实在难以理解。” “为何?”叶长洲追问。 “殿下有所不知,烧伤最怕再感染风邪,若让伤口敞着,外界污秽若被带进马车,那小宫女可就没命了。”队医道,“臣实在不敢苟同。” 宫中御医向来保守,他自然觉得其他人都太大胆了。可老陈照顾秋菊这么久,秋菊情况越来越差,反倒是童若谦那让他不苟同的手法才让情况好转。叶长洲也不驳斥老大夫,道:“既然他有信心,想来是有些手段。你且去按照他的意思做,看秋菊的情况是否会持续好转。” “诺。”队医又回到秋菊那边。 一路舟车劳顿,好不容易在天黑前赶到齐镇。齐镇富庶,镇上百姓见和亲队伍,在街道两旁跪地叩拜,感念公主和皇子此去庆安国,为两国百姓带来安稳,真心实意欢迎他们。 齐镇的驿馆在镇子东,修得高大宏伟,果然比昨夜那荒郊野外的强多了。驿丞跪地迎驾,恭顺地将皇子和公主迎到各自房间。 经昨夜的教训,刘忠奇将驿馆食物、饮水、仆从等严格查验,将值守侍卫分得极细,护卫皇子和公主的整夜值守不换班,明日可在马车上歇息;守护车队和工匠的侍卫分为两拨,分别值守半夜;另外一组机动巡逻,查看侍卫值守情况和警惕一切可疑的人和物。 第179章 昨夜刺客没得手,自然会一路跟随,叶长洲进了驿馆便再没出门,直到用了晚膳,杨不易飞快跑过来给叶长洲报信:“殿下!秋菊能吃东西了!” 看来童若谦是对的。叶长洲连忙起身:“走,带我去看看。” “不行!”杨不易拦着他,红了脸,“她……她没穿衣服,童公子让人将她衣衫都脱了,四肢裸露在外。而且……童公子说,这两日不要任何人去打扰她,以免带去污秽再让她染了风邪。” “哦……”叶长洲连忙坐下,有些尴尬以拳抵唇清了清嗓子,“她感觉如何?” 杨不易道:“她说那药涂在伤口凉悠悠地解痛,她还想用扇子扇伤口呢,童公子没让,说怕感染风邪。”随即疑惑地道,“说来好奇,伤口不是需要包扎才能好吗?为何童公子让她伤口敞着,反而好了?” 叶长洲也不懂医理,只要人保住了就行。他放心下来,饮了一口茶,问道:“公主高兴吧?” “听闻秋菊醒了,公主高兴坏了。”杨不易道,“不过她老是问人家童公子的情况,我觉得不大好。” 连这小崽子都觉得不妥了。叶长洲犹豫着要不要找叶文月聊聊这事,想了下还是放弃了,放下杯子叹了口气:“唉……她还能欢乐几天,算了,由她去吧。” 昨夜受了惊吓且一夜未眠,今日白天舟车劳顿,叶长洲觉得头重脚轻,刚入夜就上床睡了,也没管那床是硬是软,现在就是一个破草堆,他都能倒头就睡。 距离驿馆两个巷子外的一间阁楼,杀了驿丞的巡检换了一身胡人衣衫,袖口绣着一只蝎子。他正背手站在一个弓弩手身后,弓弩手的拉弓搭箭,箭尖正对准叶长洲的卧房。 “大人,房间太暗。”弓弩手低声道,“看不清叶长洲在哪里。” 那人目光暗沉,紧盯着叶长洲房间的窗户,轻哼了一声:“哼……便宜他们了。今夜杀不了他们,吓吓他们也好,就是要让他们杯弓蛇影,吃不下睡不好,不敢去庆安国,最好吓得打道回府。” 弓弩手不明白,转头低声问道:“大人什么意思?” 那巡检嘴角扯起一抹邪笑,冲弓弩手勾勾手:“附耳过来。” 此时叶长洲睡得深沉,连个梦都没有,根本不知危险即将来临。而被关在春喜宫后院小黑屋的薛凌云,境况更是凄惨。他被反绑着手过了一夜,到第二天白天,袁氏才发慈悲似的叫人将他松绑,但脚上多了一根铁索,径直锁着他右脚踝,另一头锁在地面一个凸起的铁扣上。 午时皇后派人给他送饭,薛凌云不肯吃,饭便撤走了,直到此时还水米未进。他难受地侧躺在地,蜷缩着身子,脸颊苍白,昨日的淤青更加明显了。 他心里只觉讽刺:大概全城的人都以为我跟着和亲队伍去庆安国了吧?岑丹那个傻小子怕是还在伤心呢,谁能想到小爷还没出坞原城呢,被人像狗一样拴在宫里。 这次是真的像狗一样被拴住了,那条铁链就拴在脚脖子上,就算薛凌云武功盖世也没辙。外面两个守卫像两尊泥塑的门神,任由薛凌云如何挑衅辱骂,就是不接话,拿他的叫骂当乐曲。 突然,薛凌云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正由远及近朝这边来。薛凌云连忙直起身子坐起来,心道:绝不能错过每一个能逃出去的机会,既然门口那两条狗不上当,那就只有在送饭的人身上打主意了。 他一动,锁住脚腕的铁索就叮当轻响。黑暗中,薛凌云计上心来,一双锐利的眼眸紧盯着那透着亮光的门缝,犹如狩猎时的猎豹。 “开门。”门外一个女子的声音,正是皇后贴身宫女春桃,接着便是钥匙开锁的声音。 那“两只狗”开了门,薛凌云眉头一皱,来不及多作思考,见春桃拎着食盒进来了。她将食盒放在地上,冲薛凌云矮身一福:“世子,您请用膳。” 黑暗中,薛凌云握着铁索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春桃是个女人,薛凌云不想对女人动手;可若再不动手,还不知要被锁多久,再迟一些,只怕和亲队伍就出大盛境了。 不管那么多了,成大事不拘小节,薛凌云一双狼似的眼睛恶狠狠盯着春桃,只是迟疑片刻,黑暗中只听“嗖”一声,薛凌云像豹子般猛地跃起冲向春桃,手中铁索快如闪电绕过她脖颈,将她挟持在身前,厉声喝道:“钥匙拿来!” 冷硬的铁索绕过脖颈,薛凌云强壮的手臂勒着气管,春桃顿时吓得尖叫起来,双手抓着脖子上的铁索挣扎起来。但薛凌云何其厉害,根本不容她挣扎。 剧变发生在一瞬间,门口两个守卫闻声立即冲进来,见薛凌云挟持了春桃,并用铁索绕过春桃脖颈,只要他一发力,春桃断无活路。 “春桃!”高个守卫见状惊叫起来,试图冲过来救她。另一个守卫连忙拉住他,低声提醒:“莫冲动。” 薛凌云挟持着春桃退到墙角,用墙壁和春桃的身体为自己做掩护,冲两个守卫厉喝:“钥匙拿来!否则我立刻扭断她脖子!” “春桃!”高个守卫十分紧张,又冲薛凌云大声道,“你放开她!” 见他满脸关切的样子,薛凌云猜测他大概喜欢这女子。他手中铁索又勒紧了些,冲那人道:“可以,你把钥匙拿来!” 令一个守卫面露难色道:“世子,我们没有钥匙……钥匙在皇后那里,您等着,我去请皇后来。”说完转身欲走。 第180章 薛凌云立即勒紧铁索,咬牙切齿怒喝:“站住!你敢乱动,我立即勒死她!” 铁索一勒紧,春桃立即气紧,张口想喊,薛凌云死死捂住她的嘴,导致她憋得脸通红又挣扎不得,双眼直翻。 “世子爷,您别伤害她……我求您……”高个守卫脸色煞白,双膝一软就差给薛凌云跪下了。 她是皇后的贴身宫人,若真被薛凌云勒死了,这两个守卫难逃罪责。矮个的见状也慌了神,连忙道:“世子爷,你别为难我们,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你把春桃姑娘放了,我们哥俩你挑一个做人质。” “你挑我,放了她!”高个守卫连忙道,说着试图往前走。 “少废话!你站在那里!”薛凌云冲那高个守卫怒喝。既然已经踏出这一步,断无回头的可能,他狠了心肠又勒了下铁索,冲那高个守卫道:“将你的刀抛过来,我数到三,你若不抛来,就替她收尸吧!”说着便威胁道,“一!”手上发力,春桃被勒得面皮紫胀,双腿乱蹬,眼看就要断气。 高个侍卫当真吓得“噗通”跪下,不停冲薛凌云叩头:“世子爷,您别伤害她!小的来做人质,小的贱命一条……您放了她!” 薛凌云不为所动,咬牙切齿数:“二!”手上更加用力,只听铁索在他手中“嘎嘎”作响,被勒得极紧;同时,春桃口中也发出“嗬嗬”的痰音,本是抓住脖子上铁索的双手也下垂了。 高个侍卫见状再忍不住,声泪俱下咆哮:“住手!给你!”说着将钢刀抛到薛凌云脚下。 “当啷”钢刀坠到薛凌云脚边,薛凌云立即松了铁索拾起钢刀,春桃顿时像一袋面粉般软了下去。 那守侍卫即冲过来将昏迷的春桃抱起,惊慌失措地冲她喊:“春桃,你醒醒!” 薛凌云手执钢刀冲铁索狠命一斩,只听“当”一声脆响,顿时火花四溅。铁索断了,那钢刀也断为两节。黑暗中,薛凌云捏着半截断掉的钢刀,冲另一个吓得不知所措的侍卫寒声道:“她只是昏迷了,不会死的。”说完如兔子一般蹿出门,纵身一跃跳出围墙,消失在夜色里。 “不、不、不、不好了!薛凌云逃走了!”那矮个侍卫这才醒过神来,大声喊了一句,随即惊慌失措朝春喜宫狂奔而去本已熄灯的春喜宫大亮,紧接着便是袁氏摔东西的声音,她暴怒的声音穿透漆黑的夜:“命关卡拦截薛凌云,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将他活捉活来!” “诺!” 北城门口,城门校尉突然接到皇后懿旨,要各关卡一旦遇到薛凌云,立即捉拿其归案。 “兄弟们,都警醒点,遇到可疑人员一律拦下!”校尉身着盔甲,准备今夜亲自值守,以免放走了要犯。 “诺!”城门守卫齐声应道。立即就拉来高大的拒马将门口拦起来,进出之人皆一个个仔细盘问。 薛凌云躲在墙角黑暗处,借着拐角大树藏身,警惕地盯着城门守卫盘问进出之人,伺机冲关逃出去。 城门口有十多个身着铠甲手拿长戟的守卫堵在那里,自己手里只有一把断刀,若是靠自己硬冲,无异自投罗网,薛凌云要等待机会。 城中搜捕薛凌云的侍卫一队接一队地路过,不时去城门口询问一番,校尉更加提高警惕,大声道:“兄弟们打起精神,今夜若捉到薛凌云,赏黄金十两!” “诺!” 有了如此丰厚的赏金诱惑,守卫们更加卖力了,恨不得将进出的马车底子都给掀开看一看。 四周都是搜捕自己的人,薛凌云却丝毫不惧,耐心地委身黑暗中,腿都快蹲麻了。很快,一飞骑从禁宫方向冲来,那侍卫冲到城门口,下马便冲校尉大声道:“刘将军,传皇后令,活捉薛凌云,赏金提到黄金百两,直升千户!” 短时间内连续追加赏金,可见袁氏对薛凌云逃跑有多愤怒。薛凌云此刻在守卫们眼里,就是一块行走的金锭,守卫们一阵欢呼雀跃,互相搂抱着大声喊叫,似那百两黄金已然落入自己口袋。 薛凌云要的机会终于来了!趁城门口正乱,他快如闪电冲向侍卫的战马,翻身一跃上马背,双腿狠夹马腹,手中缰绳勒紧。那战马吃痛扬蹄嘶鸣,竟是在薛凌云胁迫之下,横冲直撞朝门外飞奔。 守卫们慌乱地试图捉住它,有人连忙拉拒马,但那战马在薛凌云胯下竟是如肋下生翅,“咴咴”嘶鸣着扬蹄纵跃,从众人头顶和拒马上飞跃而过,三两下就冲出关卡,朝着城外飞奔而去。 “追!”城门校尉急得声嘶力竭大喊。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呀,有海星的多多支持哟,谢谢! 第107章 小剧场/烛下临摹,一时欢愉 春猎后,薛凌云在煜王府养伤,昭郡王府的轿辇经常趁夜色从煜王府后门进去,第二天一早天未亮就从后门离开回昭郡王府。这在煜王府和昭郡王府成了秘而不宣的事,自然得如同吃饭睡觉。 每日叶长洲到煜王府,杨不易必定跟着,称职地守在凌霄苑外,除了岑丹,谁也不让放进去。 “和亲队伍将领人选你需认真挑选。”薛凌云披着外袍坐在榻上,手捉着叶长洲的手。两人在认真临摹王羲之的字帖,一笔一画都融入无限情意,缱绻缠绵。 叶长洲被他抱在怀里有些热了,左手拉开衣领,让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都露出来,以便散发热气:“父皇说将领从皇家御卫军中选拔,我看他的意思,比较属意几个家世好、年轻的御卫。” 第181章 他鼻子不通气,鼻音很重,还带着一点嘶哑和沉闷,明显伤寒了。薛凌云皱眉,不让他解衣领,又伸手给他扣上,扣好过后又捉着他的手继续写:“伤寒了,切不可再冻着。”随即回到游学的话题,“游学是大事,这些人可是要跟你去庆安国保护你的,你不必太在意你父皇的想法,尽管挑选武功最高、头脑最灵活的御卫。” 叶长洲快出汗了,一边写字一边轻声说道:“御卫我不大熟,但上回你被冤枉下狱,父皇拨给我的几个御卫,我觉得刘忠奇和栾清平还不错。你觉得呢?” 薛凌云握着他的手说道:“这两人论家世、武功都不差,刘忠奇豁达爽朗,栾清平聪慧机警,确实不错。但是,两个人都没有带过兵,没有经验。” 叶长洲媚眼如丝回头瞟了薛凌云一眼:“这不是有你薛大世子跟着么?你带兵,他们负责跑腿就行了。” 薛凌云见他眼睛里都有红血丝了,说道:“还写么?差不多可以就寝了,你还病着呢。” “不。”叶长洲很享受薛凌云抱着他临摹字帖,认真一笔一画写起来,“今夜我要将这篇《兰亭序》写完,回头给你挂房里。” 薛凌云无奈笑了,低头在他脸颊亲了一下,继续抱着他认真临摹:“我伤还没痊愈,和亲队伍的将领既定这两人,那随行的侍卫你可得认真过目。” “由不得我过目。”叶长洲打了个喷嚏,“随行侍卫都是京营各部队推举上来的,这是父皇下的命令。” 各部队推荐而来的人,薛凌云一皱眉,这侍卫推举里面的门道可就太多了。去西北庆安国苦寒之地,一去就是三年,混得好的士兵谁愿意去?虽说三年后回来都要行封赏,那也得有命回来才行。 不过这话薛凌云没当着叶长洲的面说,免得徒惹他忧心。薛凌云不惧什么兵痞流氓,从小在军营里长大,什么样的兵痞在他面前都会变成好士兵。 “那行。”薛凌云说着握着叶长洲的手认真写完最后一个字,松开他被自己握得暖和的手,急不可耐地一把将铺满纸张笔墨的小案往旁边一掀,强壮有力的双臂将叶长洲抱起来,让他面对自己,跨坐在自己身上。 叶长洲热得面色潮红,加上伤寒,呈现出一种病态美,身上还披着一件玄色狐狸毛大氅,裹得跟粽子一样。感觉薛凌云搂着自己的腰,叶长洲热得冒汗,干脆解了大氅。 柔软的大氅滑落小榻,叶长洲终于凉快了,一把撕开衣领,凉风“嗖”一下灌进衣衫,终于凉快些了。叶长洲双臂挂在薛凌云脖颈上,吸了下不通气的鼻子:“世子爷,我热。” “小石榴,你真是把爷魂都勾走了。”说完搂着怀中人就狠狠亲了下去。令人眩晕的刺激感让叶长洲忍不住软了腰肢,拧着眉毛“啊”一声还没呼出,就被薛凌云霸道地封在口内,咽回了肚里。 屋中烛火灭了,黑暗中,叶长洲带着低低的泣音说道:“我热,很热。” “不热。”薛凌云气息有些急,“我抱着你,捂一捂,风寒就好了。”和谐和谐夜色如墨,深邃而幽寂,寒白的月光从琉璃窗照进来,黑暗中,只见两个绝美的人影坐在窗前:青丝如瀑,随风轻扬,眉眼如画,唇若点樱。素白衣衫轻拂地面,似云似雾。虽未言语,但彼此间的默契与情感却已溢于言表。 微风拂过,叶长洲轻声呢喃:“真热。” “你病了,不热。”薛凌云低声道,“让我好好抱着你。”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小剧场又来啦!下一章将在下周三晚上更新哟! 第108章 结天下君子 叶长洲睡到半夜,突然被窗外一阵“笃笃笃”密集的羽箭钉木头的声音惊醒。他睁眼慌忙坐起来,只见窗外忽然亮光大作,从窗户纸上隐约可见远处有亮光正朝这边疾驰而来。 “火箭!”窗外刘忠奇大喝一声。 叶长洲惊恐的双眼倒映着那越来越近的火箭,冷汗“唰”从毛孔渗出,从来没有这般身手矫捷,一下翻身滚落床底。随即耳中听见“嗖嗖嗖”羽箭破窗而入,“笃笃笃”径直钉在自己方才躺的地方。 若不是被惊醒,叶长洲现在已经被那羽箭钉穿了。他当即矮身沿着窗户下面慢慢往门那边移动,短短的几步路,竟是令他冷汗出了一身。耳中充斥着守卫的脚步和呼喝声,以及羽箭从窗户射入的“嗖嗖”声。 他躲到门边,掩藏身形,心脏怦怦直跳,惊恐不安地看着一支支黑色羽箭从窗户射入,钉在床上和地上……果然,昨夜贼子没得手,今夜还会继续。即便今夜侥幸逃脱,只怕以后天天都是这样的明枪暗箭。 不过此时,叶长洲倒不如昨夜那么害怕,盯着那一支支尾部尚在微微颤抖的羽箭,很快镇定下来,分析那贼人应当离得很远,看不清自己住所的窗户在哪里,所以先射火箭定位,再远距离弓箭抛射。 既然贼人藏身的地方较远,那只要躲在暗处便无危险,只是不知叶文月那边情况如何?他担忧着叶文月,只听刘忠奇大声喝道:“贼人在东面阁楼,左分队,随我前去捉拿;栾清平,你带人搜寻驿站,守护公主和殿下!” “诺!”众人大声领命,随即又是战马嘶鸣和行军声。 叶长洲躲在黑暗的屋子里松了口气,随即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个缝隙,杨不易矮身躲进来,小声喊道:“殿下!” 第182章 那羽箭还在不断从窗户往屋里抛射,叶长洲生怕他受伤,一把将他拉到身边,低声道:“嘘,小声些。公主那边如何?” 杨不易见他无恙,欣喜地抓着他手,轻声道:“殿下您没事就好,公主没事,安然躲在门后呢。” 叶长洲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约莫是刘忠奇寻到贼人所在的位置,羽箭渐渐止息,最后一支羽箭勉强进入窗户便失了力道坠地。 杨不易壮着胆子挪过去,隔着锦帕将羽箭拾起,递到叶长洲面前让他看:“殿下,您看。” 那羽箭通体漆黑,箭簇、箭杆、箭羽皆无标识,看不出是何人所有。叶长洲瞥了一眼,道:“丢了吧,贼人不会傻到在凶器上留下自己的信息。” 杨不易弃了羽箭,瑟缩到叶长洲身边:“殿下,我们才上路两天,就遇到两次刺杀,小的有些害怕……” 叶长洲拍了下他的头,道:“早让你别跟来,你偏跟来。” 杨不易闻言立即直起身子争辩道:“小的不是怕死,是怕殿下有所闪失。”随即泄气小声道,“小的以为能保护殿下,可遇到危险,连贼人在哪、是谁都不知道,小的觉得自己好无能……” 没想到他这么小个人,心里装着这么大的事。叶长洲摇头苦笑,揉揉他脑袋:“别胡思乱想了,捉拿贼人的事有刘忠奇和栾清平,你只需顾好自己小命就行。” 杨不易正要反驳,只听屋外马蹄声大作,栾清平在门口连忙问道:“老刘,贼子捉到了吗?” 刘忠奇粗犷的声音从院中传来,骂道:“他娘的这贼子属狐狸的,我们赶过去他们早撤了,只留下一地乱脚印子和几支断箭,奶奶的,逗咱们玩呢!” 栾清平没多说,连忙在门口小声道:“启禀殿下,平安无事了。” 叶长洲这才吁了口气,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道:“给本王换个屋子。”遇险次数多了,他也从容了不少。 驿丞连忙给叶长洲和叶文月都换了低矮的屋子,四周有高楼遮挡,避免再被当成活靶子。叶文月吓得不轻,脸色发白瑟缩着,宫人不停安慰着他。童若谦和队医给受伤的随从包扎完伤口,拱手对叶长洲道:“殿下,好在贼人离得较远,大家受伤都不重,箭上也无毒。” 叶长洲看着受伤之人,一个个面如土色,快被吓破胆了,心道:哪还需要什么毒,日日不停的暗杀,就是杀人诛心最好的毒药。现在和亲队伍人心惶惶,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还没走出大盛边境,人心就先散了。 现在还只是随行的工匠出现人心涣散的情况,若是侍卫也军心涣散,那才是真的完了。自己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叶文月,岂不是任人宰割? 可是看贼人步步紧逼,军心涣散也是早晚的事。刘忠奇和栾清平虽是皇家御卫军,但两人都年轻,没有真正带过兵,下面的人一旦乱起来,只怕两人也镇不住。 唉,若是薛凌云在就好了。 叶长洲苦笑了一下,对童若谦道:“童公子也看到了,和亲队伍实际上是一个打眼的靶子,不知有多少心怀不轨的人会盯上我们。童公子,你跟着和亲队伍去庆安国,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说不定会被我们连累……” 童若谦拱手正义凛然道:“殿下此言差矣,童某虽一介书生,但懂何为忠义。殿下和公主为了大盛百姓舍身和亲游学,童某又何惜此身。童某不才,虽不能提枪上马保护公主殿下,但自负还有些学识和医术,对殿下此行有些用。草民熟读过不少庆安国游记,对庆安国风土人情和语言都有涉猎,还望殿下能留草民在身边,以尽绵薄之力。” 叶长洲对庆安国的了解并不多,正需要这样一个熟知庆安国的人在身边。他微微点头,示意童若谦坐下:“童公子此言真叫本王汗颜。明日起,童公子与本王同乘一辇,本王要向童公子请教庆安国的事。” “诺。”童若谦低头应声。 连续两天遭遇刺客,叶文月吓坏了,初出宫的新鲜感过去,这会儿哭哭啼啼闹着想母妃,怎么也不肯去睡,拉着叶长洲衣袖哭得涕泪长流,一定要兄长陪着方才肯去睡。 叶长洲无奈,只得打起精神陪在她房中,四五个宫女守在她床边,她才不那么害怕,一只手揪着叶长洲的衣袖,脸上带着泪痕入睡。 从小到大,叶长洲一年到头也跟叶文月见不了几次面,但血脉亲情就是这么神奇,叶文月打心底就亲近她十六皇兄。叶长洲对于亲情淡漠,但不知为何,面对娇憨可爱的叶文月,总是能恰如其份勾起他不多的一丝温情。 又是极其难熬的一夜。第二天一早队伍准时出发,叶长洲虽困顿得眼下乌青,却还是兴致勃勃拉着童若谦要与他同乘,听他讲庆安国的风土人情。马车摇摇晃晃顺着官道慢行,马车里叶长洲和童若谦对坐两边,低声攀谈着。 “庆安国位于大盛与西域诸国之间,它国土面积虽大,却横贯东西,绵延在九霄山两侧。东临西潘,西接大月氏,南面大盛,北向伊列,国土程狭长型。”童若谦说着掏出了一张羊皮绘就的地图,上面详细画了庆安国及周遭列国的地形。 叶长洲好奇地接过来仔细看着。赵婆婆教他帝王之术,自然给他讲过大盛的国土及周边列国,但却没有每个国家细讲。此时以庆安国为中心来画的地图,他自然是没见过。 第183章 看着地图上纵横的山川河流,平原山地,丘陵高原,叶长洲突然想起老太傅说的“君子之志,应当在整个天下,而非只在大盛”。看着壮阔的山河地图,叶长洲只觉胸襟开阔,再不拘于坞原那弹丸大的地方。 是啊!志存高远,方能登高远望;胸怀天下,才可大展宏图。叶长洲不禁有些心潮澎湃,一双俊秀的眼眸紧盯着地图:“那庆安国都城在哪里?” “在这里。”童若谦修长的手指指着地图上一个小圆点,“庆安国都城雁鸣城,三面环山,南临白玉河,乃绝佳风水宝地,外敌难犯。” “人人知道庆安国盛产美玉美人,都以为庆安国乃广袤大草原,其实并非完全是这样。”童若谦指着地图东面,一个被虚线圈起来的一片平原道,“这里就是长波草场,你看,整个庆安国的平原草场加起来还没它大。” “果然如此,难怪西潘提出以长波草场为结盟条件,庆安国会这般动心。”叶长洲道。 “没错。”童若谦指着庆安国地图上西面狭长地带道,“你看,其实庆安国大片国土皆是高山荒漠,便是九霄山那高寒地带就占了国土面积的三分之一。” “难怪庆安国如此依附大盛。”叶长洲恍然大悟,“它国土虽大,但水草肥美的草原其实只是一小块,大部分还是不能耕作放牧的苦寒之地,只能以玉石跟大盛交换粮食布匹。” “是这样。”童若谦指着地图上横贯庆安国东西的九霄山脉道,“九霄山山顶常年积雪不化,除了耐寒的野物,几乎寸草不生。” 叶长洲摇头苦笑:“那本王这一趟去,不是白跑一趟。” 童若谦明白他的意思,收了地图认真道:“殿下,草民到不这么认为。迄今为止,中原有条件去庆安国、顺利带回他们特产、技艺的人并不多。草民从游记上看到,有一些庆安国的果蔬,而大盛却没有。” “比如?”叶长洲好歹生在皇室,还是吃过不少新奇果蔬。 “游记上记载,庆安国生产洋葱、土豆、番薯。”童若谦看着叶长洲,“这些果蔬咱们大盛百姓都没见过,遑论种植。” “为何?”叶长洲好奇了,“难道是大盛土地气候不适合种植这些东西?” “非也。”童若谦看着叶长洲,“两国虽通商,但没有官家允许,双方商人若私藏特有物种种子企图带回国,乃杀头死罪。据记载,土豆和番薯食用根块,产量大,可养活许多人。若是灾年有这个东西,会让多少灾民免于饿死。” 原来如此。叶长洲之前满心觉得此行就是毫无意义地去当人质,经过与老太傅和童若谦二人的谈话,他突然觉得此行非常有必要,而且意义重大。 他站起来认真朝童若谦鞠了一躬:“多谢公子教诲。” 童若谦受宠若惊,连忙搀扶着叶长洲,连连拱手:“殿下真是折煞草民。”他抬头看着叶长洲,俊美无双的面容带着欣慰的笑,“草民之前遭遇一些意外,便以为大盛朝廷上下皆是一帮只知屠戮的酒色之徒,没想到还是有郡主和殿下这样心系天下苍生之人。童若谦身带伤残,本以为许国无望,但历经此遭,草民誓要学到庆安国鬼医世家不传秘术带回大盛。” 临走前太傅说过:结天下之君子,交有用之小人。没想到刚出坞原,叶长洲就遇到一位谦谦君子,他连忙拱手抱拳:“大盛有公子这样的仁人志士,何其幸甚!”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呀,下一章将在周五晚上发出哦~ 第109章 遇难落霞关 连续两日遇刺,和亲队伍里随行的工匠们战战兢兢,有人已在悄悄谋划逃走。栾清平命侍卫重点盯着那几个企图逃跑的工匠,一边将这事报给叶长洲,请他定夺。 叶长洲在腹中筹谋片刻,对栾清平说道:“你传下去,就说父皇得知有人敢打和亲队伍的主意,勃然大怒,已下旨令所经关卡增强防御,在落霞关还要给队伍补充百名守卫。另外这趟游学归来,随行工匠都有丰厚的赏赐,若是谁半途做了逃兵,给大盛丢脸抹黑,定逃不了个夷三族之罪。” 叶长洲不善带兵,但在稳定人心方面还是有手段的。一边给与安全感和赏赐诱惑,一边以降罪施压,或许能勉强稳住人心。栾清平当即抱拳应道:“诺!” “还有。”叶长洲看着他,“命令队伍加快脚程,将白日一个时辰一歇改为三个时辰一歇,每次歇息时间不超过一刻钟,凌晨出发时间提早至寅时。这样,或许能将五天脚程缩减至三日。” “诺!”栾清平抱拳。 和童若谦畅谈完,两人都十分疲惫,倚着轿辇摇摇晃晃打瞌睡。今日加快脚程,歇息的时间只够饮马和用膳,快速赶路令众人心情沉重,再没了刚出坞原时的振奋。旗帜东倒西歪,人人蔫头耷脑只顾前行。 按照原定行程,今天下午就该在铜雀关驿馆歇息,但叶长洲命队伍继续前行,披霜冒露,硬是在天擦黑时远远看到落霞关的影子。 “兄弟们,已经能看见落霞关的影子啦!”刘忠奇骑着马冲队伍大声喊,试图振奋军心,“再坚持半个时辰,到驿馆有好酒好肉!” “快点!”侍卫催促着工匠们快步前行,队伍一时间只剩下匆忙赶路的脚步声。叶长洲十分担心天黑遇到贼人,忐忑着自己强行赶路的决定是否正确,不停撩开帘子望向落霞关的方向。 第184章 太阳已经落山了,最后一丝光线也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天边一片绯红的云。童若谦见叶长洲一脸焦急,安慰道:“殿下小小年纪,面对危机,已经做得很好了。草民虚长殿下几岁,若遇到这种情况,还真不如殿下这般思虑周全。” 叶长洲苦笑了下,放下帘子道:“童公子就别打趣本王了。也不知这个决定是对是错,若是贼人当真趁着天黑袭击队伍,本王才是罪孽深重。” 童若谦却淡然:“赌一把总好过坐以待毙,若是不加快脚程,在路上多一天就多一分危险。殿下不用担心,该来的总会来的。” 叶长洲见他一副悠然的样子,腹诽道:你孤家寡人一个,我身系这上千号人的性命,能一样吗? 叶长洲不说话,抬头张望薄暮冥冥中那一点亮光之处,那就是落霞关了。此地已在戈壁沙漠中,入夜气温急剧下降,附近不但有野兽出没,还可能遇到劫匪,还有那暗中盯着和亲队伍的刺客。队伍人人打起十二分精神只顾埋头走路,这会儿倒是齐心协力,只想快点赶到落霞关就安全了。 众人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眼看落霞关越来越近,大家心里越来越有希望。远远就看见许多人打着火把在关口迎接,刘忠奇冲着对方大喊:“昭郡王殿下、文月公主殿下驾到,来者可是曹顺将军?” 落霞关乃大盛与庆安国交界,此关有守军五千,守关将领名为曹顺。只见远处火把攒动,一个浑厚的声音远远传来:“落霞关曹顺,携五千将士,恭迎殿下!” 叶长洲身子探出马车,远远听见这声音,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落回胸腔。童若谦见状笑了:“殿下尽可放心了。” 和亲队伍被顺利迎进落霞关。落霞关边陲小镇,最早只有驻军,闲暇无事时将领们就带着士兵开垦荒地,年迈无亲人的士兵退伍后干脆就留在驻地种菜种粮,渐渐也有了投靠的居民,如今已经形成一座小镇的规模。此时镇上居民已经入睡,曹顺就在军营接待了叶长洲和叶文月。 “末将恭候昭郡王殿下和公主殿下,还望殿下请恕边关清苦,军中只有粗茶淡饭,请两位殿下移步大堂,末将和兄弟们为殿下接风洗尘。”曹顺跪地叩首。 叶长洲知道那暗中盯着和亲队伍的贼子定然不会死心,今夜在此还要靠着曹顺护着,不便拂逆他的意思,便对叶文月道:“月儿,既然曹将军如此热情,我们也不能辜负曹将军一番好意,走吧。” 叶文月哪懂这些,见叶长洲站起来,自己也站起来跟着他走:“十六皇兄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都笑了。曹顺身边的副将站出来拱手道:“两位殿下,请。” 这副将虽戴着眼罩遮住一只眼睛,但模样却似哪里见过。叶长洲看着他,那副将却把头低下去。叶长洲看不清他面容,心中疑惑,但也不得不继续往前走。 落霞关所有高级将领都在,和亲队伍中等级稍高的将领也都被邀请到大堂用膳。叶长洲和叶文月被邀请坐到最高主位,曹顺带着他手底下兄弟端着酒碗恭敬地站起来:“今日落霞关迎来两位殿下,弟兄们三生有幸;两位殿下为国和亲游学,护大盛国泰民安,落霞关所有将士铭感五内。出了落霞关就远离国土,请两位殿下和随行的兄弟们满饮此杯,以表落霞关全体将士崇敬之情!” 说着带头将碗中酒饮下,他部下也随着他将碗中酒尽数饮下。 叶长洲没端面前酒碗,冲着曹顺微微一笑:“曹将军此言,叫本王兄妹好生感动。但本王兄妹不胜酒力,还望曹将军见谅。” 曹顺依旧举着空酒碗,道:“那随行将军们可愿饮下此杯带着末将兄弟们心意的酒?” 叶长洲冲刘忠奇和栾清微微点头,随行的将士们也举起酒杯仰头饮下。曹顺见状,连忙邀请众人入席。 第一道菜刚刚端上来,叶长洲就发现众人不对劲:曹顺和刘忠奇居然开始摇摇晃晃,似喝醉了一样。 他大惊,连忙转头去看其他人,只见栾清平和其他将领也开始有了醉酒的状态,摇晃着不停甩头。难道是有人下药? 叶长洲刚想到这,栾清平忽然摇摇晃晃站起来,抽出佩刀喊道:“大家小心,这酒有问题!” 他话音刚落,曹顺等人居然直接趴在桌上睡了过去,满殿的人一个个七歪八倒纷纷倒下去。栾清平摇晃了几下,手中长刀“当啷”坠地,一声“护驾”还没喊出来,也跟着倒地。 叶长洲和叶文月大惊。叶文月吓得一下站起来跑到叶长洲面前,瑟缩着抱着他胳膊:“十六皇兄,怎么办?” 叶长洲看着满堂倒地的士兵,心头“突突”直跳,话还没出口,突然大门被人打开,两队黑布蒙脸的刺客鱼贯而入,一下将叶长洲兄妹和倒地众人围起来。 叶文月哪见过这等场面,吓得抱着叶长洲胳膊哇哇大哭,当真是吓坏了。叶长洲看着手拿凶器的刺客也是吓得心惊胆寒,抱着叶文月不断轻声安抚“不怕不怕”。随即,两把寒白的长刀一下架到他脖子上,吓得叶文月哭得更大声了。 叶长洲心脏猛烈地跳动,喘息着看了一眼肩上锋利的刀,再看看紧紧围着自己的刺客们,竟是丝毫逃跑的可能性都没有。 此时,一个黑衣人从门外背着手走进来,正是曹顺身边那个蒙了一只眼睛的副将。只见他把眼罩一摘,唇上胡须撕下,竟然是昌顺驿馆那个巡检。 第185章 虽然落入敌手,但叶长洲反而冷静下来。他直着身子尽量让脖子远离刀口,伸长手抱着吓得不断颤抖的叶文月。虽然他也在哆嗦,但见到这巡检的瞬间,他就想通了一路上遭遇的所有事——原来,从第一天入住昌顺驿馆开始,他和叶文月就落入了此人的陷阱里。 这巡检像是老猫捉耗子,一路上不断制造恐慌的刺杀,让和亲队伍人心惶惶,一旦大家开始害怕,就会慌张出错,就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大家都把落霞关当成救命的稻草,拼了命往这里赶,没想到这里才是贼窝。 叶长洲看着那人,心道:一直担心去了庆安国会危机四伏,却没想到连大盛都出不了,就要死在这边陲之地了。 “昭郡王殿下,我们又见面了。”那巡检傲然地冲叶长洲微微颔首,一双邪恶的眼睛死死盯着妙龄的叶文月。 要死也要堂堂正正地去死,绝不能丢了皇家子弟的风骨。秉着这样的心态,叶长洲正襟危坐,虽被刀架着脖子,但强自镇定,面不改色冲那巡检道:“既然我为鱼肉君为刀俎,就不用再假惺惺了。”他一双锐利的眼眸盯着那巡检,“本王一路都在想,到底是哪里的贼子一直想要我的命,没成想居然是你。” 那巡检手一挥,示意刺客们将殿中其他人拖下去看管起来。他令刺客们收了刀,背着手傲慢地冲叶长洲说道:“在下史良,西潘人。殿下做了泉下鬼,别怪在下心狠手辣,实在是各自为国。若让殿下活着到了庆安国,西潘南下大计岂不落空。” 果然是西潘人在搞鬼。叶长洲心里苦笑:父皇啊父皇,你派飞鹰冷剑去刺杀庆安国使者,离间西潘与庆安国;如今人家也依葫芦画瓢,要来杀你儿子了。 一时间,不知是悲伤还是不甘,叶长洲只觉得心头堵得慌,自己这一辈子,太不值得了!明明没有享受过什么天潢贵胄的权力,此刻却要为了国家丢了性命;而他那什么都不懂的窝囊太子皇兄,和坏事做尽依旧享亲王待遇的五皇兄,还在坞原吃喝享乐。 叶文月听史良这么说,吓得花容失色,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脸颊流,抱着叶长洲“呜呜”直哭:“皇兄,怎么办啊?” 叶长洲也害怕,但在叶文月面前要担起兄长的职责。他抱着叶文月,颤抖着说道:“月儿不怕,身为顶天立地的大盛人,便是死也要站着死。” 此时晕过去的将士全部被刺客拖走,大堂只剩史良和两个刺客。他断定手无缚鸡之力的叶长洲逃不掉,于是背手道:“昭郡王殿下尽可死了心,落霞关已落入我的掌握之中,你便是等到天亮,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们。” 这一点,叶长洲相信。史良作为曹顺的副将,今夜他要做那么大的动作,曹顺作为驻地将领如何会不知道。为了事后摆脱杀害皇子的嫌疑,所以曹顺和他手下迫不及待和大家一起饮下药酒。 此时,只怕整个落霞关再无一个清醒着的士兵。待明天一早,皇子公主殒命,而他们只是被下药的受害者,最多落个不察失职之罪。 史良此言一出,叶文月吓得瘫坐在地。叶长洲摇头苦笑:“没想到,我们兄妹竟会死在这里。” 刺客拿去绳索在房梁上一套,就做了两个上吊绳。史良手一摊,冲叶长洲笑道:“殿下金枝玉叶,死也要死得体面点,请吧?” 粗糙的麻绳,直愣愣地吊在房梁上,看着就够吓人,叶文月哭得声嘶力竭:“我不要,我不要!”说着就挣扎着要往外跑。 史良一把抓住她胳膊,狠狠往地上一掷,叶文月狠狠摔倒在地,一双惊恐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上吊绳,哭得撕心裂肺:“我不要啊!我不去和亲了,母妃!我要母妃!” 史良看了她一眼,没理会她,转头看着叶长洲,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既然公主害怕,那殿下就给她做个表率吧。”指着上吊绳收了笑,“我没什么耐心,殿下若不肯体面,那一会儿就休怪我们粗鲁!”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呀,下一章将在下周一发出,谢谢大家支持,多多评论和投喂海星哦~隔壁在更现耽也麻烦大家动动手指点个收藏,谢谢谢谢~ 第110章 逃亡戈壁中 叶长洲身后的刺客径直拔出刀一下抵在叶长洲后背心,吼道:“起来!自己走过去!” 叶长洲瞬间后背发凉,四肢不听使唤,哆哆嗦嗦站起来,冲史良说道:“好,我依你。但有一事,还请你答应。” 两人无过节,都是各自为国而已,史良点头道:“你说,只要不是太过分,我尽量满足你死前的心愿。” 叶长洲万念俱灰,再多的雄图野心又如何,还不是马上要死了。一想到自己稍后就要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若是薛凌云看到,不知道他会不会为自己流一滴眼泪? 来不及悲伤,他被刺客用刀逼着,踉踉跄跄走到那上吊绳前,绝望地看了一眼瘫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的叶文月,抬头对史良说道:“皇妹年纪小,你把她眼睛蒙上……我们兄妹死后,不可让那些粗鲁汉子碰我们的身体……” 史良抱着胳膊点头道:“没问题。昭郡王殿下,请上路吧。” 叶长洲抬头看着那上吊绳,只觉浑身发凉,双腿不断颤抖。一手抓着粗糙的麻绳,黑靴慢慢踩上凳子,回头绝望地看着地上哭得快断气的叶文月,正要说什么安慰她,余光便瞟到门口一个灰色的身影挪进来,竟然是童若谦。 第186章 这病秧子,他竟然没有被迷倒!叶长洲心怦怦直跳,见童若谦正借着柱子隐藏身形,慢慢靠过来。 看到童若谦的瞬间,叶长洲猛地生出求生的欲望,生怕刺客发现童若谦,连忙咳嗽了声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双手抓着上吊绳说道:“还有一件事。” 史良快没耐心了,皱眉不耐烦地说道:“你他妈有完没完?有屁快放!” 叶长洲握拳抵唇,一双眼睛虽盯着史良,余光却关切着童若谦的动静:“还有就是你杀了我们兄妹,放过那些将士和工匠,他们都是无辜的。” “这个自然。”史良笑了,“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就十来个人,就是想要屠尽和亲队伍,那几百个脑袋也够哥几个砍一阵子。” 此言一出,两个拿刀的刺客都笑了。史良大概以为叶长洲兄妹俩必死无疑了,在他面前说话也不再遮掩,笑道:“就算我们想,曹大哥也不同意啊!” 那姓曹的果然与这人是一伙的!是啊,如果和亲队伍上千人都命丧边陲,他这个边陲将领如何过得了朝廷那一关,好狠毒的贼子! 叶长洲余光瞟到童若谦已接近史良身后的柱子。童若谦立定后,以柱藏身,冲叶长洲微微点头,示意他安心。 叶长洲不知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书生,会用什么办法将这三个刺客制住,可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童若谦,连忙冲史良说道:“你说话算话,否则九泉之下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废什么话!”史良怒了,正要上前,躲在柱子后的童若谦突然快如闪电冲到他背后,抬手握拳冲他后脖颈一拳砸过去。可是他的拳头并没有贴到史良的肉,史良却如同被闪电击中一般,脸色聚变,浑身剧烈颤抖,站立不稳直愣愣地就往后倒。 童若谦一把接住他,用他的身躯遮挡自己,拳头还停留在史良后脖颈。叶长洲这才发现,他右手中指居然带了个带尖刺的戒指,那尖刺正好刺入史良脖颈穴位,直接将他刺瘫倒了。 巨变发生在一瞬间,两个刺客也算眼疾手快,持刀冲过去就要救史良。童若谦一手拖着史良往后退,一边大声喝道:“不许过来,再过来我要他的命!”目龇欲裂冲叶长洲大声道,“殿下,公主,快到我身后来!” 史良脸色煞白,额头布满暴起的青筋,浑身不断颤抖,完全被高大的童若谦控制着丝毫不能动弹,嘴里“嗬嗬”喘着痰音,白沫从嘴角溢出来,看样子是废了。 两个刺客连忙站住。叶长洲立即跳下凳子,拉着叶文月飞快地冲到童若谦背后,从地上捡起一把刀警惕着四周。 叶文月吓得直哆嗦,但也争气地拿起一把刀,双手握着刀柄,若真遇到刺客过来,她不一定有勇气砍过去,但有了这把刀,至少心里感觉安全些。 童若谦冲两个刺客低声厉喝:“放下刀!否则我立刻杀了他!” 两个刺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听话地把刀放下了。史良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他一旦被人拿捏住,又说不了话,两人只得任人胁迫。 “拿绳子,互相绑住对方的脚,绑猪蹄扣!”童若谦拉着瘫倒的史良,一边往后门退,一边命令两个刺客。猪蹄扣由坊间捆猪得名,会越拽越紧,十分难解。 两个刺客取了房梁上的上吊绳,互相将对方的双脚用猪蹄扣绑住,坐在地上双双无辜地看着童若谦。 此时童若谦三人带着史良已经退到门边,他们想追也来不及了。童若谦怕惊动外面的刺客,一直不敢放了史良,三人就这样将他半拖半拽,在漆黑的军营里穿行,躲避着巡夜的守卫。 大堂发生那么多事,巡夜的守卫居然没有巡逻到那边,可想而知,整个落霞关都是贼窝了。此时距离天亮还早,自己三人都不会武功,若是被发现就麻烦了。 他们悄悄顺着墙根走,一路悄无声息矮身前行。直到走到一处营房,叶长洲见里面有光,忍不住抬头悄悄看了一眼:好家伙,和亲队伍的将士全都被迷晕了,一个个躺在里面睡得跟死猪一样,鼾声四起。 叶长洲连忙拉了下前面的童若谦,悄悄指了下里面。童若谦抬头一看,冲叶长洲直摇头:他身上没有解药。 无奈,叶长洲只得作罢。现在是逃命要紧,叶长洲已经不相信落霞关的任何一个人了,先逃出去保住性命。至于这些军汉和工匠,想必曹顺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要他们的性命,除非他真打算逃到西潘去,做人人喊打的卖国贼,被诛九族。 三人一路前行,拖着史良出了落霞关,此时夜里十分寒凉,风又大,冻得人瑟瑟发抖,但又不敢停下来,生怕刺客追上来。 顶着寒风向南走了半个时辰,叶文月实在走不动了,又冷又累,整个人瘫倒在叶长洲身上被拖着走。童若谦连忙找了个避风的沙堆,三人瑟缩着躲在沙堆下,勉强避着刺骨的寒风。 “幸好童公子你及时赶到,否则本王和小妹的命休矣!”叶长洲冻得鼻头通红,抱着不断颤抖的叶文月给她取暖。 童若谦累得够呛,把不能动弹的史良放下,转身喘息着说道:“还好我留了个心眼,借口说身体不适,先吃口菜垫垫再喝接风酒。工匠和侍卫们一看有酒,都馋坏了,迫不及待喝下去,全都被蒙汗药迷倒了,连队医也不能幸免。” 长时间的赶路本来人就疲惫,和亲队伍里除了几个丫鬟外全都是能喝酒的汉子,看到酒哪有不馋的。 第187章 叶长洲担忧地说道:“不知刺客会不会追过来。” 童若谦心里也没谱,双手放在嘴边哈气,勉强暖着冻僵的手:“刺客首领被我一针扎瘫痪了,说不了话也动弹不了,但不知还能不能用他继续威胁其他刺客。” 还好路上遇到童若谦,也幸好他保持了几分机警,若非如此,此刻自己兄妹俩已经是两具尸体了。叶长洲心里感激童若谦,赞道:“童公子这一手真是厉害。” 叶文月这时候不那么害怕了,只是冻得不断颤抖,上牙磕下牙哆嗦道:“皇兄,你让童公子教你吧,回头到了庆安国,谁要是欺负你,你就扎瘫他!” 这话一出,童若谦也叶长洲都笑了。黑暗中,两人相视一看:叶文月话虽幼稚,但还真是一招保命绝招。 “殿下想学?” “我想学。” 两人几乎同时说道。 童若谦点头说道:“好,这招不难学,以殿下的聪明才智,很快就能学会。我们先逃出去,回头在下将此绝招毫无保留教给殿下。” “好。”叶长洲环顾了下四周,凭借天上星辰辨别了方向,指着东南边说道,“我记得落霞关往东南方向十里地就是西北军的驻地,西北军统帅赵燎原是父皇的老部下,希望他没有叛变。” 此言一出,叶文月和童若谦都低头不敢吭声。经过落霞关一事,谁都说不准如今这大盛朝堂还有哪个将领一定靠得住。叶长洲也才明白,他往日坐在深宫,觉得大盛乃盛世太平,天下安康,谁知走出来才发现竟是千疮百孔,人心浮动。明明是公主和亲皇子游学,却一路被人追杀得如丧家之犬。 可是西北军现在是他最后的希望了,他必须赌一把,赌赵燎原对父皇还忠诚不二,肯出兵落霞关捉拿曹顺,把和亲队伍救出来。 童若谦也知道如今只有孤注一掷,他说道:“我们快些赶路,两个时辰后就可到达西北军营。” “好。”叶长洲下定决心。于是三人立即准备前往西北军,投奔赵燎原。现在他们要赶路,留着史良对他们来说,拖累大于利用价值。 童若谦把史良放在沙堆后,用沙子盖住他半截身子,起身对史良说道:“你我本无仇恨,不过是各为其主。你只是瘫痪,不会死的。我把你放在这里,希望你命大被人救走。”说完又往他身上多盖了些沙子保温。 按照叶长洲的性子,是绝对不会留着史良的性命。但此刻只有童若谦和自己兄妹二人,没有一个是能狠心亲手杀人的。叶长洲搀扶着叶文月,看着童若谦好心地替那刺客盖沙子,心里暗自腹诽,这书生就是太心慈手软,完全忘了方才史良发狠要杀人的样子。 等童若谦做完这一切,三人互相搀扶着,冒着寒夜削面的冷风,一步步朝西北军营走去。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呀,明天的一章我今天提前发了,确实太累了,下一章下周三晚上发哦~ 第111章 爱侣擦肩过 三人在戈壁滩上走得精疲力尽,叶文月数次被石头绊倒,又被拉扯起来继续摸黑前行。叶长洲虽是男子,体力比她强一些,但也没有走过夜路,不知下一脚踩下去,是松软的沙土,还是硬的石头块。 天上虽无明月,但好在有星光,不至于一片漆黑。风呼呼地刮着,三人用布将头脸包裹严实以防脸被吹破,耳边除了风声就是脚踩沙土声,夜寂静得像是无边无界,天地之大,只剩下他们三人,和无穷无尽的漫漫长路。 “皇兄,我实在走不动了。”叶文月一脚踩到松软的沙土,腿一软就跌坐下去。 “我来背你吧。”叶长洲说着就俯身下去将叶文月背起来。 童若谦身体本就有余毒残留,比起叶文月也没好到哪里去,见叶长洲奋力背起叶文月,连忙搀扶着他,气喘吁吁说道:“我们换着背,你累了就我来。” 好在叶文月并不沉重,叶长洲背着她尚算不太费劲。他抬头望着前方闪烁的灯火,喘了口气道:“我好像看到西北军驻地了。” 童若谦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前行,抬眼望着他说的那处:“好像是。” 看到希望,两人顿时都来了精神。可是叶文月回头一看,突然叫起来:“不好了,后面追兵来了!” 童若谦回头一看:坏了,三人身后约莫两里地外,一队亮晃晃的火把正追过来。 “快走、快走!”他连忙扯起叶长洲,两人半背半抱拖着走不动的叶文月,奋力朝前方的亮光处跑去。 “他们在那里!” “站住!”身后遥遥传来追兵的大声呼喝。 叶文月吓得哭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从叶长洲背上跳下来,一手抓着叶长洲一手拖着童若谦,三人齐心协力朝着前方狂奔。 追兵越来越近,三人跑得气喘吁吁,什么也不想了,两条腿机械地只是朝着那亮光出猛跑。那亮光越来越近,遥遥可见前方人影攒动,隐隐传来士兵呼喊和战马嘶鸣之声。 西北营驻地的士兵也发现了叶长洲三人,和他们身后的追兵,正纠结人马准备出来查看情况。 “站住!”身后的追兵也发现前方有人欲来迎接叶长洲三人。若是他们汇合,刺客们可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放箭!”刺客首领一声令下,即便不能活捉,也要在西北军与他们相会之前将叶长洲三人乱箭射死。 第188章 刺客们一边往狂追一边冲三人抛射羽箭。叶长洲回头一看,数支羽箭猛地朝自己三人射来,眼里的光迅速破灭,一把推开两人,一边朝西北军狂奔一边大喝:“散开,分头跑!” “嗖嗖嗖”羽箭钉在地面上,三人分开撒腿向着迎接他们而来的救兵疯狂奔跑,根本顾不上身后的羽箭。 西北军两队飞骑几乎是风驰电掣前来救援。叶长洲跑得心都快跳出胸腔了,冲来人大喊:“我乃昭郡王,被刺客追杀,护驾!” 跑在最前面的一个将领听到他的呼喊,一声令下:“尔等听命,救驾!” 十几匹战马瞬间将三人保护起来,围在中间不停用长戟和刀格挡飞来的羽箭,剩下的人立即去迎战刺客。 叶长洲三人被战马围在中间,彻底脱力了,倒在地上只剩下不停的喘息。耳中是战马嘶鸣和狂奔的声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领头的将领下马冲叶长洲跪下抱拳:“末将西北军千夫长张志勇,参见昭郡王殿下。” 叶长洲一身狼狈不堪冲他一笑,看看同样跌倒在地、只剩半条命的病秧子童若谦,又转头去看幼妹叶文月。 这一看不打紧,吓得叶长洲一站起来,如临大敌朝叶文月冲过去,惊慌不已将她抱在怀里,颤抖着唤道:“文月!文月!” 叶文月背上插着一只羽箭,鲜血正从她背部缓缓流出,将叶长洲的手濡湿了。她还浑然不觉,见叶长洲冲过来抱着她,脸上挂着死里逃生的狂喜,一把抓着叶长洲胳膊:“十六皇兄,我们得救了!” 叶长洲眼泪一下流出来,抱着叶文月不禁悲从中来,双手不断颤抖。 叶文月见叶长洲神情不对,这才惊觉自己背部中箭了。她脸煞白,笑容僵在脸上,愕然看着叶长洲手上粘稠的鲜血,脖子一歪,双眼一翻,竟活生生吓得晕过去了。 半个时辰后,西北军统帅府衙,赵燎原一身常服朝叶长洲行跪拜大礼:“末将赵燎原,参见昭郡王殿下。” 叶长洲还是那一身脏污的衣衫,头发蓬乱,脸上还有逃亡时沾染的黑灰,十分狼狈。他以手支额,疲惫地道:“赵大帅不必多礼,你乃我父皇旧部,按辈分,我当称你一声世叔。”他如此抬高赵燎原,好让他出手帮自己把和亲队伍救出来。 赵燎原连忙起身拱手道:“末将已派兵去落霞关。曹顺护驾不利,导致昭郡王殿下和文月公主被人暗害,此事末将一定会上报陛下,绝不姑息。” 叶长洲抬头,勉强冲他微微一笑:“多谢赵大帅。” 叶文月伤势严重,童若谦还在拼命救治她。公主和亲皇子游学,听上去无比光鲜,谁知还没走出国门,公主就遇刺重伤。这要是传出去,不仅大盛皇室颜面扫地,误了和亲大事,庆安国又岂会善罢甘休。 “殿下放心,末将已八百里加急将公主遇刺重伤的事禀报陛下,请陛下决断到底是换公主去和亲,还是由文月公主继续上路。在陛下旨意未到之前,还请殿下安心待在西北营。”赵燎原说道。 “嗯。”叶长洲疲惫地应道。 西北军营虽苦寒,但叶长洲又累又困,此时只要有个避风之处就能睡个昏天黑地。他来得突然,赵燎原没有准备接驾事宜,只得让叶长洲住客房。 叶长洲一觉睡到第二天一早,被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吵醒。他睁眼起身打了个哈欠,赵燎原就进来了,冲他跪地行礼:“启禀殿下,落霞关已在西北军掌控之中,曹顺和他手下将领尽数被抓获,准备送回京受审;和亲队伍和全部解救出来了,他们正在赶过来。” 叶长洲虽然知道曹顺是西潘贼子一伙的,但毕竟没有确凿证据,只怕这贼子送回京城受审,也只是落个失职之罪,实在太便宜他了。可叶长洲别无他法,他现在是要去游学的皇子,哪有机会再收拾那狗东西。 “文月公主伤势如何?”叶长洲起身穿衣,“本王去看看她。” 赵燎原起身道:“军医说伤口较深,但好在没有伤及肺腑,可公主金枝玉叶,这一箭怕是要养上好几个月方能痊愈。” 是啊,如果叶政廷狠心让她继续上路,这一路上可要遭大罪了。叶长洲摇头嗤笑:不知我那狠心的父皇,会不会可怜他女儿。 叶文月被安排在另一座庭院,从叶长洲的住处走过去需要经过一座大院子。叶长洲没要赵燎原安排的护卫跟随,自己一个人穿过走廊,往叶文月的院子而去。 他经过一间漆黑的屋子,面无表情径直走过去,却没成想,他又爱又恨的薛凌云,此刻就被关在黑屋子里,正坐在床上盯着狭小的窗户发呆。 一个垂头丧气如丧家之犬,一个身陷囹圄愤懑不甘,两人就这么擦肩而过。 原来,薛凌云逃出坞原后便朝和亲队伍出发的方向策马狂奔,一路上躲避着关隘和巡查,循着荒无人烟的地方前行,但没想到还是在一个关隘口被守军拦下。 袁氏下令不惜一切代价阻拦薛凌云北去,守军自然奋力阻拦他。他一路过关斩将,杀了无数守军,身负重伤却日夜不息地追赶和亲队伍。尤其是听说和亲队伍几次遇刺,薛凌云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肋下生翅,从城门口夺来的战马也累死在路上。 他以为和亲队伍会在铜雀关歇息,便死命朝铜雀关赶去,谁知道叶长洲却令和亲队伍加快脚程去了落霞关。 第189章 薛凌云在铜雀关等到天黑还不见和亲队伍过来,心知怕是错过了,连忙上路。可是他刚出铜雀关,就遇上巡视完关防正准备回西北大营的赵燎原。两人一打照面,薛凌云就知道糟了,奋力拼杀试图逃走,但最终还是力竭被擒,被赵燎原关进小黑屋里。 昨夜叶长洲三人逃亡至西北大营时,赵燎原刚把薛凌云带回来。赵燎原今日忙着处理落霞关的事,一时还来不及将薛凌云捆送回京。 薛凌云一身黑色劲装,脸颊苍白头发散乱,连日来的急剧消耗令他清瘦不少,但身上那股危险劲儿却愈发浓烈,一双深邃的眼眸蕴着野兽般的光。虽然被关起来,但这一夜也算得到歇息。他打算体力恢复些了,就寻机会逃出去,一定要追上和亲队伍。 他不知昨夜和亲队伍遇刺,叶长洲也逃到了西北大营。此时和亲队伍已经快到西北大营了,外面正忙着迎接,准备着饭食和医药。薛凌云听着外面的动静,却不知发生了什么,更好奇为何赵燎原把自己抓住了,却还不往京城押送。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透过狭小的窗户望向外面,目光恰好与叶长洲的身影擦肩而过。这屋子门窗皆是铁铸的,即便不绑着他,薛凌云也插翅难逃。 此时,叶长洲刚走出那长廊,转身往叶文月居住的地方去。叶文月伤得不轻,趴在床上睡着了。童若谦和西北军营的军医忙了一晚上,才将她背上那带倒钩的羽箭取出来。叶文月疼得厉害时,就牢牢捏着童若谦胳膊,生生将他胳膊捏出了几个淤青的手指印。 见叶长洲进来,童若谦连忙起身迎驾:“草民参见殿下。” 经过昨夜的逃亡,叶长洲与他算是共过生死的生死之交了,连忙道:“公子不必多礼。月儿如何了?” 童若谦起身转头看着睡得正香的叶文月:“公主伤痛难忍,刚刚才睡过去,这一趟,也真是为难她了。” 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十七八岁还正是烂漫时;但谁让她生在帝王家,小小年纪就要被送去异国和亲,还要遭受如此可怕的追杀。 只希望父皇能有一些怜悯之心,换个人去吧。叶长洲心里里默想,嘴上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和亲队伍赶来,杨不易跟在叶长洲身后哭得一张小脸都花了。他昨夜没喝酒,但却被关进黑屋里。直到今天早上援军来到,刘忠奇等人醒来清点人马,才发现他不见了,寻了好久才寻到他。 “殿下,您没受伤吧?”杨不易揉了揉眼睛,一只手还巴巴地抓着叶长洲衣角,再舍不得与他分开。 “我没事。”叶长洲苦笑着替他擦去眼泪,又笑着哄道,“幸好昨夜你没跟来,半夜沙漠逃亡真的太可怕了。” 栾清平和刘忠奇十分羞愧,跪在叶长洲面前久久不肯起身,一定要叶长洲降罪他们。他们是皇家御卫,就该严守职责,如此没有警惕之心,去了庆安国不知还有多少陷阱,岂不是人家挖一个他们跳一个?叶长洲冷着脸没言语,任由他们跪在门外,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八百里加急的奏报中午就能送到坞原,信使传旨回来,也只需要半天。如果和亲人选不变,只要在西北大营待到明日就可以起程了。 这次被西北大军护送,想必能顺利出了大盛边境。接下来的日子,真的就是生死由天了。 “唉……”叶长洲站在庭院中背手仰天,心道:薛凌云呀薛凌云,此刻,你在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人生有这么多遗憾,不过正是这些遗憾,让人炼成更完整的自己,而不是像莬丝花一样需依附对方才能存活。双强的爱情,离开对方也能美丽绽放,也更加令人心动。 第112章 冷月寄相思 入夜时分,一骑飞骑从远处驰来,那信使身背文书袋,嘴上不断喊着:“八百里加急!御赐金牌,阻者死,逆者亡!”随即便见烟尘滚滚,骑者已然朝大营而去。 大帐内,叶长洲拿着圣旨,一双俊秀的眼眸死死盯着上面的字,双手微微发抖:实在难以相信,他父皇居然会如此无情,不仅不更换和亲人选,也没有关心文月的伤势,反而命和亲队伍马上出发,不得耽误两国和亲大计。 亲生女儿中了一箭,流了那么多血,连叶长洲这兄长都心疼,他这做父皇的怎么忍心女儿拖着伤上路?他的心是铁打的么?看着圣旨上的字,叶长洲满心凄凉:或许从离开坞原那一刻起,叶文月这个女儿在父皇心中,唯一的价值就只剩拖住庆安国,为大盛换得一时安宁。他们的父皇,在让他们兄妹和亲游学之日起,就做好了舍弃他们的准备。 叶长洲实在难过不甘,捏着圣旨的手攥得青筋暴起,红着眼睛看着眼前一个个绝情的字,暗自下决定,既然天不佑他们兄妹,那就自己救自己! “陛下命和亲队伍马上起程,殿下放心,末将会派两千马人护送殿下到庆安国都城,绝不会再有贼子胆敢打和亲队伍的主意。”西北大营主帅赵燎原拱手说道。 叶政廷命赵燎原多派人将和亲队伍送到庆安国,若是以往,叶长洲会毫不犹豫相信父皇此举是为保证自己和叶文月的安全。但此刻,他却不由得怀疑他派西北大营,到底是护送,还是监视自己兄妹不逃跑? 他苦笑了下,什么也没说,将圣旨递给赵燎原,颓然坐下以手支额,冲赵燎原摆摆手,让他下去。圣旨既下,那就再不能耽搁了,明天一早就要启程。离开大盛,他再不是什么郡王,身份就是异国质子,所有一切就只有靠自己。 第190章 叶长洲没胃口,晚膳一点没吃,散了发站在窗前看着天边残月,俊美的双眼黯淡无神,透着迷茫。戈壁凉风轻轻吹动他耳边乌发,露出半张精美绝伦的脸,在月光照耀下若隐若现。 就要离开大盛了,连日来疲于奔命让他没空去想薛凌云。此刻静下来,却突然好想他,想得挖心掏肺般疼,往日与薛凌云相处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在脑海闪现。薛凌云蛮横霸道,却也温柔细心。明明已经确定他是极爱自己的,可是和亲一事,叶长洲却对将这份肯定全然推翻,他实在想不到什么理由为薛凌云开脱。 薛凌云是尊贵的煜王世子,父皇金口玉言答应他护送自己去庆安国游学。若非他自己不愿去,在大盛境内,谁敢阻拦他呢? 薛凌云,你在哪里呢?你有没有想我?古人说明月寄相思,此刻那半轮残月,能不能照到你那里?如果我能活着回来,再见面时,你会如何跟我解释? 叶长洲默默叹了口气,贴着窗户慢慢坐下,心道:或许,你认定我不会活着回来,也就不用想理由应付我了。只是,你怎么会骗我呢?我明明感觉你的爱那般深沉,金沙河岩洞里,你哭着问我,是不是你没把心掏出来,我就不会相信这世上会有人不求回报、不计后果来爱我。我信了,可是你为何食言了? 边塞的夜风又干又冷,吹得人满心凄凉。冷月下,两行清泪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将胸前衣襟濡湿了,被干冷的风一吹,好冷,好疼。 而此刻,就与他只有一里之遥的小黑屋里,薛凌云也透过极小的窗户望着天上月,深邃的眼眸透着望眼欲穿的思念。不知此时,和亲队伍走到哪里了?寻不到自己的下落,独自去异国他乡做人质,小十六会多害怕多惊恐? 薛凌云心里悔恨不已,明知袁氏是诡计多端,为什么偏偏在临走时要信她,被她哄骗进宫?如果不理会她,直接跟着和亲队伍走了,哪来这祸事? 他对叶长洲满心愧疚,不由得想起西三阁遇刺时,他举刀自伤,倒在冰冷的地上时那副凄惨模样。薛凌云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那副画面。这场景曾令薛凌云彻夜难眠,让他心疼之余暗下决定,一定要保护他,绝不让人再这样欺负他了。 可是自己食言了,被人骗了,困在这方寸之地。若叶长洲当真有个三长两短,西三阁那场景将在夜深人静时出现在薛凌云梦境里,反复折磨他。今后漫长的岁月,将活在深深的自责和悔恨中。 薛凌云闭了眼,心里发狠: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必须逃出去,追上他,护他周全。可是这铁门铁窗牢不可破,究竟如何才能逃出去? 就在他腹中筹谋逃跑计划时,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走过,有个女子小声说道:“公主伤得不轻,和亲队伍明早就要启程,陛下真是狠心。” “就是,我还以为陛下会把公主接回去养伤,重新换个人去和亲呢。唉……”另一个女子轻声说道。 什么?和亲队伍在西北大营?公主受伤了?薛凌云一下站起来,冲到窗边冲那两个过路女子喊道:“喂,站住!你们刚才说什么?和亲队伍在这里?” 他突然出声,那两个侍女吓了一跳。被人发现背后非议当今陛下乃重罪,俩人吓得连忙一溜烟跑了,生怕被人看清了脸面。 薛凌云见她们跑了,急得大喊:“站住!喂!不要跑!回来!”可惜他越喊,那两个侍女跑得越快,很快就人影不见了。 薛凌云心急如焚,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拳捶在铁窗上,苦恼地抓着后脑勺在小黑屋里焦灼地转圈,恨不得生出双翅飞出这牢笼。 此处偏僻,半天都见不到一个人经过,明早和亲队伍就要出发,薛凌云没时间了,他必须马上出去。他双手抓着铁窗柱,目龇欲裂冲着窗外大喊:“来人!我要见赵燎原!来人!” 他一声声凄厉的呼喊被大风一吹,在空旷的戈壁里传了很远。 住在逆风方向院子的叶长洲隐约听到远处有人在呼喊,听不清在喊什么,心念一动:这人的声音好像薛凌云。 随即,他凄然一笑,抹了脸颊的泪:真是想他想得走火入魔了么?怎么可能是薛凌云,此刻,他应该躺在某个温香软玉的怀中,忘乎所以地沉浸在温柔乡里吧。 叶长洲斜倚窗框,满心忧伤。听着那声声凄厉的呼喊,更是心痛,干脆起身下去,轻轻阖上窗户,彻底杜绝了那声音。 薛凌云声嘶力竭的呼喊没引来和和亲队伍的注意,却当真把赵燎原招来了。赵燎原一身常服背手站在门外,寒声道:“世子喊什么?明日一早该送世子回京了,早些歇息吧。” “赵大帅,赵伯伯,我求求你,你放我出去,薛家上下铭记你的大恩!”薛凌云双手扒着铁窗连连哀求。 “薛家上下?世子莫要胡说!”赵燎原累了一天刚睡下,又被这不省心的家伙吵醒,脾气自然也大,“老夫不不放你出来是为你好。煜王殿下若知道你抗旨出坞原,会感激老夫的。” 薛凌云不与这老倔驴争辩,怕他一气之下走了,连忙问道:“赵伯伯,和亲队伍是在西北大营吗?” 赵燎原倒也不瞒他,冷着脸说道:“是。但是皇后有懿旨,令老夫不惜一切代价截住你,不让你去庆安国。如今截获你的书信已传回坞原,若明天不准时送你上路,老夫便是欺君之罪。你安生些,莫再喊了。” 第191章 薛凌云见他想走,连连哀求:“赵伯伯,求求你放我出去。陛下亲口答应让我陪十六殿下去游学,若皇后为难你,我定在陛下面前保你无恙。” 京城里的风云诡谲,赵燎原远在西北知之甚少,但他不会把自己身家性命寄在一个毛头小子身上。他整理了下衣袖,说道:“世子说的这些,老夫不清楚,老夫只知道奉旨行事。夜深了,世子早些歇息吧。” 说完他对随从说道:“将这院子封了,任何人不许进出。”他怕这小子再乱喊当真引来叶长洲,又道,“将这窗户钉死,外面蒙上厚棉絮。”如此,无论薛凌云如何喊叫,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两个随从在薛凌云声嘶力竭的怒吼声中,噼里啪啦就将窗户钉死了,还蒙上厚棉絮。如此听来,即便是在这院子里,再吵闹的声音也传不出去。 这一夜,薛凌云经历了此生最煎熬的一晚,明知道苦苦追寻人就近在咫尺,却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声声凄厉的呼喊,一拳拳狠命地捶在窗户上,直到声音嘶哑,双拳血流不止。 他像是一头困兽,再锋利的爪牙和身躯都没了用武之处。他挣扎着,咆哮着,声嘶力竭,直到浑身是伤,痛到麻木。 天大亮,和亲队伍在西北军的护送下,在漫天黄沙中,像一条长龙般往北而去,一出关门再无回头路,走向未知的命运。 赵燎原还不算太残忍,没有让薛凌云亲眼目睹和亲队伍的离开。待送走和亲队伍后,他才命人将薛凌云以押囚犯的方式径直塞进囚车,往坞原押送。 薛凌云头发蓬乱,双眼无神,嘴唇干裂,脸颊苍白,一身黑衣透着血迹。往日骄阳般夺目的少年将军,此刻像极了丧家之犬,一身傲骨彻底被人打碎,踩进淤泥里。 他早已喊不出声,稳坐车内,放置在膝盖上的双拳血迹斑斑,在颠簸的求车中,慢慢往和亲队伍相反的方向而去。 日头西斜,和亲队伍走出大盛边境,向庆安国关隘递上通关文书,便继续前行。叶长洲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只见入眼尽是荒凉的黄沙,连丁点绿色都没有。 广袤的沙漠似无边无尽,在日头下泛着刺眼的光,晒得直冒烟。袭人的热浪一阵接一阵,仿佛置身熊熊燃烧的火焰中。酷热难耐,众人大汗淋漓,个个蔫头耷脑,说话的心思都没有。 童若谦用扇子不断扇风,依旧汗如雨下。他有些担忧前面车上的叶文月,说道:“这天气如此炎热,只怕公主伤势会恶化,实在不宜如此赶路。” 叶长洲何尝不知叶文月该静养,但如今他做不了主,和亲队伍被西北军控制着,是走是停都由对方将领说了算。他一言不发望着茫茫前路,双眼透着虚无,不知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很快会更新下一章,他们二人不会分开太久的,最长一个月就会重逢 第113章 路遇怪小吏 自从进了庆安国境内,叶长洲就沉默了许多,总是一个人坐在马车里靠着帘子不说话,遥遥看着前方茫茫沙漠发呆。 童若谦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去招惹他。每次队伍停下来休息整顿时,童若谦都会去公主銮驾那边询问叶文月的情况,回来再禀告叶长洲。 日头渐渐西斜,西北军将领命令队伍全速前进,在前方沙岛绿洲内安营扎寨歇息。此去庆安国都城雁鸣城虽路遥山险,但早就通了商路,何处可歇脚、何处可添加补给,地图上都有标注。 夕阳西下,人困马乏的队伍终于到达沙岛绿洲内。沙岛绿洲约莫十里方圆,有丰富的水草和高大乔木。因地理环境优势,人员聚集,逐渐形成一个小城。城中开有客栈酒肆,供往来商旅歇脚。 叶长洲一行人的到来,令绿洲内百姓好奇不已,纷纷围过来看着他们窃窃私语。在庆安国境内,还从没见到过这么庞大的中原队伍。和亲队伍和西北军人数众多,便没有去客栈歇脚。西北军将领命士兵在绿洲内的湖边搭起营帐,埋灶做饭。 暮霭沉沉中,绿洲内炊烟袅袅,和亲队伍有足够的干粮,也不用去叨扰绿洲内百姓和过往商旅。不过,不断有热情的当地人过来询问,需不要他们的瓜果和吃食。 这边经常有大盛商队路过,当地百姓们都会讲几句汉话,交流起来倒不是什么难事。杨不易见他们送来的瓜果篮子里有硕大的红石榴,馋坏了,连比带划跟那老妇人要了一篮子石榴。老妇人笑眯眯把篮子递给他。 杨不易接下篮子,看着鲜红欲滴的石榴笑得嘴都合不拢,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给那老妇人。那老妇人却连连摆手,用蹩脚的汉话说道:“你们是给庆安国带来安宁祥和的贵人,这钱不能要,不能要。” 杨不易满脸疑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转头看着在湖边的叶长洲,不明白老妇人说的“贵人”是何意。 叶长洲和童若谦正并肩站在湖边聊天,见杨不易犯难,两人便走过去。叶长洲冲那慈祥的老人微微一笑,问道:“老人家知道我们是何人?” 老妇人点头,苍老的眼眸望着眼前如金似玉的贵公子,满眼慈爱,踮起脚尖伸长手似要摸叶长洲颅顶。 天潢贵胄的头颅岂可被平民抚摸,杨不易变了脸正要呵斥,叶长洲却发现老妇人丝毫没有伤害和不尊重他的意思,摆手让杨不易退下,弯腰矮身将就老妇人。 第192章 老人皱皮的手掌轻轻抚摸了叶长洲头顶三下,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说一些关于祈福的话。说完,老人放下手,冲叶长洲微微一笑,说道:“尊贵的皇子殿下,你有最高洁的灵魂,长生天会保佑你平安无恙,一生喜乐。” 看来这老人知道叶长洲是来游学的异国皇子,为两国互通有无而来。皇子游学是造福两国百姓的事,所以自然能得百姓爱戴。 老妇人话音刚落,一人一马从远处飞驰而来,到距离几人一丈远处停下来。白色骏马摇首嘶鸣,俊美万分。马背上的庆安国男子身着劲装,约莫二十来岁,生得高鼻深目,皮肤白里透红,满头金发俏皮地打着卷,带着几分野性的少年气。 他纵身下马,冲老妇人哈哈一笑,嘴里用庆安国话叽里呱啦说了句什么,老妇人转头冲他招手,要他过来。 那年轻人当真听话地走过来,一身布满风尘的粗布衣衫,却掩盖不住他的英气勃发和恣意洒脱。他俊俏的脸挂着微笑,冲叶长洲和童若谦行了个中原抱拳礼,用标准的汉话说道:“想必两位其中一位就是大盛昭郡王殿下吧?” 童若谦连忙拱手回礼,说道:“我旁边这位就是昭郡王殿下。” 叶长洲也冲他微微颔首。那男子哈哈一笑,搀扶着老妇人,说道:“我叫李慕远,是这沙岛绿洲的统领,这是我伊吉。刚才我伊吉是在为昭郡王殿下祈福,乞求长生天保佑殿下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童若谦连忙凑过去对叶长洲轻声说道:“这是他祖母。” 叶长洲连忙拱手行礼:“多谢。” 老妇人慈爱地报以微笑,又对李慕远说了句什么,转身慢慢走了。 李慕远也用庆安国语跟他祖母大声说了句什么,转头满脸微笑对二人说道:“庆安国百姓听闻大盛公主和皇子殿下到来,都很高兴。”他上下打量了下叶长洲,眼里的笑随即变为惋惜,砸了砸嘴,十分不敬地道,“不过,大盛皇帝怎么会忍心让你来呢?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只怕到了雁鸣城,会被宫里那帮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喂,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杨不易怒了,拎着一篮子石榴冲那人囔道。 叶长洲见李慕远也就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这边陲小镇之主,能有什么卓越见识?听他这么说,叶长洲也满心不悦,但他却不似杨不易没城府,似笑非笑问道:“看来阁下很清楚庆安国皇家的人和事?” 李慕远脸上依旧带着笑,丝毫不觉自己方才的话冒犯了叶长洲,牵着马嫌弃地说道:“庆安国皇族?咦,那帮人我可不熟,一帮蟑螂臭虫,谁会去探究蟑螂臭虫在想什么?”他抬头四望,像在找什么,“咦,你们的公主殿下呢?” 这人无礼且不自知,还异想天开想看公主殿下,杨不易气得再次怒道:“喂,你想什么呢!公主殿下千金之躯,哪能随便给你一个乡野村夫看?” 李慕远却丝毫不生气,爽朗地“哈哈哈”大笑,伸手摸了下杨不易的头,笑道:“都是人,两只眼睛一张嘴,有什么不能看?他常远宏能娶公主,我为何娶不得?说不定你家公主愿意嫁给我呢!” 此言一出,叶长洲和童若谦面面相觑:这人没疯吧?如此狂悖的话都敢说,若是在大盛,就这番话足以让他狗头不保。 杨不易更是怒不可遏,一把将他的手打开,冲着他拳打脚踢,骂道:“你个登徒子,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家公主才不嫁给你呢!” 那人嘻嘻一笑,躲避着杨不易的拳头,笑道:“你这小孩儿人不大,脾气倒不小。去了雁鸣城呀,你可得收敛点,否则给你主人招灾。” “放屁!”杨不易更生气了,不满那人摸自己,继续冲他拳打脚踢,“你才招灾呢!你们全家都招灾!” “不易!”叶长洲呵斥住杨不易,转头看着那李慕远,心道:这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嘴上毫无遮拦,疯言疯语,简直狂妄至极。也不知是性格豪爽,还是痴傻不知何为敬畏。身在异乡,还是少惹麻烦微妙。他当即拱手说道:“小奴年少无状,还请阁下不要怪罪。公主金枝玉叶尊贵万分,望阁下自重。” 李慕远见他主动降低姿态,为自己下人的言行道歉,不由得上下打量着叶长洲,深邃的眸子透着狡黠,点头道:“你这小皇子倒是个有些城府的,我祝你好运。如果你命大没死在路上,说不定我们还有缘在雁鸣城再见呢!”说着拉着马就要走,转身潇洒地冲叶长洲一笑,“小殿下,别浪费我伊吉的祈福哦!” 就算是心直口快,也没有这样当着别人的面说死不死的吧,这要是在大盛,李慕远可是冒犯皇子的大罪。眼见好脾气的童若谦都面含怒气,叶长洲冲他背影朗声道:“那本王就借你吉言,争取活到与阁下在雁鸣城相见!” 李慕远矫健地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胯下骏马一溜烟扬长而去。 杨不易拿到美味果子的好心情全被这愣头青的一番话给弄没了,噘着嘴一脸不悦蹲在地上,偏头看着一边生闷气。 童若谦望着李慕远远去的背影,说道:“这人一介边陲小吏,说话却如此直来直去,毫无敬畏之心,难道庆安国官场就这风气?” 叶长洲笑道:“那怕是童公子你太天真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便有尔虞我诈。若庆安国官场内全是这样的直肠子、缺心眼,他们皇帝陛下一天不得气死三回。” 第193章 童若谦被他的话逗得忍俊不禁,笑道:“这人如此桀骜不驯,口出妄言想与太子争公主,真是疯了。” 叶长洲背手看着远处,说道:“这人要么就是个胸无丘壑的登徒浪子,要么就是个不屑与本王拐弯抹角的大人物。” 此言一出,童若谦和地上生闷气的杨不易都惊了,纷纷转头看着叶长洲。杨不易惊诧过后就是满脸不屑:“切,就这棒槌,放在大盛一天得挨三回揍,还什么大人物呢!” 童若谦却不敢苟同,他被叶长洲的话点醒了,想到方才李慕远还说会去雁鸣城相见,一般的边陲小吏,只怕一辈子都进不了京城。 “殿下,莫非你想到了什么?”童若谦连忙问道。 叶长洲的脸蒙上一层暮色,俊秀的眼眸蕴着看清情道不明的情绪,背手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连一个边陲小吏都能想到本王和皇妹在异国他乡会遭遇些什么……”他眼里闪过自嘲的笑,“呵……我这质子的身份,等于大白于天下了。” 童若谦和杨不易听他这么说,纷纷沉默,不敢再说什么。夜幕降临,湖边水汽微蒸,温度急剧下降,杨不易起身从篮子里拿出一颗红彤彤的石榴恭敬地递给叶长洲:“殿下,晚膳您用得极少,不如再用个石榴吧?” 叶长洲看着那鲜红的石榴,突然想起在暖阁里,薛凌云经常带新鲜果子来讨自己欢喜,其中就有石榴。他还说,自己与石榴很像。 想到那人,叶长洲心头某处又是隐隐一痛,连忙闭了眼深呼吸一口,说道:“不用了,你给文月拿些去吧。”说完转身就往营帐那边去。 杨不易举着石榴的手还在半空中,见叶长洲怅然离去,和童若谦对视了一眼,咬唇难过地收了石榴。 “你给公主殿下送石榴,我去看看郡王殿下。”童若谦拍了拍杨不易的肩膀,转身跟着叶长洲而去。 临时搭建的帐篷很简陋,叶长洲进帐篷还需要弯腰低头,不过比起队伍里其他人,他的寝具算是最好的了。 童若谦也跟了进来,见叶长洲颓然坐在褥子上,走过来轻声说道:“殿下,今日那人一番胡言乱语,但有一点他说得没错,那就是殿下要想办法在恶狼环视的雁鸣城保全自己,需得有防身之术。” 叶长洲当然明白。虽然有刘忠奇和栾清平护卫,但他们又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自己形影不离。何况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这两人本就涉世不深,只怕关键时候还得靠自己。 “公子之前那一手用针刺穴位致人瘫痪的手法,可否现在教我?”叶长洲问道。 童若谦也正是此意。他从怀里摸出一枚精致的黄铜戒指,递给叶长洲,说道:“此物乃我以前偶然所得,只需轻轻按下戒指这处凸起的花纹,藏于戒指内的银针便会从这个案孔里刺出,针长约一寸,可轻易刺破肌肤。” 叶长洲连忙接过那枚古朴的戒指,戴在自己右手中指,按照童若谦的指点,拇指轻按中指内侧的小凸起,手背侧小孔里“刷”刺出一枚绣花针样的尖刺,快且力道大,刺尖泛着寒光。 童若谦欣然说道:“还有七八天才能到庆安国都城雁鸣城,一路上左右无事,我便将行针手法慢慢教与殿下。” “多谢!”叶长洲看着那戒指,眼里多了几分希望。 第114章 煜王回坞原 自和亲队伍进入庆安国境内后,庆安国皇帝便命沿途个关卡护好和亲队伍,倒是比在大盛境内要安全许多。西潘人妄图将叶长洲兄妹杀死在大盛境内的算盘落空,到庆安国境内和亲队伍除了护送有西北军,还有沿途各地守军、百姓密切关注,一时寻不到机会下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叶长洲领着和亲队伍翻山越岭往庆安国都城雁鸣城而去,薛凌云那边却被赵燎原押送回坞原。 薛凌云浑身是伤,嗓子也哑了,形容枯蒿,心如死灰。他不知道怎么回到坞原,又如何被接回煜王府的。只记得回到坞原那天,城门口好多人,黑压压的一片,有宴泽禹、岑丹,还有二姐薛宓、姐夫孙振武。他们全都在雨中站着,目光哀戚地看着自己。薛凌云浑身被暴雨浇透,狼狈不堪地靠着囚笼,只觉天旋地转,随即便晕了过去。 他睡得极不安稳,不断做着梦,一会儿梦见在沙场,父王和长姐一身血,被敌人围困,自己却始终杀不完敌人,无法抽身去营救他们……他恨自己好无能! 一会儿在猎场内,叶长洲被几个黑衣刺客抓住。他被刀架脖颈,被刺客一刀割喉,倒在血泊里抽搐着……自己目睹了这一切,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一会儿又梦见叶长洲在悬崖边被人追杀,叶长洲失足坠落悬崖,摔在崖底,鲜血从他身子底下晕染开来……薛凌云站在崖顶看着叶长洲苍白的脸,看着他失去生命的眼睛,崩溃地抱头大哭,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不……不!”煜王府凌霄苑内,薛凌云躺在床上,盖着温暖的锦被,眉头紧锁,嘴唇干裂,双目紧闭,嘴里不断喊着,噩梦缠身久久醒不过来。 屋子里焚了安神的香,岑丹端着盆走进来,见薛凌云在低声喊着什么,连忙跑到床前伸手摸了摸薛凌云额头。见薛凌云一脸焦灼,似马上就要醒了,岑丹激动地起身,一边朝外面跑一边大喊:“世子爷醒了!世子爷醒了!” 第194章 凌霄苑中回廊深深,鸟语花香,阳光从窗户照入,正好照在一个老年男子脸上。这人身形异常高大,身躯挺拔犹如劲松,透着烈风难撼的王霸之气。他满身风尘,须发花白,一双深邃的眼眸蕴着精光,气势之大,杀气纵横。他五官与薛凌云七分相似,却比薛凌云沉稳内敛许多。 他端坐薛凌云对面的小榻上,山一般雄伟的身躯精壮强悍,即便穿着普通衣衫,也难掩自内而外散发的威严,仿佛他就是一座高不可攀的雄峰,任何人在他脚下只能顶礼膜拜。这人,正是大盛唯一异姓王、西南狼王薛其钢。 向来嚣张跋扈的薛凌云坐在他爹对面,高大的身躯在薛其钢面前也略显娇小,倒像是狼王身边畏首缩脚的大狗。 薛其钢应召回京述职,谁知刚到坞原城门口,就惊闻薛凌云被赵燎原押送回京。父子俩多年未见,没想到重逢之日,老父亲看到的儿子的第一眼,竟是他在囚车上晕过去的样子。 煜王府世子竟遭如此对待,薛其钢心都在滴血。但薛其钢并没有像薛湘楠那样大闹,而是默默从赵燎原手里接过钥匙打开牢笼,亲手将儿子抱出来。无视赵燎原百般解释,转身回王府,守着薛凌云直到他醒来。 “阿爹,事情就是这样,孩儿不敢有丝毫隐瞒。”薛凌云蔫头耷脑讲述他被皇后算计陷害的经过,愤懑不已,红着眼睛委屈地说道,“孩儿要进宫和陛下对质,堂堂天子竟出尔反尔,孩儿要问他的话到底算不算数!” 薛其钢面色沉重,常年征战沙场的面庞有些沧桑。他不说话,光是坐在这就让人胆寒。听薛凌云说完,他眉头微蹙,开口沉声道:“你这兔崽子向来胆大包天,也有你吃瘪的时候。” 虽是骂,但听得出来他的无奈。这个狼王一般的男人,手握雄狮百万,谈笑间就能倒山倾海,意念微转就能颠覆一个王朝,偏偏被人捏住命根子,直将翔龙当长虫戏耍。 “阿爹,我说的句句是真!”薛凌云见薛其钢不信他,连忙直起身子竖起三指发誓,“我若说半句谎话,天打五雷轰!” 薛其钢板着脸,起身背手,山一般高壮的身躯在这屋子里踱步,尤显得屋子太矮小了些。他背手慢慢走着,沉重的步伐每踏出一步,似地板都在震颤。他转了两步,转头看着薛凌云:“此事不可儿戏,你当真没撒谎?” “没有!绝对没有!”薛凌云急忙道,“孩儿往日是顽劣,但就算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污蔑皇后啊!” 薛其钢见薛凌云急了,挣扎着想下床,挥手制止了他:“既然陛下亲口答应,后来默许皇后拦截你的行为,许是他当时有些事没考虑到,被皇后点醒就后悔了。”冷着脸说道,“堂堂天子当着小辈出尔反尔,你此刻去跟他对质,叫他天子颜面往哪里搁?” 薛凌云一听,愤懑不甘地说道:“那怎么办?总不能为了他面子就委屈孩儿吧?叫孩儿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他双手抓着薛其钢胳膊,委屈地看着他,“父王,孩儿一定要去庆安国,还请父王帮我。” 薛其钢仔细打量着憔悴许多的儿子,一双苍老的眼眸神光内敛,似能看穿薛凌云的心思。他不置可否,皱眉问道:“景纯,陛下那么多儿子,为何你偏偏对十六殿下青眼有加?难道仅因为他救过你?” 薛凌云心头一紧,若叫薛其钢知道他竟把皇帝的儿子睡了,以薛其钢的脾气,得把他狗腿打折。薛凌云眼神飘忽躲闪,装腔作势掩饰自己的心虚:“啊……是啊。”表面镇定,脑子转得飞快,“一来十六殿下为国游学,孩儿也愿解君忧,护殿下在庆安国无恙;二来,儿臣也是想趁机离开坞原。” 最后一句话,才真正打消薛其钢的疑虑。他拂去胳膊上的尘土,皱眉道:“你小子打得什么算盘,岂能瞒过为父?”瞪了薛凌云一眼,“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哪里也不许去,待为父先进宫面圣再说。” “阿爹!”薛凌云见他要走,也不答应帮不帮自己,直起身子喊道,“您倒是帮我在陛下面前说两句啊!” 薛其钢不理他,已抬腿走出屋子,在院子里朗声吩咐岑丹:“岑丹,把这凌霄苑给本王看好了,连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诺!”岑丹连忙应声。 薛凌云坐在床上,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落下点点亮光。他直起身子看着薛其钢离去的背影,嘴角扯起一抹笑: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他并不相信薛其钢能说服歪理邪说一大堆的袁氏,否则当年他就不会由着袁氏把自己扣留在坞原做质子。既然这老子靠不住,那就只有靠自己了。 薛凌云迅速起身,轻手蹑脚收拾细软和暗器。有了上次的教训,薛凌云这次学聪明了:绝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梗着脖子硬闯。袁氏狡猾,自己要比她更狡猾,给她来个金蝉脱壳,气死她。 乔装打扮好,金银细软首饰完毕,薛凌云把心腹岑丹叫进来,一边裹包袱一边说道:“岑丹,小爷要溜之大吉了,你想办法把守卫引开,放我出去。” 岑丹见他穿着一身仆人的短打,头戴破毡帽,没毛的脸蛋粘了胡须,满脸涂得焦黄,跟痨病鬼似的,惊道:“世子爷,王爷刚说了不许你出去的!你跑了,我怎么跟他交代?” 薛凌云把包袱背在背上,系紧了带子,拍了拍岑丹肩膀一脸坏笑:“养兵千日,岑丹,你为小爷尽忠的时刻到了。” 第195章 岑丹一听,知道拦不住他,苦着脸说道:“世子,您身上这么多伤,怎么跑啊?还想被抓住坐一次囚车?你知不知道你回来那天,全城人都看着,你丢脸丢大了!” 显然他家世子爷是个不怎么在乎脸面的,薛凌云低头考量着脚上黑靴能否长时间跑路,嘴里道:“少说那些废话,就说你愿不愿给爷卖命吧!” 他抬头看着岑丹,叉着腰一脸质问的样子。岑丹拗不过他,只得丧气点头。薛凌云这才笑了,拍了拍他肩膀,又往包袱里塞了一双轻便的新靴子,小声说道:“老办法,你去引开守卫,我从后门出。” 岑丹知道他说的老办法是什么,垂头丧气走出去,走到凌霄苑大门外,突然大声:“有刺客,在那边,都跟我来!”凌霄苑的守卫一听,连忙都跟着岑丹往另一边跑了。 这办法还真是屡试不爽,两人从小配合到大,无数次帮薛凌云逃过他老爹和长姐的惩罚。虽然最后岑丹都会落得被板子打得屁股开花,但薛凌云管不了那么多了,先逃出去再说。 薛凌云顺利从后门逃出煜王府。他将自己所有钱财都带在身上,装了一包袱,走路“丁零当啷”直响,加上那身力夫行头,倒是丝毫没有引起路人的怀疑。 他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赵燎原游街似的押送回来,所有人都知道他被抓住,城门口的守卫便松懈了,压根没想到薛凌云会这么快再次出逃。 薛凌云顺利出城,买了一匹快马,朝着西北方向狂奔而去。他乔装打扮,要趁人没发现他逃走之前,尽量跑得再远些,这样被拦截回去的可能性更小。 好在去庆安国一路都有行人和商队,薛凌云扮作第一次去庆安国的商人,寻了一个商队,和他们商量之下结伴同行。 商队见他身强力壮,孔武有力,独自一人没有拖累,自然很愿意接纳这样一个免费的劳动力。就这样,薛凌云躲在商队里,每到关隘处,就靠着商队的通关文书蒙混过关。 不过商队脚程慢,薛凌云这次也不着急了,知道越急越容易暴露。如今和亲队伍已经出了大盛境,只要自己跟着商队顺利出了大盛边境,袁氏就再也休想把他己抓回去。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喜欢的多多评论哟~下一章将在周末发出哦 第115章 巧言破君忌 清辉殿内,叶政廷以手支额坐在龙椅上,弓着身子歪斜着靠在扶手上,眉头紧皱,一脑门官司。袁氏背手在殿中慢慢踱步,道:“陛下处置了曹顺和落霞关一众将领,也命赵燎原着人护送叶长洲兄妹,想来他们兄妹二人定能平安到达庆安国都城。” 和亲队伍屡次遇袭的消息传回来,叶政廷气得发了好大脾气。在他看来,叶长洲兄妹二人性命安危是其次,但兄妹二人是奉旨和亲游学,那些贼子居然在大盛境内就对他们不利,就是藐视皇家威严。这大盛内部到底有多少吃里扒外的蛀虫?驿站也就算了,竟连整个关隘的将士都集体叛变,军中、朝中又有多少人还是忠心可靠的? 叶政廷大发雷霆之怒,将曹顺和一众将士全部关押严审,不惜极刑拷问,命宴岚山带着飞花营火速查处与此事有关的朝中和军中败类。曹顺等人在严苛酷刑之下,又攀咬出一些无辜之人。一时间,整个坞原又陷入人人自危的极度紧张之中。飞花营将曹顺等人供出的同犯名单一批批送过来,叶政廷御笔朱批,不是斩首就是发配,当真是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叶政廷杀人杀得眼红,直到此时听到袁氏提及两个孩儿,被怒火冲昏的脑子这才稍有些愧疚。他弓起身子颓然靠在椅背上,闭眼叹了口气:“唉……可怜他们兄妹二人……不知文月的伤是否好些了……只希望她不要辜负朕的期望,完成和亲大事。” “伤在背部,休养几天就能下地了,不碍事的。”袁氏说道,“不过两个孩子何曾遇到过如此凶险之事,惊吓是难免了。曹妃妹妹听到月儿遇刺的消息,已在佛堂跪了整整两日了,陛下今日去陪陪她吧。” 叶政廷此时哪有心思管那些后宫妇人,他被朝中和外敌之事弄得心力交瘁。此时当真乃内外交困,前拒狼后进虎。他摆摆手说道:“你多开导她就好。煜王快来了,你去把太子叫来,多年不见,他也该多关心他姨父。” “诺。”袁氏低头领命。 哺时,煜王薛其钢一身正红四爪金龙袍,头戴金丝蟒冠,迈着四方步,端的是英姿勃发,器宇轩昂,在宫人的引领下进了清辉殿。 只见他行动干脆利落,魁梧奇伟的身躯径直向高坐龙椅之人行三跪九叩之礼:“臣薛其钢,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他声若洪钟,虽年过六旬,但五官依旧深邃英挺,相貌堂堂,比养尊处优的叶政廷还显得年轻一些。 待他行完礼,叶政廷竟起身快步走下去,一把搀着薛其钢的胳膊将他扶起来。二人四目相望,都红了眼睛。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契若金兰,几十年来风风雨雨一起闯,乃真正过命的刎颈之交。虽然叶政廷当皇帝后对薛其钢有了防备之心,但猛然重逢,心中自是激动。 “慎之,你也老了。”叶政廷望着一脸沧桑的薛其钢,满眼哀戚,身子微微颤抖。 薛其钢顺着他的搀扶起身,望着眼前几十年莫逆之交、却还是要防备自己的叶政廷,心头百感交集,声音有些颤抖:“启禀陛下,臣今年六十有四了。” 第196章 叶政廷苦笑了一下,拍拍他胳膊,拉着他的手就往龙椅那边去,大声对左忠勇道:“把煜王的座椅搬到朕身边,朕要与他促膝而谈。” “诺。”左忠勇连忙把为薛其钢准备的座椅从殿中搬到龙椅旁。 殿中伺候的年轻宫人们都没见过薛其钢,虽耳闻他是大盛唯一异姓王,身份及其尊贵,但却没想到他竟尊贵至此,能得天子亲自搀扶挽手而行,还能坐在天子座旁。要知道,那位置可是除了皇后,还没有人配坐在那里。 薛其钢被叶政廷牵着走到为他安排的座椅前,却没有居功自傲恃宠而骄,小心谨慎地遵守着臣子本分,丝毫不敢有所僭越。他弓腰站在座椅旁,低头恭顺地说道:“臣不敢,臣站着就好。” 叶政廷虽赐他在这里坐下,但若他当真不推辞就一屁股坐下,那叶政廷心里对他的防备又会增加几分。此时见他如此谦卑,叶政廷心头舒服不少,拉着他的手笑道:“你就坐吧,当年朕兵败逃亡,还与你同席而眠。睡过一床被子的交情,你这么拘谨作甚。” 话虽这么说,但当年叶政廷乃一介草莽,如今贵为帝皇,又如何能比。 薛其钢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关系,连忙低头,高大的身躯蜷缩了一下,甚至还往后退了一步:“臣不敢。往日陛下与臣是兄弟,是主从,如今是君与臣。伦理纲常,尊卑有序。陛下恩准臣站立在侧,臣已诚惶诚恐了,如何敢僭越。” “诚惶诚恐”这词用得妙。看薛其钢的样子,那般高大的身躯,却拘谨地弓腰屈膝,双手下垂,确实很惶恐。叶政廷笑了,不再强求,挥手让左忠勇把椅子撤下,上下打量着薛其钢,笑道:“慎之,没想到多年不见,你这胆子越发小了。” 薛其钢低头道:“年轻时孤家寡人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自然什么都敢做,只要陛下一声令下,便是刀山火海臣也敢去闯;如今陛下赐予臣如此高位,且不闻危楼百尺,居高者虑危。陛下封臣为大盛唯一异姓王,臣当真是瞻前顾后,噤若寒蝉。” “哈哈哈……”叶政廷十分满意他的谦逊态度,指着他笑道,“你这老东西,居高而不自恃,朕果然没看错你。” 薛其钢心道:若真信我,何至于要将我嫡子捏在手中?他微微一笑,抬头与叶政廷对视:“臣如今拥有的一切皆是陛下恩赐,来之不易,自当万分珍惜。” “嗯。”叶政廷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收了笑,“你的伤好些了么?” 薛其钢摇头,高大的身躯又佝偻了两分,“臣让陛下忧心了,臣不服老不行了。若是当年,臣何惧那区区一块碎片,便是断了条胳膊也能拖着残躯与贼子一战。可自那一战受伤后,臣身子大不如前,精力不济,还时常犯困。” 其实薛其钢虽年过六旬,但身强体健,那伤早就好了。但他若不如此说,只怕叶政廷还会对他更为忌惮。只有薛其钢这权臣老迈了,叶政廷才放心。 果然,听闻薛其钢这么说,叶政廷对他的戒备又消了几分,惋惜地说道:“唉……朕也是,历经丰儿的事后,精力大不如前……”他满眼哀戚,似还没从丧子之痛走出来。 薛其钢宽慰道:“陛下节哀,康郡王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陛下如此神伤。” 叶政廷苦笑了下,道:“还是你有福气,虽只有两子,但个个都好好的。” 他终于提到子嗣的事了。薛其钢连忙道:“陛下这不是在打臣的脸吗?臣教子无方,让那逆子犯下殴打皇子的大罪。陛下没有杀他,臣感念万分。”说着又跪下,冲叶政廷叩首,“景纯和湘楠犯下重罪,陛下宽仁没有责罚,臣在流番洲不能亲自向陛下谢罪,如今见到陛下,还请陛下允许臣叩谢圣恩。” 说着取下冠帽恭敬地放置在一旁,“砰砰砰”冲着叶政廷叩响头,额头一下下沉重地磕在地板上,额头顿时流血。 叶政廷见状连忙去搀扶他,皱眉责备道:“你这老东西,说着话呢怎么又磕起头来,还当自己年轻么?这么不爱惜身子。” 薛其钢那几个响头磕得丝毫不留余地,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来。他随着叶政廷的搀扶起身,在叶政廷责备声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擦去额头的血,将冠帽重新戴上,赧颜道:“孩子们不懂事,臣这做父亲的只有先替他们谢罪,回去再收拾他们。” 叶政廷收了笑,认真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认可:“景纯年少轻狂,犯点错情有可原,但湘楠实在太刁蛮了,朕也是气头上才责了她四脊杖。不知她伤可好了?” 那四脊杖差点要了薛湘楠的命,怎可能就好了。薛其钢心疼长女犹在薛凌云之上,他满心怒气,却忍气吞声低头道:“湘楠尚未康复。不过她已遵从陛下旨意,去东南巡视了。臣嘱咐她,不可再莽撞,丢失了大盛皇家威严。” 如此就好。见薛其钢还算听话,叶政廷也不跟他客气了,转身坐下,道:“景纯的事,朕有话跟你说。” 薛其钢今日来的重点便是要说薛凌云的事,但他就要叶政廷主动提及,否则自己说起,有质问皇帝的嫌疑。叶政廷做了皇帝,再不是以前的一军之将。以前两人见解不一时,薛其钢还能与他争执,如今薛其钢只能顺毛撸。 薛其钢连忙道:“陛下有话请说,臣洗耳恭听。” 叶政廷在腹中筹谋片刻,说道:“庆安国使臣来耀武扬威一番,要求让叶长洲去游学,景纯气愤不已,当场就跟庆安国使者翻脸了。大盛有如此血性男儿,朕当时也甚感安慰,便没多想就答应景纯跟着去庆安国。”作为皇帝却出尔反尔,叶政廷脸上无光,眼睛看向一旁没与薛其钢对视,“事后依眉说起,说朕不该答应让景纯去庆安国,你与棠瑶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朕和她如何对得起你和棠瑶。” 第197章 “唉……朕这才醒悟过来,皇后的话有道理。但朕没想到景纯却当真铁了心要跟长洲去庆安国,为此还跟皇后翻脸了,气得依眉大病了一场。”叶政廷丧气地说道,头偏向一旁,实在没脸。 薛其钢见他弓腰驼背看向一旁,满脸羞愤,道:“陛下和皇后如此,是为景纯安危着想。但昭郡王殿下贵为皇子,都能以身报国去游学;景纯不过是臣下之子,又如何敢留在坞原安享太平?请陛下恕臣大胆,若景纯当真听皇后的话留在坞原,臣才觉得这儿子废了。且不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皇子和公主都能舍身为国,臣和亡妻又如何舍不得一个儿子!” 他这番话说得正义凛然,驳了叶政廷以担忧薛凌云安危的理由,却让叶政廷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是啊,连皇子和公主都能去,凭什么他薛凌云去不得? 叶政廷皱眉,缩在龙椅里不吭声,心情差到极点。这事本就是自己理亏,如今被薛其钢以报国为由一顿驳斥,自己还能说什么?此刻,他只希望袁氏和太子早一点过来。袁氏巧言善辩,若是她在,定能找理由反驳薛其钢。 正当叶政廷苦恼时,皇后袁氏和太子叶伯崇进来了。见薛其钢,袁氏十分亲热,满脸堆笑:“本宫来晚了,竟是没赶上煜王和陛下君臣重逢的时刻。” “臣参见皇后、太子。”薛其钢连忙跪下行礼。 太子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起,连连说道:“姨父免礼,您身上的伤好些了没?” 薛其钢站直了身子,恭敬地拱手说道:“劳太子和皇后忧心,臣伤已痊愈,但身体已大不如前,老了。” 袁氏看着他,眼里弥漫着忧伤,转身以袖抹了泪,哽咽道:“唉……一转眼,小妹已经故去二十多年了……” 叶政廷见薛其钢听袁氏提到袁棠瑶,脸色凄然,连忙说道:“大好的日子,哭哭啼啼做什么。这样,要用晚膳了,慎之你就留在宫里用膳,边吃边说。”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下一章将在周一发出,谢谢宝子们喜欢,多多评论,爱你们! 第116章 执言护亲子 因煜王回京,叶政廷为表对其器重,特留薛其钢在宫中用膳。叶政廷高坐龙椅,殿中放置三个小案,分别坐着皇后、太子和薛其钢。 待宫人布菜完毕,叶政廷说道:“依眉你方才没在,朕和慎之聊起景纯想去庆安国的事。慎之说,皇儿尚能以身报国,景纯又如何能在坞原安享太平,倒叫朕一时好生感慨。” 他迫不及待地将问题甩给袁氏。袁氏会意,当即对薛其钢道:“慎之,此事乃本宫的意思,你可不要为难陛下。” 薛其钢连忙站起来,惶恐地拱手道:“皇后娘娘折煞臣了,臣如何敢为难陛下?便是再给臣十个胆子,臣也不敢呀……” 叶政廷见状哈哈大笑,道:“哈哈哈……皇后,你莫吓他了,他方才说了,他现在胆子可小了。” 袁氏也笑了。她以袖掩口,嗔怪地说道:“陛下说笑了。”她收了笑,看着薛其钢,眼里诸多抱怨,“你倒好说,一句话的事就放景纯去了,若他真在庆安国有个好歹,本宫便是死了,也没面目去见小妹。” 说着她便低头抹起眼泪来:“本宫不管,小妹就这么一个儿子,便是说破天,本宫也不许他去那般凶险之地。” 果然还是袁氏的手段高。她是女子,就以女子擅长的方式对付薛其钢。纵然薛其钢有多重正义凛然的理由,只要一抬出他的亡妻,薛其钢就气短了。 “唉……”薛其钢慢慢坐下,叹了口气,头偏向一旁,心道:你若真心疼你小妹,为何又要将她儿子捏在手中?呵,这虚伪的女人。 薛其钢眉头微蹙,嘴里却道:“多谢皇后如此疼爱景纯,他从小就没了母亲,臣又常年征战,只得把他带在身边整天跟着臣混战沙场。人还没刀高呢,就提刀跟着臣上战场了。” 说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眼中露出些许欣慰,道:“内子若泉下有知,见景纯长成威风凛凛的好男儿,还有如此赤心报国的赤胆忠心,她定然欣慰,也支持臣的决定。”他抬眼望着袁氏,目光微冷,“皇后莫不是忘了,内子因何而死。” 提到这事,皇后一下变了脸。二十多年了,从未有人敢提及煜王妃的死,这事也成了一个不可说的隐秘。 袁氏见叶政廷不说话,连太子都低下了头,哪甘心就这么同意放薛凌云离去,站起来道:“小妹当年为国捐躯,母亲惊闻噩耗一病不起,最后郁郁而终。慎之,你还想让她的儿子也步她后尘吗?” 薛凌云母亲的死一直是薛其钢心头的一根刺,这些年无数个午夜梦回被她死状惊醒。若不是为保护袁氏,她如何会被敌人抓住! 薛其钢看着袁氏,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旋即消逝,拱手道:“皇后此言叫臣实在难以苟同。湘楠整日在西南边陲与游夏贼子作战;珩亲王自小跟着陛下风里来雨里去;边陲百万将士,哪个不是为大盛在拼命?十六皇子叶长洲,文弱秀气,却还是要为国去游学;连叶文月公主都要以身报国去和亲……皇后却偏偏要景纯安坐京城,是何道理?” 袁氏张口正要说话,薛其钢却径直打断她:“皇后连自己亲儿子都舍得他去沙场搏命,为何偏偏舍不下景纯?若是为内子,那内子在世时最疼爱的是湘楠和宓儿,为何皇后舍得让湘楠去领兵打仗?谁都去得,为何他薛凌云就去不得?!” 第198章 他这番话义正辞严,条条后路都给袁氏堵死了,袁氏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此事本就是叶政廷和袁氏夫妇理亏,他们心存见不得光的猜忌,却偏要用伪善的理由阻止薛凌云,无论她如何舌灿莲花,也说不过道理在手的薛其钢。 叶政廷见薛其钢咄咄逼人,占着道理不松口,袁氏一脸困窘不知所措;太子更是目瞪口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副游离于现场的痴傻样,不仅默默叹了口气。 “慎之,依眉,你们都不要争了,坐下用膳。”叶政廷见袁氏败阵,只有亲自来做个和事佬善后,“既然景纯已经回京,那就让他先养好伤再说。” 叶政廷还是没松口让薛凌云去。薛其钢坐下来,不卑不亢地道:“臣虽不才,但也不愿将儿子养在锦绣丛中做个无用的浪荡子,靠着吃父辈的封荫稀里糊涂过一辈子。” “谁说在京城就没有用武之地了?”袁氏方才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心里窝火,此刻立即抢白薛其钢,“照煜王这么说,只有去沙场搏命、去异国他乡游学和亲才是报国,那留在京中为官的人就是窝囊废?那太子从未去过沙场,岂不是……” 说到这里,她突然住口,因为太子确实太拿不出手。薛其钢听她如此诡辩,也不急,反而低头恭敬地冲袁氏抱拳一礼:“皇后教训的是,是臣狭隘了。但臣的儿子,臣最清楚。” 他抬头看着袁氏:“薛凌云从小性子就野,若要他安坐不动,那比要他命还难;但若要他跟着臣去沙场,那才是如鱼得水。”他陪笑了下,“这孩子就是这么个狗脾气,皇后一片好心让他在京城跟着太子做事,你看他整天游手好闲招猫逗狗,闯下多少祸事,连皇子都敢打,简直无法无天!” “既然他是条栓不住的狗,与其留在京城闹得鸡犬不宁,不如让他去庆安国,或许当真能闯出一番名堂。”薛其钢说道。 皇后还要再说什么,叶政廷摆手道:“好了,他的事就这样吧,不提他了。”薛其钢占着理,袁氏如何诡辩也无力回天,叶政廷不想再花心思去强留薛凌云。反正薛其钢这老家伙都回来了,留不留小的问题不大。 皇帝出言阻止,薛其钢和袁氏才不说了,坐下吃菜。 薛其钢在宫中待到天黑尽才回煜王府。他先去看了一眼趴在床上养伤的薛文博。面对薛文博哭哭啼啼的控诉,薛其钢冷着脸骂道:“你长姐下手还算轻了,若是为父在,不打你个屁股开花!” “已经开花了……”薛文博拉着薛其钢衣袖哭道,“父王,我真的好疼,这些庸医的药一点也不好,您再给孩儿寻良医……” 周姨娘端着药进来,一边吹药一边坐下喂他:“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多久,好好吃药别再整日胡思乱想。” 薛文博都快三十岁了,周姨娘还亲自喂药,薛其钢见状皱眉说道:“他手又没断,给他自己喝不行吗?” “王爷您常年不在府中,妾再不管他,可真成没人要的野孩子了。”周姨娘低头抱怨了一句。 “唉……”薛其钢看着就心烦,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薛文博见薛其钢走了,连忙小声对他娘说道:“娘,父王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怎么不去陪陪他,你快去呀!” 周姨娘脸一红,嗔怪地灌了他一勺药,低声道:“你闭嘴,大人的事你少管。” “娘,你别管我了,快去呀!”薛文博惯会帮他娘争宠,催促周姨娘。 周姨娘也好几年没见薛其钢了。薛其钢被他老娘逼迫着纳了她一个妾,周姨娘也没听说他在流番洲有别的女子,心里对薛其钢还是极度的爱慕。 方才她冷言冷语,只不过是多年未见,羞涩之余不知该如何面对薛其钢。此刻被儿子一催促,红着脸放下碗就追出去了:“王爷,您等等妾。” 薛其钢走到院中,见周姨娘一脸羞涩追过来,心里并无多少波澜。他被逼着娶了周姨娘,但心里还是只念着那亡妻。 可既然娶了妾,薛其钢也不愿她如此可怜独守空房,便道:“今夜到本王房中歇息,你先去侯着,本王去看看景纯就来。” 王府虽无王妃,但若无夫君应允,妾平日是不能住在煜王寝殿的,周姨娘平日就住自己的小院。听闻薛其钢居然要她去服侍,周姨娘顿时激动得心头剧跳,红了脸低头“嗯”了声,冲薛其钢矮身一福,急匆匆地就走了。 薛其钢在王府内踱步,一边赏景一边慢悠悠往凌霄苑而去。这煜王府建造至今,薛其钢在府中住的天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是以府中景色,他竟是陌生的。 凌霄苑守卫远远见他来,连忙朝他行礼。薛其钢背着手微微点头,径直越过大门,穿过院子走到薛凌云卧室,推开门就见岑丹跪在地上,以额触地不断颤抖。 这场景薛其钢太熟悉了。薛其钢心头一紧,带着三分惊诧问道:“景纯呢?” 岑丹跪在地上吓得快哭了:“王爷,您责罚小的吧……世子……世子爷跑了……” “跑了?!”薛其钢声音惊诧大于怒气,他抬头一看,屋子里值钱之物都不见了。薛其钢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嘴上却严厉地说道:“既然你放跑了世子爷,自去刑房领十鞭子,去吧!” 岑丹惊诧起抬头望着薛其钢,脸上还挂着泪,满眼不可置信:这次放跑薛凌云非同小可,罚十鞭子就完事了? 第199章 “还不去!等着多挨几鞭子么?”薛其钢佯怒吼了一句,岑阳就连滚带爬跑出去了。 薛其钢站在薛凌云屋子里,背手望着天上明月,心道:儿啊,飞吧,飞得更高更远些,愿你往后再不做那笼禽槛兽,为父就在京中,看着你和你长姐鸢飞鱼跃。 冷月下,令薛其钢无比牵挂的薛凌云一袭黑衣,改头换面藏在商队里。他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往西北而去。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呀,下一章将在周三晚上发出,谢谢大家~有海星的多多投喂,多多评论哦,我都会认真看的 第117章 醍醐忽灌顶 和亲队伍进入庆安国境后,走了两天才走出沙漠,到了茫茫草原。庆安国的草原并非水草肥美之地,而是盐碱地草场。因土地含盐量高,十分贫瘠,湿时一团糟,干时一把刀,植被太过脆弱,只有极少地方能耕作,大部分地方只能放牧。 叶长洲望着前方茫茫草地,牛羊成群结队,牧民悠闲地放牧,稀稀拉拉散落着几个灰色帐篷。一望无际的绿草被微风一吹,碧波荡漾,传来阵阵不知名的花香和青草香。 “此处倒是美。”叶长洲叹了一句。 “是美。”同乘一车的童若谦接了一句,他也看着前方,“我们穿过沙漠,现在到了长宇草场。长宇草场是庆安国面积第二大的草场,每年牛羊产量仅次于雁鸣城所在的洪湖草场。庆安国人极少事农耕,甚至不事农耕,所以殿下这次带来那么多中原工匠,教会庆安国人农耕之术,也是一件功造福万民的大好事。” “怎么把这盐碱地草场种上庄稼,是个难题。”叶长洲皱眉,“不知随行工匠里,有无这经验之人。” 童若谦笑道:“殿下莫忧心,咱们中原人农耕有上万年历史,殿下可莫小瞧了咱们中原百姓的智慧。只需给他们时间,定能想办法让这草场长出庄稼,到时候咱们大盛的稻子、小麦、桑麻长满整个草场,定能让庆安国百姓吃饱穿暖,再不忍饥受冻。” 叶长洲怅然一笑:“是了,比起这些工匠,我才是什么都不懂。” 童若谦收了笑认真道:“不,殿下切不可如此妄自菲薄。若不是殿下愿意来游学,带来这些工匠,又如何会有两国互通有无的事?若真如在下所言,殿下这次游学,能令庆安国百姓学会耕作吃饱穿暖,又将庆安国工艺带回大盛,那殿下必受万民敬仰爱戴。” 叶长洲双眼望着远处,眼神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童若谦知道他约莫是担心几天后到了雁鸣城,觐见庆安国皇帝的事。童若谦笑道:“殿下久居深宫,见惯了权贵们争权夺利的尔虞我诈,且不知在民间,百姓根本不关心宫中的大人物们如何相斗。他们只看见谁让他们吃饱了饭穿暖了衣,谁让他们过上富足的日子。民心所向,比陛下的恩宠,更能让殿下根基稳固。” 最后一句话,听得叶长洲心中一凛。虽知童若谦是在安慰他,但却突然联想到太宗皇帝那句: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是了,皇子们在宫中斗得乌眼鸡一样,百姓在乎吗?一瞬间如醍醐灌顶,叶长洲失落了一路的心情这才好了,眼中蕴着几分希望,心道:都当我这次游学是来做质子,但百姓只关心我为他们带来了什么,又带回去了什么。那我就好好做该做之事,切切实实造福两国百姓。即便当真命不好被人暗了,起码还有百姓念着我的好。 收拾好一塌糊涂的心情,叶长洲打起了精神,问道:“文月今日好些了么?” 提到叶文月,童若谦就脸色沉重,摇头道:“唉,还是怪在下学艺不精,天气炎热加之不断赶路,公主的伤势有恶化的迹象。不过她人倒是能坐起来了,在侍女的搀扶下还能下地走两步。” 叶长洲知道,叶文月伤势恶化的主要原因就是天气炎热加之没有休息好,跟童若谦医术精不精没什么关系。即便是大罗神仙来了,叶文月的伤也需要休息才能好转。 “只希望到了雁鸣城,文月能好好休息。”叶长洲呢喃着说了一句。随即又觉得自己太过理想化,即便到了雁鸣城,还有一堆繁文缛节等着她,能休息好才是怪了。 “这一趟,真是苦了公主殿下了。”童若谦怅然说道,“便是成年男子,这一趟也够呛,何况她一个小姑娘。” 叶长洲见童若谦自己都这么惨了,还有心思可怜别人,果然是个温雅心善的谦谦君子。叶长洲笑了:“这一趟,也多亏有童公子相助,否则我们兄妹真不知能不能撑到现在。” 童若谦听杨不易说过薛凌云临阵脱逃的事,知道叶长洲对此事很伤心,说道:“若是煜王世子在,殿下定不会遇到这么多凶险事。” “呵……”叶长洲苦笑。他如今也不指望薛凌云了,被薛凌云的欺骗伤透心之后,才觉得自己过往太过于依赖薛凌云,自嘲道:“他在又如何?不过是逃亡时多一个人罢了。” “可是他若在,殿下会心安许多。”童若谦一针见血地说道,“哪怕逃亡,也不会这么惶恐无措。” 这书呆子有时真讨厌,话说穿了更让人难受。叶长洲闭了眼倚着车窗不说话。 童若谦却不知叶长洲已不想再提这个人了,又道:“在下不熟悉世子,但却相信郡主的为人,她看重的幼弟,定然不是薛文博那种混账,定是个重情重诺的君子。” 第200章 叶长洲见他如此信任薛湘楠,也只是一笑了之,没有说话。心道:薛凌云可不是什么君子,唉……这书呆子。 童若谦继续说道:“殿下认为世子是故意不跟来,但在下却认为,世子或许真有难言之隐。” 叶长洲见他居然还替薛凌云说好话,脸色顿时冷了,闭眼忍着怒气不吭声。 “殿下莫不是忘了,世子爷也是陛下和皇后捏在手中的人质。”童若谦见他满脸不悦,依旧提醒道,“陛下冲动之下答应世子跟和亲队伍去,但世子又如何真能这般轻易离开?” 一语惊醒梦中人,叶长洲猛地睁开眼,一下坐直了身子:是了,既然薛凌云是质子,父皇和皇后必定不会这么轻易放他走。尤其是皇后,她手段毒辣又阴险,又是薛凌云的姨母,她若不肯放薛凌云走,薛凌云还真不能顺利离开坞原。 难道,自己错怪薛凌云了? 猛然如醍醐灌顶,叶长洲一下站起来,冲和队伍前方大喊:“栾清平!” “在!”前方人马中传来栾清平大声答应。栾清平立即策马往回走,来到叶长洲轿辇旁拱手问道:“殿下唤属下何事?” 栾清平比刘忠奇心细,叶长洲看着他说道:“你现在马上离开和亲队伍,往回走。” “啊?”栾清平惊了,不明白叶长洲何意。 “世子爷可能被人拦截了。”叶长洲盯着他,目光如炬,“若真如此,本王相信他拼了命都会追过来。你一路往回,仔细沿途的蛛丝马迹,一定要找到世子爷。” 栾清平一听,立即明白,抱拳拱手:“殿下放心,属下便是追回大盛,也定将世子爷找到。” “嗯。”叶长洲伸长手握住他双拳,嘱咐道,“栾清平,一切靠你了。你一定注意安全,若是追回大盛境内,切记乔装改扮,千万不能让人认出来,否则你就是叛逃的逃兵。” 这般仔细的活,粗枝大叶的刘忠奇是做不来的,叶长洲只有寄希望于栾清平。栾清平也十分争气,丝毫不怯,点头应了声,转身策马离去。 童若谦见叶长洲一扫之前的丧气模样,笑道:“看来世子不仅是殿下的守护神,还是医治殿下心病的良药。” 被童若谦点醒后,叶长洲整个人精神都不一样了。听闻童若谦这么说,赧颜一笑:“公子莫笑话我了。”他说着脸不自觉就红了,在日头照耀下,那红晕悄然蔓延到他白皙的耳后,脸后颈都染上了。 童若谦一双极好看的眼眸仔细看着叶长洲,将他一切细微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和亲队伍用了一天的时间走出长宇草场,终于来到九霄山脚下。接下来翻越九霄山才是考验人的时刻,从山脚到半山腰是绵延数十里的山林,再往上便是寸草不生的悬崖峭壁,除了终年不化的积雪,还有雪山猛兽出入。 从此处翻越九霄山,有一条商队踏出来的小路。和亲队伍就要从那小路上去,翻过九霄山到达庆安国最大的草场——洪湖草场。而庆安国都城雁鸣城,就在草场北面,越过白玉河就到。 站在高耸入云的九霄山前,入眼尽是苍穹滚墨。那山高得看不见顶,但隐隐可见半山腰、云雾缭绕深处,有银白色的雪。那雪在日头的照耀下泛着耀眼的金光,似金子做的一般。 “这可真日照金山呐!”刘忠奇叉着腰叹了口气,满眼皆是金灿灿的雪,“若真的是金子做的就好了,兄弟几个发财了。” “山上可多豺狼虎豹,你仔细些。”叶长洲提醒了一句,“莫大意了再损失几个工匠。这些工匠可都是本王精心挑选的,一个都折不起。” “属下领命。”刘忠奇羞涩地摸了摸头,转身就走。他身后跟着的士兵小声抱怨道:“不就是一次疏忽嘛,他都罚过将军你了,还老挂在嘴边……真当自己还是坞原城里高高在上的皇子么?” “你说什么?”刘忠奇忽然站住,转身看着身后的士兵,呵斥道,“你哪来的这么多抱怨?” 那士兵是和亲队伍里的人,见刘忠奇呵斥他,吓得缩了一下,又鼓起勇气说道:“又不是我一个人在说……大家都在说……要不是为护送他们兄妹,我们兄弟何至于辛辛苦苦跑这么老远?出了大盛,大家都一样,他装什么贵人。” “住口!”刘忠奇厉声呵斥,手中鞭子“啪!”冲那人狠狠打去,骂道,“你他妈再敢胡说八道,老子弄死你!” 那士兵被他一鞭子打得跪在地上,捂着肿胀的脸颊瑟缩着不敢再吭声。待刘忠奇走远,另一个士兵走过来将他搀扶起,冲刘忠奇背影骂道:“呸!我就说过,这些宫里当差的纨绔子弟,什么也不懂却在这里指手画脚,看这刘忠奇,他还真把自己当爷了!” “算了,官高一级压死人,谁让咱们兄弟在人家手底下做事。”被鞭打的士兵站起来,啐了一口,“呸,妈的!去了庆安国还有三年时间呢,看谁弄死谁!” 和亲队伍里士兵有怨言不是一天两天了,因为叶长洲要保证随行工匠和货物的安全,便只能牺牲士兵们。天气太极端恶劣时,叶长洲要率先保证工匠的安全,吃的、住的、药品都得先紧着他们,这就导致士兵们怨声载道。 随行工匠和货物实在太重要,一点也不容闪失。这些工匠都是从各地精心挑选的、各行业内首屈一指的匠人,叶长洲宁愿折十名士兵,也不愿折了一个匠人。 第201章 方才刘忠奇跟士兵们强调翻山时注意保护工匠,若随行工匠有闪失,负责保护工匠的士兵将受到鞭刑,更导致士兵们抱怨更甚。 然而这一切,叶长洲这从未带兵之人却丝毫不知。西北军将领虽有所察觉,但他认为此乃和亲队伍内部的矛盾。他的任务就是把队伍安全护送到目的地,不让和亲队伍中途起什么冲突。至于到了雁鸣城后怎样,就跟他无关了。 刘忠奇虽知道士兵们有怨气,但他向来大条,只是一味呵斥打骂了事。和亲队伍就这么开始了长达几天的翻山路。 一路风餐露宿艰辛坎坷,在山脚下时,除了受伤的叶文月外,所有人都徒步前行,尽量减少牲口的负重。直到队伍踏入冰天雪地的半山腰之上,除了实在体力不支的工匠能坐车,其余人也都徒步前行。 没过脚踝的积雪,被人马踩踏后很容易打滑,众人都在脚上缠着防滑绳索,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生怕一个不查坠下悬崖,一时也没人再抱怨什么。即便如此,就在翻越最高峰时,也发生了几起意外,损失了十多个士兵和几匹牲口。 历经四天极端恶劣的徒步前行。第五天,和亲队伍终于如期到达洪湖草场。历经千难万险,走过万水千山,不远万里从大盛来到这异国他乡。踏上草场的那一刻,不少人都哭了。此一番远离故土,不知何时才能重返家园和亲人团聚。 叶长洲却没有多少离乡之愁,反正在那囚笼似的坞原也没有什么值得自己留恋之人。 异国他乡的风吹着叶长洲俊俏的脸庞,浮动青衫,缥缈似仙。他定定望着一望无垠的草原,暗自给自己打气:没事,该来的总会来,婆婆教过,坦然面对、谨慎应付便是。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下一章依旧在周六晚上发哦~ 第118章 异国遇危机 三月十五,大盛皇子游学、公主和亲的队伍终于到了雁鸣城。庆安国皇室为表示对大盛皇子和公主的重视,迎接的仪仗径直排到了雁鸣城外两里地。 白玉河畔旌旗招展,手执斧钺的庆安国士兵肃然穆之,分别站在道路两旁;雁鸣城百姓听闻大盛和亲队伍到来,皆对这异国皇子公主心生好奇,站在路两旁伸长了脖子张望着前方,希望能一睹大盛皇子和公主的风采。 叶长洲和叶文月皆换上出发时的盛装,端坐在精致的銮驾上,由八匹高头大马拉着缓缓朝雁鸣城内而去。 城门口,迎接使臣在匪匪翼翼的仪仗前,宣读庆安国皇帝迎接大盛皇子公主的诏书。叶长洲一身玄色郡王服,头戴头蟒纹发冠,站在叶文月身边,身材欣长挺拔,犹如翠竹般傲然而立,加上生就一副绝好相貌,眉眼清俊如画,恬淡疏阔,昂首而立,当真让迎接的庆安国使者和百姓好一番赞叹。 叶文月则着一身新婚盛装,金贵的大红色衣袍搭配玄色镶边,雍容华贵,头戴镶宝石东珠的凤冠,冠前垂冕旒,将她容颜遮住,隔绝了众人的目光。她身上有伤,叶长洲怕她不能久站,于是离她极近,她站立不稳时好扶一把。兄妹二人长身玉立,皆是挺拔如松,倒是让不明就里的众人不禁心生感慨:大盛皇族果然人才济济,鸾翔凤集。 迎接使者说的是庆安国语,叶长洲和叶文月听不懂,站在二人身后的童若谦乃饱学之士,来庆安国前自学了庆安国语,此时不停在二人身后低声翻译使者的话。 待使者宣圣旨成,已是日上三竿,叶文月有些站立不稳了。好在此时城门口的迎接事宜已近尾声,叶长洲连忙暗中扶了她一把,在外人看来那是兄长爱护幼妹,担心幼妹冕旒遮掩看不清楚道路。 庆安国女子虽美,但国贫积弱,听闻大盛物资丰盛,女子足不出户就靠丈夫养着。加之在庆安国的大盛商人向来财大气粗,因此庆安国女子皆渴望嫁给大盛男子为妻为妾,并以此为荣。此时,庆安国女子见大盛皇子如此温柔地对待他皇妹,对大盛男子的向往又增添了几分。一时间,叶长洲不知要入多少女子的春闺梦。 叶长洲兄妹随使者在万人簇拥中走过长长的街道,一路看着异国风光。庆安国房屋建筑风格与中原大不相同,因庆安国地处内陆,加之雨水较少,屋子并不像中原那般以木结构的城市建筑和角楼为主,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筒拱顶,建筑都开着圆门,以便通风干燥。 巳时,叶长洲兄妹终于到了庆安国皇宫。由于大盛皇子游学、公主和亲对庆安国来说,乃开天辟地头一遭。因此庆安国朝中上至皇亲国戚,下至稍有些品级的官员,全部齐聚皇宫,亲眼目睹这场百年难遇的盛事。而皇家也是举全国之力来迎接大盛皇子公主,以向周边国家炫耀。 庆安国举国上下对于叶长洲兄妹的到来表示出极大的欢迎和喜悦,但这份喜悦对于叶长洲兄妹来说,却多少有点讽刺和屈辱。叶长洲、叶文月被使者领着,站在威严肃穆的宫殿墀下,环顾四周,只见巍峨高耸的宫殿外阶梯上站满了人,中间仪仗高举之地,站着庆安国帝后,和皇亲国戚;左右两侧则是庆安国文武朝臣官员;再往外围看,围观人群人山人海,穿着不一,看样子是京中权贵。 兄妹二人被围在中间,被万众瞩目,皆十分不自在。迎接使者大声用庆安国语唱读欢迎辞,叶文月站得实在难受,低声对叶长洲道:“十六皇兄,什么时候结束啊,我背上的伤好像流脓了。” 第202章 叶长洲也不知为何要安排自己兄妹站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因为帝后离自己兄妹至少有十来丈远,别说看清他们的模样,便是彼此交谈都不一定能听得清。 “莫急,既来之则安之。”叶长洲心里也焦急,长这么大,没想到头一次被万众瞩目,居然是来到异国他乡做质子。 毒辣的太阳把叶长洲兄妹二人晒得汗流浃背,使者才唱诵完毕。童若谦连忙低声对二人说道:“使者宣二位殿下进宫殿,面见庆安国皇帝。” 在这晒了半天,敢情是将兄妹二人当战利品在众人面前展示一番,这会儿才是真正进去面见。叶长洲心头苦笑;罢了罢了,既然都明白自己的处境,何必在意。 銮驾搬到皇宫殿内,殿中只有帝后及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叶长洲兄妹以中原礼仪,向庆安国帝后行抱拳拱手礼和万福礼。 庆安国皇帝常如松高坐皇椅,只见他年约七旬,生得威仪赫赫,头戴王冠、手持王杖,十分有帝王气势,他身旁坐着庆安国皇后。皇后倒是年轻,约莫只有三十多岁,与皇帝并非原配夫妻;帝后之下坐着十来个皇亲国戚,叶长洲只认识前不久才出使过大盛的常河山常辰彦父子,其余一个都不认识。 待他和叶文月行完礼,童若谦便上前用庆安国语翻译大盛皇帝叶政廷给常如松的书信。叶长洲没心思听,在一堆皇亲国戚里寻找庆安国太子。凭借穿着和座次,他猜测坐在常如松之下的那男子便是庆安国太子。 庆安国太子常远宏约莫五询,生得倒是相貌堂堂,可年纪实在与叶文月相差太多。常远宏是常如松第五子,骁勇善战聪慧机敏,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他正妻已故去一年,叶文月和亲给他填房,本不算委屈。但见他年纪这么大,叶长洲不由得担心叶文月往后的日子。 待童若谦念完叶政廷的书信,高坐皇椅的常如松突然用汉话说道:“庆安国与大盛交好多年,还请大盛皇帝放心,庆安国会善待公主和皇子。” 他汉话口音并不纯正,但起码不用童若谦翻译。叶长洲拱手,不卑不亢朗声道:“我此次携幼妹前来,一是为两国互通有无,二是续两国友好联姻。还请皇帝陛下御口亲赐,大盛文月公主与太子殿下的婚期。” 常如松苍老皱皮的脸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蔑笑,道:“世侄,很遗憾地告诉你,太子前日纳了太子妃,正是西潘国公主。大盛文月公主若不嫌弃,可以给太子做妾。” 此言一出,满堂哄然大笑。庆安国竟如此不守信用,明明谈好的是嫁与太子为正妃,现在居然要大盛公主委屈做妾,还是在西潘公主之下,其用意何其恶毒!摆明了就是要羞辱大盛。 叶长洲等一行中原人惊闻此话,纷纷气愤不已,一个个捏紧了拳头。叶长洲只觉血一下冲上脑子,在哄堂大笑声中,冲常如松拂袖道:“陛下堂堂一国之君,竟如此背信弃义出尔反尔,传出去不怕被人笑话吗?!” 在庆安国人刺耳的笑声中,常如松站起来背手对叶长洲道:“黄口小儿,你莫要天真,素来两国邦交自是利益至上。如今西潘给的东西比大盛多,太子妃之位自然是西潘公主的。大盛公主若觉得委屈,可自行离去,不送。” 庆安国居然欺人至此!叶长洲气得双眼发红,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眼前那些人咧着嘴丑恶的嘲笑,刺耳的声音似要将自己一行人吞没。 叶文月捏紧了双拳,鼓起勇气大声道:“堂堂大盛公主,吾宁死也绝不为人妾室!” 这世上竟有如此不讲道理之事!叶长洲胸中憋着一口气,脑子里突突直跳,眼前一阵阵发黑,内心充斥着一股带着叶文月转身离去的冲动。 童若谦连忙低声在他耳边提醒道:“殿下,镇定些。和亲的公主若被退婚,不仅大盛会成为笑柄,文月公主的清白也完了。既然和亲已定,断无回头的可能。” 叶长洲冲上脑子的血顿时凉了下去:是了,自己是可以一怒之下带着叶文月回大盛,可逞一时之快不仅无法解除大盛的危机,叶文月的名誉也彻底毁了。看常如松那意满志得、丝毫不担心得罪大盛的样子来看,只怕是两头都要占。叶长洲绝不让他得逞。 既然庆安国不守信诺,那自己兄妹更要留在庆安国,为大盛拖得一刻是一刻。只要大盛没有毁约,庆安国也不敢贸然将天机关隘让给西潘。 叶长洲心道:父皇啊,儿臣能为大盛做的,就只有如此了。只求我们兄妹忍辱负重换来的短暂安宁,能让大盛快速休养生息,不再如此屈辱地受人胁迫。 在四周毒蛇吐信般刺耳的嘲笑声中,叶长洲闭目定了心神。再睁眼,他眼中已无怒火,朗声道:“中原有句古话: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国无信则衰。皇帝陛下既是庆安国人,想来也不懂此话何意。不要紧,那我就告诉陛下,庆安国不要脸面做那背信弃义的不齿之事,堂堂大盛礼仪之邦,自是一诺千金。” 他转过身看着气得不断落泪的叶文月,大声道:“但堂堂大盛公主,绝不为人妾。既然太子妃已有人选,那公主就另择夫婿!只要所选夫婿是皇室中人,依旧算和亲!” 此言一出,方才满堂哄笑的庆安国人顿时傻眼:没想到面对如此羞辱,这年轻的皇子居然这般有魄力。公主另行择婿,既没毁约也不辱国。便是庆安国最出色的使臣,只怕也不能做到这般妥帖。 第203章 一时间,满堂哄笑的庆安国人中,就有人对这对年轻的兄妹刮目相看。那人坐在靠门口的一群人当众,故意蜷缩着,借住周围人挡住自己高大的身躯,似生怕被人认出。他一双俊美的含情眼蕴着笑意,不断在叶长洲兄妹二人身上扫来扫去。 常如松也没想到叶长洲小小年纪居然如此果敢,冷笑一声,说道:“那你就看看,满殿之人,可有谁看得上你那大盛公主?” 他说这话不仅是对文月的羞辱,更是笃定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替他们兄妹解围、与整个庆安国作对。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就等着看叶长洲兄妹的笑话。若是在场没人站出来说愿意娶文月为妻,今日他们兄妹二人,就彻底沦为笑柄。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下一章将在周一发出哦,谢谢大家~ 第119章 和亲废皇叔 叶长洲丝毫不惧,转身对四周的庆安国人朗声道:“我皇妹乃堂堂大盛公主,只有庆安国最尊贵、最勇猛的汉子方才配得上。既然庆安国太子自认配不上我皇妹,先行毁约娶了他人,那我皇妹另嫁自然是理所应当。” “谁娶了我皇妹,谁便是大盛尊贵的驸马。我中原人最重亲情,驸马将来若有事,大盛将举全国之力相助。但有一点,我皇妹只为正妻,绝不为人妾室!” 此言一出,那些围观哄笑的人一下闭了嘴。庆安国背信弃义不要大盛公主,可这机会对于有心人来说,却是个极大的诱惑——得公主,便是得大盛的鼎力相助。 常如松听叶长洲这么一说,脸色大变,背手看着跃跃欲试的众人,眼含杀气。叶长洲此举,等于是公然挑拨庆安国内部斗争。谁要是站起来说要娶大盛公主,那便是明着告诉常如松,自己有异心。 就当所有人都看着这对兄妹,以为他们二人今日注定要丢人现眼、给大盛蒙羞时,坐在靠近宫殿门口的那个年轻人忽然站起来大声说道:“我!我愿意娶大盛公主为妻!正妻!” 此言一出,众人立即转头向他看去。守在殿门口的几个侍卫一见那年轻人,当即像看到十恶不赦的罪犯,暴跳如雷,嘴里喊着叽里呱啦的庆安国语,全冲进来要抓他。 叶长洲仔细看那捣乱的家伙,竟然是在沙岛绿洲遇到的李慕远!他当时觉得这年轻人狂妄怪异,没想到他竟如此胆大包天混进殿内,还敢拆皇帝的台,闹着要娶大盛公主,当真是个比薛凌云还无法无天的家伙。 叶长洲突然想起他在绿洲内说大盛公主,太子能娶他也能娶的事,蓦地笑了:这人还真是疯得够可以。不过叶长洲倒有些欣赏这人的胆识,情急之下,便打算先隔岸观火。 李慕远身手矫捷,一下往人堆里蹿,顿时撞得众大臣人仰马翻,瓜果杯盏摔一地。侍卫见他逃,也不顾殿内乱成一团,执意冲过去抓他。李慕远一身翠绿衣衫,绑着一条黑色抹额,一头金发歪歪扭扭扎了几个辫子,额前两缕俏皮的卷发衬得他更加面白如玉。、众大臣被推搡、踩踏,叫骂声成一片,李慕远如闯进蟠桃林的孙猴子,左边抓一把葡萄塞进嘴里,右边揪一下老大臣的胡须,笑嘻嘻地撞翻了桌案,哪管脚下是头还是肩膀,踩着人就往里面逃,堪比大闹天宫。 他一边逃一边笑嘻嘻骂那些追他的侍卫:“滚开滚开!我为迎娶大盛公主特意穿的最好的衣衫,别给我弄脏了!你若要喝我的喜酒,也别这么着急呀!” 他一挥手朝气急败坏的侍卫丢了一个葡萄皮,笑道:“赏你一个葡萄皮,别追啦!” “好狗儿,给爷让让道!” “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踩到你的头了。” “快让一让,不然骑你头肩膀上!” 殿中被闹得鸡飞狗跳,常如松一见李慕远,脸绿得跟吃了苍蝇一样,气的吹胡子瞪眼怒骂:“这狗东西怎么混进来的,给朕叉出去!” 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李慕远却丝毫不惧,反而一边逃窜一边捉弄人,踩着人堆往常河山面前蹿。他身形高大身手矫捷,借着人群躲避侍卫,比那猴还灵活,一时没人能奈他何。 “气死朕了,抓住他!”常如松见好好的大殿被他闹得殿中杯盘狼藉、乌烟瘴气,气得三尸神暴跳。抓起案上的玉盏便朝李慕远砸去。 李慕远矫捷地躲开玉盏,两脚踩着人群的肩膀和头,三下两下就到了皇亲国戚们所在的位置。常家人见他过来,一个个怒不可遏地站起来,绝不受他踩踏的屈辱。谁知李慕远越过众大臣冲到常家人面前,却站住不动了。 他站在距离叶长洲兄妹不到一丈远处,抱着胳膊笑眯眯冲目瞪口呆的叶长洲扬了扬下巴,似在向他炫耀自己的本事。 叶长洲呆若木鸡,张着嘴看着朝他汹涌而来的侍卫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这货马上就要被侍卫们淹没了。 眼看气急败坏的侍卫们涌到面前,一个个目龇欲裂似要吃人,李慕远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漆黑的契书,高举在手大声道:“见丹书铁契,犹如见太祖本人,谁敢拿我?” 叶长洲还以为这人疯了,谁知前一刻还气势汹汹的侍卫们一见那契书,竟像是耗子见了猫一般,立即停住脚“噗通”一声冲李慕远跪下了。 不仅如此,连方才谩骂不休的众人也跟着全部下跪。叶长洲惊诧不已,转头一看,那些皇亲国戚们竟也都冲李慕远下跪了。高坐皇位的常如松不情愿地起身下跪,低头不吭声。 第204章 一时间,殿中站着的便只剩叶长洲一行人,和那大闹天宫的李慕远。李慕远一手高举契书,一手俏皮地理了理额前乱发,冲叶长洲一行人眨了眨眼。 叶长洲目瞪口呆,手里的玉扇“吧嗒”掉地。 李慕远见状,脸上笑意更甚,得意洋洋冲跪在地上的常如松说道:“皇帝大侄子,你这是何必呢?早先乖乖给皇叔我一个位置,我就不拿丹书铁契啦!” 他竟是常如松的皇叔?他不是姓李吗?叶长洲一行人再次被惊到,瞠目结舌看着常如松和李慕远,一时间都忘了刚才发生的不快。 常如松堂堂帝皇,在那契书下竟是连头也不敢抬,低着头咆哮怒骂:“常慕远,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你狗胆包天辱骂先太后,已被逐出常家永世不得回雁鸣城,为何又厚颜无耻地回来?” 看来这李慕远还真是常家人。叶长洲对庆安国皇室成员不熟,没想到年迈的常如松居然还有一个这么年轻的皇叔,看来他爷爷太祖皇帝还真是个风流人。 叶长洲满脸惊诧看着李慕远,只见他举着契书笑眯眯地冲常如松道:“我是骂了你娘,谁叫她说我是野种呢?”他饶有兴趣地走到常如松身边,俊俏的脸带着三分俏皮五分轻慢,“我是谁的种,去问问你爷爷不就知道了么?” “你!”常如松跪在他脚下,满脸怒容抬头恶狠狠盯了他一眼,随即又在契书的高压下低下头颅,咬牙切齿地道,“早知你这狗东西祸患无穷,朕当初就该斩草除根!” “哈哈哈……”李慕远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仰天狂笑,随即低头笑得直颤抖,“常如松,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想杀我,杀得了吗?我有太祖皇帝亲赐的丹书铁契在手。太祖皇帝遗命,见此丹书铁契犹如见他本人。若是你敢杀我,你问问整个庆安国百姓答不答应!” 他轻蔑地看着常如松的头颅,笑道:“只要我手持丹书铁契振臂一呼,你猜有多少庆安国将士会跟着我倒戈?”他叹了口气,不屑摇头,“你呀,就是心胸太狭窄,见不得我在军中受拥戴,找各种借口打压我、践踏我,将我从护国大将军一贬再贬,直到贬至边关沙漠做了个守城小吏,哈哈哈……常如松,你没想到吧?我又回来了!我要叫你寝食难安,整日惶惶不可终日,却又拿我无可奈何,哈哈哈……” 原来,他竟是因功高盖主,被常如松忌恨,被削弱降职打压。堂堂当朝皇叔,竟被夺去姓名,再贬至边城小吏,当真是奇耻大辱。若不是他手里有丹书铁契,只怕早就成了常如松的刀下鬼。 叶长洲看着嚣张跋扈的常慕远,眼里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怜悯。看着这少年将军,叶长洲脑子里突然冒出薛凌云的样子。两人何其相似,都是为国立下赫赫战功,到头来却被君主猜忌打压。 “若是我能回到大盛,再有幸能君临天下,定不负有功之臣。”叶长洲怅然想着,“若我真能做了皇帝,就可以护薛凌云一世安稳。可是薛凌云,你在哪里呢?”他思绪被这遭遇跟薛凌云相似的常慕远勾到了一边,心不在焉起来。 就在常如松极端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眼神里,常慕远收了笑,鄙夷地看了常如松一眼,道:“不过大侄子呀,你放心,我没你这么狼心狗肺。我今日来,只为美人。” 常如松满面怒容跪在地上,骂道:“常慕远你这个狗东西!你已被逐出常家,有什么资格娶大盛公主?” 常慕远还没说话,叶文月却突然迈出一步,面对满地跪着的庆安国人,大声道:“我愿嫁他!他既是太祖遗脉,他就有资格!” 此言一出,正争执的常慕远叔侄在内的在场众人皆看着这异国公主。连叶长洲都轻轻拉了她一下,示意她先静观其变,别这么着急。 叶文月却拒绝了叶长洲的提醒,转头望着叶长洲,双眼充满忧伤:“皇兄,我虽年幼,但什么都懂。这一路有劳皇兄护着我,我不愿成为皇兄的拖累。皇兄就莫管我了,你顾好自己吧。” 叶文月虽只有十七岁,但一路上历经千难万险,也知他们的父皇不会允许她返回大盛。左右都是要嫁人,不如自己选一个顺眼些的,总好过盲婚哑嫁。而且,她也知叶长洲在庆安国举步维艰,把自己的事情解决掉,他才好心无旁骛没有顾忌。 叶长洲当然明白叶文月在想什么,可是他怎么放心叶文月跟着一个废皇叔亡命天涯?他上前一步抓住叶文月的手,劝道:“文月,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叶文月还未开口,举着契书的常慕远笑道:“大盛的小殿下,上次在沙岛绿洲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啦。你受过我伊吉的祈福,还收了她老人家一篮子石榴,我们就是好朋友啦。把你妹妹嫁给我,我不会亏待她的。我至今光棍一条,等着大盛公主给我生孩子呢!” 叶长洲见他笑盈盈举着丹书铁契把一众皇族压得不敢抬头,常如松等人气急败坏看着自己,不由得心里一阵痛快,便爽快地说道:“既然李兄对舍妹有情,舍妹也对李兄有意,那我就成人之美。不过李兄,文月公主,只为人正妻。” “你放心!我还没尝过女人味,公主自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我定把她捧在手心,绝不叫她受委屈!”常慕远见叶长洲松口了,十分开心,笑得露出两排白牙,冲殿外吹一声口哨,他之前骑的那匹白马便冲了进来,站在叶长洲等人面前,骄傲地冲着一众跪着的庆安国人昂首嘶鸣,嚣张又霸道。 第205章 常慕远翻身上马,“咴咴咴……”那大白马一声震彻云霄的嘶鸣。常慕远将丹书铁契放回怀中,一手持缰,一手伸向叶文月,微笑着向她发出邀请。 年轻的皇叔在马背上英姿飒爽,少年英气十足,满眼期待。叶文月心头一热,不由自主将手伸向他。常慕远一把将她拉上马背坐在自己前面,无视满殿权贵,一夹马腹,带着佳人扬长而去。 滴滴答答的马蹄声消失在大殿外,众人才回过神来缓缓起身。经常慕远来这么一闹,常如松为难叶长洲兄妹的打算落空,还白白在大盛人面前暴露皇族内部的的矛盾,脸上挂不住,黑着一张脸起身,拂袖怒道:“今日就此作罢,明日巳时,还请大盛皇子准时到宫中,继续谈游学的事。”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因为这两天搬家,我把存稿提前更新了,怕周一没时间,希望宝子们喜欢~ 第120章 异国逢志士 大盛皇子第一次面见庆安国天子,庆安国没讨得了好,叶长洲这边也士气低迷,双方可谓两败俱伤。完成使命的西北军告别叶长洲,返程回大盛。 常如松命常河山父子负责游学皇子一行人的吃住,常河山居然将叶长洲一行人安排到东城墙根一座巨大的废弃神庙里居住,还派了守卫看着他们,不允许他们擅自出入,跟囚禁无异。 破神庙杂草丛生,神像毁坏,满地残垣断壁,墙角结着蛛网,连一间稍像样的屋子都找不出。没想到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庆安国居然连人住的地方都不给。众人站在破败的院子里,望着苍凉的四周,满心凄凉,有些人甚至生出了逃跑的心思。 “嗐,不就是屋子破些么?大家别忘了我老王是做什么的。”一个中年木匠站起来给大家鼓气,拍着自己的胸脯说道,“我们来这里,就是给庆安国人展示咱大盛工匠技艺的精湛,没有屋子住,咱自己动手搭建不就好了么?” 此言一出,另外一个匠人也站出来说道:“王木匠说得没错,这庆安国仗势欺人,咱大盛人也不是好欺负的,在座的谁不是各自行业的一把好手,种庄稼的、织布的、打铁的……咱们自给自足,不受他的鸟气!” “对!我能挖井取水!” “我看后院有大片肥沃的土地,可以种桑养蚕!” 众工匠你一言我一语,皆斗志昂扬,丝毫不被眼前困境吓到。刘忠奇见众人如此齐心协力,也说道:“好,士兵们别的不会,但有的是力气,我们一起干。” 但尴尬的是,那些士兵们并没有附和他,反而个个蔫头耷脑看向一边。这些人在和亲途中便有诸多抱怨,此时见庆安国根本不把叶长洲当回事,连样子都懒得装了。 童若谦见士兵们不接茬,连忙说道:“在座诸位都是个顶个好男儿,咱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众人说干就干,立即热火朝天收拾起破烂的神庙。刘忠奇围着破神庙转了一圈,回来对叶长洲道:“殿下,这破神庙有三处可以容人歇息,东院和西院可以分别住工匠和士兵,您就住主殿这间屋子,破是破了点,但勉强可以住人。” 叶长洲坐在廊下石头上,听刘忠奇这么说,不用想也知道东院和西院有多破,便道:“你安排吧。” “诺!”刘忠奇连忙叫士兵们将马车和物资都运送到东院那片能遮雨的地方,大声道:“所有士兵住西院,公主的陪嫁侍女们和工匠们住东院,听到没?!” “听到了!”众人高声道。 大家都在忙碌,叶长洲转头见杨不易噘着嘴想哭,苦笑道:“叫你不来,你还偏不听,后悔了么?” 杨不易连忙摇头,红着眼睛望着苍凉的破庙,哽咽道:“小的只是替殿下委屈……殿下何曾住过这样破烂的地方。” “呵……”叶长洲叹了口气,心道:只怕苦难日子才刚刚开始,不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但他嘴里却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 杨不易抹了眼泪,说道:“幸好公主有了安身之所,否则沦落到跟咱们一起住这破庙,那就太委屈了。” 是啊,无论如何,叶文月跟着常慕远这废皇叔,总好过给太子做妾,被虐待羞辱。叶长洲抬头望着苍茫茫的天,心头一声叹息。现在想起,在沙岛绿洲内初见,常慕远或许就是冲着叶文月,所以才会冒险跟来。叶长洲现在什么也不求,只盼望常慕远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童若谦走过来与他并排坐在廊下,望着苍凉的破庙,道:“早听闻庆安国内不太平,原来常如松自己也一屁股屎没擦干净。这庆安国太祖皇帝真是老糊涂了,留下那丹书铁契给常慕远,却又将皇位给常如松的父亲,分明是不想他的后代子孙安宁了。” 叶长洲怅然一笑:“没想到最后,还是靠他们自己内乱,我们才躲过一劫。”随即有些好奇地转头看着童若谦,“这常慕远看样子不过比我大一两岁,他真是庆安国太祖皇子的儿子?” “嗯。”童若谦点头,一双俊美的眼睛看着天空划过的飞鸟,回忆道,“据说太祖皇帝在耄耋之年宠幸过一个民间女子,当时皇子们正争夺皇位,皆以为九十多岁的老人不会再生下子嗣,谁知那女子就有身孕了。太祖皇帝十分高兴,认为这孩子是长生天送给他的,怕自己死后他的儿子们容不下这孩子,便给还在母亲腹中的常慕远赐下丹书铁契,要保他一世无虞。” 第206章 童若谦道:“没想到丹书铁契刚赐下不久,太祖就撒手人寰。常慕远成为遗腹子,生下来就没见过他父亲。随后常如松的父亲即位,皇后便时常虐待常慕远母子,导致常慕远母亲活活饿死在宫中。当时常慕远只有几岁,他亲眼目睹母亲饿死,心里种下仇恨。好在他十分聪慧机警,随时将那丹书铁契放在身边,谁敢对他不利他就以此威胁。” 叶长洲摇头苦笑:“看来他也是跟我一样的苦命。”叶长洲深知在宫中没有母妃的孩子有多可怜,对常慕远便多了几分同情和亲近,“难怪他会长成现在这样的性子。” 童若谦点头道:“他也算得少年英杰,深知在这风云诡谲的宫中,要有军功在身才能站稳脚,所以十多岁就拜了朝中老将为师,跟着他提刀上战场。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立下一身军功,却听说前年因辱骂先太后,被常如松革去功名,逐出常家,一辈子不许回京。” 这常慕远的遭遇,简直就是自己和薛凌云的结合。叶长洲无奈一笑,仰头看这院中四方的天,叹道:“那就盼他能带着文月顺利出雁鸣城,去边关安稳过一生吧。” 童若谦看着虚无目露微光,道:“只怕这常慕远,志不在边关安稳一生。” 叶长洲转头看着他,瞬间明白童若谦的意思:这人一看就不是甘于平庸一生之辈,他处心积虑冒险潜入皇宫,只怕是早就知道常如松有意和西潘结盟,料定大盛公主不会这么顺利嫁给太子为妃,所以来捡漏的。 他既然对大盛驸马之位志在必得,那必定心存反志。很好,叶长洲终于在庆安国内有了第一个志同道合的对象。 常慕远带着大盛公主叶文月,骑着那白色神驹,手持丹书铁契,无视拦截的士兵,犹如出入无人之境,一路飞驰出了雁鸣城,直到了白玉河下游一处水草肥美的无人之地才停下来。 他一路用强壮有力的臂膀将叶文月揽在怀中,此时停下来才发觉叶文月居然晕厥过去了。常慕远小心翼翼松开手臂,凑过去看她冕旒下的脸:双眼紧闭,苍白的小脸兀自挂着泪痕,一双手紧紧揪着马鬃毛,生怕坠下马去。 看着她精致的面容,常慕远不由得心动,“啧”了一声,好奇地道:“怎么,中原女子都是琉璃做的吗?这般脆弱,骑个马还能吓晕过去。” 他正要抱着叶文月下马,突然感觉自己胸口黏糊糊的,低头一看,叶文月后背居然湿濡一大片,把自己衣衫都染湿了。 常慕远蹙眉,伸手摸了一把她后背湿处,抬手一看:居然满手都是殷红的血!她身上竟然有重伤! 常慕远脸一白,连忙抱着重伤昏迷的叶文月下马,将她放在河边一棵大树下,顾不上冒不冒犯,径直将她身上繁复的婚服拉开,露出背部。只见她白皙的后背豁然有个圆形创口,创口不断在流血流脓,将里衣濡湿完,裹伤的布料还粘连在伤口上,伤口四周红肿,情况十分危急。 常慕远再顾不得许多,将她衣衫拉好,抱着她纵身跃上马,一夹马腹朝着白玉河下游疾驰而去。 叶文月迷迷糊糊,只听到有人在低声用庆安国语交谈。她只觉头晕脑胀,异常难受,背部像压着一口沉重的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猛地睁眼,发现自己居然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屋中陈设富丽堂皇,但并非中原的样式,带着浓重的西域特色。而白天那个大闹庆安国皇宫的废皇叔常慕远就坐在床沿上背对着自己,他身边还站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胡人男子。 叶文月下意识抓着被子紧张地坐起来,一双眼睛蕴着害怕警惕,犹如一只受惊的幼兽,蜷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正在交谈的两个人发现她醒了,停止了交谈,扭头看着她。见她吓得小脸煞白,常慕远站抱着胳膊俏皮一笑,用汉话说道:“哟,中原来的小娘子,你醒啦!” 他性子欢脱爽朗,但此刻在叶文月眼里,他的放浪形骸就是轻浮和冒犯,她吓得缩成一团,一双机警的眼睛打量着常慕远,转而又盯着他身边的络腮胡。在她眼里,这两个彪形大汉就是母妃睡前故事里强抢良家妇女的坏人。 常慕远嘻嘻一笑,指着络腮胡对叶文月道:“你别怕,他是我兄弟。看着像坏人,其实好着呢!” 络腮胡不满他这样说自己,抱着胳膊看着常慕远,笑道:“我看你比我更像坏人,人家怕的是你吧。” 常慕远“啧”了一声,皱眉道:“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哪里像坏人了。”他嬉皮笑脸凑到叶文月面前,一双好看的眼眸似要开出花来,“小娘子,以后你就跟我咯!” 他平日这样跟兄弟们玩闹,得到的一定是平易近人的印象,但他忘了这中原小娘子是女子,这举动可谓轻浮又浪荡。叶文月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忽然伸手在他脸颊上抓了一把。 “唰!”锋利的指甲划过常慕远白净的面皮,瞬间留下四道红印。常慕远没想到这看似柔弱的小娘子居然还敢抓他,脸颊一痛,捂着脸就嚎叫起来:“啊!” 叶文月攻击完他,脸青嘴白缩成一团,眼里蕴着惊恐。从小养在深宫,她看过太多以下犯上的人被狠狠责打的场景。心里深深恐惧,自己惹恼了这废皇叔,只怕接下来就要面临他的暴怒,和他手下那络腮胡的惩罚。 谁知那废皇叔只是捂着脸颊顿足嗷嗷叫,那络腮胡笑得弯腰驼背,幸灾乐祸地指着常慕远笑得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第207章 “你这小娘子!太凶了!母老虎!”常慕远苦着脸摸了一把脸颊,见手上有点血迹,在络腮胡哄然大笑中哭丧着脸道,“完了完了,毁容了,本来就娶不上媳妇,这下更没人要了。” 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子,哪像个皇叔。看着那主仆俩的举动,叶文月眼里的惊恐渐渐化为好奇。 常慕远没管笑得死去活来的络腮胡,径直将沾了血的手伸向叶文月,苦着脸道:“你这小娘子,把我抓成这样,你得负责!” 叶文月见他手凑过来,原本稍稍放松的神经顿时又紧绷起来,像一只被逼到角落里的幼兽,惊恐不已抓起床头的东西便一股脑朝常慕远砸去,声嘶力竭哭喊道:“滚开!” 杯子、茶盏、梳子、火折子纷纷袭向常慕远,案头的东西砸完了,她便抓起被褥玉枕当砸过去,恨不得将所有能接触到的东西都当做保护自己的武器。 猛地被人带到陌生环境,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她吓坏了,便用攻击的方式来自保。但她的攻击在两个大汉面前,毫无威慑力。 常慕远见她吓成这样,连忙躲开她连珠炮的攻击,看着满地狼藉,绷着头皮连连告饶:“好好好,我滚我滚……”说完拉着幸灾乐祸的络腮胡,狼狈逃窜。 第121章 番外 七夕绣香囊夺头彩 建宗三年七月初七,坞原热闹非凡,男男女女忙着过七夕,拜织女魁星,祈求心愿达成。宫中,皇后主持在莲花台办登台穿针乞巧,各宫娘娘、公主和宫女皆要参加,先完成者便能得皇后娘娘亲赐头彩。 莲花台乃宫中祭祀之处,其高三百阶,据说站在台上可以眺望整座坞原城。叶长洲十八岁了,还从未见识过这莲花台的风采,于是也厚着脸皮跟来,混在女人堆里。 远远望去,莲花台犹如山一般巍峨,在落日的余晖下通体洒满金光,仿佛沐浴在圣火之中,叶长洲跟随着庞大的队伍,踏上光滑洁白的汉白玉台阶。抬眼望去,阶梯无边无沿地向上伸展,仿佛直通天际。两边的石柱上镶嵌着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兽,每当有风吹过便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 爬到一半,叶长洲便气喘吁吁。好不容易爬上去,却顾不上累得直喘,立时便被眼前景色迷住:宽阔的台上伫立着五层高的辉煌宫殿,宫殿前便是一座巨大的莲花奇石,乃前朝时西南进贡,被叶政廷偶然间所得,认为其乃象征祥瑞之兆,便专门为其建造这座莲花台。回首望去,远处的溪流和山谷蜿蜒交错通向远方,郁郁葱葱的山川尽收眼底。 叶长洲不由得心旌荡漾,心境也宽广起来。虽然穿针乞巧只是要女眷参加,但未成年的皇子也混在其中,跟着母妃、阿姐们穿针引线,织就香囊。叶长洲一边张望莲花美景,一边拿着针线慢悠悠地绣着香囊。 十九叶明志很快就在曹妃的指点下绣出一个香囊,拿着便得意洋洋向叶长洲炫耀:“哈哈哈,十六皇兄,你看我的,我绣了一只天鹅!” 叶长洲转头一看,只见皱巴巴的锦缎上针脚扭曲线条粗犷,根本看不出他绣了个什么。叶长洲笑了,竖起拇指赞道:“十九弟这绣工,快赶上宫中绣娘了。不过你这是天鹅还是炖大鹅?” 这话一出,惹得嫔妃们哄堂大笑。曹妃连忙拉过丢人现眼的叶明志,赧颜道:“让姐妹们见笑了。”说着低声训斥叶明志,“绣成这样也好意思拿来攀比。” 说着她眼睛看向叶长洲手中的香囊,眼里渐渐弥漫上惊喜:“哟,长洲绣得还不错呢。” 杨妃闻言立即转过去一看,只见叶长洲手右手拿着针线,左手握着绣布,青色锦缎上赫然是眼前那莲花奇石。在叶长洲的绣花针下,那奇石栩栩如生,针孔细密,走线精准,竟丝毫不输绣娘。 “这孩子真是心灵手巧,”杨妃惊奇地赞道,“这绣得可真好,好似风一吹,莲花也随风摇曳。” 宫人妃嫔们纷纷围过来,惊叹于叶长洲一个半大小子,居然还会针线活这一手。皇后袁氏遥遥坐在台上,看着妃嫔和宫人们围着叶长洲啧啧称奇,摇头笑了:叶长洲是皇子,要精通针线活做什么?在礼乐射御书数上有所精进,才是男儿该做的事。不过袁氏很乐意看到这十六皇子不务正业,笑道:“十六皇子叶长洲绣得精巧,本宫赏你个头彩。” 叶长洲被女人们围在中间,听到袁氏这么说,连忙站起来恭敬地回道:“儿臣多谢母后。” 袁氏从一旁掐丝珐琅盘中抓起一把金豆,笑着冲叶长洲道:“来,母后赏你一把金豆。” 见宫人们捂着嘴笑,叶长洲丝毫不觉得羞涩,连忙弓腰屈膝过去双手捧在头顶,接过了今日头彩的奖赏。 夕阳西下,金碧辉煌的莲花台亮了灯。比试已经完毕,妃嫔们坐在一起拜织女,吃着瓜果闲聊起来。叶长洲觉得无趣,便向皇后告辞,自己一个人慢慢下莲花台而去。 他绣的那莲花奇石的香囊里面装了名贵的中药材,用绿色编绳悬在腰间,走过便是一阵清新的药草香。他沿着蜿蜒曲折的道路往西三阁而去,沿途的宫人看见他纷纷跪在道路两旁叩首,在他走后依旧是掩口而笑。 叶长洲今日心情很好,似压根不知宫人们背后笑话他是倒霉鬼,走到静明湖边,看着满天繁星和弯月倒映在湖水中,影影绰绰,洒下满湖清辉,不由得心情更加舒畅。干脆坐在湖边长椅上,用手轻轻打着节拍,胡乱唱着小曲。 第208章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此情此景,若是有酒就更好了。”叶长洲惬意地支起一足,以手撑着下巴,一双明亮俊美的眼眸望着天上弯月,自语道,“牛郎织女,一年才见这么一天,真是可怜。” 突然,一旁的大树上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他们可怜什么?做了叛逆之事,就该承受应得的惩罚。” 叶长洲吓了一跳,他以为此处就他一人。听这人声音,约莫是太子的贴身侍卫薛凌云。叶长洲跟这纨绔子向来无交道,更没与他说过话。 这人是太子的走狗,纨绔霸道的诨名在外,叶长洲懒得与他搭话,跟没听见似的只管靠着椅背,闭着眼睛感受清冷的月光:“好美的景,可惜老鸹在树上乱叫。” 薛凌云吊儿郎当地坐在树枝上看他半天了,见他不搭理自己,还骂自己是老鸹,气得纵身一跃跳下树来,稳稳落于叶长洲身后,抱着胳膊皱眉不满地道:“喂,当我是空气是不是?” 自去年春猎完在梨花山温泉偶遇,薛凌云便深深被叶长洲吸引了,夜里老梦见他。今日本来要早些出宫,听人说十六殿下居然跑去莲花台跟后宫妇人一起绣花去了,他心中好奇这叶十六能绣出个什么东西,便一直在叶长洲回去的路上等着他。 叶长洲软绵绵抬头望着他,一双俊秀的眼眸尽是蔑视:“你是谁?” 薛凌云一时语塞,叶长洲好歹是个皇子,自己再嚣张也只是个异姓王世子,按理说他见叶长洲该行跪拜之礼。薛凌云咽了口唾沫,色厉内荏地瞪着眼睛道:“我、我是宫中巡逻的侍卫,殿下这么晚还不回西三阁,出事可怎么办?” 叶长洲轻笑了下,惬意地将胳膊靠在椅背上,悠闲地道:“这么无礼霸道的侍卫,呵……当真是刁奴欺主啊,只怪我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子,任你们这些阿猫阿狗都来踩一脚。” 薛凌云没想到他竟这样阴阳怪气地骂自己,没办法,谁让自己冒充侍卫呢,只有受着。薛凌云有些窝火,低沉着声音道:“那殿下请回吧,夜黑风高,当心摔进阴沟里!” “呵……摔阴沟里也不要你扶。”叶长洲慢悠悠起身,蔑然白了他一眼,似喝醉了一般,疲惫地摇摇晃晃往西三阁而去。 看着那人落寞的背影,薛凌云心头那股气又消散了。默默叹息一声,低头一看,地上竟然有一个香囊。薛凌云眼尖,发现这是刚才叶长洲缀在腰上的那枚,想来这就是他今日绣的了。薛凌云低头拾起那枚精致的香囊,放在鼻下轻轻一嗅,一股沁人心脾的药草香传来。 真好闻,像他身上的味道。这人除了倒霉点,还真是一个妙人,居然还会刺绣。薛凌云面露微笑,将那枚精致的香囊放入怀中,愉悦地出宫去了。 回到凌霄苑,岑丹帮他宽衣解带,那香囊一下掉出来。岑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香囊,看着上面精致的荷花笑道:“哟,世子爷这是遇情缘了呀?姑娘送的?” 薛凌云脸一红,一把抢过香囊贴身放入怀中,白了岑丹一眼:“这个可不能乱动,这是小爷今晚的战利品。” 岑丹一下来了兴趣,凑过去兴奋地问道:“世子爷,这是哪家姑娘啊?您就跟小的说说呗,她长什么样子?” 薛凌云一脸羞涩样,想象着叶长洲如金似玉的模样,轻声道:“他呀,自然是生得一等一的好看。”在岑丹好奇的目光中,薛凌云声音不自觉也温柔起来,“全坞原再找不出他这样好看的。” 叶长洲回到西三阁,赵婆婆还没睡下,见叶长洲回来,连忙过来给他开门,笑道:“殿下今日可出风头了,我都听说了,皇后娘娘嘉奖你了。” 叶长洲往腰间一看:空空如也。懊悔地拍了下大腿:“哎呀我的香囊!肯定是丢在路上了。” 赵婆婆愕然看着他空空如也的腰间,随即释然一笑:“无妨,丢了就丢了吧,就当它是给殿下挡灾了。殿下快进来,用些晚膳。” “嗯。”叶长洲抬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恰好能看到清亮夜空那轮高悬的弯月,和煦微风吹得身上凉爽。他压根没想到,那枚香囊已被那妄图偷香窃玉的家伙放进被窝里,反复摩挲把玩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呀,这部番外是之前承诺要写的,最近右手小拇指骨折了,但我还是用一只手给写出来了o(╥﹏╥)o,给坚强的作者一点评论吧~希望宝子们七夕快乐! 第122章 初见已倾心 两人跑出屋子,听到叶文月在屋里“呜呜”的哭声。常慕远不由自主叹了口气,叉着腰犯难起来。 络腮胡笑得肚子疼,捂着肚子痛苦地笑道:“哎哟,你千里迢迢冒险进京,就得了这么一个河东狮……哈哈哈,以后有你受的。” 常慕远听着叶文月的哭声,不满地“啧”了一声,径直抬腿踹在络腮胡屁股上:“好意思说我,你家母老虎比这还凶。” 络腮胡被他踹了一脚,捂着屁股逃了两步,收了笑道:“好了不闹了。人倒是抢到了,你怎么回长宇草场?朝廷的狗在四处搜捕你。” 常慕远犯难地皱了眉:“这小娘子背上的伤严重,强行赶路只怕要恶化。”他苦恼地抓了抓头,“还有,你看她对我那么大敌意,我怎么带她走啊!” 提到这个,络腮胡又忍不住笑了:“就你方才那浪荡样子,别说人家小娘子,就是任何一个女子看到都要扇你两巴掌。” 第209章 “为何?!”常慕远不满地挺了挺胸脯,“我好歹生得一表人才,扇我干嘛?” “轻浮、猥琐,知道吧?”络腮胡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伊吉怎么教你的,没教你怎么追求小娘子?” “啧,你这不是屁话吗?伊吉能教我那个?”常慕远白了他一眼,头疼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没爹没娘教,什么都靠自己摸索,能活着长大就不错了,哪懂怎么追求小娘子。” 络腮胡一听他说这个就害怕,连忙道:“好了好了,我去联络下京中的兄弟们,想办法送你出去。”说完转身就走。 “洛桑!”常慕远在他背后喊道,“让兄弟们都蛰伏,千万不要冒头,知道吗?” 洛桑回头冲他会心一笑:“放心,兄弟们都沉得住气,我们蛰伏在京城静候王爷召唤。” 洛桑走了,天色渐渐暗下来。常慕远站在院中看着血红残阳落入西山,百无聊赖,却又不敢进屋。他这些年疲于奔命,不是征战沙场便是逃亡,哪有机会接触女子,更无人替他操持婚事,导致二十郎当岁,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听说大盛公主要来和亲,太子也已另娶西潘公主,常慕远便起心要抢亲,夺得大盛的支持。如今亲是抢来了,可这小娘子却棘手得很,比他打过得任何一场恶战都让他犯难。 屋中叶文月的哭声渐小,看来是平静下来了。常慕远鼓起勇气上前,轻叩门扉:“那个……你渴不渴,饿不饿?我给你送点吃的行么?你别丢东西。” 屋中人没吭声。常慕远大喜,以为叶文月听进去了,连忙跑去找洛桑准备了粥饭。他兴冲冲端着粥到门口,刚伸手推开一条门缝,“嗖”一声,一股劲风便扑面而来。 他立即闪身躲开,只听“啪”一声脆响,一个碗盏在他身后摔了个粉碎。屋中叶文月尖声哭道:“你不许进来!呜呜呜……你不许进来!” “好好好,我不进来。”常慕远连忙将跨进去的那条腿扯出来,把食盒放到门前地上,小声道,“那我把吃的放门口,你自己来取。” 叶文月只是哭,没理他。 她才经历过可怕的追杀,又遭遇皇帝和太子的为难,可怜他小小年纪,定是吓坏了。罢了,让她先冷静一下吧。常慕远叹了口气,转身欲走,便听见屋中叶文月哭着道:“呜呜呜……母妃,我想回家……呜呜呜……” 常慕远听她哭得伤心,转身欲上前,却又退了回来,站在门口焦急不安,张口语言,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她。 只听屋中裂帛声响,似叶文月在一边哭,一边撕什么东西。常慕远担心她的伤,忍不住担心地道:“你背上的伤严重,我进来帮你包扎,包扎好我立即就走,绝不碰你,好不好?” 叶文月只是哭,布条撕碎的声音越来越响。常慕远担心她出事,再不等了,先将门推开一条缝,待了片刻,没有东西飞出来,他又推开一些,警惕地伸头过去看着屋中:“我进来了?” 叶文月坐在床上,反手过去撕扯自己背部的裹伤布。那布条绑得紧,已经被她撕成一缕一缕的了,却还没掉落。 “不可!”常慕远见状再不等待,一个箭步冲过去抓着她的手,颤声道,“你的伤很重,不可如此莽撞!” 一时间,两人贴得极近,叶文月手被常慕远抓着,惊恐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俊美的脸庞,脸一红,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想要抽回手。 常慕远连忙放开她,握拳抵唇清了清嗓子,轻声道:“我听说你和你皇兄一路被追杀,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那些贼子简直丧心病狂,居然将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伤成这样……” 叶文月捏着被他抓过的手腕,低头倔强地盯着被褥的纹路,一路而来的遭遇的委屈顿时被常慕远的话勾起。她眼睛红红,鼻头一酸,暗自神伤:“你后悔了吧?还以为捡到了金枝玉叶,谁知是个没人要的……” 她父皇不要她,庆安国太子也不要她,天地之大,没有人要她。叶文月满心委屈爆发,抱着膝盖,把脸埋在双臂里,又哭起来。 常慕远没想到就一句话,居然又将这小丫头惹哭了,手足无措地站起来,见她哭得双肩不断耸动,把自己抱成小小的一团,当真是可怜至极。常慕远想伸手去拍她肩膀安慰她,又觉得不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搓着手慌张地道:“你别哭啊!谁说你没人要?我不是人么?他们不要你,我要你啊!” 叶文月哭得抽抽搭搭,脸埋在双臂里闷声闷气抽泣道:“你……别以为我年纪小,就什么都不懂……你娶我,不过是为了得到大盛的支持。” 这丫头人不大,倒还是个机灵的。常慕远哭笑不得,说道:“是,我是为了大盛的支持……但我也是真心想为你们兄妹解围,所以大老远从沙岛绿洲赶过来,冒着生命危险混进宫,我……我这何苦来哉,还落得里外不是人。” 经方才接触,叶文月知道这人不坏,便抬头红着眼睛看着他:“我不是来嫁给你的,但如今事发突然,我无处可去,嫁给你也无妨。但你若真想做大盛驸马,需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不愧是叶政廷的女儿,年纪虽小,哪怕受了惊吓,也能在逆境中迅速做最有利于自己的判断。常慕远见她脸上兀自挂着泪,却还知道跟自己谈条件,抱着胳膊笑了:“你说,我听着。” 第210章 叶文月用袖子拭去眼泪,看着常慕远道:“第一,不许强迫于我、轻薄于我,更不许欺骗我。若常慕远答应这一条,叶文月便保全自身了。只有先保全自己,才能想办法护着叶长洲,护着大盛。 常慕远笑了,点头道:“可以,还有呢?” 叶文月眼神怯怯地看着常慕远,心里衡量着这人说话的可信度,又道:“你要做我大盛的驸马,需心向大盛,不许向着那西潘贼子,更不许要西潘贼子给的东西。” 她小小年纪,自身尚处在危难中,却知为国家安危着想。常慕远看着她的眼神,除了玩味外,多了一丝欣赏。他本就与西潘有仇,自然不会跟他们结盟,当即道:“这个自然,我娶了你,自然心向大盛。” 见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叶文月没话说了,低头不敢看他,想着他说的“娶”,脸又红了。 “那,我现在可以给你治伤了吗?”常慕远见她不吭声,小心翼翼半个屁股坐在床边,生怕动作大了,又惹得她一顿攻击,轻声问道。 “嗯。”叶文月鼻腔里轻哼了声,转过身去背对着常慕远,乖乖地将后背交给他。 真是个单纯又容易相信别人的小丫头。常慕远也收起狎昵的心思,上前解开她的裹伤布,慢慢为她清创上药。 且说雁鸣城破神庙里,工匠们干活是一把好手,入夜时分,大家都有屋子住了。常河山虽将和亲队伍当囚犯囚禁,但也不是不管吃喝。门口的守卫端来的大锅饭,招呼破庙众人出来吃饭:“都过来吃饭了!往后一日三餐都会给你们送进来,无指令不得擅自出去!” 众人围过去,只见三个巨大的木盆,盆中有饭有菜有汤,做得虽粗糙,但好在新鲜,只是连点荤腥都不见。众人立即分而食之,端着自己的饭盆东一个西一个坐在廊下吃起来。 杨不易给叶长洲打来了饭菜,叶长洲看了一眼,丝毫没有抱怨,就着咸菜吃了一碗饭。入夜,他进在工匠们为他修补好的房间休息。 他住的是七穿八洞的土阶茅屋,躺在破床上,头枕胳膊,望着破屋顶发呆。屋顶有个大洞,刚好能漏下星光。这庆安国什么都不好,唯有夜空美得不似中原朦胧的样子。深蓝的夜空无比清透,明亮星宿挂在夜空,竟似近在眼前,伸手就能够到。人深人静,皓月当空,微风从屋子破洞吹来,拂在人身上,似爱人温情脉脉的手。 叶长洲散了发,白皙俊俏的脸在月色下更显人美如玉,清秀的五官,修长的四肢,身上袍子被微风拂动,飘逸轻透,好似天上谪仙。他修长的双腿交叉着叠在一起,若是往常躺在床上,左腿一定是搭在薛凌云身上。薛凌云说喜欢自己压着他,这样睡得踏实,即便睡着了,也知道叶长洲在他身边。不知今夜,没有自己的腿压着,薛凌云可睡得安稳? 夜,星月交辉,广袤无垠,璀璨耀眼,身在破屋里的人也能从破洞里窥得一丝风光。叶长洲默默叹了一口气,对月自语,叹道:“呵……还以为进宫后再不会住这样的破屋了,没想到啊,世事无常……不过这幕天席地,天作被地当床,也挺好,挺好。” 这么一想,胸中不快又消散了一些。愁有什么用呢?该来的总也躲不掉,不如好好闷头睡觉,明日才有精神应付常家人的发难。 只是,薛凌云,你到底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我手还没好,但伤已稳定下来了,可以慢慢更新了。宝子们多多评论支持,给我一些忍痛更新下去的动力,谢谢~鞠躬~ 第123章 破庙污秽事 叶长洲闭上眼,满脑子都是薛凌云。原以为自己生性凉薄,却没想到居然会对一个人思念到望眼欲穿的程度。白日还好,尤其夜深人静时,思念就像是一把钝刀,在叶长洲心里反复割着,抽拉着,让他挖心掏肺地疼。 他心里想着薛凌云,想着过往的点滴,也不知过多久才睡着。第二日一大早,杨不易捧着一盆清水进来,唤道:“殿下,小的伺候您梳洗,稍后要进宫了。” 叶长洲一夜没睡好,打着哈欠起身道:“今日就穿常服,穿得太隆重会招人欺凌。”他闭着眼睛小憩,任由杨不易为他梳洗束发。 弱小时千万不要招摇,穿得越普通,越不容易被针对。这是叶长洲在坞原十多年做小伏低总结出来的经验,如今在庆安国为质子,倒是用得上。 早饭依旧是守卫端来的大锅饭,那些士兵见饭来了,一拥而上如恶狗扑食就开抢,根本不管那些工匠和皇子殿下还没吃。 工匠们见状,一个个不知所措端着空饭碗站在一旁。有人试图想挤进去抢一点,却被士兵粗暴地一把推开,骂道:“他妈的,滚开!” 刘忠奇见状,气得拿着鞭子冲那些抢饭的士兵一顿乱抽,骂道:“抢什么?殿下还没吃呢,一个个跟饿死鬼投胎似的。滚开!” 鞭子“啪啪啪”抽到那些抢食的士兵身上,顿时将他们打得皮开肉绽。被抽打的士兵那些人疼得龇牙咧嘴让到一旁,纷纷盯着刘忠奇,敢怒不敢言。 刘忠奇怒视着那些士兵,上前将那抢得只剩半盆的饭菜径直端走了。 恶狠狠盯着他的背影,一个被打的士兵咬牙切齿“呸”啐了一口,冲周围人低声道:“妈的,等着瞧,早晚有一天弄死他!” 刘忠奇将饭菜端到叶长洲的屋子,咧着嘴冲叶长洲笑道:“殿下,今日有肉呢!” 第211章 那半盆米饭混着菜的食物看上去跟泔水差不多,叶长洲哪吃得下这样的东西。叶长洲尚未说话,杨不易立即上前嫌弃地斥道:“拿走拿走!殿下不吃这腌臜之物,快拿走!” “这……”刘忠奇一脸难色,“殿下总得吃两口吧?除了这个再没别的了。” “刘统领你糊涂!你又不是不知道殿下不食荤腥,快拿走!”杨不易不满地斥道。 叶长洲穿了月白衣衫,外罩玄色罩甲,显得身形修长且干练,头发简单地用黑玉冠束起,既不招摇也不失庄重,他对今日的装扮十分满意。 听着杨不易和刘忠奇争吵,他看了一眼那盆中搅和到一起的食物,抬头对刘忠奇莞尔一笑:“今日进宫,常如松总不会吝啬到饭都舍不得请本王吃。你把这些饭菜分给工匠们吧,他们可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绝不能饿着冻着。” “诺。”刘忠奇赧颜一笑,端着盆子出去了。 见刘忠奇走了,杨不易后悔地噘嘴道:“早知如此,小的就该多带些干粮出来。谁知到这庆安国,连饭都吃不上。” 叶长洲没接茬,抬手在他脑门弹了一下,道:“快去看看童公子起了没,稍后要进宫了。” 今日进宫是要谈论游学之事,互通两国有无,叶长洲便将工匠都带上,侍卫只带了刘忠奇一人,其余士兵全都留在破神庙里。 士兵们目送叶长洲一行人离去,早上抢食被打的那几个士兵缩在墙根,抱着胳膊低声骂骂咧咧。待大门一关,几个人就撩起衣衫,互相给对方治伤。这些士兵本就是粗鄙之人,没有了上司约束,便像一堆烂泥,这里蹲几个,那趴几个,斗草摔角,晒着太阳好不惬意。 “唉,狗日的,本以为这趟是美差,或许老子也能尝个胡女的鲜,谁知来就被关在这破庙里,不知要多久才能出去,憋死老子了。”一个兵痞扯了下衣衫,露出强壮的胸脯,咧嘴骂道,“也没个娘们,整天跟一群大老爷们儿,鸟都闲出屁了。” 另一个汉子一脸淫笑,骂道:“你那鸟还闲?昨夜不是才睡了小陈?你那驴大的行货也空了吧?” 这些军汉平日无以慰藉,涨慌了就互相帮助,这在军中本不是什么稀奇事。那兵痞无聊地扯了下衣衫,皱眉道:“若不是迫不得已,谁用男人。唉……被关在这鬼地方,连女人味儿都闻不着。” “老子长这么大还没碰过女人呢。”那汉子凑过来,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那兵痞,好奇地问道,“老张,你说说,女人是什么滋味?” 饥渴的汉子们污言秽语说着女人的话题,一个个目露淫秽之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突然,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群涂脂抹粉的胡人女子“咯咯”娇笑着冲门外冲了进来,犹如天降甘霖,瞬间润湿这些饥渴汉子的心田。 刹那间,灰头土脸的士兵们面对穿红戴绿的女人,一阵香风吹来,汉子们恍然觉得这是在做梦。 很快,美梦就变成了现实,胡人女子热切大方地挑选着心仪的汉子,满脸是笑扑上去缠着他们,又是亲又是抱,极尽狐媚之能事,嘴里叽里呱啦说着听不懂的庆安国话。 兵痞们被温软的身躯投怀送抱,脸上被女子亲了一口,衣衫被撕扯,身体被温柔抚摸,一个个目瞪口呆,心头突突直跳,难以置信这是真的。相对胡女的主动,他们倒显得局促不安。 一个身着宫廷侍女服侍的老年胡人女子站在大门口,大声用汉话说道:“庆安国常亲王殿下为表对大盛皇子的欢迎,特赐每一位大盛士兵一个妻子,伺候你们在大盛的生活起居。姑娘们,挑选你们满意的汉子吧。” 这年迈女子,竟然是逃回庆安国多时的凝香馆老板彭青云。 原来,美梦居然可以变成现实。这些从各营推举来护送和亲队伍的士兵,大多是服役的囚犯,这辈子注定打光棍,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还能娶到娇妻。 上一刻,被巨大惊喜砸懵的男人们,下一刻就化作恶狗扑食。这破神庙便化作春日野兽交丨配的欢场,不讲究的汉子当场就来个掀裙脱衣,抱着美人当众发泄原始的兽丨欲。 广袤破败的神庙顿时充斥着女子的娇笑和喘丨息。看着满地躯体丨横丨陈和野兽般的行径,彭青云脸上露出不屑的笑,转身冷脸对守在门口的庆安国士兵道:“把门守好,一个也不许放出来。” “是。”士兵低头应声。 破神庙的大门“吱呀”一声关上,门内狂欢正式开始。有的汉子扛着胡女就往人少处跑,还知做那事得避着人;有些不忌讳的就喜欢当着人,边做边笑着与同伴讨论换妻的事。 明明是关押他们的破神庙,立时化作士兵们的极乐世界。他们坠入幸福的天堂,之前满心的抱怨瞬间化作乌有,只想一辈子待在这里,永远都不回去。 破神庙外,听着神庙里面的靡靡之音,彭青云快步走到一个庆安国男子面前,行了个礼,低头道:“世子,都妥了。” 那庆安国男子身着华贵衣袍,年约三十,正是常河山的儿子常辰彦。他背手,一双眼睛露出志在必得的笑意:“好。便让大盛皇子尝一尝,什么叫众叛亲离。” 彭青云阴恻恻笑道:“便是叶长洲查出婢子用嗜血散杀了叶恒丰,导致娘娘被叶政廷禁足。婢子可以为娘娘报仇了。” 第212章 常辰彦看了她一眼,道:“你也算忠仆,元香姑母没有看错你。这次,一定要想办法让陛下同意与西潘结盟。” 原来庆安国内,一部分人主张与庆安国结盟,一部分主张与西潘结盟,而常河山父子便是倾向于西潘结盟的一派。他们与西潘有利益纠葛,如果与西潘结盟,常河山的势力将壮大许多。也是他一力促成太子与西潘公主的亲事,在叶文月到来之前将了大盛一军。 常河山既主张与西潘结盟,于公于私,他们父子都憎恨叶长洲。常河山甚至想结果了叶长洲的性命,这样大盛必定与庆安国翻脸,让常如松便没得选择,只有与西潘结盟。 “世子,为何不直接毒死叶长洲?”彭青云满心不解,“或者派人暗杀他,只要查不出是我们动的手就行。” 常辰彦蔑然看了她一眼,道:“无知!要杀他还不容易?陛下为何将叶长洲的吃住行交由我们父子负责?因为他知道我和父王想要叶长洲死。如果叶长洲真死了,我们父子如何向陛下交代?” 彭青云这才恍然大悟,摇头笑了:“咱们这陛下,还真是深谙人性,手段一如既往的高明。” 常辰彦转身就走:“不废话了,就让这些下贱的妓子给叶长洲一点颜色看看。要在庆安国游学?呵……有的是苦头等着他。” 【作者有话说】 喜欢的宝子多多评论哟~ 第124章 毒蛇龇獠牙 为向庆安国展示中原的农耕技术,今日常如松在雁鸣城东郊野接见叶长洲。太子常远宏、亲王常河山父子都在。 此处离白玉河很近,水草肥美,地里却只种了些青稞。中原匠人拿出带来的种子向庆安国人一一展示,讲解种植方法,并亲手示范。 太子常远宏带着庆安国工匠,听得异常认真,时不时提问。太子年岁大,看上去像是个重视国事的人,只是不知私底下为人如何。不过他既不娶叶文月,叶长洲观察他时自然也不会代入任何私人情感。叶长洲只看此人性情、喜好如何,是否可能从某方面突破,让他变成自己的盟友。 常如松背手站在远处看着太子和工匠们交流。他没想到叶长洲准备如此充分,竟然带了那么多的种子和工匠,是诚心实意互通有无,不是敷衍自己,常如松心怀甚慰。 此次皇子游学虽是己方提起,但大盛如此有诚意,庆安国确实受惠。常如松被太阳晒得眯了眼,满意地道:“世侄,中原人擅长耕作,若能让庆安国土地长满稻谷,你可算庆安国的恩人了。” 叶长洲莞尔一笑,坦然道:“不敢当。陛下的心愿一定能达成。我会将带来的种子留下,命工匠把将技术毫无保留教会贵国工匠。我来的路上见贵国国土大多为盐碱地草场,没有种植庄稼,如此广袤的土地只拿来放牧着实可惜。我此行带来的工匠中有能人,希望陛下能给我们足够的条件去研究如何将盐碱地草场变成农田,种出庄稼。” 此言一出,常如松当即十分满意点头道:“没问题,你想要什么,只管向辰彦提。”说着冲常辰彦招手,“辰彦,来。” 常辰彦当即站过来,冲常如松行礼:“陛下。” 常如松指着常辰彦道:“这是常亲王世子常辰彦,由他负责你的所有要求。” 两人早在大盛就见过,叶长洲客套地冲常辰彦微微颔首:“见过世子。” 常辰彦一双眼睛细细打量着叶长洲,目光顺着他脸颊脖颈一路往下,划过胸膛再到腰腹,着实有点轻浮,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殿下客气了,我们在大盛见过一面,殿下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我却对殿下的绝世风采印象深刻,时常想念。”他转头对常如松道,“侄儿在雁鸣城设了教学点,召集咱们的工匠学习大盛工艺。” “嗯。”常如松十分满意他的安排,转头对叶长洲道,“那从明日开始,世侄你可安排大盛工匠前往教学点授课。” “诺。”叶长洲拱手。 常辰彦说完授课的事,退到他父王常河山身边,一双眼睛若有似无地往叶长洲身上瞟,眼神轻浮狎昵。 他贪婪的眼神令叶长洲十分不舒服,但没多作理会。自己好歹是一国皇子,想来这常辰彦不敢把自己怎样。于是叶长洲当做没看见,拱手对常如松道:“陛下,我此来也要学庆安国的技艺,还需带回一些大盛没有的作物种子,还望陛下成全。” “当然。”常如松看着他,“朕会命庆安国工匠教会你们玉雕工艺和毯织技艺,除此之外,你还想要何种作物种子?” 叶长洲连忙道:“一些作物种子,如洋葱、土豆、番薯、雪莲,可否请陛下恩准我带回大盛?” 这些作物和叶长洲带来的水稻和小麦种比起来,不算什么,因为这些东西并不能让军队吃饱。比起大盛给庆安国的,常如松还是占了便宜。他大方地道:“既然世侄你如此有诚意,那朕就答应你,准许你回去时将那些种子带回大盛,并教会你们如何栽种。” “多谢陛下。”叶长洲连忙行礼,又看了下身后的童若谦,继续问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中原和庆安国的医术各有千秋,听闻鬼医世家医术精湛。而我中原也有不传秘术,可否请殿下恩准两国互相学习?” 鬼医世家与朝廷没有来往,不一定会听常如松的命令。他这要求一提出,常如松犯难了一下,随即道:“朕下一道旨意给你,你的人拿着去寻鬼医世家,至于他接不接受你们,朕就不管了。” 第213章 有圣旨在手,总好过童若谦投石无声问路无门。叶长洲拱手道:“多谢陛下。” 第一次面见庆安国皇帝,庆安国百般刁难,没想到互通有无的事情上竟是这般顺利,看来常如松也并非完全不近人情。叶长洲顿时松了一口气,也对接下来在庆安国的日子有了些希望。 得了常如松的许诺,童若谦一刻也等不得,伴叶长洲在宫中用了接风宴,立即向叶长洲辞行,急着赶往鬼医世家所在的九霄山独龙蜂。 叶长洲将童若谦送至雁鸣城西城门,命刘忠奇将准备好的马匹和钱物交给童若谦,嘱咐道:“童公子,多谢你一路的照拂。此去九霄山,定要万分当心。” 独龙蜂在九霄山顶,不仅常年积雪,而且山上还有豺狼虎豹,童若谦身有余毒,这一去可谓千难万险,但叶长洲知道自己拦不住他。 童若谦也不客气,从刘忠奇手中接过缰绳和包袱,冲叶长洲拱手道:“多谢殿下,殿下一定要保重。”他压低声音道,“在下教殿下那绝招,一定勤加练习,谨慎使用。” 那一招银针刺穴可致人终生瘫痪,不到万不得已叶长洲也不会使用,当即道:“公子放心,我仅用于自保。” 童若谦冲他微微一笑,见刘忠奇转头侍弄马匹没注意这边,立即凑过来在叶长洲耳边用极轻微的声音道:“还有,不可过度倚重身边人。” 叶长洲皱眉疑惑地看着他,难道童若谦的意思是说刘忠奇靠不住? 童若谦却似害怕刘忠奇听见,用眼神示意叶长洲要重视自己说的话。叶长洲当即会意,微微点头,目送童若谦上马离开。 看着童若谦一人一骑在苍凉的天地间疾驰,刘忠奇好奇地道:“这童公子也真是,好好待在城中不好吗?为何一定要千里迢迢去雪山送死?” 叶长洲怅然望着童若谦背影消失在尽头,心中若有所失。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可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帮自己兄妹太多。若不是遇到童若谦,自己早就死在落霞关了。 叶长洲不舍童若谦离开,失落得紧,自语般说了句:“人各有志。有些人活着,靠的就是一口气。” 刘忠奇满心疑惑,更不明白叶长洲惆怅所为何来。他歪头自语道:“我活着,可是要靠真金白银,还有妞。” 下午,常如松便不再去郊野农耕地,只让常河山父子负责现场。常河山才不在意这些农事,大袖一挥也回去了,只剩他儿子常辰彦和叶长洲在那里。 常辰彦怕晒,让人在现场支起凉棚,坐在凉棚里吃着甜瓜看农夫们耕作。叶长洲坐在他身边,仔细跟他说着中原的农耕历史。 “中原人会根据季节来进行耕作,为此还创造了二十四节气农事歌。”叶长洲道,“我们大盛农人都会。” 他说完,冲在田间耕作的大盛农人朗声道:“老张,二十四节气农事歌,给亲王世子来一首!” “好嘞!”正在用耙子犁地的农人大声应道,随即几个大盛农人用粗犷的嗓音悠悠吟唱道: “立春春打六九头,春播备耕早动手,一年之计在于春,农业生产创高优。 雨水春雨贵如油,顶凌耙耘防墒流,多积肥料多打粮……” 暗沉粗犷的嗓音回荡在田野间,悠远且深沉,带着浓重的古韵从幽谷而来,令人起远古之思。春风绿草,白玉河碧波荡漾。一时间,叶长洲恍然觉得回到大盛,回到了当年与母亲在民间的日子。 农人在田间悠然吟唱,常辰彦看着沉浸在思绪里的叶长洲,忽然笑了:“皇子殿下有心事。” 他突然说话,一下将走神的叶长洲从回忆拉回现实。叶长洲连忙拱手:“我失礼了。” 常辰彦一双眼睛在不断在叶长洲身上扫,盯着他劲瘦的腰身,眼里流露出一丝贪婪,道:“你们中原人以米面果腹,不似我们庆安国人吃肉饮奶生得强壮。”他轻笑,轻浮地伸出两指抬了下叶长洲的胳膊,满眼皆是轻蔑,“我看皇子殿下这般瘦弱,只怕生下来便没尝过肉味吧?” 叶长洲被他碰了胳膊,十分膈应,连忙收回手认真道:“我素来不食荤腥,还请世子见谅。但中原人并非都尽如我,强壮汉子多得是。” 常辰彦缩回手,将那只摸过叶长洲胳膊的手放到鼻下轻嗅,带着几分浪荡和漫不经心说道:“肉多好吃啊,你不吃,那必是中原的肉又腥又柴不合殿下胃口。这样,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我们庆安国最好的肉有多美味。” 他说着话,眼睛却不干不净地扫视叶长洲,用眼睛将他浑身上下淫个遍,似叶长洲就是他口中那鲜美的肉。 这人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叶长洲太清楚了,就是当初万寿阁薛凌云那狗东西看自己的眼神。这亲王世子不是个好东西。叶长洲转头看着地里农人劳作,果断拒绝:“不必了,多谢世子好意。” 常辰彦却不管,大喇喇地对随从道:“去,将煮熟的羊肉端上来,让大盛皇子殿下尝尝咱们庆安国的羊肉多好吃!” 随从立即应声而去。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小十六会面临什么? 第125章 长洲受侮辱 叶长洲见状连忙站起来,拱手道:“还请世子见谅,我真的不能食荤腥,恕不能奉陪。” 常辰彦看着他冷笑了一声,道:“怎么,昭郡王殿下,你是瞧不起我常辰彦,还是瞧不起庆安国?这世上还有不食荤腥之人?我怎么没见过?” 第214章 叶长洲跟这井底之蛙没什么道理好讲,放下手道:“世子没见过,不等于没有。我素来不食荤腥,我身边的人都知道。” 刘忠奇连忙点头,附和道:“我们昭郡王殿下的确从不食荤腥,还请世子见谅。” 说话间,随从将羊肉端上来。热气腾腾的大块羊肉,冒着热气,甚至还没切块,就那么摆在硕大的托盘里,熏得叶长洲一阵恶心,连忙捂住口鼻。 常辰彦看着叶长洲的反应,心里冷笑了一声,转头对刘忠奇道:“上好的羊肉啊,你想吃吗?” 刘忠奇看着那肥美的羊肉咽了口唾沫,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却还是很有骨气地摇头:“不想。” 常辰彦见他那副口是心非的样子,抽出随身匕首,叉起一大块冒着热气的羊肉递到刘忠奇面前,戏弄道:“你吃了它,我就不为难你的皇子殿下了。” 刘忠奇本来就对那羊肉馋涎欲滴,听他这么说,心道:他好歹是个王公贵族,总不会说话不算话。 刘忠奇下意识看了叶长洲一眼。但叶长洲只是以袖掩口,皱眉看向一旁,并没有做出什么指示,刘忠奇便道:“那世子说话算话。” 常辰彦看着他,似笑非笑点了点头。 刘忠奇便伸手将那块羊肉从他匕首上取下,众目睽睽之下,他将肉举到面前正要张口咬,突然想起叶长洲看见别人食荤腥也会恶心,当即背对着他,三下五除二,几口就将羊肉吃下肚去。真是大快朵颐,唇齿留香,尤嫌不够。 常辰彦见他吃得意犹未尽,冲叶长洲笑道:“皇子殿下,你看你的侍卫吃得多开心。你确定不来一块尝一尝?” 叶长洲脸色难看至极,胃里不断翻涌,把头转向一边以示抗拒。鼻中闻着那腥膻之味,叶长洲内心已经在翻涌了,若开口说话,定能吐那异国世子一脸。他极力忍着,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异常。 刘忠奇见叶长洲忍不住地呕吐,连忙道:“世子,你说过我吃了就不为难殿下了,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此言一出,正愁找不到借口翻脸的常辰彦突然变脸,厉声呵斥:“放肆!你一个丘八居然敢对本世子吆五喝六,你算什么东西!拿下!” 他一声令下,几个身强力壮的士兵立即冲来将刘忠奇按在地上,用麻绳三下五除二将他捆了个结实,嘴里塞上麻布。 常辰彦突然翻脸,叶长洲始料不及,他立即不顾羊肉熏得恶心站起来急忙道:“世子这是何意?” 常辰彦慢悠悠站起身来,上下打量着叶长洲,漫不经心走到他面前,脸上挂着蔑笑。突然,他一把抓住叶长洲的头发将他拖到自己面前,盯着叶长洲惊恐煞白的脸,恶狠狠低声淫笑:“给脸不要脸,啊?昭郡王殿下,你以为自己还是什么皇子殿下?在我这里,你连一条狗都不如!” 叶长洲被他揪着头发,丝毫不能动弹,疼得仰着头,又惊又怒斥道:“常辰彦,你放开我!” 常辰彦粗暴地抓着他头发,盯着眼前那纤细白皙的脖颈,低头闻香似的在叶长洲脖颈嗅了一下,伸出长舌由下至上在他脖颈舔了一下,脸上挂着舒爽的笑,上瘾似地道:“啊……你真香,真是块上好的肥羊肉。” 这人在出使大盛那天就盯上叶长洲了,所以他极力让常河山要叶长洲来庆安国游学。见叶长洲当真来了,常辰彦高兴了好些天,今日终于逮着机会,要好好凌丨虐这异国皇子。 常辰彦乃常河山独子,向来骄纵跋扈,加之伯父常如松的宠溺,更是无法无天。他欺男霸女手段残忍,只要是他看上的人,无论男女总会想尽办法弄到手。但寻常男女又如何能比得上敌国皇子来得刺激。 叶长洲被揪住头发被迫仰着头,只觉脖颈划过一道湿热的痕迹,恶心得想推开常辰彦。但他被揪着无法动弹,只得仰头怒道:“常辰彦,你敢!我乃大盛昭郡王,是来游学的!你胆敢如此无礼!” 常辰彦眼神猥亵,如毒蛇吐信般凑到叶长洲耳边低语:“呵,我有什么不敢的?你一个质子,如今庆安国的狗都比你高贵,还敢跟我抬郡王的架子呢!瞧瞧你,被我一抓就没力气了,只能任我宰割。我就是把你吃了,你又能奈我何?” 可怜叶长洲毫无还手之力,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仰着白皙的脖颈,狠狠勾起常辰彦的的凌丨虐欲。 常辰彦轻浮地将嘴唇凑到叶长洲耳边,轻声道:“昭郡王殿下,三年长着呢,我一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像条狗似的趴在我脚下,任由我凌丨虐践踏。我有的是手段,让你变成男不男女不女,连妓子都不如的下贱货色,只能跪着求我放过。” 说完他猛地从托盘里抓起一块羊肉,一把塞进叶长洲口中。 白玉河畔暖风和煦,阳光明媚,吹动河边树叶。春日的田野生机盎然,大盛的农人们一边吟唱着二十四节气农事歌,一边欢快地在田间耕作,恍然回到了家乡。 犁头划破沙土,翻出一道道整齐的泥土,笑容洋溢在黝黑的脸上,农人老张唱得不亦乐乎,声音回荡在整个田野间,丝毫没发现远处凉棚里,他们的十六皇子正遭受着灭顶之灾。 庆安国士兵们将凉棚团团围住,挡住了农人们的视线。凉棚内,常辰彦两眼通红,恶狠狠地抓着叶长洲的头发,将他的脸死死摁在那盘羊肉里,嘴里咬牙切齿地叫道:“给我吃!哈哈哈哈……”如此还不满足,他又丧心病狂地抓起一块羊肉往叶长洲嘴里塞,虐待皇子的快感充斥着他的心,完全激发出他的兽欲,“给我吃!不许吐出来。” 第215章 “哈哈哈……滋味如何呀昭郡王殿下?” “你吃呀,大口大口吃,哈哈哈……” 叶长洲嘴里塞满了肉,胃里翻江倒海,痛得似要炸,被压在肉里毫无还手之力,被迫吃进去的肉卡在嗓子眼里咽不进去,身体本能地排斥着荤腥进入,迫使他不断呕吐。刚吐出的东西又被常辰彦抓起来使命往嘴里塞……叶长洲涕泪横流,耳朵里充斥着常辰彦疯狂的笑声,和农人们欢快的歌声,似一块破烂布般被揪着任人摆布。 脑子里一片空白,叶长洲只觉此刻自己就像一条争食死尸的野狗,满嘴都是渗着恶臭液体的尸块。 不,更像一条被人踩进淤泥里的丧家之犬。 他想起幼时看见的一条狗。那条狗被人打断了腿,在大雨滂沱中拖着断腿在淤泥里艰难爬行。路边的顽童拿着石头不断砸向它,一边拍手大笑一边骂:“死狗,烂狗,你去死吧!” 那条狗拖着断腿死命挣扎,躲避着袭向自己的石块,狼狈万分。叶长洲耳中充斥着常辰彦刺耳的笑声,与当年那些砸狗的顽童笑骂声重叠,仿佛自己就是那条泥泞中艰难求生的狗,无论怎么爬,也逃不出砸向自己的石头。 满嘴满脸都是腥膻的羊肉,被熏得久了,叶长洲竟闻不到味了,只有胃还在机械地抽搐,条件反射一般呕吐着,被迫吃进去的吐出来,又被那疯子按着吃进去,肮脏卑贱到了极点。 他脑子完全麻木,已然不知道挣扎,双眼无神地盯着恶心的呕吐物,身子无力地随着常辰彦羞辱戏弄而晃动。 什么骄傲,矜持,高贵的昭郡王殿下,此刻卑贱到淤泥里。 恍然间,他又想起躲在草垛里看母亲被溃兵羞辱的画面……花白的肉,黢黑的肉,腥臭的肉,都生出狰狞的的脸,张着血盆巨口在叶长洲眼前晃动。 它们狞笑着对叶长洲道:“吃吧,快吃,这是娘亲为你换的肉,快吃,吃了快快长大。” “快吃!一口都不许吐出来!你知道娘为给你换这口肉,受了多大罪吗?你居然吐出来,你对得起娘吗?” “你这狼心狗肺的白眼狼,娘为了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吗?” 恍惚间,叶长洲苍白肮脏的脸沾满碎肉,他双眼迷离呢喃道:“娘,我错了,我吃就是……” 无力地张口咽下一口肉,好腥好臭,胃像立即是遇到毒蛇猛兽般激烈抽搐起来,随即将那口肉又呕吐了出去…… “娘,我真的吃不下去……”叶长洲绝望地闭上眼,热泪一滴滴掉进肉里。随着常辰彦疯狂地往他嘴里塞肉,叶长洲身子一软,随即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神智慢慢回到躯壳,叶长洲缓缓睁眼,发现还躺在凉棚里。凌虐羞辱他的庆安国人已经走了,只剩刘忠奇和农人们守着自己。 农人们全部围过来,目光哀戚地望着叶长洲,眼里隐忍着愤怒。他们当做神明一般尊敬的皇子殿下,一路对他们照顾有加的昭郡王,竟被庆安国人如此羞辱! 羞辱叶长洲,就等于将大盛踩在脚底践踏!农人们眼里似要冒火,捏锄头的手青筋暴起,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恶气。 刘忠奇堂堂七尺汉子,跪在地上扶着叶长洲哭得涕泪横流。他脸上皆是肿胀的巴掌印,是常辰彦逼迫叶长洲食羊肉时,他奋力挣扎被庆安国侍卫打的。 刘忠奇本是世家子弟,从小在呵护下长大,哪见过这样往死里侮辱人的事,哭丧着脸负罪引慝跪在叶长洲面前:“殿下,我该死!我不能护殿下周全,让殿下遭如此羞辱,请殿下责罚!” 刘忠奇年轻,又不似薛凌云那般从刀光剑影中蹚过来的,哪知人心的险恶。叶长洲抹了一把嘴上的污物,支起一条腿坐起,自嘲一笑:“罢了,早知来这里就是受罪的,又何必在意如何遭罪。” 他一身狼狈不堪,脏污腥臭。见农人们一脸愤慨,眼里皆隐忍着怒火,叶长洲捂着额头勉强站起来,明明脸青嘴白,却故作淡然地拍拍身上污物道:“没事了……” 可衣襟的脏污并没有被拍掉,反而被他越拍越脏,甚至连仅有的干净地方都染上脏污了。 堂堂昭郡王殿下,大盛天子的龙子凤孙,竟被人这般侮辱!一个黝黑的汉子站出来,愤懑不已捏紧拳头:“殿下,庆安国人欺人太甚!殿下堂堂大盛昭郡王,绝不受这蛮夷的侮辱!我们走吧,回大盛去!叫这帮蛮夷茹毛饮血去!” 此言一出,其他农人纷纷附和,气愤地道:“对,老张说得对!殿下,我们回去吧,不受他庆安国人的鸟气了!” “就是,这些蛮夷顽固不化,不值得咱们这般用心对待!” “对,喂条狗还知道感恩呢,咱们教会这些蛮夷种地,喂饱了他们,好来咬咱们么?!” “不干了!他奶奶的欺人太甚!” 见众人群情激奋,当场就要暴丨动,叶长洲叹了口气,冷着脸寒声道:“都不要说了,庆安国又非人人都是常辰彦这种猪狗之辈。庆安国皇帝已答应将技艺和种子带回大盛,若我们一走了之,就功亏一篑了。我受点委屈不打紧,但这些东西对大盛百姓来说,太重要了。” 这些农人心思单纯,不知大盛现在面临西潘的危机。叶长洲也不便跟他们多说,免得徒惹得大家跟着惊恐不安。便是千难万险,叶长洲也要委曲求全留在这里,拖住常如松,不让他与西潘结盟,让大盛度过这次危机。 第216章 庆安国的技艺和作物种子和农人们是心心念念的,他们深知这些东西传回国内,会造福多少百姓。见叶长洲这么说,一个个都低下头都不吭声了。 老张还是不甘心叶长洲被人这样侮辱,愤懑地道:“殿下,那狗日的亲王世子负责您游学的事,若他再为难您,草民就是豁出这颗脑袋,也绝不让殿下被欺负。” “若那蛮夷在敢这么欺侮殿下,便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护殿下周全!” “算我一个!” “我也是!”…… 农人们捏着锄头镰刀纷纷怒道。他们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又手持铁器,若真动起手来,常辰彦那几个护卫还真不一定能拦住。中原尚耕读传家,这些被选出来的农人都出自德高望重的家族,仁义且忠心。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下一章将在下周三晚上发出,谢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第126章 鸩毒温柔乡 叶长洲望着众人,心头一热,倍感欣慰。但他绝不让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工匠们受伤,点头微笑道:“好,诸位有心了。不过既然庆安国人毫无信誉可言,那各位就留个心眼。我们带来的技艺和种子是用来帮助朋友的,不是用来养豺狼虎豹的。喂饱了敌人,他翻脸时我们就万劫不复了。” 此言一出,农人们幡然醒悟。老张点头道:“殿下放心,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了。”他转头对工匠们道:“从明天开始,各位的看家本领都要留一手,教会徒弟饿死师父,都不许教全了;但凡是要留给庆安国人的种子,一律用煮熟的!狗日的,我们来教他们种地,他们反而不拿咱当人,没这个道理!” “是!”众人立即应声。 “回吧……”叶长洲脸煞白,被刘忠奇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往破神庙方向而去,消瘦的身影落寞至极。他有气无力地对刘忠奇道:“明日出来,多带几个士兵……” 刘忠奇羞愤不已,一路不敢说话,搀扶着叶长洲带着工匠们回到破神庙。推开门的一瞬间,眼前的情形不由得让一行人倒抽一口凉气:破败的院子里充斥着莺莺燕燕的娇笑声,几个穿红着绿的胡女在院中追逐打闹,墙根处横七竖八坐着几个士兵,怀里皆抱着胡人女子正在嬉戏调情,淫靡气息充斥着整个破神庙。 “干什么!”刘忠奇大怒,站出来怒吼一声。他的怒吼顿时将满院子沉溺在欢丨爱中的男女惊动,纷纷侧目望着门口这群人。 叶政廷之所以能在乱世之中铲除异己收复河山,便是靠着严明的军纪和勇猛的作风,对百姓秋毫无犯。大盛军规,士兵不论是狎妓还是调戏民女,一律杖毙。 士兵们见叶长洲冷着脸,慌张地推开怀中女子,站得笔直,衣衫不整,眼里都是惶恐。他们虽对叶长洲和刘忠奇心生不满,但还不敢明目张胆地造反。 “哪里来的女子,都轰出去!”刘忠奇气得脸都绿了,拿着鞭子一声怒吼。 站在门口的庆安国士兵走进来,抱着胳膊冲刘忠奇傲慢地道:“吼什么?这是庆安国常亲王赐给各位的妻子,让她们留在这里照顾你们的饮食起居,以解各位大盛兄弟们的异乡之苦。这是恩赐,还不谢恩?” 这些士兵一旦和庆安国女子婚配,并生下孩子,枕边风一吹,他们还是大盛的士兵吗?只怕到时候这些女子让他们拿刀对准自己的昭郡王殿下,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好歹毒的常河山!这分明是要瓦解叶长洲,让他变成孤家寡人! 可是叶长洲却无法抗命拒收。他被折磨得站立不稳,身躯又摇晃了一下,看着那满脸不怀好意的笑着的庆安国士兵,又转头看着自己那些沉迷女色、一脸不服地看着自己的护卫们。叶长洲煞白的脸抽搐着,神情一瞬间变了数次,无奈张口,最终却只是极不情愿地低头道:“多谢常亲王体恤。” 那庆安国士兵蔑然白了他一眼,转头对刘忠奇笑道:“刘统领,你也有份。”他对叶长洲身后的工匠们轻蔑道,“至于你们嘛,你们每天要劳作,想必也不会无聊。而且你们大多数人已婚配,再赐妻子不合适。 还好,至少这些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工匠不会沦陷。 叶长洲转头看着一脸惊诧的刘忠奇,冷笑一声,寒心地道:“恭喜你,如愿了。” 刘忠奇脸一红,他来的路上和叶长洲打趣,说希望能在异国他乡遇一段情缘,没想到这常河山当真就给他一个女子。 此时,一个丰腴白皙的胡女从门外进来,婷婷袅袅走到刘忠奇身边,学着汉人女子的样子冲他微微一福,极近妖媚之态,用不大熟练的汉话道:“夫君。” 看着那美丽的女子,刘忠奇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愕然楞在当场,连话都不会说了。 刘忠奇的样子,叶长洲看在眼里如遭重击,他身边唯一所剩最得力之人,也要沦陷了。狼狈不堪地推开刘忠奇,叶长洲一瘸一拐捂着胸口往自己住的破屋子而去。 刘忠奇沦陷了,这次,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唯一可依靠的,就只剩工匠们了。抬腿跨进门的瞬间,叶长洲再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像袋面粉般软倒下去。 杨不易白天被破神庙上演的活春宫吓得不轻,此刻正失魂落魄地蹲在墙角。见叶长洲一身肮脏、衣衫不整地倒了下去,他惊慌失措地冲过来一把扶住叶长洲。看着他身上的污渍,杨不易六神无主地哭了起来:“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第217章 今日受了双重打击,叶长洲只觉天旋地转,沉重的身躯压在杨不易身上,腿软得根本站不住,被杨不易半拖半拉扶到床上,一双眼睛仓皇四望。 杨不易见他一身肮脏不堪,人跟丢了魂一样,躺在床上还平静不下来,原本俊美温润的眼睛充斥着迷茫和绝望,不停地望着四周,如得了谵妄之症。 杨不易吓得一边哭一边给他擦洗:“殿下,怎么办呀?这些胡女住进来,以后只怕我们再也叫不动这些士兵了……呜呜呜……殿下,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殿下,谁逼你食荤腥了吗?”杨不易见叶长洲胸襟上都是油腻和腥膻,混合着恶臭的呕吐物,哭得不能自抑,连忙给他梳洗。昭郡王殿下尚洁,向来冰清玉洁的身子何曾如此污秽,杨不易想象不到叶长洲出去到底遭遇了什么,竟会脏成这样。 “殿下,到底谁欺负您了?”杨不易哭得双眼通红,小小的心里充满惊恐,“小人害怕呀,殿下,您说话呀!” 刚到庆安国,公主和亲变成一场闹剧,文月被人接走;接下来,叶长洲出去一趟又如此狼狈地回来……现在连那些士兵们也靠不住了,杨不易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还会面对什么样的灾难。 叶长洲以为自己做好了受辱的准备,却没想到是这样将尊严踩在脚底摩擦的折辱。他大受刺激,回来就发烧了。杨不易为他擦洗干净身子换上衣衫,发现叶长洲身子好烫,人也神志不清,怎么喊都喊不醒。 杨不易吓坏了,哭着连忙跑出去寻求帮助。可是士兵们都抱着美人躲到西院屋子里快活去了,连刘忠奇都寻了个无人的破屋子和庆安国女子聊起“人生”来。 杨不易恐惧白日看到的那些羞耻画面,不敢进士兵们住的西院,径直跑去工匠们住的东院,站在院中无助地抹泪哭道:“殿下发烧了,谁来帮帮我啊!” 屋中的工匠们一听,全都从屋子里冲了出来,焦急地问道:“怎么了?” 杨不易总算找到能帮自己的人,抹了泪抽泣道:“殿下、殿下发烧了!” 队医老陈立即站出来,急忙道:“孩子别哭,带老夫去看看。” 第127章 绝地起杀心 自西三阁受伤以来,叶长洲身子亏空还没来得及补回去。这一路来历经追杀逃亡,面对庆安国的百般刁难折辱,他身心俱疲,烧得异常凶猛,一度高烧惊厥抽搐,吓得杨不易眼睛都哭肿了。 老陈忙碌了半宿,到午夜时分叶长洲的烧才退下去。叶长洲病骨支离躺在床上,瘦削的脸毫无血色,昨日历经身心的双重折磨,差点要了他的命。尤其是肠胃被强塞荤腥,反复呕吐,不知要多久才能复原。 杨不易怕扰了叶长洲休息,把老陈送到门外,抽泣着问道:“陈大夫,殿下身子如何?” “殿下积劳成疾,忧思过度,早先身子亏空还没补回来,这又……”老陈说着叹了口气,“唉……殿下需吃好些,不忧思操劳,慢慢将养身子才能好转。” 杨不易恨不得叶长洲能立即好起来,如在大盛时那般光彩照人。可这里不比在大盛,在大盛时,叶长洲需要什么,即便他得不到,薛凌云也会想尽办法给他弄到。可如今到哪里去给叶长洲找能补身子的东西? 老陈见杨不易哭得六神无主,拍拍他肩膀道:“这些你就不用操心了,老夫会把殿下照顾好,便是拼尽一生所学,也要让殿下好转。至于殿下的吃食……待老夫回去和工匠们商量一下,看明日能否趁出去劳作,买几只下蛋母鸡带回来,再买些补身子的药膳和牛羊乳。在这异国他乡,庆安国人不管殿下,我们需把殿下照顾好。” 果然,万事还是要有人商量。杨不易年纪小,遇事就慌张,见老陈这么说,心里总算有着落。他抓着老陈的衣袖,抹了抹泪瘪嘴哭道:“还好有你们,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老陈拍拍他肩膀,安慰道:“莫哭了,殿下带来的这群人都是咱大盛顶尖的能工巧匠,什么都会。只要庆安国人让我们出去,就是路边捡个种子回来,咱也有办法让它变成参天大树。至于殿下的药,你就更不用愁了,只要我们能出去就能买;买不到的,我就自己去山上采。” “陈大夫,你采药时带上我,我灵活,能爬山。”杨不易点点头,小小的心里总算不那么恐慌了。 “好。你快回去守着殿下,他若有异常,立即唤我。”老陈背着药箱,提着羊角灯走了。 杨不易低声冲他喊道:“陈大夫,明日叫工匠们想办法再买一只下奶的母羊回来。” “放心。”老陈回头冲他安心一笑。 杨不易看着他苍老的身躯隐入黑暗,心道:真好,殿下真心待人,落难了也有人相助。随即想到那些禽兽般的士兵,不屑地啐了一口,低声骂道:“这些下三滥的狗东西,有朝一日回到大盛,看你们有何脸面去见父母妻子。” 叶长洲喝了药,一觉睡到第二日巳时。他睁开眼,只见强烈的阳光正从屋顶那破洞漏下来,晃得他眼睛十分难受。 他坐起来眯起眼睛望着屋顶——木匠正拿着木板和锤子正在修补那破洞,杨不易则站在他身边给他递板子。 杨不易在屋顶看到叶长洲起身了,连忙道:“殿下,您好些了么?” 叶长洲头不疼,胃里也不翻腾了,只是感觉虚弱无力,头重脚轻。他靠着被褥坐着,抬头望着屋顶的两人,软绵绵地问道:“王力,你今日怎么没去教庆安国人?工匠们都去了么?” 第218章 王力憨厚一笑,一边劳作一边道:“殿下,工匠们都去授课点了,我留下来把殿下的屋子修补一下,不能让殿下住得委屈。” 叶长洲没说话,望着四面通风的破屋,心道:要在这破庙里住三年呢,这屋子着实也需要好好修缮一番。 好在和亲队伍从大盛带来的物资极其丰富,叶文月的嫁妆都还在这破庙里。杨不易将这破屋摆上了生活用具,如铜盆、妆镜、文房四宝。只是屋子徒剩四壁,除了一张破床什么都没有,许多东西都直接摆在地上。 杨不易递了块木板给王力,兴致勃勃对下面的叶长洲道:“殿下,我们要将这屋子修缮一新,再打造些家具物事,要修得跟王府暖阁一样。文绣坊的罗大娘说了,她每日出去就带些丝线回来,织布给大家做衣服;还有王铁匠,他要打造几口大铁锅,再修个厨房,回头咱们自己做饭……” 杨不易越说越带劲,俨然要把这破庙建成一个与世隔绝的人间乐土:“咱们自己种菜养鸡,自己织布裁衣,才不要靠着他们庆安国人施舍。” 叶长洲无奈一笑:“你们不嫌累么?” 王力和杨不易干得热火朝天,士气高涨,齐口同声道:“不累!”随即两人相视一笑。 王力憨厚地道:“殿下,您一路照拂,我们都记在心里。草民愚钝不懂国家大事,也帮不上殿下的忙。但草民有一把子力气,还有这手艺,起码能让殿下吃得好,住得舒心。” 叶长洲苦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他早知来这里会吃苦头,但没想到一来就遇到常辰彦这混账东西。 常如松虽傲慢贪婪,但好歹还顾着皇室颜面,不至于使下三滥的手段;常辰彦却是个极端卑劣、毫无下限的货色。看样子,常如松之所背信弃义拿了大盛的好处,转头又接受西潘的和亲,只怕这常河山父子在中间作了不少梗。 经过悔婚、受虐两件事,叶长洲终于看清庆安国皇室派系:是选择大盛还是西潘结盟这件事上,常如松和太子常远宏持观望态度,大盛和西潘谁给的多就偏向谁,甚至还想两头通吃;皇叔常慕远虽被贬谪,但其在军方有深厚的影响,偏向得到大盛的支持;常河山父子俩则偏向与西潘结盟。 叶长洲想起常元香派彭青云逃回庆安国,挑起西潘与庆安国结盟,意图对大盛不利的事,又开始发愁:常河山父子与彭青云绝不会善罢甘休,目前还只是派些女子来迷惑士兵,让自己无人可用;又逼食荤腥试图精神上压垮自己,不知后面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便告到常如松那里去,常如松也不会替自己做主的。只要不出人命,庆安国对大盛就不算毁约。 叶长洲心头思忖,既然常辰彦这条疯狗不会放过自己,那就不能坐以待毙,主动出击便是最好的防御。叶长洲摸了一下右手中指那特殊的戒指,修长的眸子里闪现一抹杀气,闭眼问道:“刘忠奇呢?” 这话一出,王力和杨不易二人都愣住了,方才高涨的士气顿时消散无踪。杨不易冷着脸道:“殿下,那些当兵的靠不住,刘统领也一样。他们有了女人就什么都不管了,什么责任使命,都不如那些女人重要。” 王力一边干活,一边见叶长洲脸色不好了,连忙低声提醒杨不易:“嘘,别说了。” 杨不易立即闭嘴,噘着嘴一脸不悦给他递东西。 杨不易不说,叶长洲也基本能想象得到。有了女人,当兵的多半会先关起门来过日子。现在肯定使唤不动他们了,若强行用郡王的身份去压他们,说不定他们还会造反。 罢了。叶长洲闭着眼,心中对叶政廷又失望了几分。这些士兵是从各处抽调上来的,都知道去庆安国不是好差事,出身好的士兵都不愿来,便尽派些罪民兵痞。若是叶政廷看重的儿子,他多叮嘱几句,哪个武将敢这么做?还是欺负自己是个没权没势的闲散王爷罢了。 童若谦临行前让自己当心身边人,多半是看到了那些士兵已心生抱怨,也看出刘忠奇是个靠不住的。刘忠奇人不坏,只是心思太过单纯,人又粗枝大叶。只要那胡人女子稍使点手段,他定俯首裙下,被吃得死死的。情义千斤,终不敌胸脯二两。 还好,叶长洲也从来没有指望这些当兵的护他周全,他向来信奉他二皇兄珩亲王那句:在宫里,武力是最无用的,脑子厉害才有用。 他并不认为自己无人可用就只能等死,常河山父子小看自己了。他闭目养神,盘算着庆安国皇族的势力派系,最有可能变成盟友的,一定是那废皇叔常慕远。自己需联合常慕远,再攻破太子,到时候常如松只得就范;至于对待常河山父子,是敌非友,利益相冲,必须杀掉。 叶长洲躺在床上,因苍白瘦削,更显五官深邃精致,整个人蒙着深重的病气。心道:常辰彦,既然你不仁,休怪我阴险毒辣。薛凌云说我是狐狸,那我就姑且做一只深藏獠牙的狐狸,专事蛊惑人心的手段,趁敌人意乱情迷之际一口撕开咽喉。 午时,常辰彦背手站在破神庙外,身后跟着彭青云,正在听守在门外的庆安国守卫汇报昨日的事。听完,常辰彦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背手意满志得地问道:“叶长洲对我的大礼满意吧?” 彭青云低头掩口一笑:“他听士兵说是常亲王赏赐,脸色极难看,跟吃了苍蝇一般,还开口致谢王爷。” 第219章 常辰彦闻言阴邪一笑,眼睛盯着门里,背手问道:“他今日如何?” 彭青云道:“听说缓过来了,但卧床不起。”彭青云以袖掩口道,“他幼年跟着他母亲在民间流浪过一阵子,后来自行寻到坞原,凭借信物找到叶政廷,才做了皇子。他每次参加宫宴都食了荤腥,并无不能食荤腥一说。” 叶长洲不能食荤腥一事,连叶政廷都瞒着,只有他贴身之人方才知晓。彭青云如此一说,常辰彦更加认定叶长洲就是故意跟他作对。他冷哼一声,道:“待大盛抓捕你的风声稍息,你要再想办法联络大盛宫里,多打听些叶长洲的事。” 说起常贵妃,彭青云便皱眉,矮身一福:“娘娘派婢子回来,好不容易说动西潘与庆安国结盟,给大盛施压。谁知亲王殿下去大盛,娘娘和五皇子却又向着大盛了。这中间是何缘故,婢子实在想不通。” 叶恒丰刚死,又迎来西潘的危机,大盛朝廷正铺天盖地搜捕以彭青云为首的常氏的爪牙。叶政廷雷霆手段,将庆安国在大盛境内的眼线网彻底被摧毁。彭青云与宫中断了联系,也不敢贸然回大盛,丝毫不知常氏早已做鬼。 彭青云想不通,常河山父子更想不通。常河山得了西潘的好处,兴致勃勃出使大盛,以为有常贵妃这个内应,一定会将叶政廷好好羞辱一番,再狮子大开口索要更多的东西。谁知常元香母子却临阵倒戈,将了常河山一军。 常辰彦冷着脸背手道:“姑母嫁给大盛皇帝,心自然不会再向着庆安国了。”他冷眼看着彭青云,“你是心向姑母,还是庆安国,可得慎重。” 他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吓得彭青云立即跪地:“世子此话,婢子惶恐。婢子生为庆安国人,自然心向庆安国。” 常辰彦看着她苍老的面容,眼神愈发冷:“起来吧。” 彭青云起身,谨慎地问道:“世子既然要折辱叶长洲,为何不趁他身体抱恙,继续发难?” 常辰彦阴恻恻笑了下,一双眼望着破庙:“不急,最折辱人的方式,不是将他一脚踏进淤泥呛死;而是将他踏入淤泥里,看着他挣扎,等他好不容易爬起来喘口气,再一脚将他踹回泥里;如此反复,便是有钢铁的意志也会垮掉。每日苦苦熬着,不知下一脚何时降临,时时刻刻绷紧神经、等待被践踏的恐惧,才让人痛不欲生,没多久呀,人保准就疯了。” 他转头看着彭青云,笑得阴邪:“一个疯癫的大盛皇子,多好玩啊!脖子上栓一根狗绳,牵着四处溜,多有面子。” 彭青云听得不寒而栗,低头没吭声。 常辰彦舒了口气:“呵……让叶长洲再缓两天吧,待他快好了,本世子要好好戏耍他一番。”他转头蔑然看着彭青云,“你经营青楼许多年,想必有调丨教人的手段。到时候,本世子要你好好调丨教调丨教昭郡王殿下。” 他本看不起彭青云,不过是看在她还有利用价值的份上,才将她留在身边。彭青云自然知道,立即下跪:“婢子遵命。” 第128章 胜败事不期 叶长洲在床上躺了三日,工匠们动作迅速,很快将叶长洲住的主殿修缮一新,不仅添置了家具物事,还将堂前屋后打扫出来种上买来的花。杨不易将带来的东西都搬进来,费尽心机将屋子还原成昭郡王府暖阁的样子。虽然不能烧炭,但起码看上去像那么回事了。 叶文月的陪嫁侍女们想来伺候叶长洲,但叶长洲却不肯,只肯让杨不易伺候着。叶长洲披着衣衫坐在榻上,看着屋中陈设,恍然间还以为在昭郡王府。他摇头一笑,将这个可笑的念头清出脑子,低头就着灯火看书。 东院如今焕然一新,工匠们勤劳,很快将所有屋子修缮好,房前屋后种了菜,院中圈养着母鸡和奶羊,还造了一间厨房。一到傍晚东院便鸡鸣羊叫,厨房叮当作响,饭菜香味飘了老远,大家其乐融融,烟火气十足。 西院则是另一番光景:荒草丛生,断井颓垣,处处充斥着淫丨糜的喘息和浪丨叫,院中、廊下、破墙头随时随地上演活春宫。这些胡女皆是妓子,专擅狐媚之能事,迷得士兵们沉湎淫逸,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更别说修缮屋子。 讲究些的士兵用杂草堵一下破洞,和胡女住进去整日颠鸾倒凤,盘算着过起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不讲究的,则几对男女混住一间屋子,换妻换夫的淫丨乱事也不在话下。几个纵欲过度的士兵得了血精症,面容枯蒿地倒在地上,脸色枯槁跟死了几日没埋一般。路过的男女却径直从他们身上跨过去,看他们的眼神跟看路边死狗没两样。 当日刘忠奇被胡女拉着径直往西院而去,一进院中,见士兵们和胡女混作一团,刚开始刘忠奇还不适应,但经不起胡女的诱惑拉扯,腿软眼花就跟着她进去。一个士兵见刘统领居然也带着女人来了,指着破屋笑道:“统领大人,那边还有一个屋子,特地让给你和嫂夫人的。” 刘忠奇脸红到了耳朵根,在胡女热情邀请下跟着她进了屋。屋外士兵们坐在一起,为首的不屑地道:“还以为刘统领多正派呢,呵,假正经一个。” “就是,还不是跟我们一样。” 刘忠奇和士兵们之间的怨恨,居然就因为这些胡女而一笑泯恩仇。刘忠奇血气方刚,家中未曾给他娶妻,猛然间坠入温丨柔丨乡,便乐不思蜀,闭门酣畅。 第220章 第二日中午,极端的狂喜退潮,刘忠奇躺在破床上,胡女趴在他胸口睡得正香。他睁着眼,想起叶长洲昨日受辱一事,愧疚涌上心头,心道:总得去看看殿下好些了没。 他想起身,又怕惊醒了胡女,便轻手轻脚想将胡女从身上抱下去。约莫是感觉到身边人醒了,那胡女径直一把搂住他脖颈,迷迷糊糊地撒娇道:“夫君,不要走。” “我不走!我……我只是去看看昭郡王殿下……”刘忠奇瞬间气短,小声说道。 “嗯……”胡女慵懒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娇媚地道,“不要走嘛……你一走肯定就不回来了……” 温香软玉在怀,刘忠奇哪招架得住,心瞬间软成一滩水,被那胡女一把压在床上,红着脸解释道:“我不会的,我去去就回,很快的。” “我不信。你去了肯定就不要我了……不要你去。”胡女撒痴撒娇,扭着不让刘忠奇走,水蛇似的双臂撕开刘忠奇衣服,又扑了上去。刘忠奇没办法,温香软玉下铁汉也变绕指柔,竟是生不出一丝力气推开她,便从了。 虽同住破庙,但东院西院泾渭分明互不来往。工匠们都是耕读传家的读书人,见不得东院那些无耻丧德的行为,几个人商量之下,竟然砌了一堵墙横在东西院中间,将叶长洲住处也围在了东院这边,与士兵们住的西院彻底隔绝开来。 西院的士兵们每日吃庆安国守卫送来的大锅饭;东院的工匠们白日出去教学,顺便采买食材,回到东院自行做饭。文绣坊的罗大娘烧得一手好饭菜,杨不易仔细跟她交代了叶长洲的饮食禁忌,她每日和侍女们便按照叶长洲的喜好为他做饭。 天渐渐黑了,杨不易为叶长洲打来热水,道:“殿下洗浴歇息吧,这才第三日,您身体尚在恢复,需休息好。” 叶长洲放下书,将小案上苦药汤子一饮而尽,起身去洗浴。杨不易伺候他沐浴,为他擦洗后背。 “殿下,您又瘦了。”看着叶长洲清瘦白皙的后背,杨不易一阵心疼,“早膳四个鸡蛋,一杯羊奶,您总说多,哪里多了,小的都能吃完。” 叶长洲坐在浴桶里,泡着热水,洗去一身疲惫。听着杨不易的抱怨,他不禁笑了:“哪能一口吃成胖子,慢慢来。” 那日叶长洲被常辰彦强逼吃下羊肉,虽经药物调理,但脾胃还是虚弱,完全没有胃口。杨不易一边为他擦洗一边道:“下次殿下出去,带上小人。” 叶长洲皱眉道:“带你做什么?好好待着,哪也不许去。”若被常辰彦召唤去,不知还要出什么事。杨不易一个孩子除了哭什么忙也帮不上,到时候还得叶长洲护着他。 杨不易却道:“如果有人要害殿下,我能帮殿下挡着!” 这单纯的孩子……叶长洲摇头一笑,道:“你就每日把屋子收拾好,我回来有热饭热菜就好。”他突然想到自己这几日思考的大计,正需要一个送信之人,便道,“对了,明日我有个很重要的事要你去办。” “何事?”杨不易一听就来了精神。 “我要你乔装成工匠,跟着他们混出去,帮我寻个人。”叶长洲笑了下,对他道,“附耳过来。” 杨不易立即凑过去,叶长洲便对着他一阵耳语。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离开雁鸣城后,叶文月和常慕远在洛桑的家里住了下来。一是因为常如松派人在搜捕常慕远,现在贸然赶回沙岛绿洲有风险;二是因为叶文月身上的伤太重,不宜再舟车劳顿,需安心静养。 屋外,常慕远百无聊赖地拿着鞭子祸害洛桑家的花草,很快就将一丛上好的雏菊打得七零八落,落花满地。洛桑走过来,用庆安国语道:“王爷,朝廷的狗还在搜捕你,此时出去不安全。” 常慕远“啧”了一声,歪头想了一下,道:“正因如此,我才想快点离开。洪湖草场是常如松的地盘,在这里他想要捉我很容易;但我一旦翻过九霄山,到达长宇草场,便是天高皇帝远,那才是我的地盘。” 九霄山是一条天然的屏障,削弱了常如松对山那边的控制管辖。常慕远在长宇草场那边经营多年,有很深的根基,那才是他的大本营。洛桑想了下,道:“王爷若想立即走,我联络朝中那人,将王爷和公主平安送出去。” 常如松紧逼不舍,常慕远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即就回到沙岛绿洲,回到自己的部落,回到伊吉身边。可是一看那屋子,想到屋中人背上的伤,常慕远又犹豫不决了。 洛桑见他一脸落寞,问道:“公主还是不肯让王爷碰?” 常慕远苦笑一声,无奈地摸了一把额头:“碰什么碰,连裙边都没摸到。我还没靠近她,那床头的杯子就飞过来了。” 常慕远摸了摸胳膊上的淤青,垂头丧气,又拿着鞭子继续残害那丛花,将枝叶打得满地都是。 洛桑见常慕远一副倒霉相,忍不住笑道:“想不到叱咤沙场、天不怕地不怕的庆安国皇叔,居然被一个小丫头弄得束手无策。” 常慕远白了他一眼,叉腰怒道:“你厉害,你家母老虎昨夜发飙,是谁来求我去救火的?还敢嘲笑我。” 这虎背熊腰的汉子居然是个惧内的,洛桑讪笑,躲避着常慕远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那个……王爷要出城么?要的话,我立即去联络那人。” 常慕远想到那小丫头背上的伤,心头始终不忍,丧气道:“算了,再等几日,待她伤口结痂再说。” 第221章 话音刚落,便听到叶文月在屋中哭泣起来,哭得十分伤心,似遇到了什么委屈事。 常慕远听她哭,脸瞬间白了一个度,紧张地冲过去想推门,却又忍住了。站在门口抬手轻叩门扉,柔声问道:“出何事了?你哭什么?” 叶文月不说话,只是哭。 常慕远担心她出事,再忍不住,一把推开门。只见叶文月坐在床上,衣衫滑落肩头,露出半边白皙莹润的肩膀。她脸上挂着委屈的泪,正反手去扯背上伤口的布条。 洛桑伸长脖子好奇地往屋里看,却被常慕远一把推出去:“走走走,有什么好看的。” 常慕远赶走洛桑,将门关上,转头见叶文月哭得伤心,背上裹伤的布条快被她撕下来了,伤口正往外冒着带血的脓液,那些脓血已将布条染湿,粘连在伤口上。她这么一扯,顿时皮破肉裂,想必是痛得钻心。 “你干什么?扯它做什么?!”常慕远大惊,连忙冲过来捏住叶文月撕扯伤口的手,制止她继续伤害自己,一手拿起旁边干净的布去擦拭伤口流下的脓血。 “啊……好痛啊!它流脓了,我要死了,我都闻到臭味了。”叶文月“哇哇”大哭,当真是又可怜又好笑。 “谁说你要死了。”常慕远看着那被脓血板结的布条,若是蛮力撕扯,只怕会将伤口的肉撕扯下来。 “伤口溃烂了,我都闻到臭味了……呜呜呜……我臭了……”叶文月丝毫不顾肩膀还露在外面,委屈得把头埋在臂弯里,哭得十分伤心。 常慕远见她这样,又心酸又好笑。叶文月从小养在深宫,没见过这样的伤口,以为自己要死了,心里定是万分恐惧;但常慕远在军中见过的伤,可比她的要严重得多。 “你不会死的。”常慕远心一颤,试探着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温柔的双臂圈住叶文月瘦小的身躯。 叶文月哭得伤心,这次没抗拒常慕远的拥抱,也没有拿杯子砸他。小小的心里充斥着死亡的恐惧,哭得不断颤抖,跟受惊的小白兔一般。 怀抱温香软玉,常慕远心头一阵战栗。低头一看,她裸露的香肩就抵在自己胸口……明明该看她背部的伤,常慕远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往她肩膀看去,心脏剧烈跳动着。原来,女儿家的身子,这么柔软。 常慕远那颗心在叶文月的哭声和颤抖中都要化了,内心深处生出一股奇妙的感觉,又酥又麻,令他心痒难耐。他僵直着身子,双手绕到她后背帮她处理伤口,沾着药酒一点点将板结的布条软化,与皮肉分离,再将脓血慢慢擦去。 明明是治伤,可心却跳得好快,像要跳出胸腔了。 “你不会死的。”常慕远轻轻将头靠近叶文月,一边为她疗伤一边在她耳边柔声道,“我当年打仗,遇到过许多这样的伤……你只是伤口恶化了,它会慢慢长好的。” 药酒粘在伤口上,一阵钻心地疼,叶文月疼得大叫,哭得更惨了。 “不哭,你若疼得狠了,咬着我胳膊,就不那么疼了。”常慕远轻声哄道。他话音未落,叶文月当真不客气地一口咬在他胳膊上,力气之大,疼得常慕远眼冒金星,忍不住咬牙皱眉,牙冠都要咬碎了。 “呵……你还真不客气。”常慕远痛得龇牙咧嘴,心里却痛快,颤抖着手帮叶文月换好药,又将她滑落肩膀的衣衫拉起来,发现胳膊不那么痛了,怀中人渐渐松口了。 常慕远并没有松开双臂,反而将怀中人再往自己怀里拥了一些,低声在她耳边道:“你别害怕,你不愿意,我就一直不碰你,直到你自己愿意。” 叶文月被他抱着,羞怯地盯着他胳膊上被自己咬出来的印记,圆圆的两排牙印,跟小狗咬的一样。经过这几日相处,感受到这人不坏。于是她窝在常慕远怀里,小声抽泣道:“你、你发誓?” “我发誓。”常慕远温柔地抱着她,却没有半分狎昵的意思,在她耳边哄道,“你是我千难万险抢来的妻子,我会敬你爱你,绝不欺负你。” “妻子?”叶文月歪头靠着那人温暖的胸膛,心里对这个陌生的词充满好奇。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下一章将在周三晚上发出哦~喜欢的多多评论。 第129章 欲擒故纵计 叶长洲精神些了。一大早,常河山便命人来传叶长洲去城郊酿酒坊,说要给大盛工匠展示西域传统葡萄酒酿造工艺。 杨不易为叶长洲梳洗完,跟着他往东院去,目光戚戚看着叶长洲清点大盛的酿酒师。叶长洲准备带他们去庆安国酿酒坊参观。 待叶长洲把人清点完准备走,杨不易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抓住他衣袖,可怜巴巴低声问道:“殿下,小人可以跟你同去酿酒坊么?你让小人找的人,小人还没找到。” 叶长洲笑了下,道:“你这些天跟着我们混出去,继续去寻人,直到寻到为止。”他转头看着三个强壮的大盛酿酒师,对杨不易道,“有他们陪着,我不会有事的。” 三个酿酒师都身强力壮,胳膊块头比杨不易的头都大。他便只有哭丧着脸点头应,一声不吭沮丧地跟着叶长洲,只盼在他家殿下身边多待一刻是一刻。 一行人走出东院,三日不见踪影的刘忠奇期期艾艾地站在门边,满脸愧色,不敢抬头与叶长洲对视。他面露难色,想说什么又没开口,无比局促。 第222章 叶长洲见他拘谨不安的样子,眼里再无之前的熟络,只有冷厉和嘲讽。 “刘统领,不去陪你的娇妻美妾,站在这里做什么?”叶长洲经过他身旁,一双好看的眼眸上下打量着刘忠奇,带着不屑和蔑视。 刘忠奇虽还未做出实质性的背叛,但在叶长洲心里,已给他定了罪。 刘忠奇听叶长洲这么说,更加不安了,一双手垂在小腹前手指互相绞着,脸涨得通红,低了头小声道:“殿下……我……属下……” 见他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叶长洲大概猜到他想来给自己认罪道歉,还想做自己的护卫。但那天在城郊农田,刘忠奇的表现已经彻底让叶长洲失望。加上回到破神庙后他又被女色所迷,自己病了几日,他就几日不见人影,连问候都没有一句,叶长洲更不可能要他做护卫了。 他不想与这人再费什么唇舌,径直背手绕过刘忠奇往前走,大声道:“刘统领请回吧,本王只需工匠们陪着即可。” 刘忠奇脸红得似要滴血,见杨不易和工匠们经过他身边,皆满眼唾弃地盯着自己,心头更加难过,脑子一热,冲着叶长洲的背影“噗通”一声跪下,涨红着脸大声道:“殿下,属下知罪!还望殿下再给属下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叶长洲头也没回,冷着脸跨出大门,留下冷冰冰一句:“不必!” 这一路而来,叶长洲兄妹屡次陷入危机,刘忠奇护卫不力情有可原,因为他没经验。叶长洲能容忍部下缺少战斗经验而犯错,因为人总有个成长的过程;但他绝不容能容忍部下贪恋女色玩忽职守,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他带着酿酒师和杨不易出门,径直上了门口庆安国人的马车,被送往城郊酿酒坊。 马车摇晃,杨不易知道叶长洲还在恼怒刘忠奇,小心翼翼地贴在他身边,眼巴巴望着他:“殿下,这种没骨头的人不值您生气,小人永远不会背叛殿下。” 两人对面坐着酿酒师。一个年约五询的汉子沉声附和杨不易:“杨不易说得对,殿下玉叶金柯,可千万不要为不值的人气坏了身子,我们永远效忠殿下。” 叶长洲不欲工匠们多思,勉强笑了一下:“本王没有生气,你们都很好。”他转头对杨不易闻言道,“好了,你自行去吧,记得多留几个心眼。” “嗯!小人知道。”杨不易望着他郑重点头。随即转身对赶马车的喊道:“停一下,我要下去。” 马车应声而停,杨不易躬身下了马车,一双眼睛恋恋不舍地盯着马车缓缓离去。他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目送叶长洲远去,旋即一转身融入人群。 城郊这家葡萄酒酿造工坊乃皇家御用,由官家管理,每年宫廷御用的美酒都从这里来。只见广袤的酿造工坊内放置了数百个巨大的橡木桶,一旁的庆安国工匠们正在用传统技艺处理摘来的新鲜葡萄,整个工坊内酒香四溢,闻之令人陶醉。 工坊上方有一个两丈高的半月形露台,人站在上面可以俯瞰整个酿造车间的盛况。这酿造工坊经常接待宫廷贵族前来参观,因此专门修了这个露台。此刻,常河山和常辰彦父子二人正站在露台上观看下方酿酒师酿造葡萄酒。 一旁,工坊的人正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用庆安国语给常河山父子讲解。两个身着清凉的胡女双手托着盘子,盘中乘着果香四溢的葡萄美酒。 常辰彦听着,便上前从一个胡女盘中接过琉璃杯,杯中盛着上乘的葡萄酒。他将那酒杯送至鼻端出轻嗅,深吸一口气,闭眼陶醉地道:“真是好酒。”说完仰头一口饮下,顿时满足喟叹。 常河山见状,道:“你少喝些,今日是给大盛人展示我们庆安国的工艺,莫喝多误事。” 常辰彦却不听劝,将酒杯递给胡女示意再来一杯,对他父亲笑道:“不会的,孩儿千杯不醉,父王又不是不知道。”说着接过满上的酒杯又是一饮而尽,心满意足地感叹道,“啊……我庆安国这葡萄美酒真是人间美味。” 随即不屑地道:“大盛那些粗鄙之人哪见过这等美味,孩儿定要让那叶长洲长长见识。” 常河山见不得他那贪杯的样子,白了他一眼背手道:“莫忘了上回出使大盛,你在宫中尝到大盛的美酒也是这般豪饮,回来的路上被人暗算了都不知道!” 常辰彦赧颜一笑,不想提那丢脸的事,将酒杯还给胡女,道:“大盛的酒太呛太辣,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是咱庆安国酒的好。” 常河山被常如松任命负责大盛皇子游学一事,今日不过是来装装样子,否则在常如松那里无法交差。他一门心思都在如何游说常如松答应和西潘结盟一事上,哪有心情管和大盛互通有无。见常辰彦如此说,脸色更冷了,看着常辰彦不满地道:“你的心思该放在西潘身上,而不是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常辰彦被父亲责骂,连忙低头正色道:“孩儿知道轻重。西潘送给太子的东西,孩儿已经安排送进太子府了。” “那就好。”常河山见他这么说,脸色才稍好些。他抬头看天,估摸着叶长洲和大盛工匠快到了,有些疲惫地道:“你应付大盛那帮人吧,为父去歇息片刻,完事过来回禀即可。” 常辰彦也知道常河山是无奈过来点个卯而已,连忙道:“父王先去歇息,孩儿来接待大盛那帮人。” 第223章 常河山对大盛那些人没兴趣,但常辰彦却有极大的兴趣,尤其是对叶长洲。他出使大盛时窥丨淫叶长洲,和前些日子羞辱叶长洲一事,常河山皆不知情。叶长洲被辱也没有声张,常辰彦十分满意这样的结果。于是他变本加厉,决定今日在这里要做那件自己想了很久的事。 他要在这露台睡了那异国皇子。 见常河山走了,常辰彦如释重负,连忙叫胡女再给他倒几杯酒。三两下,半壶葡萄酒肚,常辰彦顿时兴致高涨,让随从将事先准备的物事拿到露台来,随即将人全都轰走,以免坏了他的好事。 马车很快到了城郊酿酒坊,叶长洲一行人下了马车,就有庆安国人领着他们往酿酒工坊而去。到了工坊门口,庆安国人用汉话说道:“大盛的酿酒师们随士兵们去工坊内部,昭郡王殿下请随我去上面露台参观即可。” 酿酒师们怕叶长洲再遇到危险,不想与叶长洲分开,正要拒绝。叶长洲竖起手阻止了他们,对那庆安国人道:“还请带路。”转头对酿酒师们道,“你们去吧,好好看看庆安国的葡萄酒是如何酿造出来的。学会了,回大盛咱们也自己酿造葡萄酒。” 那三人这才一步三回头随着士兵走了,叶长洲则跟着那庆安国人上了露台。巨大的半月形露台围着半人高的栏杆,常辰彦大喇喇坐在椅上,身旁放置着葡萄美酒。他脸上挂着意满志得的笑,看着叶长洲提着衣袍下摆从楼梯上来。 “哈哈哈。昭郡王殿下,几日不见,你越发神采飞扬了。”常辰彦见叶长洲,大笑站起来迎接他,似当真万分热情。 叶长洲今日穿了一身玄色衣袍,腰束玉带,面如冠玉,俊俏非凡,但他脸色却十分冷淡,走上露台只是对常辰彦拱手:“世子。”轻轻就避开了常辰彦试图去挽他手的可能。 常辰彦只得站在他面前,脸上挂着笑,上下打量着这人。不过才三日功夫,叶长洲身上竟丝毫看不出被折辱的痕迹。 常辰彦清楚地记得逼叶长洲吃羊肉时,他那般抗拒羞愤,看上去如此忠贞不屈,所以才惹得常辰彦兽性大发,强要折断他高贵的脊梁,打碎他骄傲的自尊,让他像条癞皮狗一样永远只能在淤泥里爬行。不过如今看来,那点手段还不足以让叶长洲一蹶不振。那今天,一定要彻底打碎他的自尊,让他永远臣服于自己。 雄性野兽打碎对方自尊的方式,当然是折磨他,羞辱他,践踏他。常辰彦对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们便识趣地走了,还将通往露台的门给关上了。 现在整个露台,就只有叶长洲和常辰彦。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最近工作特别忙,但我依然会保持一周1万字更新的哈~喜欢的多评价 第130章 刺杀常辰彦 常辰彦抱着双臂仔细打量叶长洲,犹如看着志在必得的爪下之物。叶长洲任由他看着,脸上没有丝毫惧色,放下双臂站直了身躯道:“世子看什么?” “我在看你呀。”常辰彦围着他打转,目光不善,盯着叶长洲白皙的脖颈,那处凸起的喉结那般诱人,勾得常辰彦馋涎欲滴,不由得想起在凉棚里舔他的那一口。真香,白皙细嫩,好一只极品肥羊。 他眼含淫丨笑盯着叶长洲,咧嘴一笑,犹如盯着一块肥美的肉:“那日的羊肉,昭郡王殿下可回味无穷?” 他以为叶长洲定会羞愤地躲避他的目光,谁知叶长洲却转过头来直视着他,目光清澈,眼角眉梢含着笑意:“世子觉得,那样的情况下,我会喜欢吗?” 常辰彦没想到叶长洲竟如此问,仿佛在抱怨自己不该那样逼迫他。惊诧在常辰彦眼中一闪而过,他绕有兴趣地笑了,手不由自主地摸着下巴:“哦?昭郡王的意思……” “我不喜逼迫。”叶长洲也看着那双猥琐的眼睛,丝毫不怯,俊俏的双眼秋波横陈,欲说还休。 寻常从小养在深宫的骄傲小皇子,若被常辰彦那样折辱,早就崩溃了。这叶长洲居然屁事没有,还笑眯眯说自己不喜逼迫。常辰彦顿感意外,更勾起对叶长洲的兴趣。 惊讶之色再次闪现常辰彦的眼中,随即消失。常辰彦轻浮地凑过来,试探着低声道:“那昭郡王想要如何?说说,本世子满足你。” 叶长洲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胡人面庞,妖媚一笑,凑过去抵在常辰彦耳边低声道:“我喜欢,两情相悦,你情我愿。” 两情相悦四个字,他语调轻柔,犹如羽毛拂过常辰彦耳朵,顿时令常辰彦心痒难耐,骨头都酥了。常辰彦再按捺不住,一把抱着叶长洲就往那躺椅上摁,嘴巴在他脸颊脖颈胡乱亲着,一边亲一边急促地道:“你个勾人的小妖精,我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这么放荡。” 叶长洲被他压得倒在躺椅上,一双手被他控制在头两侧。那混蛋力气巨大,叶长洲挣扎了两下居然丝毫力气都使不上。就这么片刻功夫,常辰彦趴在他身上如恶狗扑食,将叶长洲脸颊脖颈亲了个遍,黏腻的口水涂了叶长洲满脸。 猛然被陌生男子这样亲,叶长洲几欲呕吐。他忍着极度的恶心偏过头去看右手的戒指——他的右手被常辰彦死死控制住,根本没有出手的可能。 “我方才说了!我不喜强迫!”叶长洲双腿曲起,猛地用力,一下将身上的人蹬开了。他气喘吁吁盯着双眼通红、完全发疯的常辰彦低声怒吼,“常辰彦,你冷静点!你若不强迫我,我就给你!” 第224章 常辰彦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站在原地死死盯着叶长洲,胸口剧烈跳动。 只见叶长洲理了下衣衫,慢慢坐起来,用衣袖擦了下脸上的口水,柔柔冲常辰彦一笑,轻勾手指,声音黏腻:“呆子,你过来呀!不过,不许再捏我手,我怕疼。” 常辰彦盯着那躺椅上如金似玉的人,难以置信之前还刚毅不屈的叶长洲,现在就这么心甘情愿给他戏弄。不过常辰彦更喜欢这样的叶长洲,他心花怒放,猛地又扑上去抱住他,恶狗扑食似的饥饿。 这一次,他听话地没再控制着叶长洲的双手。常辰彦趴在叶长洲身上大快朵颐,面对到手的猎物,常辰彦激动得忘乎所以,丝毫没警惕身下之人会对他不利。 叶长洲任由他欺凌,当真不反抗,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只是手臂似乎微微抬起来了。 正当常辰彦以为是自己一口咬住猎物的喉咙时,那猎物却低声在他耳边狞笑:“常辰彦,你去死!” 常辰彦只觉后脖颈一阵刺痛,旋即,一股又酸又麻又胀的感觉由颈椎而起,似电流一般顺着脊梁骨快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常辰彦突然直愣愣地颤抖起来,四肢无比僵硬,犹如过电一般,额头青筋暴起,嘴里不断涌出白沫——他竟被叶长洲一针给扎瘫痪了。 叶长洲猛地坐起,一把将僵直的常辰彦推到地上,用袖子擦去满脸的口水,冲常辰彦啐了一口,蔑然一笑:“呵……狗东西,你去死吧!” 常辰彦倒在地上兀自不断颤抖,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叶长洲,张着嘴,却丝毫发不出声音,只是不断吐着白沫。 这不知死活的家伙,还以为看似柔弱的叶长洲落到他手里,便就只有任他拿捏哭泣求饶。没想到他遇到的不是娇弱勾人的小白花,叶长洲柔弱外表下,藏的是吃人不吐骨的雄狮猛虎。 叶长洲忍着恶心擦去脸脖子上的口水,皱眉自语:“狗东西的口水臭死了,回去得好好搓一搓。”说罢站起身来,看似狗似地瞟了常辰彦一样,嘴角扯起一抹不屑地笑,“在大盛,也有一个世子曾羞辱于我。不过嘛,他如今已臣服我脚下。你算什么东西……”他嫌弃地上下打量僵直的常辰彦,满眼不屑,“生得真他娘的寒碜,呸!给我提鞋都不配。” 说罢,他再不看常辰彦一眼,大踏步往露台楼梯那边去,装作惊慌失措地大喊:“来人呐,不好了,世子晕倒了!” 门“呯”一声开了,门外的随从涌进来,见常辰彦直挺挺倒在地上不断颤抖,一个个慌神了,有的去扶他,有的连忙去叫人。 叶长洲看着众人忙碌,只是一脸无辜地用汉话一遍遍解释道:“我和世子好好的说着话,他突然倒下去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世子没事吧?” “世子是不是犯了什么病啊?” 叶长洲装得十分焦急且真诚,拉着一个随从关切地问道:“贵使,世子是不是身有隐疾?为何会突然倒地?” 那随从恰好会点汉话,他正急着去叫大夫,便对叶长洲道:“我让人先把殿下回送去,稍后亲王若有传唤,殿下再来。”说完便急匆匆命人把叶长洲送回破庙。 由于常辰彦突然倒地瘫痪,情况危急,原本今日要交换两国酿造技艺的事就这么中断了。一片混乱中,叶长洲和工匠们上了马车。 叶长洲坐在马车上,撩开帘子看着外面的混乱。人群中,常河山被簇拥着惊慌失措地往酿造工坊内跑去,他神情焦急,脸色苍白,叶长洲车驾与他擦身而过。 焦头烂额的常河山没发现,路过的马车上,叶长洲正从车窗里朝他笑。那笑容里,三分报复,七分狠厉。 三个酿酒师正惊叹于这作坊之庞大,还没来得及看完那些巨大的橡木桶,只品尝了一杯酒,就惊闻露台上发生剧变,被人拉着懵懵懂懂回到马车上。一路听着庆安国人慌乱的说话声,几人大概猜出是他们的世子出事了。 一个高大的汉子鼓起勇气问叶长洲:“殿下,出什么事了?” 叶长洲收了笑,整理着衣襟领口:“本王也不知,正好好说着话,常辰彦突然直挺挺倒下去。看样子是瘫痪了,这工艺互学怕是要暂停一段时日。” 三人面面相觑。听闻常辰彦瘫痪,那高大汉子眼中微光一闪,一拍大腿痛快地低声叫好:“活该!报应!真是大快人心!” 叶长洲生怕那赶车的听到他们的幸灾乐祸,从而引起对方怀疑,连忙低声制止:“当心隔墙有耳!” 三人欣喜不已,连忙压低声音捏紧双拳暗自高兴。这些天被庆安国人冷落、羞辱而积累的怨气,总算得到痛快发泄。 马车摇摇晃晃回到破神庙,叶长洲身姿矫捷快步回到屋子,杨不易还没回来,他便自己打了水准备洗个澡。常辰彦那狗东西的口水留在脸上,叶长洲觉得自己臭不可闻。 常亲王世子瘫痪一事很快在东院传遍,酿酒师绘声绘色描述着酿酒工坊内的混乱。仇人落难大快人心,工匠们兴高采烈,当即宰了一只鸡暗自庆祝。午时,文绣坊的罗大娘给叶长洲端来了饭菜:蕈菇菜心,杂锦小炒,清蒸鸡蛋羹,另外还有热羊乳,一大碗白米饭。 叶长洲狼吞虎咽将所有的饭食吃了个精光,顿觉神清气爽,容光焕发,阴郁了半个多月的心终于放晴。他似乎很久没有这样生龙活虎的感觉了。 第225章 他本想杀了常辰彦,但杀了常辰彦自己一定摆脱不了嫌疑,不如一针将他扎瘫痪,让他在床上躺一辈子,做个活死人。他猜测常河山定会传自己去问话,他扎常辰彦扎的针孔在后脖颈头发里,根本发现不了。只要没证据是自己下的手,常河山就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皇宫里,常如松高坐龙椅,一脸焦急地听常河山哭诉:“皇兄,御医说辰彦瘫痪了,康复的希望不大……他才三十岁啊,一辈子就成废人了!求皇兄做主,一定要杀了叶长洲为辰彦报仇!” 常如松皱着一张苦瓜脸,颤颤巍巍执杖走过去搀扶常河山,问道:“是叶长洲干的?” 常河山顺着他的搀扶站起来,哭得泣不成声,以袖拭泪道:“一定是他!事发时就他和辰彦单独在露台,不是他还有谁?!” 常如松叹了口气,道:“你先别哭,御医说了辰彦是因何而瘫痪?” 常河山抽泣道:“没有,说查不到原因……但是皇兄,一定是那天杀的叶长洲,定是他用了什么妖术让辰彦瘫痪了……我的儿啊……”说着他又哭得涕泪连连。 真是关心则乱,一向精明的常河山竟然连妖术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常如松无奈地看着他,责备道:“你就辰彦这么一个儿子,朕知道你难过。但叶长洲身份特殊,若无确凿证据,朕怎么好杀他?杀了他,怎么跟大盛交代?难道跟叶政廷说,你儿子用妖术杀了人,所以被处死?这不是正好给叶政廷起兵伐我们的理由么?” “打就打!难道皇兄还怕他大盛不成?!”常河山不满地哭道,“正好西潘想跟我们结盟,两国联军铁骑南下,一举灭了他大盛!” “糊涂!”常如松听他这么说,厉声责备,随即又软了语气,“那西潘狼心贼子,灭了大盛他定掉头就对付庆安国。那是哄骗叶政廷的话,你怎能当真?!” 常河山想尽千方百计让常如松和西潘结盟,没想到自己儿子都瘫痪了,常如松还不肯松口让步。常河山又气又恨,红着眼睛冲常如松咆哮道:“那庆安国就一直这么首鼠两端吗?!常如松,你还有没有一点血性?!庆安国就是因为你的畏手畏脚,才无法壮大!” “住口!”常如松恼怒,“啪”一巴掌扇在常河山脸上,顿时将他打倒在地,捂着脸不停哭泣。 “好啊,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常如松怒不可遏,气得浑身颤抖,指着常河山痛心疾首怒骂,“你个混账东西!你以为你暗中收受西潘人好处的事,朕当真不知道吗?!” 第131章 受辱破神庙 常如松被常河山一席话气得伤心欲绝,颤抖着手指着地上捂脸痛哭的常河山勃然大怒:“这些年,朕还要如何优待你和辰彦?当年先皇遗命,由朕继位,你心生不满,逢人便说先皇偏心,你比朕更适合做一国之君。朕忍了,没处罚你,还给你亲王之位,给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万般器重你,就因为你是朕唯一的弟弟!” 这些年常河山父子以权谋私祸国殃民,常如松一直隐忍不发,那怨气和愤怒就像水一般越积越多,最终堤溃坝塌,一发不可收拾。 常如松哀痛欲绝指着他弟弟,痛心疾首怒骂:“你逞勇斗狠,野心勃勃,朝臣只要跟你政见不一的,你一律打压残害,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辰彦在你的管教下也是残暴无度,骄奢淫逸,逼良为娼。他残害了多少男女?说不定他瘫痪就是因为纵欲过度!” “你放屁!”常河山目龇欲裂猛地站起来,一拳砸在常如松脸上,顿时将常如松打倒在地。常河山还不解恨,还想冲过去揍他,两边的侍卫立即将他控制住,将他摁倒在地。 常如松被他那一拳打得眼冒金星,下颌骨剧痛,脑子“嗡嗡”作响。他在宫人的搀扶下艰难地起身,王冠摔掉在地,露出花白蓬乱的头发,无比狼狈。 常河山被侍卫压倒在地,兀自咬牙切齿地瞪着常如松,似盯着不共戴天的仇敌,彻底暴怒本心,恨不得将常如松咬下一块肉来:“常如松,你这碌碌无能的鼠辈,先皇将皇位传给你,当真是瞎了眼!庆安国在你手中早晚完蛋!” 常如松满眼凄惶,望着发了疯的常河山,寒心到了极点。贴身侍卫走过来跪地问道:“陛下,如何处置他?” 常如松颤颤巍巍地撑着拐杖,冷冷地看着发疯的常河山一眼,疲惫不堪地道:“逐出宫去……”先皇遗命要常如松善待常河山,这些年,常如松待常河山父子可谓极尽荣宠,没想到到头来却落得被反咬一口。他伤心至极,根本不想再看见常河山,衣袖一挥,让人将他逐出宫。 兄弟二人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常河山失魂落魄回到亲王府。他来到常辰彦房中,望着瘫痪在床,连话都不能说的儿子,不禁老泪纵横。 屋中聚集了数名御医和彭青云等下人,全都焦头烂额围拥着常辰彦,探讨各种治疗办法。常辰彦的四肢和头上扎了许多银针,如同一个刺猬;屋中还焚了药粉,一股子呛人的苦味。 “插这么多针做什么?他不疼么?!”常河山不懂中原医术,怒气冲冲质问御医,“一群庸医,废物!你们是想害死本王的儿子吗?!” 一名御医连忙下跪道:“王爷息怒,这是中原的针灸术,再辅以药物熏蒸,看是否能唤醒世子。” “哼!中原庸医懂什么!”常河山大怒,“去,去九霄山独龙蜂寻鬼医世家,让他们家主滚过来给我儿治病!如果鬼医世家不来,本王一定铲平他九霄峰!” 第226章 鬼医世家向来傲世轻物,从不与皇族来往,更不受朝廷管束,御医如何请得动他。但迫于常河山的威压,御医只得答应:“属下遵命!”说完连滚带爬起身,快速将常辰彦身上的银针拔去。 常河山看着床上的儿子,背手命道:“去,广贴告示,召集天下名医,凡是能将我儿医好,赏黄金万两!” “是!”下人连忙应声。 彭青云弓腰屈膝站出来冲常河山一礼,低头谨慎地道:“王爷,婢子久居中原,知道针灸之术确有其过人的一面,不妨在鬼医世家到来之前,继续让御医给世子针灸。” 彭青云是常元香的心腹,尚未陪常元香嫁去大盛时,彭青云就与常河山熟识;如今她为了与西潘结盟一事回到庆安国,常河山得西潘的许多好处都是彭青云的功劳。利益勾连,她自然又成了常河山父子的心腹。常河山烦躁地一挥衣袖,怒道:“中原的东西有什么好的,不许再提此事!” 彭青云知道常河山父子都刚愎自用,认定了中原的东西比不上庆安国的,便识趣地闭嘴不再劝。 常河山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着彭青云,凝重地道:“去把陛下贴身侍女唤来王府,不许叫他人知晓。本王要做一件大事!” “是。”彭青云矮身一福。 常河山背手望着窗外的天,苍老阴鸷的双眼闪过一丝狠毒:常如松,既然你如此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休怪我不念手足之情! 今日他与常如松撕破脸,那暗藏已久的不臣之心已然熊熊腾起,一刻也不想等了。他转身出了门,在府中暗自召集人马部署,密谋弑君篡位。 既然已决定谋反,那常河山对待大盛、对待游学皇子的态度又变了。 是夜,雁鸣城下了一场暴雨,惊雷阵阵,狂风呼啸,疾驰的雨浪一阵阵摧残着屋外花草,落红满地。叶长洲披着外袍站在门口,皱眉担忧地望着那狂风暴雨,心里十分焦急:这么晚了,又下着暴雨,杨不易居然还没有回来,难道出事了? 思忖再三,叶长洲再忍不住,从墙角瓷瓶里抽了一把大黑伞撑开,冒雨往西院而去。工匠们劳作一天都睡下了,他唯有求助刘忠奇出去帮他找找杨不易。 黑靴踏着满地雨水污泥来到西院,叶长洲一手提着衣袍下摆,一手撑伞来到屋檐下,望着一排排破烂的房子,不知道刘忠奇住在哪一间屋子,他只得上前敲门。 “咚咚咚”破门发出脆响。屋里灯亮起,一个军汉扯着嗓子不耐烦地骂道:“谁呀?他妈的半夜不睡,敲什么敲?爹死了还是妈改嫁?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随即,一个胡女用不大纯正的汉话低声说道:“不管他,睡吧。” 听着那粗鄙不堪的辱骂声,叶长洲脸色一冷,尴尬地站在屋檐下,捏着伞柄的手青筋暴起,紧咬下唇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吭声,转身往另一个屋子走去。 “咚咚咚”他敲响另一个门。屋内没亮灯,另一个军汉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敲你娘啊敲,敲了隔壁又来敲老子的门,谁他妈这么烦人?等老子出来弄死你!” 叶长洲胸中憋着一股气,听着屋中那骂声越来越近,紧接着门“砰”一声被推开。一个面带黥配的军汉裸着上身,怒气冲冲走出来。军汉生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他见叶长洲撑着伞站在门口,怒气顿时僵在脸上。他以为是当兵的玩闹,没想到来人居然是叶长洲,满面怒气逐渐化为惊愕。 这莽汉见昭郡王,丝毫没有要行礼的意思,十分僭越抱着胳膊上下打量起叶长洲,眼神透着玩味与捉弄。他猜叶长洲是遇到麻烦了,吊儿郎当倚着门,阴阳怪气地道:“哟,昭郡王殿下,你怎么不在你那富丽堂皇的主殿待着,来西院这么肮脏破烂的地方做什么?” 见莽汉如此无礼,叶长洲心里窝火,但他兀自忍着。如今这些士兵已心生反意,自己势单力孤,若他们犯起浑来,自己岂不是要万劫不复。眼前这个莽汉受过黥刑,谁知以前是杀过人还是放过火。叶长洲不欲与他费唇舌,问道:“刘统领住在哪里?” 那士兵见叶长洲一身素服,明明已落难成了孤家寡人,却偏要做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忍不住嗤笑道:“我不知道。昭郡王殿下要找刘统领,一家家去找吧。”他指了指西院的几排破屋子,逗弄道,“这横排竖列的屋子,起码有上百间。呵,你去吧!” 叶长洲忍着怒气转身就走。只听那军汉在自己身后啐了一口,拔高声音污言秽语骂道:“呸!还当自己是郡王呢,破落户一个,摆什么臭架子。” 他骂得难听,屋子里军汉们都探出头来看热闹。面带黥配的军汉见人都出来了,指着叶长洲,打了胜仗似的对那些军汉洋洋得意道:“你们看,咱们高贵的昭郡王殿下。呸!什么玩意儿!” 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一向被人呼来喝去的大头兵们见皇子落难,自然不会放过侮辱践踏他的机会,他们顿时一团哄笑,挑战皇权的快感充斥着脑子,浑然不想后果。 叶长洲只觉心头憋着一团火,听着那些刺耳的嘲笑声,他一怒转身,大声斥责道:“放肆!你还是大盛的子民吗?还是不是本王的侍卫?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可知何为敬畏?!” 那黥面汉子闻言,满脸不屑蔑然看着叶长洲:“尊卑?老子告诉你,现在我为尊,你为卑!”在那些军汉鼓动的哄闹声中,这莽汉愈发大胆,竟想上前羞辱一下叶长洲,以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 第227章 他吊儿郎当地扯了下裤子,慢悠悠上前围着叶长洲慢慢踱步,眼神透着猥亵和不敬:“昭郡王殿下,你看看你这幅弱不禁风的样子,啧啧啧,真可怜。哥几个都觉得你生得像女人,不如你给哥几个睡一下,我们就帮你找刘统领。” 这些军汉本就是穷凶恶极的刑徒贱民,以前有长官和军规压着不敢放肆;如今到了这里,大盛皇权对他们来说,丝毫威慑力都没有了。 听他这么说,那些军汉笑得更加放肆,一个个张着大嘴拍腿顿足,真是比看大戏还令他们兴奋。叶长洲再好的脾性也不可能让这莽汉当众羞辱,他大怒,冲上去“啪”一声在那莽汉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疾言厉色怒骂:“放肆!我堂堂昭郡王岂容你等贱民侮辱!莫说我是大盛皇子,即便在庆安国,我还是游学皇子的身份!我若求了庆安国皇帝,你们狗头安能在肩上待着!” 那黥面汉子被他一巴掌扇得昏头涨脑,踉踉跄跄倒退了几步,捂着脸望着暴怒的叶长洲,饶是包天的狗胆也被吓到了。 叶长洲长身玉立,满面怒容,一张俊脸戾气十足,令人不敢逼视。他本就身带贵气,暴怒之下更加气势逼人。士兵们虽犯上作乱,但面对天潢贵胄还是气短一些。士兵们见状都不敢笑了,一个个望着那黥面汉子,静观其变。 黥面汉子捂着脸,被叶长洲打了一巴掌,脸上挂不住,心头也窝火,但他还是怕了叶长洲。叶长洲说得没错,他再破落,也是能直达天听的人物,若他舍下脸面求庆安国皇帝为他做主,自己等人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些人都不打算再回大盛了,所以才敢如此以下犯上欺侮叶长洲。可是若留在庆安国,叶长洲的地位还是比他们要高得多。识时务为俊杰,那黥面汉子脸一阵红一阵白,在众人面前实在没脸,捂着脸转身推开人群进屋去了。 “啪!”门被他气势汹汹地关上,那些军汉目瞪口呆,望着暴雨中的叶长洲,一个个再不敢起戏弄的心思。 叶长洲撑着伞,冷脸看着那些汉子,威仪赫赫怒斥道:“看什么,都滚回去!” 那些汉子被他一吼,最后的胆子也吓没了,连忙作鸟兽散。 破败的院子顿时只剩下叶长洲一人。暴雨中,他抬头望天,满心凄凉:靠墙墙倒,靠屋屋塌,他娘的,既然谁都靠不住,那就靠我自己!叶长洲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了西院,径直往主殿而去。 西院,偏安一隅的刘忠奇远远听到暴雨声夹杂着士兵们的哄笑声,坐起来好奇地问道:“外面发生何事了?” 他身边的胡女睡意朦胧地一把勾住他脖子,娇滴滴地道:“管他呢,睡吧!”刘忠奇又躺下,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却听不清外面在说什么,完全被暴雨声掩盖了。 叶长洲回屋取了羊角灯,一手提灯一手撑伞,冒着暴雨出门去寻杨不易。走到破神庙大门口,门外庆安国守卫拦住他,冷脸问道:“下着暴雨,殿下要去哪里?” 叶长洲连忙道:“我的贴身下人不见了,我去寻他,还望贵使通融一下。” 那守卫见叶长洲提灯撑伞,一个随从都没有,冒着暴雨还要出去,这副凄惨的样子哪像个皇子,就是普通百姓家的公子哥都比他体面,不由得幸灾乐祸起来。 这异国皇子要冒雨去寻人自讨苦吃,守卫当然不会拦着他。守卫甚至还在脑中幻想着异国皇子流落街头,浑身被暴雨淋湿,凄凄惨惨焦急寻人的样子。他看着叶长洲,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让开了路:“殿下请吧。” “多谢!”叶长洲冲那守卫微微颔首,冒着狂风暴雨消失在夜黑中。 “切,倒霉蛋!”那守卫望着叶长洲的背影低声骂了一句。 他正要转身,突然只听“嗖”一阵破空声,脖颈一痛,竟是被人一刀抹了脖子。那守卫惊恐地捂着脖子,鲜血顺着他的手直往下流,随即,他像截木头般,直愣愣地倒在了雨水中。 第132章 重逢暴雨中 倾盆大雨夹杂着呼啸的狂风,将雁鸣城街头吹得一片凌乱不堪,道路两旁的树被风刮得乱摆,时不时有树枝被吹断裂掉在地上。狂风卷起满地树叶和垃圾,撕碎了商户的布幌,揭净了墙上的告示,像毁天灭地的恶魔般嘶吼着,呼天抢地疾走,四面八方乱卷。一声声惊心动魄的雷声震耳欲聋,闪电撕扯开漆黑的夜空,发出摄人心魄的白光。 暴风雨中,叶长洲走得十分艰难,伞早就被那狂风吹走了,手里的羊角灯也被刮灭了。浑身湿透,脸青嘴白顶着狂风暴雨固执地往前走,头发湿哒哒地粘在脸上、脖子上。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抽打在身上,又冷又痛。 叶长洲心里憋着一股气,人人都道他跌入谷底坠入深渊,人人都道他是无人问津的质子,常辰彦看不起他,连最低贱的罪奴都敢羞辱于他!叶长洲偏不认命,偏要与天斗与地斗,与不公的命运斗,与所有胆敢轻视他的人斗!哪怕最后战至孤身一人,他都不会退缩半步! 他瑟缩着,固执地迎着狂风暴雨而行,一条街道一条街道地搜索杨不易。他将街头能藏身的地方搜了一个遍,货架子底下、街头拐角、破马车底部……都没有杨不易的身影。 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浑身湿透的叶长洲狼狈不堪地翻找着,时不时从角落里蹿出几条野狗野猫,也是匆匆跑过街头就消失了。 第228章 雷鸣电闪中,叶长洲冷得直打哆嗦,被狂风吹得倒退了几步,踉踉跄跄继续前行。身子被冻得麻木了,两只脚麻木地迎风往前走,除了雷雨声,什么都听不见,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找到杨不易,带他回去。 这场暴雨下得异常激烈,叶长洲不知寻了多久,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抱着双臂可怜兮兮反复被暴风吹得后退,又固执地逆风往前。他已有些神志不清,半眯着眼,苍白似纸的脸上挂满雨水,根本看不清前面的道路。 突然,“啪”一声巨响,闪电劈断一棵大树,巨大的树干轰然倒在他身前三尺之地。若方才叶长洲再往前一步,他就被那树干砸中了。侥幸死里逃生,叶长洲却只是愣了一下,麻木地绕过树干踉踉跄跄继续前行。 这场暴雨似永远不会停息,茫茫天地间似只剩下自己。叶长洲不会放弃,因为他知道这疾风骤雨的街头某个角落,瑟缩着一个孩子,他满心恐惧,等着自己带他回家…… 这个念头支撑着叶长洲,冻得似冰块一般,还是固执地一直往前走,走到精疲力尽,走到呼出胸口最后一口热气,随即径直一头栽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的胸膛又冷又硬,叶长洲瑟缩着茫然抬头一看——眼前的人一袭玄色劲装,手里撑着一把大黑伞,比自己高了半个头。 趁着闪电撕扯出的惨白光芒,叶长洲看清了那人的脸:白皙俊俏的脸,深邃硬朗的五官,英武霸气的身姿。只是那一向明媚欢快的眸子,含着的深深的哀戚。那人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叶长洲,脸上神情忽喜忽悲,多情的眼眸闪烁着微红的泪光,一眼万年,望穿秋水,恍如隔世。 “呵,薛凌云……你来了……”叶长洲惨然一笑,虚弱地呢喃了一声,身子往前一倾,额头靠着那人坚实的胸膛,轻轻闭上眼睛。 这一刻,叶长洲什么都不想了,常辰彦、士兵、悔婚、羞辱、杀人,都跟他无关了。他只想在这可靠的胸膛靠一靠,歇一歇……好累,好冷,一步也走不动了…… 黑暗中,薛凌云被雨水淋湿的大手有力地扣住叶长洲后脑,将他死死压在自己胸口,似要将他嵌进自己的血肉里,永远与自己融为一体,再不分离…… “呵……好累……”叶长洲靠着薛凌云的胸口,无力地吁了口气。那口撑着他不倒下去的气散去,心里一松,身子一软,旋即失去了意识。 闪电湮灭,薛凌云将伞递给身后的栾清平,一把搂住叶长洲冰冷软倒的身体,矮身下去将他横抱在怀。 栾清平为二人撑着伞,看着薛凌云怀中瘦弱不堪、浑身湿透的叶长洲,他满心惶恐,颤声喊道:“殿下!” 叶长洲头靠着薛凌云肩膀,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嘴唇冻得乌紫,浑身上下只剩心窝还有一点热气。若不是遇到薛凌云,他将会神志不清地一直在暴雨中走下去,直到冻毙街头。 薛凌云紧紧抱着只剩了一口气的叶长洲,眼里蕴着温柔和悲伤,目不转睛看着怀中人,热泪止不住地流,滴落在冰冷的雨水中,消失殆尽。 这是大盛天子的皇子呀,尊贵的十六殿下昭郡王,他薛凌云用命去爱护的人,竟沦落到这般凄惨,叫薛凌云如何不心痛!薛凌云抱着叶长洲,两条腿似千钧之重,寸步难行。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与叶长洲重逢的画面,却从来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形下相遇。看到叶长洲这副凄惨的样子,薛凌云此刻若是能抽出手来,他一定狠狠扇自己几巴掌,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为什么要让他遭遇这样的惨事。 凄风苦雨中,薛凌云浑身颤抖,在栾清平惊恐不安的眼神中,低头在叶长洲冰冷的额头落下一吻,泣不成声:“我的殿下,终于找到你了……我对不住你……” 他已不在乎栾清平如何想了,这是他薛凌云最爱的人。男也好女也罢,薛凌云此生唯有他叶长洲,除他之外,薛凌云谁都不要。 叶长洲闭着眼,呼吸微弱,没有回应他。无情的暴风雨肆虐着,吹不散阴霾和无尽的悲愤。抱着叶长洲冰冷的身子,薛凌云的心像是被千万根钢针扎着,刻骨铭心的痛深入骨髓。 再次低头,脸颊贴着叶长洲冰冷的额头,将心底最后一丝柔情给了他。抬头时,薛凌云的眼神已变得冰冷,蕴着深重的杀气。是谁害得叶长洲如此凄惨,那些伤害过、欺凌过叶长洲的人,薛凌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曾在战场杀人如麻,如今更不介意手上再多些人命。凝望着无尽的黑暗,薛凌云沉声吩咐栾清平:“走,寻客栈住下。” “诺!”栾清平红着双眼,大声应道。 薛凌云横抱着叶长洲,犹如抱着全世界最贵重的珍宝,再不舍他吹一丝风雨,经一点风霜。 当今皇子居然与煜王世子是一对,这事太过怪诞离奇,栾清平强压下震惊,为二人撑着伞,三人快步消失在风雨飘摇的街头。 这场暴雨下到凌晨方歇。雁鸣城一家客栈里,栾清平一袭劲装,端着一盆热水上了二楼,沿着长长的走道而行,到了拐角一间房门口停下来,单手端着盆子轻叩门扉:“世子,热水来了。” “进来。”屋中人轻声道。 栾清平推开门,将热水放在床边。薛凌云正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守着躺在床上的叶长洲。经薛凌云衣不解带地照顾,叶长洲终于从冻僵状态缓过来了。他穿着薛凌云的衣衫,躺在床上睡得深沉。 第229章 栾清平听说军中汉子常年在外作战,身边无女人,时日一长会耐不住寂寞,便找面相柔和、偏女相的伙伴解决需求,但那是逼不得已的法子。薛凌云和叶长洲,一个郡王,一个世子,怎么也不至于连女人都接触不到,他们究竟为何要这样? 栾清平家境优渥,从小学的是忠君爱国侠肝义胆,哪听过断袖分桃这等事。他昨夜看见薛凌云亲吻叶长洲,吓得不轻,这会儿还没缓过来。 “殿下好些了么?”栾清平站在薛凌云身边,脸通红,不自然地望着沉睡的叶长洲。 “体温恢复正常了。”薛凌云一双眼睛再没离开过叶长洲的脸。他九死一生才逃到了庆安国,没想到不过才分离一个月,那人竟落得如此凄惨,瘦到形销骨立,与他在坞原时光彩照人的模样判若两人,天知道这些日子他究竟过得多艰难? “你去打探一下和亲队伍到雁鸣城后,究竟发生了何事。”薛凌云看着叶长洲的睡颜,深邃的眸子杀气隐现,“还有,他的护卫和下人死哪里去了,刘忠奇呢?他怎能让殿下冒着暴风雨独自出来!” “诺!”栾清平抱拳应声,随即逃也似地离开房间。 走出门,栾清平也是悲愤难自抑,捏紧了拳头,心头窝火:好你个刘忠奇,你这侍卫是怎么当的!你若为殿下尽忠死了也就罢了;若你没死,老子找到你,定把你屎打出来! 栾清平怒气冲冲转身出了门,打听和亲一行人的下落去了。 屋里只剩薛凌云和叶长洲,望着叶长洲清瘦了许多的脸,薛凌云又是一阵挖心掏肺地疼。叶长洲睡得很深,发出细微的鼾声,躺在宽大的被褥里,显得更加瘦弱。 此时天色尚早,薛凌云干脆脱了外袍躺到床上。他刚在叶长洲身边躺下,那人竟在睡梦中翻了个身,面朝薛凌云,习惯性地抬头,熟络地等着薛凌云的胳膊伸到他脖颈下去。 薛凌云的心顿时被揉了一下,连忙将胳膊伸到他脖子下。那人立即舒爽地枕了上去,如同呼吸那般习惯自然。 薛凌云心头一颤,轻柔地将叶长洲拥入怀中,低头看着他的睡颜。从这个角度俯瞰,薛凌云能看见叶长洲挺翘浓密的睫毛,高挺精致的鼻梁,和略显尖细的下巴。这如金似玉的人就这么静静躺在自己怀里,发出毫无防备的呼吸声,犹如一只受伤的幼兽,薛凌云那颗本就不硬的心都要融化了。 好想永远就这么将他护在怀里,不叫他沾染半分风霜。所有的坎坷和磨难,自己替他一肩承担。薛凌云拥抱着他,不禁心神激荡,忍不住低头在他额头轻轻一吻,低声呢喃:“长洲,小十六……” 薛凌云温软的唇落到他额头的一瞬间,叶长洲嘴角微微上扬,在薛凌云怀里轻声“嗯”了声,带着浓浓的倦意和淡淡的撒娇:“栾清平被你吓跑了。” 原来,他早已醒了。 薛凌云一手搂着他后背,一手伸进他衣服里慢慢揉搓着,柔声问道:“何时醒的?你这个不省心的家伙……”他又疼惜地在叶长洲额头落下一吻,轻声问道,“你半夜不睡,去淋雨做什么?你的护卫们呢?” 叶长洲慵懒地闭着眼,扬起下巴凑上去在薛凌云唇上亲了一口,没回答薛凌云的问题,反而低声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丢下我不管。你一定会追来,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你也不会抛下我。” 他这话对自己来说是确认,对不明就里的薛凌云来说,却是肯定。薛凌云在大盛边境遇到前来接应的栾清平,听栾清平说了和亲队伍一路的遭遇,连忙和商队告别。两人匆匆赶路,终于在昨夜摸黑进了雁鸣城,恰好遇到独自出来寻找杨不易的叶长洲。 薛凌云听他这样说,一路逃亡而来的坎坷心酸充斥着胸间。他抱着叶长洲,将他狠狠揉进怀里,叹道:“小十六啊……我为了追随你来庆安国,历经千难万险,差一点就死在路上了……” 叶长洲也抱着他,感受着他的心酸和委屈,拍着他背轻声安慰:“我们再不分开了……景纯,你好好跟我说说,队伍出发那天,你究竟遭遇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游学这段写得我好压抑,终于重逢了,我中午要去吃点好的缓一缓……o(╥﹏╥)o 第133章 客栈述衷肠 暴雨过后的清晨鸟语花香,晨曦从窗户里投下几丝光线,照在薛凌云脸上,衬得他更加俊美无双。这一路而来实在太过艰辛,薛凌云不想说得太细,以免让叶长洲难过。但耐不住叶长洲巴巴渴求,只得捡着无关紧要的事情说,尽量带着调侃和释然的语气。 他仰面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带着几分玩世不恭说道:“你知道我这人,虽狗胆包天力大无穷,但呆头笨脑,容易被骗。” 叶长洲白了他一眼望着他,腹诽道:切,你精得粘上毛都能去演孙猴子了,若你也叫笨,这天下之人岂不是都笨如猪狗。 只听薛凌云无奈道:“眼看队伍要出发,我那皇后姨母着人唤我去她的春喜宫,说有话要交代,我竟信以为真。谁知,我一去就被她哄骗着关了起来。”他苦笑了一下,“不骗你,真的跟狗一样被拴在小黑屋里几天几夜。” “那你怎么逃出来的?”叶长洲趴在他身边玩着他耳垂,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猜。”薛凌云转头漫不经心冲他一笑,“猜对了,我就亲你一口;猜错了,你就亲我一口。” 第230章 叶长洲见他一副不正经的样子,佯怒扭了他耳朵一下,催促道:“薛凌云!我没跟你开玩笑,快说!” “哎哟!”薛凌云假装吃痛叫起来,一下翻身把叶长洲压在身下,将他双手压在头两侧,低头就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温热的唇相贴,热切的眸子对望着,两人同时收了笑。薛凌云温柔地望着叶长洲的眼睛,三分玩笑七分认真:“小十六,这些事你不要过问。你只需记住,我薛凌云永远不会辜负你。我知道你在等我,我就能克服千难万险奔向你。我是你夫君,一辈子都是。” 这头狼,收服得价值还真是超出预期。叶长洲被他压着,忍不住红了眼睛。从小孤苦伶仃,他挖心掏肺去讨好的父皇,没有给他半分照拂;反而是自己起心利用的薛凌云,却视他若千金不换的珍宝。 想到刚离开坞原那几日,薛凌云被关在小黑屋心急如焚,而自己却误会他背信弃义抛弃自己。或许内心深处,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信任过薛凌云。加上春猎遇袭,在金沙河崖洞那次,自己已两次疑心误会薛凌云了。看着一心呵护、信任自己的薛凌云,叶长洲满心愧疚,哽咽道:“薛凌云……” 薛凌云还当叶长洲是听了自己的话感动了,轻笑了下,低头将叶长洲脸颊的泪尽数吻去,柔声哄道:“莫哭了,你再哭,我就不说了。” 温热的唇,咸湿的泪,叶长洲闭着眼感受薛凌云极致的温柔和爱护,良心倍感谴责,一边羞于面对薛凌云,一边又怕薛凌云知道自己误会过他而伤心,连忙用手背擦了擦眼泪:“你继续说。” 薛凌云额头贴着叶长洲的额头,默默叹了口气,还是决定把他最难过的那件事向叶长洲倾诉:“你知道吗?和亲队伍在落霞关遇袭,你和叶文月差点死在西潘人手上;而我那时,差点死在西北大营。” “西北大营?!”叶长洲一个激灵,双手捧着薛凌云的脸颊急切地问道,“那日你在西北大营?!” 薛凌云闭着眼,极力忍着难过,点了点头。这辈子最难熬的两天,薛凌云实在不愿回忆。 叶长洲大惊,忆起坐在窗边黯然神伤时,隐约听到的凄厉惨叫特别像薛凌云。当时还以为自己幻听了。现在想来,那一定就是薛凌云。在自己伤心欲绝怀疑他的时刻,薛凌云竟是在全力反抗。 只听薛凌云苦笑道:“我被赵燎原拦截囚在西北大营,听闻和亲队伍就在这里,明知你近在咫尺,可是我却无能为力……那一夜,我差点疯了,差点没挺过去……第二日和亲队伍离开西北大营,我也被押送回坞原……我父王回坞原述职,我便趁机逃出来,就到这里了。” 三言两语简简单单,但叶长洲能想象他一路上有多坎坷。他苦笑了下,捧着薛凌云的脸颊颤声道:“在西北大营那夜,我听到你的声音了,可我以为自己幻听了……没想到你真的离我那么近……薛凌云,你怎么这么傻……她不让你来,你可以先想办法哄稳住她,再伺机逃跑不好吗?你明知她是多狡猾的人,为什么偏偏要跟她硬碰硬?你看看你这满身伤……若是叫你父王长姐看见,他们得多心疼?!” 叶长洲心如刀割,干脆坐起来去撩薛凌云的衣袖。刚把衣袖聊起来,就见他双臂有数道新伤尚未痊愈。 一路被围追堵截,薛凌云又是那不服输的性子,不知历经多少打斗?他那衣服遮盖住的身子上,还有多少伤? 叶长洲红着眼双手撕扯薛凌云衣襟,想看他身上的伤,悲不自胜:“让我看看身上,还有多少伤?严不严重?” 薛凌云见叶长洲鼻头通红,眼角蕴着挂着又气又心疼的泪,执意拉自己的衣衫。他怕叶长洲看了身上的伤更难过,一下坐起抓着叶长洲双手,将他拥入怀中,不许他看自己的身体。 叶长洲被他抱住,挣扎了一下,却挣不开薛凌云的控制。他红着眼怒道:“薛凌云,你快放开我!让我看看你的伤。” 薛凌云一把抱住又气又恼的叶长洲,故作轻松笑道:“男人的身子难能随便看?看出火了,你负责么?” “薛凌云!我没跟你开玩笑,让我看看!”叶长洲霸道地试图推开薛凌云双臂的控制,谁知眼泪却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流下来。。 薛凌云铁了心不让叶长洲看他的伤,死死抱着他,低头在他耳边说道:“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小石榴,看见你流泪,我连刀都提不起来了……莫哭了,再哭把你夫君哭成软蛋了……” 他不敢告诉叶长洲,他这些日子是多么惶恐。怕晚到一刻,看见的就是叶长洲冰冷的尸身。他连做梦都在害怕,怕把叶长洲弄丢了,再找不回。但这次,他的逗趣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换得叶长洲一顿老拳,反而惹他哭得更伤心。 叶长洲知道薛凌云是怕自己难过才故作轻松,难以想象他一路面临围追堵截,怎样心力交瘁两次逃出坞原。叶长洲抱着薛凌云放声大哭,热泪把两人衣襟都弄湿了,泣不成声:“薛凌云……你怎么这么傻……你疼不疼?疼不疼啊?” 薛凌云心里像堵了块大石头,喉头哽得难受,只是抱着叶长洲轻拍他后背,轻声道:“我不疼,一点也不疼,还没你咬我疼……真的。你不哭了好不好?你一哭,我也想哭……” 怀中人哭得声嘶力竭,这些日子的委屈统统发泄出来。叶长洲太难了,外有常河山父子虎视眈眈,内里士兵造反下人失踪,他的人生从没这么艰难过。若薛凌云再不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扛下去。 第231章 晨曦高照,热络的光透过窗棂照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蓝天如洗,朵朵白云倒映在白玉河的碧水间,犹如天空之境,如梦如幻。昨夜的狂风暴雨令房倒屋塌,树倒枝断,满地残骸。 客栈小院鸟鸣啾啾,院中枇杷被吹落了一地,掌柜心疼他精心呵护了许久的满树枇杷,一边捡一边叽里呱啦说着可惜的话。他将熟透的枇杷捡起来,热心地给住店的房客都送了一些。 叶长洲穿着宽松的白绸衫,半倚在小榻上,头枕在薛凌云大腿上,望着窗外蓝天发呆。窗户大大开着,阳光照在他身上,更显他人白如玉。他衣领微敞,从脸到脖颈,整个人都泛着莹润光泽,过分白皙的皮肤有些透明,甚至能看清皮下青红经络,显着不大健康的白。 他慵懒地靠在薛凌云胳膊上,眯起一双极好看的眼睛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白绸衫滑落,露出精致的锁骨。便是最简单的一抬手遮阳,便是无边风月,风情万种,整个人透着致命的诱惑。 薛凌云剥了一颗掌柜送来的枇杷,转头将黄橙橙的果肉递给叶长洲:“嗓子疼了吧?吃点东西润润。” 叶长洲却连手都懒得动,径直张嘴:“啊……”要薛凌云喂他吃。 薛凌云笑了下,宠溺地将果肉味道他嘴里,修长的手指触碰他莹润的唇,忍不住动情地抚摸了一下,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嘴上便沾染了清甜的枇杷汁水。薛凌云砸了砸嘴,看着怀中人笑道:“好甜,跟你一样。” 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叶长洲白皙的脸颊,修长的脖颈,精致的锁骨。薛凌云低头动情地与他亲吻,品尝着叶长洲口中清甜,似要将怀中人放在掌中宠溺。 薛凌云望着叶长洲,低声道:“小十六,你真好看,皇后凤冠上的东珠都没你好看……” 叶长洲被他逗得笑了下,转身将脸埋在薛凌云小腹处,闷声闷气地道:“生得这么好看做什么?皮囊太好看,招灾。” 是啊,这身皮囊,真是给他带来太多的灾难。若早知会如此,还不如生得丑陋些。叶长洲对母亲的印象有些淡了,也忘了她生得好不好看,但叶政廷年轻时可真是威风凛凛的好男儿。叶长洲是他亲生孩儿,自然不会差。 薛凌云瞬间想起了暖阁屋顶窥探的常辰彦,更想起了万寿阁自己强迫他一事。薛凌云脸一红,直起腰尴尬地道:“不是说不提那事了么?” 叶长洲本是对常辰彦试图侮辱他一事有感而发,没想到却触痛薛凌云了。他转头看着薛凌云,见他脸红到了耳朵根,戏谑一笑:“哟,忘了薛大世子在万寿节干的好事。” 见薛凌云眼睛不自在地望着一旁的果盘,神情尴尬又难受,叶长洲知道他确实忏悔过了,也不想再提这事让他不愉快,伸手轻轻抚摸薛凌云脸颊,将他脸拨过来看着自己,收了笑认真道:“杨不易那孩子一夜未归,我担心他遇到危险,昨夜出去就是为寻他。你到了我就放心多了。我们回神庙吧,看看他回去没。” 薛凌云才把他哄好,还不知道他在庆安国经历了什么。薛凌云听他这么说,负气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一双深邃的眸子蕴着伤感:“小十六,你个狡猾的狐狸精!光说我的事了,还没告诉你一路而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谁欺负你了?刘忠奇他们呢?还有昨夜你为何独自去淋雨?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我恰好遇到你,你就冻毙在街头了!” 常辰彦早就对他心怀叵测,叶长洲到了庆安国,那淫贼岂会放过他?薛凌云这般想着,默默起了杀心。 叶长洲想起昨夜的事,斜身倚着玉枕,双眼红红望着窗外,白皙的脸上挂着自嘲无奈的笑:“呵……薛凌云,你会笑话我吧?没想到我会落得如此下场……” 叶长洲天潢贵胄玉叶金柯,气节高雅,尤其是经历聆音的事后,薛凌云更清楚叶长洲的骄傲和矜持。如今他落得这般凄惨,心里自是失落的。 顾及到叶长洲极强的自尊,薛凌云笑了下,握着他手轻轻摩挲着他光洁的皮肤,认真道:“你再狼狈的样子我都见过了,故意在珩亲王府坠湖,差点被淹死;西三阁遇刺客,举刀自伤躺在地上等守卫发现……还有万寿阁九层之上,哭着求我放过你,哭得那般凄惨,却咬着唇逼自己不能哭出声……” 他不让叶长洲再提那事,但他这次却主动提及,叶长洲大感意外,转头就看见薛凌云红着眼凝视着自己,眼里没有丝毫捉弄和嘲笑,只有无尽的怜惜。 薛凌云在心疼他。 以自戕的方式在心疼他。 叶长洲释然一笑,凑过去将头枕在他肩头,轻声道:“是啊……似乎我一直很狼狈,一直都是跟狗一样在泥泞里艰难前行。区别不过是在大盛,还是在异国他乡。” “说说。”薛凌云低头在他额头落下一吻,故作轻松道,“我给你做主,谁欺负你,我全都替你讨回来。” 想起那些事,叶长洲就满心委屈,红了眼睛望着窗外,将和亲队伍到庆安国后遭遇的事简单地讲给薛凌云听,独独没说常辰彦逼他食羊肉,以及在酿酒坊露台企图猥亵他一事。 薛凌云何其骄傲,如果让他知道竟敢有人打自己的注意,只怕他雷霆之怒下强闯亲王府为自己报仇。如今他单枪匹马,叶长洲不会让他涉险。叶长洲会将这些事永远深埋心底,永远不让薛凌云知道。 第232章 薛凌云听得脸色阴沉。将领不忠,士兵叛变,众叛亲离,堂堂昭郡王殿下,竟落得被大头兵羞辱,薛凌云心头充斥着一股业火,血脉中那股瞬间狼性被唤醒,深藏的利爪已按捺不住。 “庆安国欺人太甚!这些混账,我要杀了他们!”薛凌云眸子里蕴着杀气,勃然大怒,“呯”一拳捶在小案上,径直将那小案捶得开裂了。 叶长洲吓了一跳,连忙双手将他拳头捧起来,见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捶得微红,还好没流血,心疼地责备道:“捶桌子做什么?不疼么!” 薛凌云气得七窍生烟,一刻也等不得要先去教训那帮当兵的。他抓着叶长洲的手,关切地问道:“你能走动么?” 他能轻松抱着叶长洲回破神庙,但他不想让那些轻视过叶长洲的士兵见他孱弱得需要人抱。 堂堂昭郡王殿下,生来高贵,傲骨铮铮,薛凌云不仅要护他身体康健无恙,更要护住他的气节,绝不能让人低看了他一眼。 “能。”叶长洲说着便撑着起身,光脚踩着靴子站起来,故意把身子挺了挺,示意自己没有问题,“我都好了。” 薛凌云迫不及待要去破神庙整顿人心,便将衣衫拿来一边为他穿衣一边道:“那就好。回到神庙,不论发生何事你都不要说话。”他仔细给叶长洲系衣带,“你就做你高高在上的昭郡王殿下就好,且看我为你治下。” 有他在,叶长洲丝毫不担心那些兵痞莽汉敢犯上作乱,笑道:“嗯,有你在,我就高坐明堂,垂手而治。” 薛凌云给叶长洲系上鞶带,上下打量着玉树临风的叶长洲,眼里露出甚为满意的微光,点头道:“对!”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下一章薛凌云要教训兵痞了,敬请期待! 第134章 士兵突暴丨动 栾清平趁着晨光微透,手扶在腰间刀柄上,踏着满地泥水出了客栈。街上行人稀少,三三两两的商户收拾着狂风暴雨过后的烂摊子。他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逢人便用汉话询问:“劳驾,请问您知道大盛皇子一行人落脚何处吗?” 路人皆摇头摆手,示意自己听不懂。栾清平叉腰站在街头想了下,商户接待南来北往的客人,或许懂点汉话。于是进了一家店,连说带比划询问游学皇子一行人下榻处。 店家会些汉话,便告诉栾清平,大盛皇子一行人住在城郊破神庙。栾清平谢过店家,问了路便匆匆出门。刚走出店门,只见一队身着铠甲的庆安国骑兵急匆匆沿着街道疾驰而去,沿路行人纷纷退让,遥遥看着威风凛凛的骑兵们蹄哒哒离去。 栾清平没多想,抬腿往城郊破神庙而去。一路上,他遇见好几队方才在店门口看到的骑兵,那些人全都面色凝重,行色匆匆。栾清平看得仔细,发现有些士兵身上铠甲还沾着血,战马喷响鼻时冒着腾腾热气,似乎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厮杀。 难道雁鸣城出事了? 栾清平心头一紧,加快脚步飞奔向破神庙。转过街角,离店家所指的破神庙赫然眼前。只见开阔的破神庙门口一片混乱:满地横七竖八地躺着死尸,从容貌衣着判断应该是破庙的守卫;许多庆安国士兵正在将死尸从各处搬运过来,放置在门前地带。 现场血腥味冲天,地上却没有多少血迹。栾清平大骇,走过去一看,只见那些死去的守卫全都浑身湿透,有的脖颈被划开,有的被刺中胸口,死状各异。但这些人的伤口皮肉都一致外翻,伤口泛白,并没有血。看样子,这些守卫应当是昨夜被杀,尸体被暴雨冲刷过,洗去满地血迹,也将伤口泡白了。 守卫都被杀了,那破庙中的人还安好吗?栾清平心头一凉,快步走过去,立即就有庆安国士兵持刀喝令他站住。 栾清平张嘴,却不知对方会不会汉话。焦急地盯着泛着寒光的刀尖,和那怒目而视的士兵,栾清平皱眉比划道:“我是大盛昭郡王殿下的侍卫,请问发生了何事?” 那士兵上下打量着栾清平,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看栾清平急赤白脸的样子,以及他那身大盛侍卫服侍,士兵便收了刀,冲栾清平一挥手,示意他进去。 栾清平连忙点头以示感谢,低头快步绕过满地死尸往庙里去。 一进破神庙,眼前的一幕让栾清平那颗悬着的心落回胸腔:院子里满是工匠,或坐或躺,横七竖八。受伤的坐着互相裹伤口,没受伤的便收拾毁坏的作物和屋子,墙角处还用白布盖着几具尸体。看样子昨夜破神庙经过了一场恶斗,虽哀鸿遍野,满目疮痍,好在没有全军覆没。 可奇怪的是,栾清平居然连一个士兵的影子都没看见。 见栾清平走过来,那些工匠们纷纷站起来,劳作的也停了手,都望着他,神色凄然。 “发生了何事?!”栾清平愕然问道,“士兵们呢?” “栾统领,你终于来了!”农人老张胸口裹着白布,凄然惨之拍着大腿懊恼悲伤地说道,“昨夜有刺客闯入,杀了好多人。殿下,殿下不见了!” 众工匠一听,纷纷低头抹泪。这些人昨夜历经了一场恶战,死伤惨重,这些人从没杀过人见过血,何时经历过这等可怕之事。他们发现昭郡王殿下失踪,更是惶惶不安,悲不自胜。 “别怕,殿下无恙。”栾清平连忙道。他走上前去看着伤亡惨重的工匠们,决定先安人心,便朗声道:“诸位别怕,煜王世子薛凌云已经到达雁鸣城,并且找到了昭郡王殿下。你们都知道,世子爷少年将军,武功盖世,绝不会让昨夜之事再发生。” 第233章 众人听说叶长洲无恙,纷纷扶额庆幸:“殿下无恙,太好了!这下世子爷到了,我们尽可放心了。” 农人老张站出来,悲愤不已地对栾清平道:“栾统领,昨夜刺客袭击神庙,那些士兵们居然还是抱着女人关起门来睡大觉,任由我们这些不会拳脚的人御敌,连刘统领都喊不动他们……” 栾清平脸色一白,急忙问道:“什么女人?!哪里来的?!” 众工匠和士兵们不睦已久,这下世子爷来了,工匠们积攒已久的怨气一下子爆发出来,七嘴八舌说道:“庆安国送来一批女人,说是给士兵做妻子,啧啧……淫丨乱不堪!” “就是,简直道德败坏!胡女刚进来,这些士兵竟当众就撕衣服,简直比野兽还野兽!” “自从那些胡女住进来,这些士兵都不听殿下使唤了,成天抱着女人在西院破屋淫丨乱。” “对,居然连刘统领都被胡女给迷惑了,这些天也不见个人。” “军队里哪能容女人进来,简直胡闹嘛!” “就是,当兵的都被女子榨干了,只怕上了战场腿都是软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越说越气愤。栾清平听得火冒三丈,一把推开众人,急匆匆往西院而去。他面色冷得吓人,一边走一边从腰间取下一条马鞭拿在手里,要狠狠教训这些目无纲纪、胆敢以下犯上的兵痞子。 “砰!”一声巨响,西院的破门被栾清平一脚踹开。院中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屋子里倒是隐约传来女子娇笑声。 栾清平气急败坏冲到离他最近的屋子,猛地一脚将那本就破败不堪的门径直踹飞了,激起一片灰尘。屋中正在淫乱的男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那军汉一手提着裤子,一边怒气冲冲骂道:“哪个狗日的,活腻了么?老子弄死你!” 栾清平铁青着脸,浑身上下透着可怖的杀气。只见一个半裸的兵痞暴跳如雷从屋里冲出来,那人面带黥配,正是昨夜羞辱过叶长洲的莽汉。 那莽汉见栾清平杀气腾腾握着马鞭站在院中,脱笼而出的冲天怒火顿时被浇灭。见是栾清平,他脸明显抽搐了一下,随即又摆出一副无赖样,抱着胳膊看着栾清平,傲慢地道:“哟,栾统领,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当了逃兵呢。” 他竟当栾清平是刘忠奇那般好对付的,话音刚落,他只觉眼前一花,随即新鲜热辣的剧痛当头袭来,“啪啪啪”连着三马鞭,顿时打得那莽汉眼冒金星,破开肉绽。 栾清平劈头盖脸的一顿马鞭,顿时将那莽汉打得抱头蹲下去下意识躲闪。栾清平哪容他逃走,冲上去一脚将他踹倒,狠厉的鞭子“啪啪啪”一声声往他身上招呼,打一鞭骂一句:“衣冠不整,目无法纪,无视尊卑,以下犯上,奸淫妇女!” 他力气极大,马鞭像是一条毒蛇,打在身上瞬间就捎走一块皮肉,饶是那强壮如牛的莽汉被这一顿鞭打,也是倒在地上哀嚎连连。 这动静瞬间将屋子里所有士兵都引出来了,连刘忠奇也推门出来,纷纷惊诧地望着暴怒的栾清平鞭打莽汉。胡女人听到动静也瑟缩着探出头来,好奇地望着院中两人。 栾清平噼里啪啦一顿打,那莽汉瞬间化作血人,满身都是一道道血槽,倒在地上只剩痛苦哀嚎,再站不起来了。与这莽汉相好的胡女从屋子里冲出来,抱着满身是血是莽汉呜呜地哭。 栾清平鄙夷地瞟了那胡女一眼,啐了一口,喘着粗气没再继续鞭打那莽汉。手执马鞭指着众人,眼里的怒火似毒龙一般冲天而起:“没死就滚过来站好!一个个目无军纪,藐视皇法,当真以为无人能管束你们吗?!” 众士兵并不听他的,一个个抱着胳膊看热闹似的盯着他,没人说话,更没人动。 刘忠奇尴尬地推开众人期期艾艾来到栾清平面前。他管束不住士兵,还和他们同流合污被女色所惑,更辜负栾清平的嘱托,不仅没有照顾好叶长洲,反而还将叶长洲弄丢了,实在没脸面对栾清平,低头无地自容:“栾清平,那个……找到世子爷了?” “我找你娘!”栾清平看见他,憋了一整夜的怒火冲天而起,猛地抬腿一脚踹在刘忠奇身上,径直将他踹倒在地。 栾清平还不解恨,冲上去对着刘忠奇就是一顿狠狠的拳打脚踢,拳拳到肉,腿腿入骨,打得刘忠奇当场口吐鲜血,蜷缩成一团,倒在地上兀自强忍着没出声求饶。 栾清平来了,那薛凌云一定也来了。刘忠奇这些日子沉迷女色不能自拔,心中也羞愧得紧。他知道薛凌云这混世霸王来了,他和那胡女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心中残留的那点骨气让他咬着牙承受惩罚,愣是一声不吭。 “身为侍卫,你玩忽职守;身为将领,你带头作乱;身为臣子,你不忠不义;身为大盛子民,你愧对列祖列宗!愧对你爹娘!”栾清平怒极,一拳拳狠狠砸在刘忠奇身上,字字珠玑,痛陈他的罪状,现场众人顿时被吓到,鸦雀无声。 众士兵见栾清一进来就将两个人打成重伤,尤其是对刘忠奇,大有将他活活打死的意图,一个个纷纷站直了,不由得心生惧意。胡女们见那血腥场面,也吓得瑟缩在男人身边,惴惴不安。 “砰砰砰”一声声拳头击打骨肉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听得人胆战心惊。不知过了多久,刘忠奇已经被打得满脸血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生死,栾清平才停了手。跟刘忠奇相好的那胡女这才敢跌跌撞撞冲过来,趴在刘忠奇身边哭得声嘶力竭。 第234章 他直起身子喘口气,眼睛发红,恶狠狠地盯着众人,似一头嗜血恶魔,手持马鞭指着众人:“还不过来列队!” 那些人却只是看着他,目光犹疑,并没有动。他们还在猜测试探,栾清平带来了多少人、凭自己这些人能否制服栾清平带来的人。他们可不甘心就这么屈服,享受过女人和自由的快乐,哪能就这么容易放弃这神仙般逍遥日子,回到从前苦寒的军营生活。 栾清平见众人一动不动,冲过去拿着马鞭就是一顿乱打。马鞭所到处,众士兵不是躲闪便是下意识要反抗,却又不敢当真与他冲突,兀自捏紧了拳头。 “啪啪啪”马鞭破空声令人心悸,栾清平打了一圈,除了几个人躲闪成功,其余挨打的全都怒目而视,怒火反而被栾清平点燃。这些莽夫的怒火一旦被点燃,将形成燎原之势,造反也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 栾清平见他们不但不听话,一个个还跃跃欲试的样子,顿时火冒三丈,提着马鞭冲过去又要打人。 谁知之前被打的士兵却学聪明了,竟闪身躲避,趁着栾清平鞭子落空,转身一把抓住鞭稍,愤懑不已转头冲众士兵喊道:“兄弟们,这姓栾的不拿咱当人,咱们何必跟他客气!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吗?反了!” 此言一出,本就憋着一股火的众人立即怒了,纷纷附和,揭竿而起:“他娘的,反了!”说着怒气冲冲围过来就要群殴栾清平。 眼看群情激奋,众士兵气势汹汹围过来,栾清平顿感不妙。他腰里有刀,手上有鞭子,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在这些莽夫的暴怒之下,自己哪里讨得了好? 面对失控围过来的兵痞们,栾清平心里发怵,后退了两步兀自想维护着首领的权威,手执马鞭指着他们色厉内荏地骂道:“反了反了!想干什么?你们放肆!” 栾清平退了两步,突然后背被一只大手撑住,尚未转头,只听薛凌云在他耳边沉声道:“兵,可不是这样带的。”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下一章将在周天发出~ 第135章 杀戮收军心 薛凌云的嗓音低沉暗哑,没有丝毫怒气,但隐着一股即将爆发的硝烟味。栾清平愕然转头,只见薛凌云和叶长洲站在他身后。 薛凌云的手放在栾清平背部,一双深邃的眼睛蕴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叶长洲则手持折扇,一手背后,云淡风轻地望着前方暴乱的士兵。 栾清平顿时心头一松,指着那些造反的军汉求救似的对薛凌云道:“世子爷,这些混账要造反!” 兵痞们见薛凌云和叶长洲来了,不由自主停下来,早先被激起的汹汹造反之心隐隐有压下去之势。其中有些人听过薛凌云带兵打仗手段,已经心生退意,开始暗自后退。但有个愣头青被气氛一激,已然收不住造反的心,冲着薛凌云叫嚣:“薛凌云又如何?!咱们这么多人怕他做什么?!兄弟们,上呀!” 他这么一喊,顿时又有几个人壮着胆子附和他:“对,就是,这帮皇亲国戚不拿咱当人,咱反了又如何?就他们几个人能把我们怎样!” 见那几个造反的士兵,薛凌云铁青着脸,脚步极为沉稳,每一步都似踏在众人的心口,狂乱凌厉的杀气随之而来,萦绕于整个西院,令本就阴暗的天空更为压抑森然,让人忍不住心生畏惧。 他一步步走到那带头叫嚣造反的士兵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犹如看着渺小的蝼蚁,嘴角浮起一抹蔑笑:“造反?你也配?!” 薛凌云在战场杀人无数,天生自带傲气和霸气。他目光赤热,剑眉飞扬,从骨子里散发出盛气逼人的睥睨。那愣头青面对薛凌云,双腿竟不由自主有些发软。他不敢与薛凌云对视,面带戚色低头正要走。 薛凌云突然抽出刀来,双手握刀,“唰”一声刀光一闪,那愣头青顿时化作一具无头尸,头颅“咚”一声坠地。尸身失去头颅,双手还在惊慌失措地抓着,随即轰然倒地。 “轰隆”天空一声惊雷,暴雨混着狂风劈头盖脸浇下来。满场造反的军汉吓得阵脚大乱,两眼恐惧地望着那倒地气绝的尸身,个个面似金纸,两股战战。胡女们更是吓得尖叫着转头就往屋中四散而逃。 豆大的雨滴打在人身上脸上削面般疼,栾清平连忙从一旁取来雨伞替叶长洲撑着,搀扶着他往后站,看薛凌云如何收复军心。 雷鸣电闪中,只见薛凌云手持滴着鲜血的刀,一步步朝士兵们逼去,凌厉的双眼杀气腾腾,犹如一把利刃,寒声问道:“还有谁要造反?!” 众人见他杀人毫不手软,铁青的脸颊还残留着方才那愣头青的血,如一尊可怖的杀神,冷酷又决绝,竟是不由得双膝发软。 薛凌云信步而走,犹如将猎物逼到墙角的猛兽,自信而从容,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审视着士兵们。所到之处,士兵吓得连连后退,不敢与他对视,胆小些的当场就跪了下去,臣服于他脚下。 “很好!”暴雨中,薛凌云看着那些被吓得面如土色士兵沉声道,“还有谁不想做我大盛士兵的,站出来,今日就做个了断。” 他方才杀人不眨眼,这会儿听他的意思,难道还有给人选择的机会?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犹豫间,又一个方才闹着造反的士兵站出来鼓起勇气问道:“不做大盛士兵又如何?……如何了断?” 第235章 薛凌云盯着这个不怕死的家伙,阴沉的脸扯起一抹笑,暴雨中,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劲风刮过,随即听到“唰”一声,寒刀劈开雨滴,快如闪电般划过那人脖颈。随即,“咚”一声,又是一颗新鲜头颅坠地,那头颅掉在地上滚动着,脸上兀自定格着惊恐。 “就是这样了断!”暴雨中,薛凌云满脸雨水,没看那倒地的尸体,环视着众人寒声道,“自去投胎!” 短短一刻钟不到,薛凌云竟连杀两人,而且丝毫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就这身手,试问军中有几人能与之匹敌?士兵们齐刷刷倒退,看着那两具倒地无头尸,忍不住浑身颤抖,双腿发软,又有更多的人跪了下去。 这些人之所以敢在栾清平面前放肆,是因为鞭子打得疼,却不会将人一下打死。栾清平用鞭子抽他们,只会激起众人的愤怒;但这混世霸王不一样,他手中的刀却是毫不留情一刀斩首,根本不给人商量的余地。 若是栾清平,这些人一拥而上尚可将他制服;可面对武功如此高强的薛凌云,没人能瞬间将他制服,那他手中的刀又会带走几条人命?说不定死的就是自己。他们不想死,没有人想死。 那些早先还心存疑虑的士兵见跪下去的人越来越多,也忍不住跟着跪了下去,再没人敢质疑与对抗他。 薛凌云要的就是彻底将这些人的胆吓破,让他们再不敢生出半点犯上作乱的心思。为将者,必须树威,若这次没有压制住士兵们,往后将祸患无穷。到那时这些士兵非但不能用,反而是给自己埋了颗随时爆炸的雷。 大雨滂沱中,薛凌云看着满地跪下去的士兵,寒声道:“既然你们都愿意继续做大盛的兵,那就对军令绝对服从。我大盛军规,不可狎妓,不可淫辱妇女。你们却明知故犯,按律当斩!” 此言一出,士兵们吓得把头低得更低,胆小些的浑身颤抖就差趴在地上了。 正当众人大难临头惶恐不已时,又听薛凌云道:“不过,本将可以先寄下你们项上人头。” 士兵们顿觉抓住了一丝生机,一个个挂着满脸雨水抬头望着薛凌云,犹如看着一手掌控他们命运的神。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只见薛凌云来回踱步,高大的身躯透着一股雄霸之气。他凌厉的双眼扫视跪在脚下的一个个士兵,道:“在这期间,你们可将功折罪。若是回到大盛,军功足以抵消罪过,便既往不咎,或许还可获提拔与奖赏。若是在这期间还不知悔改,将严格按军规处置!” 士兵们终于看到了希望,有些士兵只是被大家裹挟着随大流而已,听薛凌云说还有将功折罪的机会,顿时痛哭不已,直后悔被人牵着鼻子走。一心就想将功折罪,回大盛后再领个功,好好孝养父母。 薛凌云见人心收得差不多了,绕着跪地的士兵们慢慢踱步,朗声道:“所有人听令!” 士兵们齐刷刷站起来,个个昂首挺胸站得笔直,肃然穆之,再没了之前的吊儿郎当。薛凌云甚为满意,在大雨滂沱中,他下了第一道军令:“胡女包藏祸心,扰乱军心罪不容诛!所有将士听令,诛杀胡女,立即执行!” 第136章 凌云开杀戒 他竟要杀胡女,士兵们满眼惊诧望着薛凌云,有人惊恐有人愤怒,还有人为难不已。这些胡女虽是妓子,但相处多日下来,多少人与胡女生了情,如何下得去手?可是军令以下,不杀胡女便是抗命,难逃军规处罚。 滂沱大雨中,薛凌与面色阴沉,丝毫不像在说笑。不仅士兵们惊诧,连他身后的叶长洲,和为叶长洲撑伞的栾清平也愣住了,都没想到薛凌云竟要诛杀胡女。 众人犹疑不定,一个军汉鼓起勇气道:“将军,这些胡女是庆安国赏赐的,非她们自己闯进来。军队容不得女人,可将她们驱赶便是。” 此言一出,众士兵纷纷附和:“是呀将军,饶她们一命吧,我们保证以后再不沾染女色。” “求将军饶她们一命,她们也是苦命女子……” “求将军饶命!”…… 天愈发阴沉,苍穹滚墨,暗云飞奔。大雨中,薛凌云看着苦苦哀求的士兵们,沉声喝道:“住口!军令就是军令,容不得尔等讨价还价!” 他冷酷无情地举着战刀对着士兵们,寒声道:“要么胡女人头落地,要么,是你们抗命受罚!夷三族!” 士兵们低下了头,个个捏紧拳头低声不语。他们是与胡女生了情,但还不至到要替胡女去死。自己贱命一条不足道哉,但家中还有父母兄弟,有的甚至还有妻儿,怎能连累他们去死。 胆小些的顿时哭了起来,不知所措。又一个莽汉站起来冲薛凌云咆哮道:“将军!俺们自己的罪过自己一肩承担,罪不及父母妻儿,凭什么要夷三族?!” “祸不及妻儿父母?”薛凌云冷笑着走过去盯着那莽汉,慢慢走过去,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就当众人都以为那人要被薛凌云一刀斩首时,只听薛凌云朗声道:“我大盛皇法,凡叛国者主犯诛九族,从犯夷三族。你们身负皇命护送昭郡王殿下到庆安国,却公然与胡女苟且,犯上作乱,难道不是叛国?!” 他蔑然看着那人,冷笑道:“免你做那泉下糊涂鬼,让你听明白再送你上路!”说完出刀快如闪电,那莽汉尚未反应过来,只觉眼前寒光一现,脖颈一凉,随即一道血线出现在脖颈上。他头一歪,脖子上的脑袋“啪”掉在地上,无头尸身随即直挺挺倒下去。 第236章 他又杀了一个人!看着三具倒地无头尸,本还在犹豫的士兵吓得神魂出窍,立刻将愤怒难过和不舍抛至九霄云外,再不敢有丝毫疑虑,站直了齐声领命:“谨遵军令!” 薛凌云望着齐整的士兵,脸上并无半分笑容。随即,他大氅一挥,转身冲叶长洲单膝下跪,跪得干脆利落,跪得毫不犹豫:“臣薛凌云启禀昭郡王殿下,护卫队已尽数归队,还请殿下训示!” 他这一跪,就是在这些士兵面前肯定了叶长洲的绝对地位,表明了他臣服于叶长洲的决心。 叶长洲如何不知薛凌云的用心,虽对他造下如此杀孽有些惊诧,但在带兵打仗收服人心方面,他绝对信任薛凌云。当即上前搀扶起薛凌云,朗声道:“薛将军请起。”扶起薛凌云,他红着眼睛看着眼前一心为他的将军,心中激荡不已,嘴里却冷静地道,“就依将军所言。” “诺!”薛凌云恭敬抱拳,极近一个武将忠君之心。 昨夜的雷雨又重现,雷鸣电闪,风雨交加,破神庙西院杀戮如屠宰现场,胡女们被昔日甜言蜜语的男人们屠杀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但她们的呼喊惨叫却被雷雨淹没,丝毫没有传出去;东院匠人们忙于修补被刺客毁坏的屋子,堵漏修洞忙得焦头烂额;主殿内,栾清平尴尬地站在屋中,眼睛不知该往何处看,耳朵却尖细地听着薛凌云和叶长洲说话。 叶长洲的衣衫又被暴雨淋湿了一些,他不想换,但薛凌云却执意要让他换。说话间,两人忍不住吵了起来。 “你做决定前就不能跟我商量一下吗?直接把我架在火上烤,当着那么多士兵的面,我总不能驳斥你吧?”叶长洲有些气恼地打开薛凌云的手,“我说了,我衣服没湿。” “怎么没湿?你看看下摆都在滴水了。”薛凌云说着就要伸手去解他衣衫,“穿湿的对身子不好。” “够了薛凌云。”叶长洲一把打开他伸来手,问道,“薛凌云,你不是那般怜香惜玉的吗?为何今日大开杀戒?胡女扰乱军心,撵走就是。她们是常河山送来的,如今你把她们全杀了,倒是逞了一时之快,我要如何向常河山交代?” 薛凌云见他话里话外又挤兑他,知道他还对聆音一事耿耿于怀。被打开的手在空中愣了下,本来已被自己强行淡忘的记忆席卷而来,当日叶长洲杖毙聆音时的绝情狠厉又浮现眼前。看着瘦弱的叶长洲,想着他死不认错的倔强和深重的疑心,薛凌云只觉得心头好痛。 这人刚愎自用狐性多疑,但此刻他对自己的决断质疑,分明是翻旧账,故意找事闹别扭。薛凌云看着他清瘦的脸颊,和他负气的样子,想到他过往的经历,心里那股气始终没有生出来:罢了,他从小没娘,又得不到父皇的疼爱,那么小就独自在宫中艰难求生,性子难免古怪些,我包容他就是了。 薛凌云耐着性子伸手拉他坐下,柔声解释道:“殿下是怪我擅作主张吗?可是殿下,这些胡女非杀不可,原因有三。其一,她们是常河山的人,目的就是来扰乱军纪,从内部瓦解护卫队。从她们听从常河山指令走进神庙的那一刻,她们就不再是无辜女子,而是拿着刀要置你于死地的敌人。面对你的敌人,殿下真的要心慈手软吗?” 他温柔地看着叶长洲的眼睛,没有丝毫因他的言语而生气:“其二,若不杀了这些胡女,她们便是附骨之疽,士兵们念着她们,还如何安心作战?其三,这些士兵起过反心,今日虽被我强压不得不低头服从,可谁能保证他们日后不起反心?我便要他们拿胡女的人头向我纳投名状。只有纳了投名状的士兵,我才能安心用。” 见叶长洲还是一脸不悦,但好歹没发脾气甩开自己的手,薛凌云便轻轻揉捏着他的手,继续解释道:“我知你心头还对聆音一事耿耿于怀,但殿下,这些妓子和聆音不一样。祸乱军心,放在任何朝代都是杀头之罪。为将者,除害在于敢断,所以我今日必须处死这些胡女,否则拖得越久,军心越乱。” 薛凌云如此耐心地解释,倒显得叶长洲有些无理取闹。叶长洲噘着的嘴终于慢慢平了下去,转头有些歉疚地看着薛凌云,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杀了她们,常河山那里该如何交代?” 薛凌云见他小脸苍白,眉头紧皱,拍拍他的手柔声道:“你先把湿衣服换下,听我慢慢给你分析。” 栾清平又不是杨不易,实在不能看着两个男子亲热还心生欢喜。他有些不知所措,挠了挠后脑勺有些羞涩地道:“那个……殿下,世子爷,我去看看西院那边处理好没。” 薛凌云还嫌他在这碍事,一双眼睛巴巴望着叶长洲,头也没回地道:“去吧。对了,别让刘忠奇死了。” “嗯!”得令,栾清平逃也似地跑了。 栾清平一走,屋中只剩下薛凌云二人。叶长洲一边换外袍一边道:“几十条人命呢,若是常河山追究起来,你怎么说?” 薛凌云却大喇喇往小榻上一坐,左手倒右手抛着石榴玩,倚着玉枕看叶长洲换衣服,漫不经心地道:“昨夜暴雨,这破庙被刺客偷袭,会功夫的守卫全死了,不会功夫的工匠们却只死伤几人,你不觉得奇怪?” “刺客是谁的人,来刺杀谁,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何宫中丝毫没有动静?难道庆安国人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吗?”薛凌云接连抛出几个问题,似笑非笑看着叶长洲,一双好看的眼眸尽往他劲瘦的腰身瞟。 第237章 见叶长洲脱了外袍,薄衫下细腰若隐若现,薛凌云口干舌燥咽了口唾沫,丢了石榴凑过去一把搂着叶长洲的腰,不断抚摸着他腰腹,感受着薄衫下那美好的身体,心浮气躁地在他腰窝上落下温热一吻,动情地道:“长洲……长洲,想死我了……你真是把我心都剜走了……” 叶长洲背对着他,低头看着自己腰间不断游走的手,却满脑子都是薛凌云的话,似丝毫没感受到薛凌云热切的欲望。他干脆顺势坐下来,任由薛凌云在他腰间揉捏抚摸,只是皱眉苦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的事,叶长洲身心俱疲尚来不及静下来慢慢梳理。此刻被薛凌云提醒,顿时觉得无形中像是有一只手在主导着这一切。 迷雾吹散见青天,叶长洲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茅塞顿开,“噌”地站起来恍然大悟:“我想明白了!” 薛凌云正在亲吻叶长洲的后背,突然被他这么一吓,高涨的情欲瞬间吓得坠落深渊。薛凌云拍着胸脯苦笑道:“你这么一惊一乍的,不怕把我吓得不举了……” 叶长洲双眼闪烁着微光,坐下来看着薛凌云,认真道:“我想通了!那些刺客一定是来杀我的,谁知我昨夜去寻杨不易,恰好躲过这一劫。刺客们没找到我,正要离开时被工匠们发现,于是就起了冲突。” “嗯,我猜也是如此。”薛凌云斜躺着,惬意地支颐看他,“是谁要杀你,你有怀疑对象么?” 这庆安国想要自己死的,毫无疑问就是常河山父子了。叶长洲苦笑了声,道:“昨日常辰彦突然瘫痪,常河山定猜到是我下的手,但苦于没有证据,便派刺客来刺杀我。” 薛凌云见他情绪低落,坐在那里黯然神伤,不由得一阵心疼。他坐起来抱了抱叶长洲,低声在他耳边道:“当初常河山千方百计要你来游学,并向陛下保证你的安全。如今你遇刺,他应该出来给你个说法。你好好歇着,我进宫去看看,不能让你白白受了委屈。” 叶长洲被他抱着,心里一暖,却又不由得担心薛凌云安危,连忙道:“你只身进宫,万一遇险怎么办?” 薛凌云拍着他背道:“放心,我好歹还是殿下的贴身护卫,只要庆安国没打算与大盛绝交,断然不能轻易对我下手。” 在坞原有赵婆婆的崇明教徒打探消息,在这人生本地不熟的雁鸣城,叶长洲就是耳聋眼瞎,只有靠薛凌云了。他将头靠在薛凌云肩头,轻声道:“那你当心些,遇事不要硬碰硬,这不是坞原。” “嗯。”薛凌云放开他,在他唇上轻轻一吻,转身拿起桌上佩刀,挑眉道:“小十六,你方才吃醋撒泼,这过暂且记下,晚上我再惩罚你!”说完推开门,纵身一跃跳上屋顶,几个纵落随即消失在屋后。 【作者有话说】 最近工作实在太忙,一周只更新三次(小声说一句,还是之前的存稿),大家喜欢就多多支持(投喂海星、评论都可以为我增添人气,谢谢~) 第137章 袍泽与君同 叶长洲看着他利落的身形消失,张大了嘴想说什么却来不及了。垂头丧气地坐下,只恨刚才没事乱发什么脾气。这下好了,晚上不知那饿狼要如何折腾。罢了,谁让自己理亏,偏要提及那妓子的事。 不过提到怜香惜玉,叶长洲又不禁想起那日在月牙巷酒肆遇到薛凌云,他身边跟着一个女子。虽然薛凌云说过他没有红粉知己,但叶长洲可不信。 他干脆躺在小榻上,双手枕在后脑,望着屋顶发呆,心道:哼,今夜可没那么容易让你得逞,不把你这些年那些风流事交代出来,连床都别想上! 薛凌云去宫里要说法了,叶长洲也不能坐等一切事都让薛凌云去操持。回破庙也没见杨不易回来,还得多派些人去寻他。想到这里,叶长洲立即起身,转头就往东院而去。 东院的工匠们将打斗中毁坏的屋子修缮得差不多了,重伤的工匠在屋中歇息,院中设了灵堂,死去的几人都抬到内堂,用白布盖着。灵堂烧着纸钱香烛,一张张黄表纸扔进火盆,瞬间就被火舌吞噬,化作灰烬,随着火焰飞上天空,漫天飞舞,似在送客死异乡的亡灵回心心念念的故土。 叶长洲站在灵前,神情肃穆,接过工匠递来的香,恭恭敬敬向遗体鞠了三躬,上前将香插入香炉。灵堂外为了一圈人,工匠们见叶长洲如此礼待死去的人,忍不住红了眼眶,以袖拭泪。 跳跃的火焰、惨白的布单交相辉映,叶长洲望着那几具尸身,眸光暗沉,道:“都是我大盛的勇士,绝不能葬身异国他乡。烧了吧,待我们回大盛时,带着他们魂归故里。” 女子们低头抹泪,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站出来,将死难者抬到早已架好的柴火上。火把点燃柴火,这些为抵御刺客而壮烈殉难者,随着青烟魂飞天外,渐渐变成了一捧灰。 安置好死难者的后事,叶长洲挑选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工匠,密令他们出去寻杨不易的下落:“你们记住了,无论是否寻到他,天黑前必须回到这里,明白了么?” “诺!”工匠们齐声领命。 西院,雨势已歇,刘忠奇倒在雨水里浑身湿透,身上的血迹被雨水冲刷殆尽,只剩泡白的伤口赫然布满身躯。他脸色苍白至极,挂满水珠,双眼微阖,从胸腔里呼出一口气,总算捡回了半条命。 第238章 尚未睁眼,耳中便充斥着军汉的砍杀声、凌乱的脚步声,和女子凄惨哭喊声。刘忠奇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勉强坐起,眼前一幕恍如人间地狱:院中横七竖八倒着被杀的胡女,有的早已气绝,死得口眼不闭;有的还有一口气,尚在死命挣扎;有的身首异处,头颅滚落远处,脸上定格着惊恐。 远处,军汉们像是发了疯一般,正在追杀四处逃窜的胡女,手中长刀毫不犹豫砍向手无寸铁的她们。 昔日有多宠爱,如今就有多残暴。 刘忠奇身边坐着与他相好的胡女。那女子全身上下血迹斑斑,身上多处在流血,看样子是数次死里逃生,一心要守着刘忠奇醒来。看着她身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刘忠奇只觉得那是一条条昂首吐信的毒蛇,张牙舞爪要将自己吞没。 那胡女脸白似纸,已经奄奄一息。见刘忠奇醒来,她再支撑不住,猛地呕了一口血,捂着胸口满眼凄惶地望着刘忠奇,脸上挂着泪,哭道:“将军……你终于醒了……” 刘忠奇连忙撑着满身伤艰难挪过去将她抱在怀里,看着她身上的血洞,隐隐可见肠子要流出来了。刘忠奇鼻头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来,仓皇地颤抖着手,却不知要先按哪个伤口。 那胡女被刘忠奇抱着,脸上浮现一抹惨白的笑,又涌出一口血,将下巴全都染红了。她躺在刘忠奇怀里,颤抖血红的手轻轻抚摸了下刘忠奇的脸颊,哀哀欲绝道:“将军,我活不成了……你好好活着……别忘了我……” 看着鲜血从她嘴里不断涌出,刘忠奇惊恐不已抱着她声嘶力竭哭喊道:“不要!”这是他的女人,尽管遭叶长洲和栾清平不齿,但刘忠奇心中依然认定此生唯有她。不管她之前是什么人,现在她就是刘忠奇的妻。 那胡女带泪的眼睛不舍望着他,手慢慢软了下去,苍白的脸凝着万般不舍。刘忠奇看着怀中渐渐失去生命的身躯,哭得撕心裂肺。 阴云密布,苍穹滚墨,狂风呜咽着、撕扯着,以摧毁万物的凌厉扫荡着,却吹不散风里的血腥杀戮和凄然欲绝。 当栾清平再次踏足西院,大屠杀已结束。胡女的尸身高高摞在院中,士兵们将尸身浇上火油,一把火将尸身烧了。熊熊燃烧的大火瞬间将胡女尸身吞噬,随着火焰噼啪爆响,这西院过往的荒诞淫丨乱也随之烧了个干净。 士兵们望着窜天而上的火焰,神情不一。有的不舍胡女,尚在难过地抹泪;有的只是将胡女当做消遣,神情麻木地望着尸体燃烧;再冷漠无情些的,已在和身边人有说有笑了。 这些女子被控制着身不由己,以身为刀赶赴战场,却最终战败身死。她们中最成功的那一刀,非刘忠奇怀里的胡女莫属。她不仅成功俘获大盛皇家御卫的心,将钢铁汉子彻底变成绕指柔,临死还在刘忠奇心里成功留下自己的影子。从今以后,这汉子心中,她便是无人可及的之人。 栾清平踏足西院的瞬间,士兵们立即排队列阵,个个站得笔挺,再无半分傲慢不敬。栾清平铁青着脸走过去,审视着肃穆而立的士兵们,眼神冷厉至极。 随即,他将目光移至士兵们身后熊熊燃烧的胡女尸堆,轻蔑之色一闪而过。他背着手慢慢踱步,一一扫过士兵们,士兵们纷纷地头,不敢与他对视,表示万分服从。 刘忠奇跌坐在一旁,似压根没看见栾清平进来,只是痴痴地抱着早已凉透的胡女尸身,双眼失神。士兵们曾试图从他手中抢夺尸体,但刘忠奇将那胡女抱得紧,士兵们又不敢强与他对抗,只得作罢。 栾清平看到刘忠奇的瞬间,暗自叹了一口气,阴沉着脸挥手对士兵们道:“各小队去整顿军务,稍后本将要检阅!” “诺!”士兵们齐声应道,随即散去。 栾清平慢慢走到刘忠奇面前,冷眼看着他那副悲伤至极,半死不活的样子,冷哼一声道:“呵!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情种。怎么,人都死了还舍不得放手?难不成她还能活过来?” 刘忠奇像是没听到栾清平的挖苦,抱着胡女尸身眼神呆滞,似自己的灵魂也跟着胡女去了,剩下的只是躯壳而已。 栾清平见他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眼里暴起怒火,突然一把抓住胡女尸身,硬从刘忠奇怀里将尸身夺走,像抓破烂布一般拖着胡女一条腿,径直将她拖到火堆前,奋力一掷,胡女尸身便飞了出去,瞬间被大火包围吞噬。 “不要!”刘忠奇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胡女被烧,撕心裂肺哭喊起来,双眼倒映着无情的火焰,悲不自胜捶地怒吼,“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我残忍?你是不是忘了你是陛下亲选的皇家御卫?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职责?你个王八蛋!”栾清平气得破口怒骂,一把抓着刘忠奇胸口衣襟,看着他窝囊样子,捏紧的拳头始终没有砸下去,“你看看你现在还像个兵吗?!那胡女把你的魂勾走了么?你做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 刘忠奇满身是伤本就没什么力气,被栾清平抓着胸襟一顿怒骂,只是闭目仰天哭得肝肠寸断,凄惨的哭声令栾清平心烦意乱。 他抓着刘忠奇胸襟的手软了下,随即又硬起心肠怒其不争地骂道:“死了个胡女你就如丧考妣,你可知你玩忽职守沉溺女色,殿下这些日子外有强敌,内有兵患,昨夜差点命丧街头,你真该死!”说着再忍不住,重重一拳砸在刘忠奇脸颊上,顿时将他打得跌回淤泥里,嘴角溢血,双眼直翻,竟是被栾清平一拳打晕了。 第239章 栾清平尤不解恨,拉起已经失智的刘忠奇又是狠狠一拳砸下去,径直将他砸在地上。怒骂道:“你两个眼睛是白长的么?这些胡女起心就是要弄垮队伍,你他娘的身为将领看不穿敌人的计谋,反而一头就栽进去了。认贼为亲,我打死你个糊涂东西!”接着又是重重一拳砸在刘忠奇脸颊。 刘忠奇满身淤泥满身血,只剩虚弱地喘息,嘴里不断涌出血丝,已是气息奄奄。见刘忠奇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栾清平的怒火这才消下去,站起来气喘吁吁地望着他,寒声道:“若不是世子有令,要留你一命,我定活活打死你!” 栾清平和刘忠奇是皇家御卫军中家世最好、最优秀的两个年轻人,因之前跟着叶长洲破获十三被害一案立了功,这次才被委以重任,指派两人来带领和亲队伍出使庆安国。 如果不出意外,三年后叶长洲顺利回到大盛,刘忠奇和栾清平立了军功,加官进爵扶摇直上,前途一片光明。却没想到刘忠奇才到庆安国,就被糖衣炮弹击了个粉碎,被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栾清平愤怒,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背着浑身是血的刘忠奇,铁青着脸一步步朝门口走去。他和刘忠奇有深厚的袍泽之情,不允许刘忠奇就这么沉沦下去,便是到黄泉路口,他也得把刘忠奇拉回来。 他背着奄奄一息的刘忠奇到东院,选了一间空屋,将半死不活的刘忠奇放在床上,默默给他换衣服,打水擦洗身子,又冷着脸将他身上横七竖八的鞭伤上了药,嘴里说道:“你别多想了,知道你小子长这么大没碰过女人,这次就原谅你了。” “想起御卫选拔比试时,你被曹家那小子打得鼻血长流站都站不稳,大家都以为你要认输,谁知道你竟在伤成那样的情况下绝地反击,将曹家那小子打得满地找牙……面对敌人这么勇猛,为何看到女人就走不动道了?” “女人有什么好?整天哭哭啼啼,烦死了!” 他看了刘忠奇一眼,想起薛凌云和叶长洲,道:“你看世子爷和殿下多聪明,都知道女人麻烦,两人干脆……”他顿了下,看着刘忠奇淤青的胳膊,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红了脸结巴道,“你要真难过,要不和我处着试试?说不定就忘了那胡女了。” 刘忠奇像具死尸一般任由栾清平摆弄,他的心已跟着那胡女一起死了。栾清平的话,他竟是半句也没有听进去。 栾清平忙完,望着床上目光呆滞的刘忠奇,叹了一口气,只当自己刚才是放了个屁:“好好歇着,不要胡思乱想。万事待你养好伤再说。” 栾清平说完转身欲走,刘忠奇突然快如闪电抓起桌那带血的匕首,径直朝自己脖颈狠狠刺去。 栾清平大惊,飞起一脚踢向刘忠奇手腕,险险在匕首即将刺破刘忠奇肌肤时,将匕首踢飞出去,“当啷”掉地。刘忠奇手腕被踢得剧痛,被那股力量一带,立时又倒在被褥上闭目流泪。 “你混蛋!”栾清平怒极,拾起匕首丢出门口,指着床上的人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不就是一个胡女么?你竟要死要活,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就是路边乞丐都比你精神些!” 刘忠奇寻死失败,被他一顿怒骂,只是闭目流泪。 眼见他这副样子,栾清平气得一把抓住他衣领,恶狠狠将他扯起来,摇晃着他破败的身体怒吼道:“为了一个胡女,你背弃殿下,自杀殉情,你对得起殿下,对得起你父母吗?!”他看着刘忠奇苍白的脸,咬牙低吼,“刘忠奇,你真他娘的让我失望!” 刘忠奇却似没听见栾清平的怒骂,只是闭目流泪,任由栾清平摇晃,死志已明。 栾清平打了打了,骂也骂了,实在拿他没办法。自己又不能时时守着他,万一趁自己出去,这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又寻死怎么办? 栾清平左看右看,这破屋什么都没有,但床头还有两捆麻绳。他心念一动,径直用麻绳将刘忠奇双手拉起,捆绑在头顶,并拴在床柱上,让他无法寻死,无法逃走。 做完这一切,栾清平站起来看着心如死灰的刘忠奇,心头始终不落忍。他脑中忽然闪现昨夜叶长洲暴雨中虚弱的模样。 原来,人在脆弱时,不论男女,都会令人起怜惜之心。 栾清平眼里哀戚之色一闪而过,软了声音道:“好好活着,向殿下赎罪。”说完转身出门寻大夫。 为了看住刘忠奇,他决定晚上就与他同住一屋。便是将屋中人割肉剔骨砍碎了重新捏,他也要将以前那个磊落飒爽、乐天达观的刘忠奇找回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加班了,更新晚了…… 第138章 祸起萧墙内 薛凌云离开破神庙沿着街道往皇宫方向而去,沿途遇到的庆安国骑兵比上午还多。这些骑兵全都神色匆匆战甲带血,还见骑兵押送着俘虏,俘虏则是另一服饰的溃兵,似乎是双方交战,有人战败了。 整个雁鸣城风声鹤唳,兵荒马乱。百姓人人自危,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连掉东西的都不想捡了。身着锦袍的年轻公子没了恬淡闲适,被人狼狈地挤着前行;深闺女子失了丫鬟仆人,惶恐不安地站在人群中,哭哭啼啼寻人问路。人人胆丧,个个心惊,扶幼携老忙乱奔波,只为逃命。 雁鸣城到底出什么事了?薛凌云靠墙而立,望着慌乱的人群,一双眼睛机警地观察着四周。突然,一个汉人商贩的板车被人撞翻,车上包袱米粮散落一地,立即被仓皇四逃的人群踩踏。 第240章 那商贩急得焦头烂额,一边大声喊着:“我的东西!”一边着急忙慌去捡滚落的东西,顿时被人踩了好几脚。 就在此时,前方一匹惊马飞奔过来,撞翻了数名躲避不及的人,顿时骨断筋裂的伤者躺了一地,声声哀嚎。眼看那惊马越来越近,捡东西的商贩立时就要命丧马蹄下。危难之际,薛凌云拉着他后脖颈衣领用力一扯,将商贩扯回墙边,他这才捡回一条命。 商贩惊恐不已地望着被踩得扁烂的包袱,心头一阵后怕,若不是薛凌云将他扯回来,他岂不是要跟着那些东西一起被踩扁了。见他惊魂未定,薛凌云拍拍他肩膀,拱手问道:“劳驾,雁鸣城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商贩打了个寒战,回魂似地不停向薛凌云作揖,感激地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公子,这雁鸣城出大事了!你快逃命去吧!” 薛凌云见那商贩两股战战,神色惊慌,连忙过去帮他将板车拉至路边,问道:“出什么大事了?” 那商贩扶着板车哭丧着脸心疼他的东西,满眼凄惶对薛凌云道:“这雁鸣城待不得了,凌晨时分许多叛军涌进城,和皇城守备军打起来,死了好多人,皇宫都被叛军封锁了!公子,趁城门口尚未封闭,你快逃命吧!” 薛凌云心头一紧,连忙向那商贩拱手致谢:“多谢大叔提醒,我这就去收拾细软离开。” 商贩见薛凌云这么说,连连点头:“公子你快逃命去吧!”说完推着他的小车急匆匆走了。 看着眼前慌乱逃命的人群,薛凌云神色凝重,转身往偏僻小巷而去。片刻后,他身着夜行服,用黑巾蒙面,从巷子深处纵身一跃跳上屋顶,借着排排屋顶掩身,几个身轻如燕的纵落后,消失在城墙根方向。 皇宫几个宫门皆已经被严密控制起来,身着铠甲的守卫里三层外三层将宫门守住,唯有持令牌方能进入。薛凌云矮身蹲在城墙外屋檐处,借着屋顶圆形装饰藏身。 只见一飞骑从宫外方向冲向宫门楼,那士兵跑边大声用庆安国语大喊:“十万火急!”城门口守卫注意力立即被那人吸引,上前将那人拦下来。守卫统领上前与那人低声说话,似在听那人传达什么消息。 趁着宫门口守卫注意力都在那飞骑身上,薛凌云伺机纵起一跃,身子悄无声息落于宫墙顶上。薛凌云毫不停留,弓腰屈膝沿着宫墙顶快速前行,一路所见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他看准宫内离宫墙最近的建筑,准备从这里用轻功跃过去。此处远离宫门,城墙高耸,守卫便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 薛凌云便停在此处候着,趁那几个守卫说话的功夫,一个鹞子翻身,轻飘飘跃到宫内房顶上。他藏身屋顶,转身看着守卫森严的城墙处,此刻居高临下,可以俯瞰整个皇宫。 不看不知道,一看,薛凌云心都凉了半截:整个皇宫竟都被包围了,这些人穿着不像皇宫原有的守卫,不知是哪里的军队。 他转头向宫内方向看去,眼前一幕令薛凌云瞳孔急剧收缩:只见幽深回廊横七竖八倒着宫人的尸体,池塘中也漂浮着死尸,御花园中兵器碰撞、喊杀怒骂、惨叫声此起彼伏,两帮身着不同服饰的士兵正在拼命厮杀;原本庄严肃穆的皇宫,竟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薛凌云连忙矮身借着屋顶建筑装饰藏身,悄无声息往宫中最高那栋建筑而去。薛凌云轻功绝顶,加上此时宫内大乱,众人要么忙着逃命,要么忙着杀人立功,竟无人理会他,他便顺利摸到了宫中主殿屋顶。 他委身房顶,听到下面有人争吵,还有摔东西的声音,似正发生着激烈的冲突。薛凌云轻轻揭开一块瓦片,从洞中望下去,只见庆安国皇帝常如松狼狈地拄着王杖站在殿中,身上华贵帝王服沾染着污迹,头上王冠歪向一边,白头发凌乱地散开,形同恶鬼。 他的身边跪着一群年轻的男女,看穿着应当是他的后宫及儿子们。这些人互相依偎着瑟瑟发抖,女眷皆在抹泪,男子则一脸愤慨地盯着王座上坐着的人。 更令薛凌云震惊的是,王座上坐的竟是亲王常河山!只见常河山嚣张跋扈地展开双臂,惬意地扶着王座的扶手,蔑然对站在殿中的常如松道:“皇兄,你看,这皇位我坐着可合适?” 常如松苍老皱皮的脸染了几道污迹,重重将手中王杖在地上一顿,颤抖着手指着常河山,声音嘶哑怒吼:“乱臣贼子!枉朕那般器重你,你不但不思君恩,反倒要谋反!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朕早该把你碎尸万段!” 他痛心疾首踉跄了几步,若不是王杖支撑着已然倒下去:“怪朕太心慈手软,顾念着先帝遗命,竟对你一忍再忍,最终酿成大祸!”他捶胸顿足哭道,“朕对不起太子,对不起朕的皇儿们!”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太子常远宏突然直起身子,义愤填膺地冲常河山道:“常河山!枉孤敬你重你,你竟如此丧心病狂!真是令孤寒心!” 常河山坐在王座上,听到他们父子后悔不迭的怒骂,突然哈哈大笑,满眼疯狂地站起来道:“哈哈哈……我的兄长,我的亲侄儿,你们真是亲父子啊,一个比一个天真!” 他站在王座前展开双臂,傲然睥睨:“人呐,从来都是弱肉强食,成王败寇!你们父子执掌这庆安国十多年,看看你们都做了什么?庆安国至今夹在大盛和西潘中间首鼠两端,像乞丐一样这边讨点、那边要些,怎么就不敢下决断结盟一方?!现在闹得双方都防着庆安国,你们满意了吗?!还有那犯上作乱的常慕远,竟凭着一个丹书铁契就令你们父子束手缚脚,任他来去自如踩在你们头上拉屎!天下还有比你们父子更愚忠可笑之人吗?!” 第241章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下一章下周三晚上更新,喜欢的评论一下增添点人气,海星就不必了。 第139章 常河山篡位 “你放肆!你这背宗忘祖的狗东西!太祖遗命岂可违背,长生天的意志岂能容你这般侮辱!”常如松声嘶力竭呵斥他,颤抖着手指着常河山,“你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你个不知廉耻、毫无敬畏之心的小人,朕一定杀了你!” 见常如松气得脸通红,目龇欲裂颤颤巍巍要拄着王杖上来打自己,常河山都不要侍卫出手,径直走到他面前,轻蔑地看着他。在常如松哆嗦着举起王杖的瞬间,常河山轻笑着一脚踹在他胸口,顿时将他踹得跌倒在地。 常如松年过七旬,被常河山这么一踹,倒在地上无法起身,真是万分凄凉。他的嫔妃和子嗣们哭喊着爬过去将他扶起,不停揉着胸膛给他顺气。 常河山的侍卫立即上前将这群人围起来,寒白的长刀刀尖直指他们。常河山蔑然看了半死不活的常如松一眼,转身矫捷地回道王座前坐下,大声道:“若非接管军权需要你的传位昭书加传国玉玺,我早就不跟你废话了。”他看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兄长,没有丝毫怜悯,“玉玺拿来吧!” “贼子,你休想!”常如松脸青嘴白,躺在太子怀里恶狠狠咬牙切齿怒道,“朕就是死也不会交给你!朕的皇位,只能传给太子!” 此时,彭青云突然从殿外进来,低眉垂首迈着小碎步快步走到常河山面前,轻声道:“恭喜王爷,皇城守备军已尽数投降,京城局势已完全在您掌握之中了!” 薛凌云见彭青云,心头“咯噔”一下,又听说雁鸣城已被常河山的叛军控制住,顿感大事不妙。他转身就要离开,可实在太想看常河山会如何处置常如松,便忍着离开的冲动趴下去继续看。 常河山等的就是这个消息,立即站起来意满志得仰天大笑:“哈哈哈……皇兄,你听到没?现在整个雁鸣城尽在我手中了!我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你就得死!” 常如松躺在地上气得直喘气,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太子常远宏见状,红着眼睛将常如松交给皇后,站起来大义凛然冲常河山道:“你控制了雁鸣城又如何?庆安国四方守军和部落得知京城陷落,定要进京勤王。你这区区几万人,能抵挡住他们的几十万大军吗?!” 常如松见常远宏义正辞严,满眼邪笑站起来,背手慢慢踱步到他面前,似笑非笑看着他:“啧啧啧,我的好侄儿,叔父才给你娶了西潘公主续弦,怎么你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他竟还倒打一耙。常远宏气得面红耳赤,捏紧了拳头直视常河山:“孤没有你这样犯上作乱、残害亲族的叔父!” 常河山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围着常如松的妻妾子女慢慢踱步,惋惜地道:“太子说得没错,没有传国玉玺和诏书,即便杀了你们,也无法收服四境守军和那些部落首领们。所以呀,我现在亟需传国玉玺和诏书。” 他走到众人面前,居高临下看着皇后怀中只剩了半条命的常如松,寒声道:“皇兄,交出来吧。交出来对大家都好,我会让你做太上皇,你的妻妾们依旧享受之前的待遇;太子依旧是太子,待我百年之后,他就是新的皇帝。” 常如松喘息着,气急败坏指着常河山,颤颤巍巍怒吼:“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休想!” 常河山笑了,摇头道:“皇兄呀,你还是这么固执,听不进劝。”他转身看准瑟瑟发抖的年轻皇后,一把揪住她头发将她拖出来掷地到地上,立即就有两个侍卫上前将皇后控制住。 “你干什么!”常如松大怒,努力撑起来咬牙切齿盯着常河山,“你放肆!” 常河山脸上挂着阴毒的笑,走过去扭住哭得花容失色的皇后的下巴,居高临下看着她,浑似不是在看活人,而是在看一条猪狗般,然后在她羞辱的哭声和常河山声嘶力竭的怒吼咆哮声中,当众将她奸丨淫。 后宫嫔妃和皇子们瑟瑟发抖惊恐怒骂;常如松疯了一般咬牙切齿咆哮;常河山一边惬意地晃动一边狂悖大笑;年轻的皇后闭眼绝望无助地哭泣,凤冠在晃动中甩掉,轰然坠地,满头金发披散下来。 最高贵的皇后,竟沦落到这样的侮辱。屋顶上的的薛凌云不忍直视,连忙将头转向一旁。这场荒唐的闹剧结束,只听常河山冷笑道:“呵……皇后,得罪了!” 说完手一挥,那两个侍卫立即拿出白绫快速绕过皇后的脖颈,两人各执白绫一头,狠命一拉,那白绫绷紧,年轻的皇后立即无法呼吸。她赤丨身丨裸丨体,双手抓着脖颈上的白绫,眼珠瞪得老大,双腿死命蹬着地面挣扎起来。可是丝毫作用都没有,她双手很快就垂了下去,软绵绵地被侍卫手中的白绫拉着才没倒下去。 堂堂庆安国皇后,竟就这么被人当众侮辱,再如猪狗般勒死,看得屋顶上的薛凌云一阵心惊。见常河山竟如此丧心病狂,常如松已经气得无法站立,在妃嫔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站起来声,嘶力竭咆哮道:“你个畜生不如的混账东西,朕要杀了你!”说完他就想冲过去抡起王杖往常河山身上打。 守在一旁的侍卫立即将他拦住。常如松年老体弱,无法抵抗身强力壮的侍卫,被拦着眼睁睁看着皇后身子不动不动,口眼不闭。侍卫松了白绫,她尸身像一截木头般直愣愣地栽倒在地。 第242章 见状,跪在殿中的嫔妃们立即吓得哭起来,瑟缩着抱成一团,眼里蕴着惊恐,惶惶不安。连皇后都死了,不知下一个死的是谁。 常河山蔑然看着虚弱无助、狼狈跌坐在地的常如松,寒声道:“皇兄,你若执迷不悟,下一个死的,可就是你的儿子了。” 雄师暮年,其状尤惨。常如松王冠在推搡中坠地,满头白发披散,失魂落魄坐在地上,满眼惊愕凄惶。见常河山如此欺人,他苍老的双眼突然爆发出精光,不知从哪里生出力气,猛地站起来将王杖掷向常河山,目龇欲裂怒吼道:“贼子,敢尔!” 常河山没料到这老者居然有这般爆发力,一个不察竟被王杖当头砸在脑门上,顿时将他脑门砸了个包。常河山一捂着额头大怒,目龇欲裂盯着发疯的常如松,指着常如松的妃嫔子嗣,气急败坏怒吼:“都给我杀了!一个不留!” 侍卫们立即领命,手持战刀切瓜砍菜一般屠杀常如松的妃嫔子嗣。寒白的刀砍在手无寸铁的人身上,顿时血肉横飞,立时就有几个人倒地身亡。 母亲抱着几岁孩童,尚未来得及坐起来,就被侍卫一刀从背后捅了个对穿,母子二人一起倒在血泊里;身怀六甲的妃子哭着试图冲出去,被一刀割喉,倒在地上怨毒地看着常如松,似在埋怨他不肯给大家一条活路。 成年皇子会拳脚功夫,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立即和侍卫们打起来。有的武功稍弱,被侍卫寻着破绽砍翻在地;武功高强些的三两下占了上风,夺下战刀奋力反杀侍卫。太子和两个年长的皇子都夺了刀,正在奋力杀敌,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侍卫们一拥而上,双方恶战起来。 砍杀声、哭喊声充斥着大殿,一个个手无寸铁的男女倒在侍卫的刀下,试图逃离这屠宰场的人无一幸免,终逃不过被一刀毙命的结局。 血流成河,尸陈满殿,那场景当真犹如人间炼狱,连薛凌云都不忍看,别过头去慢慢等着殿中打斗、哭喊声稍息,才又探头往里看。 满地死尸,血染大殿,占了上风的侍卫们持刀检查有无活口,见还有活的,就上前一刀毙命。 太子常远宏和两个身强力壮的皇子分别被侍卫扭着胳膊摁倒在地,个个身负重伤,血溅满身,咬牙切齿地看着窃居王座的常河山,眼中似要冒火。 下人已把常河山将砸破的额头包起来了,他铁青着脸站起来,看着目光散乱、神情哀戚欲绝的常如松,心里极度痛快:“呵……皇兄子嗣繁多,向来总奚落我只有辰彦一个儿子。”他走到常如松面前,指着那一堆尸体凑到常如松耳边嘲笑道,“儿子生得再多有什么用?你这当爹的太窝囊,生得越多死得越多。” 他低声细语的嘲讽像是一针毒剂,一下注入常如松心脏。看着那堆儿孙的尸身,常如松突然一口血喷出来,人轰然倒地,随即抽搐起来。 被侍卫压着无法起身的太子常远宏见常如松被气倒,真是心焦如焚,挣扎着冲常河山怒吼:“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常家的败类!你有本事杀了孤!庆安国的勇士们不会放过你这个弑君篡位的无耻之徒!” 常河山不遗余力促成常远宏和西潘公主的婚事,没想到他丧心病狂之下,竟不分青红皂白将西潘公主也杀了。可怜那西潘公主,削尖脑袋抢了叶文月的太子妃之位,谁知却做了别人的替死鬼。 常远宏向来温文儒雅,言语有度,此刻竟被逼得口出恶言,风度全无。常河山看了一眼尸堆里那倒霉的西潘公主,冷笑着看着他,道:“啧啧啧,不就一个西潘女子嘛,瞧把你急成这样。你年轻,还能娶妻生子,慌什么。” “老贼!孤与你势不两立!”常远宏双眼通红恶狠狠地盯着常河山,恨不得生啖其肉。他的妻妾和子嗣,竟也是一个不剩全被常河山灭口了。 第140章 逃亡异国乡 常河山看着他,忽然轻笑了下,道:“你不提醒我,我还没想到呢。西潘公主死了,总得给西潘一个交代吧!”他走过去伸手扭住常远宏的下巴,盯着他狞笑道,“太子殿下,恭喜你,你暂时不用死了。我会把你交给西潘,告诉他们,你和皇兄想对大盛示好,于是杀了西潘公主以示决心。哈哈哈……真是两全其美。” 常远宏见他这般蛇蝎心肠,突然发疯挣扎着要去揍他,但被侍卫们狠狠摁住,只得冲常河山疯狂咆哮怒骂。 屋顶上的薛凌云听得差不多了,轻手蹑脚转身就走。庆安国内乱跟大盛没关系,但常河山一心投靠西潘,定会对叶长洲不利。常河山昨夜派人刺杀叶长洲失败,此刻忙着处理常如松,无暇继续追杀叶长洲。若常河山一旦掌握局势,一定会继续追杀叶长洲他们。所以,和亲队伍一行人必须趁常河山现在无暇理会叶长洲的事,立即撤出雁鸣城。 薛凌云急匆匆回到破神庙时,已近傍晚,外出寻杨不易的工匠们全都无功而返。叶长洲坐在屋子里兀自皱眉担心杨不易,薛凌云便推门进来。 叶长洲见薛凌云神色匆忙,身着一袭黑色夜行服,连忙迎上去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薛凌云一边麻利地收拾东西,一边镇定地道:“常河山谋反了!雁鸣城已经被叛军控制,我们必须马上撤出雁鸣城。” 惊闻剧变,叶长洲猛地站起来愕然道:“他竟造反了?!”这消息对叶长洲来说太过意外,因为常河山在接待游学皇子一事上,处处对常如松毕恭毕敬,丝毫看不出他有反心。 第243章 “真的!我亲眼目睹。”薛凌云将细软简单收拾起来放进包袱里,对尚在惊愕的叶长洲道,“他将常如松的妻儿全都杀了,只剩太子和两个成年皇子,用其威胁常如松给他传国玉玺和传位昭书。若常河山一旦拿到这两样东西,庆安国就尽在他掌控之中了。” 叶长洲慌乱了一下,随即镇定下来,脑子转得飞快,立即帮薛凌云收拾细软:“我们必须马上离开雁鸣城!常河山极力主张与西潘结盟,若他真做了庆安国皇帝,我必定会变成他向西潘投诚的投名状。” “马上走!”薛凌云没多话,三两下收拾好包袱,对叶长洲道,“我已令栾清平立即整顿护卫队,命工匠们收拾细软,辎重一律留下,一刻钟后立即撤离。” “好,你快去看看他们收拾好没,今夜必须撤出雁鸣城。”叶长洲神色紧张,一边催促薛凌云,一边将包袱都拿好。 天色暗下来,破神庙内悄然暗动。工匠们肩上背着细软,士兵们抬着受伤的人,辎重一律抛下,在薛凌云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出了破庙,径直沿着城墙根往最近的东门而去。 昨夜破神庙守卫被杀,京中巡防立即将此事上报朝廷。谁知常如松还没来得及下令处理,他自己就被常河山给逼宫了。这一天破神庙都处于无人看守的状态,倒是方便了叶长洲撤离。 此时城中风声鹤唳,百姓还在络绎不绝逃往城外。常河山虽勉强控制了京城,但许多关卡守卫还处于混乱状况。 他们一行人到达东城门时天已黑尽,薛凌云站在队伍最前面,矮身盯着前方城门口。只见城门口盘踞着数百名叛军,皆整齐待命地守在城门口,出城的百姓一律要严格搜身,确认不是当兵的,才能放出去。 自己带着几百人,如何能在叛军的眼皮底下安然混出城?薛凌云皱眉,鹰一般的凌厉的眼睛盯着城门口,考量着叛军的战力,盘算若是强行冲关,安然冲出去的可能性多大。 “不能硬闯。”叶长洲在他身边低声道,“我们只有这几百人,损失不起。让士兵们乔装打扮成百姓或者行商,混出城去。” 这么多人要全部混出去,起码需要半个时辰。薛凌云皱眉思忖片刻,立即转身低声下令:“所有士兵换上百姓的服饰,工匠先行出城,出去后在两里地外官道旁等候集结。” 栾清平立即领命:“诺!” 即便士兵们换上百姓的衣服,想要成功混出去并不容易,相比之下,工匠们出城相对更容易些。若到真要硬闯城门,必须让手无寸铁的工匠先离开。 栾清平明白薛凌云的意思,背起无法行走的刘忠奇走到一个农人面前低声道:“兄弟,劳驾给他换上衣衫,背他出城。就说他偷了东家的东西,被东家鞭打无法行走。” 那农人看着栾清平背上目光呆滞的刘忠奇,咬唇点头:“栾统领放心!我一定把刘统领安然背出去。” 栾清平将刘忠奇交给农人,目光哀戚地看了刘忠奇一眼,一狠心,转头就走。 工匠们摒弃前嫌,将包袱里的衣衫给士兵们换上,看着士兵们缩在黑暗中,慢慢转身往城门口去。农人老张带头,领着工匠们径直向叛军们而去。 果然,一行人刚到城门口就被叛军拦下了。一个会汉话的首领上下打量着老张,见他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手按在刀柄上大声问道:“什么人?出城做什么?!” 老张哪见过这等场面,鼓起勇气讨好地道:“军爷,我们是东家雇的苦力,东家是商人,来雁鸣城做生意……”他面露难色,“您看我们这些人,都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可否放我们出去?我们要回家。” 那首领不搭理他,一努嘴,十多个叛军立即上前搜身。他们将工匠们身上摸了个遍,连包袱都打开来检查,但除了搜到寻常衣衫银两之外,再无别无。 见士兵们纷纷冲他点头示意没问题,那首领却不放心。这么多人出城,必须谨慎。 他上下打量着老张,一言不发就抽出刀,寒白的刀身架在老张的脖颈上。 工匠们顿时噤若寒蝉,老张吓得脸色发白,看着肩头的寒刀,腿直打哆嗦,壮着胆子结结巴巴道:“军爷……” “把你们的手伸出来!”那首领大声道。 这首领久在关口,练成了一套识人之术。若这些人真是商贩雇的苦力,那他们手上一定有各式各样的老茧;若手上无茧,那就表明这些人在撒谎。 老张不知他何意,只得伸出双手给他看。他身后的工匠们也都纷纷伸出手给叛军检查。这些工匠日常种地打铁,织布刺绣,手上都有形状、部位不一的老茧,粗糙且难看,看上去倒是真像富家老爷雇的苦力。 那首领看到他们手上粗糙的茧子,这才放心下来,收了刀冲着工匠们一努嘴:“走吧!不过走之前,包袱里的银子必须留下!” 老张见要命的刀收下去,如蒙大赦。工匠们不敢反抗,丢银子总比丢命强,纷纷将银子掏出来瑟缩着递给叛军,交了银子的才被放出城。 背着刘忠奇的农人交了所有银子,背着刘忠奇走到门口,却一下被那首领拦下来了。躲在黑暗中的栾清平见状,心都揪紧了。 那农人面如菜色,面对叛军首领,吓得面如土色:“军爷,我的银子全都上交了,不信您搜……” 第244章 叛军首领不理会他,一抬下巴冲着他背上的刘忠奇问道:“背上的人怎么回事?” 那农人吓得魂飞天外,脑子混混沌沌想起栾清平教的话,结结巴巴地道:“他他他……他偷了东家的东西,被东家打了……” 那首领见他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上前用刀尖撩开刘忠奇衣领,便看见刘忠奇身上横七竖八的鞭伤。那首领收了刀,摆手道:“快滚!” 一行人如蒙大赦,连忙急匆匆跑出城门。躲在黑暗中的栾清平见刘忠奇顺利出去,心头悬着的巨石才落地,吁了口气,发现自己的背竟都被冷汗打湿了。 工匠们有惊无险地出了城,个个手心冒汗,后背发凉,竟是无一人说话有,径直跑出了两里地,才停下来喘口气。 “太吓人了,再待片刻,我就要尿裤子了!”农人将刘忠奇放下来,庆幸地擦着额头的冷汗说了句,“我的老天爷呀,这一趟真的太凶险了。” 若是往常,这句话定要引来同伴的嘲笑。但这次,大家都没吭声,死里逃生的庆幸和后怕充斥着心头。农人老张喘了口气,沉声道:“大伙都歇会儿,在这里等殿下他们出来。” 除了栾清平,叶长洲也知道薛凌云命工匠先行出城的用意。三人心照不宣地目送工匠们顺利出城,心里都准备好了最坏的结果——强行冲关出城。 叛军们雁过拔毛,只怕是银子和女人都不会轻易放过。士兵们训练痕迹过重,经不起叛军那般细致地搜身,而且几个陪嫁宫人还混在士兵里面,过去岂不是肉包子打狗。 把没有战斗力的工匠们送走,薛凌云尽可放开手脚了。黑暗中,他黝黑的眸子紧盯着叛军那边,直起身子低声对栾清平道:“调虎离山会么?”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中秋快乐! 第141章 绝处逢生机 调虎离山,需有诱饵。栾清平当即明白薛凌云的意思,心头一沉,但依旧低头抱拳:“末将领命!”说完便转身弓腰屈膝往后走,低声命道,“一、三、五、七小队,跟我来!” 被他抽到的士兵们迅速在另一旁集结。叶长洲隐隐猜到薛凌云要干什么,连忙低声道:“那栾清平他们怎么办?” 薛凌云弓腰屈膝,手按在腰间剑柄上警惕地戒备着,低声道:“这就是他们的使命。” 薛凌云的话虽冷血,但这就是现实,有战争就有流血和死亡。叶长洲当即闭嘴,有敢死队引开叛军,尽可能将伤亡降到最低,这便是武将的职责。 栾清平带着敢死小队弓腰屈膝从巷子里钻过去,径直到了薛凌云等人对面的大道旁。此时大道上有许多难民正在仓皇往城外逃,情形混乱。栾清平就是要这种混乱。他和敢死小队队员贴墙弓腰而行,借着难民隐藏身形,直到离城门口还有数丈距离,栾清平低声吩咐:“稍后闹得越乱越好,将叛军引过来,杀最前面几个人,大家就分头跑,听清楚没?” “清楚!”身后的敢死小队低声应道。 栾清平站直了身子,冲着叛军方向“唰”一下抽出战刀,大喝一声:“敌袭!”随即猛地将手中战刀砍向街边破摊子,随着破摊子“轰隆”垮塌,难民们纷纷惊叫着抱头逃窜。敢死小队有样学样,大道那头顿时乱做一团,小孩哭老人叫,汉子拉着板车死命逃,落单的女人在街头无助四望,满眼惊恐。 这边的骚乱立即引起叛军的注意,薛凌云见叛军首领大叫着着人前去查看。几个叛军气势汹汹冲过去,却被早就准备好的敢死小队队员就地斩杀。 见杀人了,难民们更是吓得惊叫着四散而逃,叛军首领见状,气急败坏大声用庆安国语命令叛军们前去拿人。薛凌云一行人躲在大道这头,见城门口叛军们络绎不绝往敢死小队的方向涌去,城门口只剩下百十来个叛军守着。 薛凌云要的机会就在此刻。黑暗中,薛凌云一袭玄色劲装,如借着黑暗隐身的玄鹰,“唰”抽出战刀一声怒喝:“兄弟们,冲啊!” 士兵们顿时暴起,便在薛凌云和叶长洲的带领下,如洪水猛兽般冲向城门口,以泰山压顶的姿态径直冲向叛军虚弱的防线。 薛凌云将叶长洲护在身后,手持战刀冲在最前面。最前面那惊慌失措的叛军尚未来得及反应,只见薛凌云手中战刀如惊雷般当头劈下。那叛军面部出现一条血线,竟是被当头劈成了两半。 剩下的叛军连忙举刀应付,但薛凌云如一尊可怖的杀神,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手中战刀犹如绞肉机一般收割着叛军的性命,只片刻功夫,便有数人命丧他刀下。 他身后的士兵们虽听过薛凌云在战场上的威名,却从未真正见过。如今见世子爷如此神勇,瞬间士气高涨。几百人面对一众叛军,势如破竹,摧枯拉朽,在那叛军首领尚未回过神的瞬间,城门口防守便破了。 见薛凌云一行人杀死守卫冲出城门,被栾清平的敢死小队调走的叛军们这才反应过来。叛军首领气急败坏怒喝一声:“追!”正在追捕敢死小队的叛军们立即朝城外方向汹涌而去。 出了城门,薛凌云径直拉着叶长洲的手冲身后的士兵喝令道:“不可恋战,快速撤退!” 后面的士兵们便不再与叛军纠缠,转身跟着大部队撒腿狂奔,丝毫不管身后死死咬着紧追不舍的叛军。 叛军首领领着人气急败坏冲出城门,约莫追出数十丈元,眼看前方狡猾逃窜的敌人,他瞬间惊醒,立即停住怒喝:“停!” 第245章 他突然停脚,他身后的士兵一时刹不住脚,一个个撞上来。那叛军首领怒不可遏地骂道:“狡猾的中原人!调虎离山,回城门口守着!” 原来他见薛凌云等人毫不恋战撒腿狂奔,一时半会儿自己追不上他们,若是这些中原人也如方才城里的骚乱一样,是为了调离城门口的防守,那就糟了!叛军们又怒气冲冲回到城门口守着。 兵不厌诈,这点谋略对薛凌云来说是小菜一碟。士兵们没跑多远,就发现叛军们都回去了,并没有人追出来。一个士兵双手撑膝,喘着粗气佩服地道:“世子爷,用兵如神。” 一行人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在远离城门口的官道上望着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城门口,不由得担心还在城内的敢死小队。 叶长洲跑得心脏快跳出胸腔了,虽也是逃跑,但这是他数次逃命逃得最痛快一次。他脸色潮红,喘了口气靠着薛凌云,想起自己屡次被追杀的经历,不由得笑了:“呵……原觉得逃命是很可怕的事,逃得多了也不觉得可怕了。” 他身体虚弱,薛凌云将他架在肩上,回头对士兵们道:“先去与工匠们汇合,再想办法营救城里的人。” 士兵们心中原本对薛凌云六分惧怕,经过方才一战,现在又多了四分敬服。他一声令下,无人再敢有异议,立即整顿队伍,井然有序跟着薛凌云和叶长洲往黑夜中走去。 叶长洲已脱力,整个人都压在薛凌云身上,几乎是被他半拖半拉地走。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得见身后整齐有序的行军声。叶长洲望着天边黑影,慢慢喘得不那么厉害了:“薛凌云,你说常河山会得逞吗?” 黑暗中,薛凌云强健有力的身子地紧贴着他,低声在他耳边道:“他会不会得逞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庆安国乱成一团糟,一时间无人理会你这游学皇子,我们倒是自由了。” 是呀,总算不像狗一样被关在破庙里,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庆安国人的监视下。此番逃出来,叶长洲便不再束手缚脚,得好好计划接下来的事。 叶长洲之前结盟常慕远的念头,此刻面临常河山谋逆造反,他又有了新的想法。叶长洲听着薛凌云的话,心中筹谋着一件大事。此事若成,叶长洲将扭转自己绝对劣势的局面,或许还会为自己争取一个盟友。 望着前方漆黑的夜空,叶长洲胸有丘壑,低声道:“薛凌云,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知你是否认同我。” 薛凌云灼热的喘息就在他耳边:“殿下想要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我薛凌云誓死跟随殿下。” 此言一出,叶长洲不禁转头望着薛凌云隐在黑夜中的脸颊,温柔中带着炙热,心都被这人暖热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紧跟其后的士兵们,低声对薛凌云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常如松大势已去;常河山虽暂时控制了京畿,但他名不正言不顺,必定会引起全国上下一致反对;废皇叔常慕远虽被逐出京城,但他实力不容小觑。我们不如与常慕远结盟,助他登上帝位。” 薛凌云顿了一下。他以为叶长洲会利用庆安国内乱一事,顺利返回大盛;却没想到这人看似柔弱可欺,心中却有这般宏图大志,更有逆境翻身的果敢和意志。 薛凌云低声道:“不愧是叶政廷的儿子。好,既然你想放手一搏,那我便陪你搏一把。”他将叶长洲虚弱的身子往怀里搂了一下,问道,“你可有详细计划了?” “有。”叶长洲被薛凌云抱在怀里,将之前的计划和盘托出,“我此前每日派杨不易乔装出去寻常慕远的线索,至今没有消息,连杨不易也失踪了。不过今日得以逃出雁鸣城,我就可以顺利去找常慕远了。” 薛凌云点头道:“常慕远替你和叶文月解围,自然也是希望得到大盛的支持。但你此去寻他,如何说服他与你结盟?你怎知他不会更属意与叶文惠结盟?毕竟叶文惠带着常家血脉,而且他已经是亲王了,可比你这无权无势的郡王好多了。” 叶长洲道:“不需要说服他。此时常河山举兵造反,常慕远一定如庆安国那些部落首领一般急着进京勤王,我只会劝阻他。”他看了薛凌云一眼,“我是叶文月兄长,我与月儿一路九死一生,究竟谁护她一路无恙,月儿心里清楚。以我对常慕远的判断,此人不会拘于血脉束缚。” “为何你要阻止常慕远进京勤王?”薛凌云愣了,不解地道,“若常慕远救驾成功,常如松定会赦免他的罪过,岂不是对他更有利?” “不。”黑暗中,叶长洲眼中微光一闪,决然道,“常如松一定要死,他的子嗣也一定会死完。而且,这些人一定要死在常河山手上。” 听着叶长洲狠毒的话,薛凌云只觉后背发凉,不寒而栗。 从杖毙聆音一事后,他一直觉得叶长洲柔弱的外表下藏着不易察觉的狠厉残暴,听他这么说,一瞬间还以为那人只是单纯的暴戾。但他转头看着那人苍白的脸,很快就明白了叶长洲的意思:常如松一死,常河山便是弑君杀兄谋朝篡位的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到时候常慕远举为常如松报仇的大旗,定是一呼百应。待常慕远成功将常河山剿灭,最有资格登极继位的人,便只剩他常慕远了。 他不登极,也得登极。 常如松本就在大盛和西潘之间举棋不定,不如让常河山解决了他,再由常慕远灭掉常河山。此计顺势而为,虽会死更多的人,但也对叶长洲、对大盛最有利。 第246章 为君者,决不能因妇人之仁错失此等良机。薛凌云心中佩服叶长洲的果敢和决绝,点头道:“好,就依你。”他抬头望着天边,“此时,只怕雁鸣城沦陷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庆安国,想必四境守军和各部落首领的兵力都在赶往雁鸣城,便让他们先去和常河山狗咬狗。我们这就去寻常慕远,劝他先和我们一起隔岸观火。待那些部落首领将常河山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出手,稳收渔翁之利。” “嗯。”叶长洲喘着粗气,走得有些艰难,“还得想办法让常河山杀掉常如松。” “简单。”薛凌云笑了下,“斧声烛影,手足相残,前人早就干过了。” 残月悄悄从黑云里透出半张脸,漆黑的夜终于有了亮光。二人带着队伍追赶上正在路边等待的工匠们,汇合整顿完毕,便马不停蹄地漏液往南边而去。 一行人沿着白玉河南下,夜晚虫鸣吱吱,白玉河流水汩汩,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野花香。此时已近夏,夜间并不寒冷,走了一段路程,人困马乏,薛凌云才下令在宽阔的河滩处就地歇息,天亮再走。 士兵们都困得不行了,枕着战刀倒地就睡。工匠们则讲究些,就着白玉河的水擦洗了脸和身子才睡。残月照着寒白的河滩,地上的碎石泛着微弱白光,勉强能视物。叶长洲枕在包袱上,望着天上飞奔的黑云,睡意全无,因为身子底下就是碎石块,实在硌得太痛。 往后这样逃亡的日子,只怕只多不少。他无奈地盯着虚无的夜空,轻声道:“薛凌云,你真傻。在坞原跟着你太子表哥多好,何苦来异国他乡跟着我这个不受宠的皇子?” 薛凌云已快睡着了,却下意识地将胳膊放在叶长洲身上,“唔”了一声道:“小十六,别闹了,快睡吧,明日还要急行军。” 叶长洲转头看着薛凌云暮色中的面容,没告诉他自己硌得睡不着,只是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快睡……”薛凌云侧身面向他,带着极重的睡意在他耳边喷着灼热的呼吸,“这荒郊野外,当着这么多士兵,是没办法睡你了。你抓紧时间养精蓄锐,你吃醋撒泼乱发脾气一事,我还没惩罚你……”话音未落,压在叶长洲身上那只沉重的胳膊便又沉了些,那人竟是睡着了。 他在性丨事上倒真是斤斤计较。叶长洲愕然张嘴,想说点什么拒绝,随即还是闭嘴。谁让自己没事又翻旧账提及杖毙聆音一事,理亏在先。 流水淙淙虫鸣吱吱,士兵们发出沉重的呼吸,有人说着含混不清的梦话。所有人都进入梦乡,梦着故土的亲人。唯有睡不惯地面的叶长洲,和失魂落魄的刘忠奇睁着眼睛。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国庆快乐! 第142章 莫向临邛去 刘忠奇躺在草丛里,怔怔地望着星河明灭的夜空,满脑子都是胡女临死前的凄惶绝望和依依不舍。他满身的伤,却感觉不到疼痛,仿佛灵魂已随胡女逝去,剩下的只是一副行尸走肉的皮囊。胡女这一刀径直砍在刘忠奇致命部位,刻骨的伤,唯有腐肠之药方能医治。 夜色中,只见一个黑衣人踉踉跄跄沿着白玉河往河滩处跑来,正是成功引开城门叛军的栾清平。他脸色苍白,脸颊多了一道血痕,捂着腹部的伤喘息着。见到大部队的一瞬间,他双膝一软,差点栽倒,连忙用断剑趁着地,半跪在地上。 他的到来惊动了众人,大家纷纷起来。连忙有人过去搀扶他,关切地问道:“栾统领,您没事吧?” 栾清平头发凌乱,盯着前方刚被惊醒的人群,焦急地道:“扶我去见殿下和世子。” 薛凌云也被惊醒了,站起来低声对叶长洲道:“你坐着不要动,我过去看看。” “好。”叶长洲见那边人群骚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依言坐着,下意识将包袱抱在怀里,以便随时跑路。 薛凌云拨开人群走过去,见栾清平被人搀扶着一切一拐走过来,连忙快步过去一把搀住他胳膊,惊诧地问道:“你怎么逃出来的?其他人呢?” 栾清平身上有伤,又带伤狂奔这么远,完全脱力了,见到薛凌云的瞬间一下软倒下去,努力用断剑趁着自己,喘息着道:“世子爷,他们……他们都战死了,末将拼死才得以逃脱……整个雁鸣城都陷落了,城门口已彻底封锁,严禁进出。” 此话一出,众人都低头沉默。如今工匠们要靠士兵保护,士兵们要靠工匠们照料饮食医护,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一损俱损。敢死小队几十个人,一下全部丧命,这无论对士兵们还是对工匠们来说,都是个沉重的打击。 沉默中,薛凌云搀扶着栾清平,沉声道:“战死的都是大盛好男儿,待回到大盛,殿下会上报上朝廷,给与嘉奖和抚恤。”他见众人神色凄然,鼓气朗声道,“好了,都抓紧时间歇息,天亮往长宇草场进发。” 众人便又躺下歇息。薛凌云扶栾清平坐下,队医老陈立即上前为栾清平治伤。揭开栾清平的腹部衣衫,只腹部赫然一道皮肉翻飞的刀伤,长约三寸,深入皮肉,好在没有伤及内脏,但血流不止。 不知他拖着这样重的伤,赶这么远的路,一路流了多少血。薛凌云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看着面色苍白嘴唇干裂的栾清平,声音都颤抖了:“栾清平,你还撑得住么?” 老陈立即给栾清平伤口清创上药。栾清平疼得皱眉,一双眼睛却在四处搜寻着什么,嘴里有气无力地道:“世子爷,我撑得住……殿下无恙吧?” 第247章 “无恙,你安心养伤。”薛凌云将手放在他肩头,见他还在四处找寻着,问道,“你想找谁?” “刘、刘忠奇呢?”栾清平虚弱地问道。如果不是担心着刘忠奇,栾清平哪能撑到现在。 “在那边,我扶你过去。”薛凌云连忙和老陈一起架起栾清平往刘忠奇那边走。 刘忠奇还躺倒在地上,双眼失神地睁着。 看到他的一瞬间,栾清平心头悬着大石头这才落地,被搀扶着躺在刘忠奇身边,才放心地闭了眼:“世子爷您去陪殿下吧,属下不会有事的。” 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人,薛凌云默默叹了一口气。从京城带来的两个御卫军,竟都重伤至此。满地躺倒的士兵和工匠,人困马乏,亟需找到常慕远,好好休养生息。 见薛凌云一脸沉重地走过来,叶长洲连忙坐起来问道:“栾清平还好吗?其他人呢?” 薛凌云沉着脸在他身边坐下,重重叹了口气,摇头道:“就剩他一人了,失血过多,只怕要养上一阵子。” 栾清平是除薛凌云外,叶长洲最倚重之人,如今他受了重伤,叶长洲心里也不好过,便道:“让他好好歇息,队伍有你亲自带,我放心。” “嗯。”薛凌云说着拉他躺下,用胳膊给他做枕头,“快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众人疲惫不堪,不消片刻河滩上便沉寂无声,除了此起彼伏的微鼾和水流声。老陈为栾清平缝合完伤口,叮嘱道:“栾统领失血过多,一定要好好歇息。” “多谢。”栾清平冲老陈微微颔首,目送他离去。 人都睡了,栾清平伤口疼得睡不着。见刘忠奇背对着他,也不知睡着没有,便凑过去轻声唤道:“刘忠奇,你睡着了么?” 刘忠奇一声不吭,但见他身子缓缓起伏,呼吸轻缓,便知他没睡,只是不想理会栾清平。约莫他心里,还惦记着那胡人女子吧。栾清平叹了一口气,侧躺下去,也背对着刘忠奇,闭眼休憩。 腹部的伤痛得无法入睡,昏昏沉沉中,栾清平脑中反复忆起暴雨夜,在雁鸣城街头,他和薛凌云遇到叶长洲的情形。只是疾风苦雨中,那浑身湿透、脸青嘴白被冻僵的人,忽而就变成了刘忠奇的模样。 那一刻,栾清平手中的伞,毫不犹豫地伸过去为那人遮住风雨,也如薛凌云一般,一把将那人揽入怀中,抱着他冻僵的身子。 看着那人欺负得背影,栾清平轻声解释道:“世子爷要立军威,你便是他树威的最佳人选。为救你命,我只得狠狠打你,你明白我的苦心吗?” 刘忠奇只是直直地望着黑暗,面无表情,眼中却蕴着恨意。 罢了,你懂不懂我的苦心,都没关系。栾清平轻轻叹息一声,微微挪了下身子,轻轻靠着刘忠奇的背,确认他在安然在身边躺着,才放心睡去。 天刚露出一丝亮光,河滩上过夜的众人都尚未睡醒,薛凌云却猛地睁眼,一把放开叶长洲,几乎是手快过脑地抓起地上的战刀,弓腰屈膝警戒起来。 河滩被晨雾笼罩起来,氤氲着水汽的浓雾中,只听“轰隆隆”一阵遥远而沉闷的行军声,似有千军万马践踏着大地,朝四面八方围过来。不仅薛凌云听到异响,队伍中有行军打仗经验的士兵也机警地站起来,手持武器警戒着。 四周浓雾遮挡,根本看不清究竟是何人的队伍围过来。薛凌云听到越来越近的轰隆声,大喝一声:“敌袭!” 叶长洲连忙站起来,十分默契地紧跟在薛凌云身后,也拿着战刀警戒着他身后,两人互为犄角。 就在众人着急忙慌起身应对的瞬间,四周雷鸣般的马蹄声已经围了过来。只见浓雾中冲出无数庆安国骑兵,皆身着铠甲,密密麻麻围过来,将河滩上叶长洲一行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薛凌云看到庆安国骑兵的瞬间,眼里的光迅速破灭:被如此多的庆安国骑兵围困,自己这区区几百人,只怕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就被碾压殆尽。他快如闪电拉着叶长洲退至白玉河边,口中喝道:“撤退!” 众人连忙跟着他退至白玉河边,叶长洲望着滔滔河水,脸色煞白:若庆安国人步步紧逼,只怕自己等人只有强行渡河了。看这河水如此湍急,不知其深几许。 下去了,还有命活吗? 天要亡我。叶长洲绝望地闭了眼。 正当他心如死灰之际,突然听到庆安国骑兵里一声清脆的喊声:“十六皇兄!是我!”是叶文月! 叶长洲死去的心顿时又活了过来,欣喜地睁开眼,只见叶文月穿过浓雾,双手拨开人群,哭着朝自己跑来。 她一身鹅黄衣衫,发髻简单却精致,只插着日常珠钗,虽哭着,跑得倒是挺快。看样子这些日子得到精心照料,背部的伤好了许多,她身后则跟着刚下马的常慕远。常慕远生怕她激动过度跑摔倒,将马缰绳递给洛桑便追着叶文月跑,嘴里担心地唤道:“月儿,慢点!” 方才草木皆兵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叶长洲望着奔跑哭泣的幼妹展开双臂,悲喜交加唤道:“月儿!” 叶文月扑到叶长洲怀里,抱着他“呜呜”放声大哭:“皇兄,我好想你……” 叶长洲抱着叶文月也是湿了眼眶,连忙拍着她背哄道:“好了好了,你没事就好……” 兄妹二人喜极相拥,队伍里那几个陪嫁宫人也冲出来围着叶文月,跪下去哭得不能自抑:“公主……”尤其是秋菊,她自小与叶文月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叶文月被常慕远带走后她常以泪洗面,如今再次相逢,她便是死也不肯离开叶文月了。 第248章 见叶长洲兄妹相逢,薛凌云收了战刀,冲着追过来的常慕远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庆安国皇叔,在下大盛煜王世子,薛凌云。” 常慕远一双眼睛都在叶文月身上,见他们兄妹相拥喜极而泣,也是一脸戚然双眼湿濡,似乎跟兄长团聚的不是叶文月,而是他。见薛凌云出来,他连忙也学着薛凌云拱手道:“原是煜王世子,久仰大名。我早不是什么皇叔啦,就叫我名字好了。” 这人果然洒脱不羁,也不端架子,薛凌云放下手便笑道:“您说笑了。”他环视了下甲胄完备的庆安国骑兵,偏明知故问道,“王爷您这般阵仗,是要进京勤王?” 说到正事,常慕远这才收了心神。他倒是毫不客气自来熟地一把搂过薛凌云肩膀,拉着他就往一旁走:“他们兄妹重逢定有许多话说,凌云兄,你来。” 看来他已从叶文月口中得知叶长洲如何倚重薛凌云的事,径直拉着他到一旁,才皱眉道:“小舅爷既然已逃出雁鸣城,想必你们也都宫里知道发生何事。我本欲带月儿回长宇草场,惊闻常河山谋反,便召集兄弟们进京。常河山狼子野心,他一心与西潘勾结,若叫他坐了庆安国江山,那对庆安国和大盛来说,都将是灭顶之灾。” 小舅爷?薛凌云疑惑只是一下,便明白了他说的是叶长洲。 叶长洲果然猜中常慕远的心思。薛凌云微微一笑,道:“既然皇叔礼贤下士称我一声兄,那我倒有几句肺腑之言想对您说。” 那边,叶文月终于收住了眼泪。她陡然离开母妃,跟着叶长洲一路颠簸九死一生,却又无奈分离。此刻重逢,终于见到亲人,她心里对叶长洲的已是万分思念和依赖。 “皇兄,你怎么搞成这样了啊……”叶文月离开叶长洲怀抱,可看到叶长洲如此憔悴,一身狼狈,又忍不住哭起来。 她哪能想象得到与兄长分离后,叶长洲都经历了些什么。叶长洲伸手抹去她脸颊的泪,红了眼睛道:“好了,不哭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见叶文月低头抹泪,叶长洲瞥了一眼远处正与薛凌云聊天的常慕远,低声问道:“这废皇叔人怎么样?有没有欺负你?” 叶文月红了脸摇摇头,抽泣得不能出声。叶长洲见她双髻垂髫,还是未婚少女的发髻,猜测常慕远宠溺将就她,并没有强迫她,便轻声哄道:“好了,不哭了。你如今都是嫁人的大姑娘了,可不许动不动就哭鼻子。” 叶文月眼红红望着他,巴巴拉着他衣袖道:“皇兄,跟我们走,我叫他护着你,再不要受人欺负了,好不好?” 叶长洲苦笑了一下,抬手轻轻刮了下她鼻梁,宠溺地道:“好。” 第143章 篝火接风宴 叶文月见叶长洲答应了,终于破涕为笑,高兴地拉着叶长洲不撒手。她知道自己回不了大盛了,但有皇兄陪着,她就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她絮絮叨叨说着与叶长洲分别后的经历,说到自己伤口发臭,但常慕远依旧没有嫌弃她,反而安慰她的时候,脸就红了,神情娇羞。 叶长洲见她这样,逗趣道:“这下不惦记童公子了吧?” “哎呀皇兄!不许说……”叶文月撒娇埋怨起来,扭着叶长洲胳膊摇晃。 “小舅爷,先上马去营地再说!”那边,常慕远突然大声冲叶长洲喊了一句。叶长洲一时间差点没反应过来这个称呼,愣了一下,随即无奈笑了。 常慕远这次不仅带了自己的人马,且启用了京中蛰伏之人,径直将京营所剩部队尽数归拢于自己麾下,在雁鸣城西五十里地外安营扎寨。自他起兵高举勤王大旗,便有不少部落陆陆续续来投奔他,势力逐渐壮大。他和薛凌云各自整顿人马,带着叶长洲兄妹往营地而去。 沿途皆是战败的溃军,什么样的穿着都有,原本一片祥和的草场,愣是变得战火四起,苍凉破败。常慕远却兴高采烈精神抖擞,沿途不停地收拢溃军,一个活人都不放过,所到之处简直寸草不生。 “这废皇叔有点意思。”薛凌云盯着前方常慕远和溃军交谈,“这些散兵游勇他也看得上。” “或许,这就是他之所以能逆境中翻身的原因。”叶长洲看着常慕远,若有所思。为君者,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起码常慕远做到了前一半;在我们没看到的地方,或许还有他独到过人之处,否则不可能有这么多人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过了半个时辰,叶长洲坐在马车上昏昏欲睡,突然听到薛凌云在马车外喊了声:“殿下,你看。” 叶长洲连忙撩开车帘,遥遥见前方开阔的草原上,密密麻麻扎着无数个灰色营帐,硕大的主帐前方旗帜飘扬,正是常慕远的大本营。 士兵们在校场上列队训练,一个个整齐的队伍排列有序,波澜壮阔,声音震天,士气高涨。常慕远娶了大盛公主,便意味着他会得到大盛的支持,这可是振奋军心的事,想必此刻士兵们见到叶长洲一行人的到来,会更加有信心。 叶长洲看着如此规模庞大的军队,也是胸襟激荡。这常慕远真是不简单,在皇家的极力追捕下还能收拢如此多的人为他所用,也算民心所向了。 队伍缓缓进了营门口,常慕远故意让叶长洲和薛凌云等人跟在他身边,骑着高头大马缓缓穿过营地,犹如得胜归来一般。薛凌云骑着马跟在叶长洲马车旁,见叶长洲撩开帘子往外看,凑过去低声道:“这是在向他的人马展示咱们呢!这废皇叔可真是个玲珑剔透的聪明人,小十六,我预感,你这次赌对了。” 第249章 叶长洲微微一笑,将帘子放下,隔绝了士兵们窥探的目光,也保持着大盛皇子的神秘。只要自己人来了,就是要让这些人看到,在这场叛乱中,大盛坚定不移地支持常慕远。 队伍围着营地转了一圈,常慕远这才将叶长洲一行人安顿在主帐旁。他给叶长洲的营帐,按照外宾接待的最高规格置办,让他手下所有人都看到,常慕远礼待大盛皇子。 舟车劳顿了一天,晚上的接风宴十分盛大。宽阔的草原上燃起了篝火,烤着香喷喷的牛羊肉,将士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常慕远习惯与将士们同乐,并没有什么架子。他身着玄色衣衫,金黄的卷发和白皙的脸颊,在夕阳和篝火下更显人白如玉,贵气逼人。 他旁边坐着一位年老的庆安国妇人,正是在沙岛绿洲内见过的,给叶长洲祈福的老人家。常慕远对她十分尊敬,跟她说话递东西都是毕恭毕敬。 叶长洲听人说,当年常慕远被逐出常家,万分狼狈被追杀,孤身一人逃到沙岛绿洲,又饿又冷晕倒在路边,是这老人救了他。常慕远便隐姓埋名在沙岛绿洲内活了下来,如今他势力逐渐壮大,依旧将老人当成至亲侍奉。 叶长洲和薛凌云坐在常慕远右侧,每个人面前都摆着庆安国的美食美酒。叶长洲不食荤腥,常慕远特地命人给他准备了美味的奶干、鲜果和蔬菜面食。叶文月则巴巴贴着叶长洲,恨不得把自己粘在她十六皇兄身上。 常慕远见状,笑道:“小舅爷,月儿还真是粘你呀。” 叶文月听着脸一红,干脆用背对着常慕远,不理会他。叶长洲见叶文月脸红了,笑道:“王爷见笑了,我们兄妹一路历经千难万险,遇到许多凶险事,月儿女孩家难免胆怯。” “我又不是坏人。”常慕远饮了一杯酒,一双蓝色眼睛若有似无地往叶文月身上看,“我可没欺负过她,她倒是经常用东西砸我。”他满眼都是叶文月,这废皇叔是真的看上这小丫头了。 叶文月更是羞怯,噘着嘴背对着他佯怒道:“我……我那是害怕,谁叫你老没个正经样。” “哈哈哈……”叶长洲见两人拌嘴,笑得开怀,拍拍叶文月胳膊道,“好了,你呀,王爷若正要对我们不利,何必千里迢迢冒险进京。” 叶文月见叶长洲帮常慕远说话,羞怯地撒娇:“皇兄!”顿时惹得众人开怀大笑。 篝火映在众人脸上,皆喜笑颜开。常慕远神秘地对叶长洲道:“小舅爷,我还有个礼物要送你。” “什么礼物?”叶长洲好奇地问道。 常慕远却不说话,只是冲身后侍卫一挥手,侍卫立即从后面带着一个孩子出来。那半大孩子噘着嘴一脸不悦地被侍卫推着走,猛然抬头看见叶长洲等人,“哇”一声哭出来了,激动地冲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叶长洲面前,痛哭喊道:“殿下……” 这孩子,竟是失踪多日的杨不易! 叶长洲见杨不易也是满脸惊诧,见杨不易跪在面前哭得泣不成声,清瘦的后背不断耸动,又是伤心又是欣喜。他为了找杨不易的下落,差点冻毙街头。原以为这可怜的孩子定是命丧在京城暴丨乱之中了,没想到他竟真的找到常慕远了,只是不知他这些日子为何没有回去复命? 叶长洲连忙拉着杨不易胳膊,惊诧地抬头用目光询问常慕远。常慕远欣慰地看着他们主仆重逢,解释道:“那夜暴雨,这孩子独自冒雨找到我,那时我还在洛桑家。他将小舅爷你教他的话告诉我,便急着要赶回雁鸣城,没成想却因淋了雨发起高烧,一病不起,直到今天方才好些。” 听着常慕远的话,看着眼前蒙着病气的少年,叶长洲一阵心酸,喉头更得剧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薛凌云见状连忙用身子挡住他,替他搀扶起杨不易,洒脱一笑:“你这小子命大,若你真回到雁鸣城,只怕早就没命了。” 杨不易“呜呜”哭着,抹泪抽泣:“世子爷,你终于来了……殿下想你想得好苦……” 薛凌云生怕这口不择言的小子说出什么,徒惹人笑话,连忙道:“哎哟,你少说两句,去吧,跟你的殿下叙叙旧。”说完将杨不易往身后一推,让他贴身跟着他的殿下去。 杨不易一见到叶长洲,恨不得时刻贴在他身边。他见叶长洲脸色不好,比起自己离开那天气色更差,又是一阵伤心,眼巴巴望着他:“殿下,你是不是又被欺负了……” “没有。”叶长洲凄然一笑,红着眼睛看着眼前少年。没想到杨不易竟为完成自己交代的事,连夜跑出这么远。那夜暴风骤雨闪电交加,不知他一人摸黑赶路,心里该如何害怕?这孩子,不枉自己如此倚重他。 薛凌云见杨不易缠着叶长洲说话,俨然与亲人失散已久的孩子猛然与家人团聚,心里也是百感交集。他转头对常慕远道:“不知王爷可有认真考虑殿下的提议?” 一路上,他对常慕远细说了叶长洲的想法,劝他先隔岸观火,等常河山被各路部落首领和四方守军收拾得差不多了,再举灭贼大旗,一举将之剿灭,稳坐庆安国江山。 不过,薛凌云却没提要想办法让常河山杀掉常如松父子的事,他对常慕远不了解,不清楚此人对常如松父子是否还有些微亲情。毕竟常如松父子虽将常慕远赶出宗祠,却从未对他赶尽杀绝。 薛凌云决定亲自去做这件事,暗中推波助澜,一定要让常如松父子死在常河山手上,否则将影响常慕远顺利继承大统,也将影响到大盛的安危。 第250章 常慕远盯着杯中酒,深邃的眼眸透过酒杯看着篝火,意味深长一笑:“小舅爷的建议自然是极好的,我当然听。”他转头看着薛凌云,那双蓝色眼眸似要看透薛凌云内心,“不过要玉成此事,陛下需龙驭宾天,还要麻烦小舅爷和世子费心。” 这人真是绝顶聪明。常如松是皇帝,常远宏是太子,他如何能下弑君谋逆的令,此事也只有交由薛凌云和叶长洲去暗中操作。 他举起酒杯冲薛凌云一笑:“世子武功盖世,此事还需你多费心,只要能促成此事,世子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他这是将这事拜托薛凌云了。 薛凌云自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站起来举着酒杯回应道:“王爷交代,我定全力以赴。不过,我还有个小小的请求。”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常慕远举杯一饮而尽,痛快地道:“世子请讲。” 薛凌云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拱手抱拳郑重地道:“士为知己者死,我千里迢迢追随殿下而来,想必王爷也明白煜王府向着谁。来年若大盛出现皇子夺嫡,还望王爷能支持十六殿下。” 第144章 鸳鸯两相依 这话说得够直白,常慕远看着薛凌云,眼中惊诧之色一闪而过。这废皇叔虽表面看着不着调,实际心思深沉不易猜透。他没想到薛凌云如此显赫尊贵的家世,会这般直白地表明自己的站队。 常慕远虽没去过大盛,但对大盛皇家几个皇子及派系比较清楚。都说薛凌云和煜王府都是太子的人,常慕远也这么认为,如今看来大有玄机。不过常慕远聪明绝顶,当即哈哈一笑,爽朗地道:“那必须呀,小舅爷一路冒着生命危险护送月儿到我身边,就凭这份恩情,我也永远支持小舅爷。” 薛凌云微微一笑,抱拳道:“多谢王爷!” 薛凌云从来不做无谓的事,他这般费尽心机,就是想为叶长洲将来夺嫡时多一个有力的靠山。 深蓝的天幕布洒漫天繁星,空旷幽远的天空下,广袤无垠的草原,微风一吹,便是清新的青草香,和篝火燃爆的微响。火光中,点点火星满天飞舞,照亮整个夜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夜深而静,许多人都喝醉了,三三两两搀扶着回营帐休息。常慕远也喝了不少,在篝火照耀下白皙的脸蔓上微红,一双眼睛总是若有似无地望向叶文月,幽怨中透着落寞。 叶长洲见夜深了,便对叶文月道:“月儿,你去歇着吧。那几个丫头以后就跟着你了,有贴身之人照顾,我也就放心了。” 那几个陪嫁宫人这些日子被叶长洲护着,没有受什么委屈,此刻听叶长洲这么说,纷纷跪倒叩首:“多谢殿下照拂。” 叶文月乖巧地贴过来,对叶长洲道:“那皇兄也去歇息吧,我明天来找你玩。” 以前在宫中,这兄妹俩一年也难得见几次面,更谈不上什么熟络。如今经过这么多的事,兄妹二人倒是感情益增,叶文月对叶长洲依赖程度不比对她娘亲曹妃低。 “嗯。”叶长洲笑了笑。瞥见常慕远眼巴巴地望着叶文月,叶长洲径直拉着叶文月的胳膊,两人站在离他们远一些的地方。 看着叶文月娇憨可人的脸,叶长洲腹中踌躇许久,才组织好语言:“月儿,你知道和亲,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叶文月没想到叶长洲会对她说这些,脸一红,低垂着头轻声“嗯”了一声。 叶长洲毕竟是男子,许多话不便对叶文月说,便道:“没想到常如松父子背信弃义,倒是让你捡了一条命。如今常河山造反,只怕那常宏远是没命活了,你若当初整成了太子妃,岂不是要冤枉陪葬。” 叶文月若有所思点点头,没吭声。 “所以,这废皇叔常慕远,是你的救命恩人。”叶长洲低声道。他不便说得太深入直接,只能点到为止。叶文月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叶长洲话里的意思。 叶文月抬头望着他,眼里星星点点,红了脸羞涩地道:“皇兄,我知道了。” 叶长洲莞尔一笑,对她轻声道:“去吧。” 叶文月期期艾艾转身,低垂着头走到常慕远面前。面对常慕远毫不掩饰的爱意,叶文月羞红了脸,矮身将他搀扶起来,低声道:“王爷,我扶您去歇息。” 绝色佳人如此贴近,常慕远心都快跳出胸腔了,脑子一懵,混混沌沌地就随着叶文月走了。篝火晚会谢幕,人也走得差不多了,薛凌云身上被烤得暖融融,伸了个懒腰慵懒地道:“我们也走吧,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 叶长洲尚未说话,便见杨不易像一只撒欢的兔子般蹦跳着过来了,笑嘻嘻地道:“殿下,小人把寝帐备好了!” 见他笑得一脸灿烂看着薛凌云和叶长洲,那笑容里透着几分期待和欣喜。叶长洲脸一红,佯怒低声斥道:“瞧你这莽撞的样子,一点也不稳重,去歇着吧!” 杨不易丝毫不觉得被骂,笑嘻嘻跟着二人跑前跑后引着他们去大帐歇息。薛凌云见杨不易欢快地跑在前面,心头畅快,一手悄悄伸到叶长洲背后揽过他的腰,凑过去轻声道:“看来常慕远是个上道的。” 叶长洲感受到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在不规矩地抚摸,生怕别人看见,局促地推开他,整理了下仪容,红着脸轻咳一声问道:“什么上道?你的营帐在另一边,你自己去歇着吧。” 第251章 “想得美。”薛凌云不要脸地凑上来,也不怕旁人看了觉得他僭越,径直将胳膊搭在叶长洲肩上,搂着他就往叶长洲营帐而去。 叶长洲不习惯与人勾肩搭背,尴尬地试图推开他,薛凌云却偏又缠上来。两人就这么一路打闹着到了营帐,杨不易找将寝具热水备好了,识趣地退出去,坐在营帐门口守着不让人靠近。 许久没有与叶长洲亲热,待人一走,薛凌云便急不可耐地一把将人按在床边,抱着他亲吻起来。温热的唇相贴,触手绝美的肉感,两个温热的身体紧贴着,最原始的欲望脱笼而出,直冲天际。 叶长洲被他一亲,身子都软了,软绵绵生不出力气推开他,只是在他怀里小声说道:“先去洗浴。” 薛凌云胸腔内“咚咚咚”剧跳,血脉贲张哪还忍得住,径直弯腰,手臂穿过叶长洲膝弯,一把将人横抱起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往浴桶那走去:“小十六,我可太想你了,想得都要发疯了!” 叶长洲一下腾空,下意识揪紧薛凌云衣襟,看着他俊美的面容,也是心浮气躁,喘息着道:“薛凌云,今夜需得让我痛快。” 薛凌云将他放在浴桶旁,三两下帮他脱了衣衫:“哪次没让你痛快?这么欲求不满,不怕明早起不了床?” “不怕。”叶长洲坐在浴桶里,一把揪着薛凌云衣带,高高昂起修长的脖颈,水汽氤氲中,他眼眸如丝,脉脉含情,狐媚勾人,“世子爷,我要你。” 杨不易坐在账外毡子上,举头望着天上那轮圆月,忽而被薄云遮挡,忽而探出头来,却尚未来得及喘口气,又被薄云追上。天上云追月,地上青草摇。悠悠晚风,花影摇曳,空气中弥漫着篝火灰烬和烤肉的香味,混合着草原的花香,杨不易满心舒畅。 他喜欢他的殿下,更喜欢他的殿下有世子爷保护,此情此景,便是杨不易最为心安之时。 叶文月搀扶着醉醺醺的常慕远,撇了随从和宫人,两人伴着草原夜间虫鸣花香慢慢往帅帐而去。 常慕远感受着身旁女子温软的手扶在自己胳膊上,醉意朦胧中,他忍不住伸手握住了那只温软细腻的小手,惹得那人脸红心跳。 犹如受惊的小兔般下意识地缩回手,但常慕远手劲大,大手紧紧握住那只小手不愿撒开。叶文月低着头没挣扎,月色下可见她脸上红晕径直晕染到了耳后,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肤,娇憨可人,整个人犹如白玉珠般惹人怜爱。 “月儿。”常慕远心跳得厉害,张口就是爱称,动情之下心思表露无遗。 “嗯。”叶文月轻轻从鼻腔里应了声,手被他紧紧抓住,两人身子不由得贴得近了些。 月色下,美人娇羞如斯,常慕远再忍不住了,停下来径直将手臂绕过叶文月膝下,高大威猛的身躯毫不费力地将人横抱起来。 身子猛地离地,叶文月吓得花容失色,双臂不自觉紧紧环在常慕远脖颈上,一声惊喘:“啊!” “不怕,月儿,不怕。”常慕远低头看着怀中人,看着她害怕中带着羞怯,心都快跳出胸腔了,柔声道,“我抱你回,好不好?” 他便说便大踏步往帅帐而去,门口守卫士兵见状立即低头撩开门帘。叶文月被他抱着,羞得脸通红,还好是夜晚,否则她要羞死过去,紧紧抱着常慕远脖颈娇羞地“嗯”了声,只觉眼前一亮,已是被常慕远抱进帐中。 脑子一晕,等叶文月回过神来,她已经被常慕远放在床上。望着四周陌生的环境,叶文月心里有些期盼,也有些害怕,她大概明白自己接下来将要面临什么,就是十六皇兄口中的“和亲”。 她和亲定得匆忙,曹妃整日陷入悲伤,没来得及教叶文月闺房之事他们兄妹就出发了。叶文月虽知道侍寝一词,却不明白究竟要怎么做。 见她惶恐不安地望着四周,把身子缩成一团,常慕远心一动,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抱住她将她拥入怀中。 被常慕远抱住的一瞬间,叶文月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一个身子香香软软,一个身子强壮结实,紧紧相贴,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触碰,两人的心都不由自主剧烈跳动起来,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彼此耳边。 感受着常慕远温暖有力的拥抱,传递着无言的承诺和保护,连日来担惊受怕的叶文月似终于找到一个可靠的归属。她双眼湿濡,彻底放下所有的抗拒和敌意,将自己的心扉彻底对常慕远敞开。 “王爷。”叶文月在他坚实的怀中颤声道,“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常慕远沉声问道。 “我嫁给你,有一个条件。” “说。” 叶文月望着常慕远的脸,郑重地道:“这一路而来,若不是十六皇兄护着我,我早就死了。答应我,若他帮你夺了天下,将来他遇到难事,你需不遗余力支持他,坚定地做他后盾。” 这话,薛凌云才跟常慕远说过。低头温柔地看着怀中女子,常慕远笑了:“你十六皇兄真是好福气,有这么多人一心为他。”他落寞地自嘲一笑,“我就惨了,一个念着我的人都没有。” “谁说没有人念着你?”叶文月望着他,少女懵懂的眼睛里透着纯真,“我不是人吗?我喜欢你,感激你,你不嫌弃我是个没人要、还半死不活的公主,之前我身上的伤散发着臭味,我自己都嫌弃自己,你却没有嫌弃我。” 第252章 常慕远释然一笑:“我不也是孑然一身没人要的吗?”他望着灯火,眼神怅然,“从小无父无母,拼了命建功立业,以为就此能站稳脚跟,没想到还是被族人所不容,被逐出常家……但那又如何,我可以重新组建自己的家,有伊吉,有你。” 他低头望着怀中人,无奈地笑道:“同病相怜,我又怎会嫌弃你。”说着眼神怯怯地望着叶文月,看着她颤抖的睫毛和惶恐不安的小脸,鼓起勇气低头吻住了哪张红润的小嘴。 温热的唇紧紧相贴,常慕远浑身犹如过电一般,就再不肯放开叶文月,炙热而激烈地拥吻着……帐中红烛灭去,只剩满帐花草香。 第145章 夜话月夜下 待叶长洲睡下,薛凌云悄无声息地下了床,披了件外袍往账外走去。杨不易正歪倒在帐门口的垫子上睡着守夜,身上盖着一床小被子,半截都被他踢掉了。 薛凌云撩开帘子走出去,将那踢掉的半边被子给他盖上,杨不易立即惊醒。揉着眼睛看着薛凌云,杨不易睡眼朦胧问道:“世子爷,您怎么不睡?” 见他醒了,薛凌云干脆也坐在那垫子上,抱着膝盖看着天上明月,开口问道:“杨不易,我与你家殿下相交甚久,但有些话他终究不便对我说。”转头看着杨不易,认真道,“你们这一路而来,你家殿下受了哪些委屈,我要你一字不落地告诉我。” 薛凌云知道叶长洲定还有许多事瞒着他,包括他将常辰彦扎瘫痪的事,必定还有内情。 叶长洲说常辰彦屡次为难他,为了大盛工匠能带回更多的庆安国技艺,他不得不出手解决这个绊脚石,趁常辰彦不备一针扎瘫了他。可是薛凌云知道常辰彦对叶长洲心怀不轨,落难皇子自身来到庆安国,落入常辰彦的地盘,以常辰彦的性子,岂会只在游学一事上刁难叶长洲? 而且常辰彦乃亲王世子,从小持弓上马练习骑射武功,岂是叶长洲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能偷袭的? 他们之间,一定发生过许多薛凌云不知道的事。叶长洲不说,薛凌云只有问他最贴身的下人。 一提到叶长洲受的委屈,杨不易就难过得直抹泪。想起一路上被追杀逃亡的情形,杨不易心酸不已,开口道:“世子爷,殿下这些日子可太苦了。” “你说,我听着。”月色下,薛凌云眸光冷硬。 接着,杨不易就絮絮从和亲队伍离开坞原那天起,一路上遇到的事都告诉薛凌云。 夜幕笼罩着广袤无垠的草原,残月从鱼鳞般的云隙中闪出。月光弥漫起朦胧的光,像升腾的银雾。空气中弥漫着野花香,虫鸣吱吱令人心安。终于不用提心吊胆怕被暗杀,也不用担心管束不住手下跃跃欲试的士兵,最爱的人在身边,最亲近的下人也寻到了,叶长洲睡了个这么多天以来最安稳的觉。 大帐外,杨不易边说边流泪:“殿下经历那么多苦难都撑下来了,可每日还是闷闷不乐。”他看了一眼薛凌云,有些愧疚地说道,“小人见殿下想世子爷想得苦,想着是您在他身边,他何至于一个人苦苦支撑,小人也误会是世子爷骗了殿下……” “也?”薛凌云听得心酸,深呼吸一口压下心头汹涌的悲伤,强自镇定问道,“难道你家殿下误会过我故意抛下他?” “嗯。”杨不易小心翼翼看了薛凌云一眼,“那些日子殿下身心双重打击,白天要应付那些事,晚上又想念世子爷一宿宿睡不着,人消瘦得很快,一点精气神都没有,看着好让人心疼……” “那……他是何时知道误会我了?”薛凌云鼻头泛酸,连忙抬头仰天,心里酸楚得紧。 “是童公子开导了他。”杨不易小声啜泣,“如果这一路没有童公子,殿下早就……” 薛凌云快速不易察觉地抹了下泪,装作洒脱地笑了:“没想到你家殿下还是不信任我。没事,是我的问题。如果我没有被皇后骗,这一切误会都不会发生。” 杨不易擦了擦眼窝继续叙说到了庆安国后的事,常如松当场悔婚、常慕远大闹宫廷抢走叶文月一事,都与叶长洲所言不差。 薛凌云一心想要知道常辰彦和叶长洲发生过什么,便问道:“你着重说常辰彦父子的事。” 提到常辰彦,杨不易立即想起他强逼叶长洲吃羊肉一事,哽咽着将农人们转述的当时场景一字不落地讲给薛凌云:“呜呜呜……殿下从不食荤腥,被常辰彦逼着食用那么多羊肉,回来就一病不起,当夜就发烧了,病了好几日才好转些。” 薛凌云听得眼里暴起怒火,“砰”一声一拳捶在地上:一个从不食荤腥、在家宴上被迫吃一点荤腥回去就回吐得昏天黑地的人,被强迫着摁在羊肉上,嘴里塞满羊肉,吃进去又吐出来,吐出来又被塞进去。堂堂大盛皇子,竟受这等骇人听闻的奇耻大辱。薛凌云只觉得胸腔内要憋炸了,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凄厉低吼:“狗贼!” 杨不易见他双眼弥漫着红血丝,深黯的眼底充满了愤怒,顿时被吓到,小声怯怯地喊道:“世、世子爷,您没事吧?” 愤怒像一条毒蛇一口咬重薛凌云的心,释放出让人发狂的毒液。他声音在黑夜中听起来像沉闷的滚雷:“我没事,你继续说。” 杨不易有些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殿下稍好些后,就命小人每日出去寻常慕远的下落,一定要小人联络上他。但接连几日,小人都一无所获。后来常河山父子要殿下带着酿酒师去城郊酿酒坊交流酿造工艺,小人跟着殿下的车驾出了破神庙,就与殿下分开了。后面的事,小人就不知道了。” 第253章 看来除了叶长洲,没人知道当天那酿酒坊内的露台上究竟发生了何事。可那人狡猾如狐狸,休想正面从他嘴里套出当天真相,要想知道事情真相,薛凌云还得另想办法。薛凌云收了心思,起身拍了拍杨不易的肩膀,轻声说道:“今夜我找你聊天的事,不许告诉你家殿下。” 杨不易何等聪明,连忙说道:“小人绝对守口如瓶,就跟那晚殿下去月牙巷那样。” 这小子还挺上道,薛凌云冲他勉强一笑:“天亮,别踢被了。”说完转身进了大帐。 叶长洲睡得十分香甜,连姿势都还是薛凌云离开时的样子:侧身而眠,手放在脸侧,幽暗的夜灯下,只隐约看得到半张清秀的脸,也是隐藏在阴影里。薛凌云爱极了他现在的样子,上床凑过去,那人的头便十分习惯地抬了下,薛凌云的胳膊便穿过他脖颈,由他枕着睡。 同床共枕多个日夜,连睡觉的默契都培养出来了,可是叶长洲,你何时才能才能真正信任我?薛凌云抱着他的身子,手绕过去轻轻抚摸着他的胸膛,能感受到薄薄的衣下微微的心跳。 若不是询问杨不易,薛凌云还不知道叶长洲果真误会自己不要他了,更不知道他被人像狗一样揪着头发强行逼喂荤腥侮辱。 薛凌云的心在滴血,他想要的不是冷静自持的君主,他想要的是一个知心交心、不隐瞒他任何事的亲密伴侣。 摸着叶长洲鼓动的心跳,薛凌云只觉得自己离那一步还很远,或许远到这辈子都无法取得叶长洲的信任和依赖。 罢了,怀里是个心怀鸿鹄志之人,赵婆婆教他那些为君之道,他便不可能全身心信任谁。谁叫自己喜欢上这样的叶长洲了呢? 不过对于侮辱过他的常家父子,包括常如松,薛凌云一个都不会放过。下半夜是人最困倦的时候,薛凌云打算趁着这时候进宫打探一下情况。他一个人行动利索,加上轻功卓绝,天亮前一定能回到营地。 薛凌云悄然起身换上夜行服,回头看了叶长洲一眼,还是不放心,去小案就着昏暗的灯火给他留了一张字条:我去雁鸣城打探一番,很快回来,勿念。落款:景纯。 放下字条,薛凌云黑布蒙脸,轻轻撩开帘子,见杨不易也睡着了,便从他身边跨过,纵身一跃三丈远,随即几个纵落消失在月色下。 薛凌云轻功盖世,只身一人无拖累,几十里路的距离难不倒他,在人最容易犯困、守卫最为松懈的寅时末到达了皇宫。 有了上次的经验,他轻车熟路到了主殿,揭开瓦片往下一看,只见常河山竟穿着庆安国龙袍,坐在龙椅上低声和一个身着铠甲的将领低声说着什么。 因为主殿太高,薛凌云凝神屏息也听不见常河山在说什么。那将领听完立即跑走了。殿中站着几个侍奉的下人,却没见常如松父子。待那将领一走,常河山立即伏案提笔写着什么。 片刻,又一个身着铠甲的将领进来,抱拳低声说道:“王爷,京营其他部已经全部被打退,只有西京守军与我们的人正在城北胶着。据探子来报,各部落和四境守军正在快马加鞭赶来京城。弟兄们伤亡惨重,只怕坚持不到大军压境!” 常河山日夜不息,即便拿下雁鸣城他依然很头疼。整个庆安国各方势力都不认同他,只要一天拿不到传位昭书和玉玺,他就一天不得安宁,早晚会被勤王的势力淹没。 常河山一个头两个大,疲惫地站起来晃悠了两下,连忙用手撑着书案,无力地对那将领道:“集中城中辎重和粮草,保证守城将士的军需。另外派出斥候继续打探,摸清敌方到底有哪些人,兵力各有多少,到哪里了。” “诺!”那将领领命下去。 常河山转头对下人道:“去,召彭青云觐见!” 很快,彭青云便低眉垂首走进来冲常河山矮身一福:“婢子参见王爷。” 常河山不耐烦地挥手让她起身,问道:“他们父子肯松口了么?” 彭青云摇头:“婢子什么酷刑都上了,他们还是不肯说。” “寝殿呢?找到玉玺了吗?”常河山怒了,“就一个小小的传国玉玺,他能藏到哪里去?就是把这皇宫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说完“啪”摔了一个杯子。 碎渣四溅,彭青云吓得立即下跪:“诺!”然后悄然起身后退着出了大殿。 机会来了!薛凌云连忙小心翼翼起身,看着彭青云的去向,轻手蹑脚从屋顶上越过,跟着她走。只要跟着她,一定能找到常如松父子的所在。只是不知道常如松父子被折磨成了什么样了。 薛凌云一路尾随彭青云,绕过七八道宫墙来到深宫最为隐秘的一个院子。薛凌云见那院子守卫森严,手执武器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将整个院子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彭青云上前递上令牌,守卫才将她放进去。看这阵仗,此地必定关押着常如松父子。 薛凌云蹲在对面屋顶上看着彭青云走进院子,径直推开一道门走进去,门随即被里面的人关上。他不敢过于靠近那院子,只是借助屋顶藏身密切注意着那边。彭青云进去后不久,里面就传来常如松凄厉的惨叫声,凄厉至极,令人毛骨悚然,不知道他在里面遭受着怎样的酷刑。 堂堂帝皇,古稀之年竟遭胞弟谋反,身受酷刑连基本颜面都保不住,当真是悲哀。不过薛凌云对这对父子可是半分同情心都没有。 第254章 伴随着常如松凄厉的惨叫,只听太子常远宏暴起怒骂:“彭青云你这贱婢,孤杀了你!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他骂得越狠,他父亲就叫得越惨,想必彭青云下死手了。薛凌云一向不喜欢内狱阴司的残忍手段,听得皱眉。在常如松父子的惨叫怒骂声中,薛凌云密切观察守卫的情况,希望能找出漏洞,能接近常如松父子。 若常如松父子受不住酷刑,当真传位给常河山就麻烦了。如果能顺利靠近常如松父子,薛凌云想将之直接灭口,绝了常河山名正言顺继位的可能。 已近卯时,院中灯火通明,薛凌云观察院子四周,发现那院子依山而建,背后便是宫中一座小山。那山高出院子不少,朝向院子的那一面笔直陡峭,崖壁生着许多杂草和矮树。 这院子被围成这样,唯一能进入的办法就是打那崖壁的注意。可是那山崖如此陡峭,人怎么可能下得去?或许正是因为无人能从那边下去,所以那边的守卫要松懈一些。 薛凌云盯着那山崖,眼中蕴着微光,思忖片刻,他弓腰屈膝悄无声息沿着屋顶飞快往小山而去。 他一路躲避着守卫的视线,用轻功几乎没费多大力气就上到山顶凉亭下,借助矮树藏身。从山顶这个角度看下去,刚好能看到关押常如松父子的房间。屋顶的瓦距离山崖大概三尺远,下面没有守卫。如果有办法能顺利下去,就能藏身房顶。 可是这笔直的山崖,如何下得去?那些杂草矮树完全不能承受成年男子的体重,要想抓着矮树杂草爬下去根本行不通;若是用钩爪绳索拴在山顶凉亭柱子上,倒是顺着绳索下去,但非常容易暴露在守卫的视线下。现在薛凌云需要找一个守卫松懈的间隙,然后快速下到屋顶上。 但这些守卫根本不换班,眼看天已经现东方白,视线逐渐清晰,更加容易暴露自身,已经不适合下去。薛凌云只得将自己藏身山顶矮树丛中,密切注意着院子。虽然不能下去,但好在距离关押常如松父子的屋子不远,屋中正常说话已经能隐约听得清。 常如松的惨叫声已经停歇,不知是不是晕过去了,只剩常远宏还在声嘶力竭地怒骂,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乱臣贼子”“不得好死”的话。只听彭青云吩咐旁人:“去,弄桶水来把他浇醒,今日必须问出玉玺下落,否则你我都得死。” 第146章 无中生有计 “诺!”那人应声,随即便是泼水的声音。泼水过后,常如松苍老嘶哑的呻/吟声顿起,听起来无比痛苦,看来是受了不少罪。 只听彭青云又道:“陛下,婢子劝您早点招了吧,少受些罪。婢子答应您,只要您招了,婢子立即给您痛快。” “无耻老妪,滚!”常如松声嘶力竭吼了一声,听起来中气倒是足。 “唉……”彭青云叹息一声,“婢子这是为您好,您却不识好歹。您看看您身上还有几块好肉?这凌迟之刑可是要活着身受三千六百刀,婢子没记错的话,您已经被剐了一千多刀了。大势已去,您何苦硬撑?” 薛凌云听得后背直发凉:常河山竟对他的兄长行凌迟之刑,果然够丧心病狂。对凌迟之刑,薛凌云也只是有所耳闻:凌迟之刑是将犯人零刀碎割,使其极尽痛苦而死。在没有挨完刀子前,犯人不准断气,否则行刑人要受到惩罚。为了让犯人活着受完三千多刀,一般会给犯人喝下续命的药水,以保证其活着受刑。 “呸!贱妇!”常如松一声声嘶力竭地怒吼,“你们把朕的嫔妃子嗣都杀完了,朕已经一无所有,还惧怕你们不成!乱臣贼子,你们不得好死!” 彭青云捂嘴一笑:“陛下说笑了,太子殿下不是还活着吗?不过呀……”她嗤笑了一下,“做了阉人,他也是你的儿子呀。” 她竟将常远宏阉割了!薛凌云听得胯下一凉,常远宏好歹是个太子,竟受如此奇耻大辱的刑罚,当真是比一刀杀了他还难受。不过想想这对父子放纵常河山父子侮辱虐待叶长洲,薛凌云只觉得解恨。这父子俩首鼠两端,大盛和西潘的好处都想要,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常远宏的嘴似被堵住了,“呜呜”愤怒地叫着,却说不出话来。只听常如松伤心欲绝地嘶吼:“都怪朕轻信贼子,害了吾儿!朕就是死也绝不会让贼子得逞!传国玉玺,你们休想得到!只要朕不松口,贼子就算把这皇宫翻过来,也休想找到它!” 彭青云轻笑了声:“陛下您看您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死对您来说倒是解脱,您就不怕这刑罚拖上个把月?婢子知道您把玉玺藏得隐秘,可为了一块破石头,让您这千金之躯遭那么多罪,何苦呢?” “贼子剜我眼,断我骨,剥我皮,千刀万剐又何妨!哈哈哈哈……”常如松疯狂地笑起来,“朕老了,早就该死了,不过是这副臭皮囊,贼子想如何糟践朕都不在乎了,哈哈哈……” 他笑得声嘶力竭声泪俱下,可惜彭青云没那耐心跟他扯下去,只听皮破肉裂的一声闷响,常如松又发出了如恶鬼般的惨嚎,不知又受到了何种折磨。 薛凌云突然灵机一动,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常如松被折磨成这样,跟死了有何分别?不如学皇后姨母那招童谣杀人计! 醍醐灌顶,薛凌云一下豁然开朗,拨开迷雾见青天:趁早将常如松被杀的谣言散播出去,常河山把常如松剐得人不人鬼不鬼,料他不敢让常如松见人。只要他不敢让常如松出来见人,那么这谣言就成真了,杀兄弑君的罪名常河山背定了! 第255章 想到这里,薛凌云一刻也等不得了,连忙顺着小山另一面下去,一路飞檐走壁,很快就迎着晨曦消失在宫墙内。 雁鸣城已经禁严,不让进出,但很快,城里变成传出皇帝常如松离奇暴毙的事。雁鸣城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百姓出来采买物资都是心惊胆寒,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 城东一家米铺内,一个正在选购米粮的汉子悄悄对另一个老者说道:“老伯,能多买就多买点,屯些粮心里安稳些,听说宫中又出大事了!” 这些天一会儿传出宫中杀人无数,后宫血流成河;一会儿又是谁打过来,要强攻雁鸣城救驾;满城叛军一会儿戒严,一会儿拉壮丁征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早已人心惶惶。老者听汉子这么说,脸顿时白了,连忙低声问道:“出何事了?” 汉子凑到老者耳边低声道:“听说昨夜常亲王常亲王命人将皇上和太子从登天楼扔下去,活活摔死。但他却谎称皇上父子是不慎坠楼,说皇上父子遗体损毁,竟连夜毁尸灭迹!” 老者一听,瞪大了眼,随即一拍大腿低声骂道:“哎呀!常亲王这狗贼!连他亲兄长都下得去手!不慎坠楼?哄鬼呢!即便坠楼,哪有父子俩一起不当心的?!他杀兄弑君,却敢做不敢认!” 汉子皱眉低声叹道:“唉,谁说不是呢?他之前逼宫杀了那么多嫔妃和皇子,事后还说他们犯上作乱,自己举兵是为了保护皇上,嗐,他的鬼话谁信啊!” 老者也叹道:“唉,可怜咱们的皇上一脉,竟是被这狗贼灭了。不过他也不得好死,唯一的儿子瘫痪在床,真是报应!” 汉子摇头叹息:“唉,可就苦了咱老百姓了,不知这场祸事何时才能到头……” 两人密谈着,店门口,一身庆安国百姓装扮的薛凌云崖底帽檐遮挡住自己的面容,见那汉子完全按照自己的吩咐将谣言传播开,便一低头融入人群。 用一锭金子便能将常河山钉在杀兄弑君的耻辱柱上,四两拨千斤,这应该是薛凌云打过最轻松的仗。他不担心谣言散播不开,因为那汉子传播的第一个对象,那老者是个说书先生。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下午庆安国皇帝离奇暴毙的事将会被传得绘声绘色,无比精彩。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人海茫茫,薛凌云脸被帽檐遮住,只露出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眸。 城中谣言已传开,但禁严不利于传到城外,薛凌云又马不停蹄出了城,径直往人多的部落和村庄而去。 不过一天的功夫,雁鸣城内外都传遍了庆安国皇帝被常河山杀害一事,逐渐形成燎原之势。民众和各方势力闻言都是又惊又怒,举国哀嚎。 常如松作为庆安国皇帝,几十年来也算勤勉爱民,加上常河山造反谋逆,一直用的是宫中有人叛变,他控制京城和皇宫是为了保护皇帝和太子的借口。如今两人死在常河山手里,他那谎言也就不攻自破,各方势力更是高举清除反贼、为皇帝太子报仇的大旗,急行军往雁鸣城蜂拥而去。 其中,以常慕远声势最为浩大。他本就是常家人,身份正统,加上他之前结交广泛,在军中有不小的影响力,四境守军不少将领和部落直接投奔他而去。 惊闻自己杀了常如松父子的谣言已经传得满天飞,常河山脸色煞白,身子摇晃了两下,差点栽倒在地,失声追问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那些人打到哪里了?!” 一个将领跪在地上颤声道:“属下不知谣言从何而起,似有人故意为之。四境守军和部落惊闻陛下暴毙,皆悲愤不已,以加快行军速度杀来;西京守军听说陛下已死,群情激奋,士气高涨,我们死伤惨重!” 常河山闻言,一屁股跌坐在龙椅上。大难临头的感觉当头袭来,他本就没有太多的兵力,全靠突然发难才控制了京城,占据有利位置据城而守才坚持到现在。如今传国玉玺和诏书还没到手,就传出自己弑君的谣言,岂不是羊肉没吃到空惹一身臊? 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常如松已经被剐得跟人棍一样,死没死都不敢让他露面了。在勤王大军攻进来之前,唯一能自救的办法,就是找到传国玉玺,再命人用常如松的笔迹伪造传位昭书。这样兵败城破的那天,或许还能凭借这两样东西压住那些人,换的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常河山径直推开将领,急匆匆往外走,他要去亲自拷问常如松父子,就是将他们砸得筋骨寸断也要将玉玺拿到手。 薛凌云回到营地,远远看见常慕远独自在营地门口等他。常慕远竟连个随从都不带,站在风中远远看见薛凌云就笑着冲他招手:“凌云兄!辛苦啦!” 薛凌云这才扯下脸上面罩,笑着迎过去。常慕远爽朗一笑,毫不客气地将胳膊搭在薛凌云肩膀上,笑道:“我都听说了,你果真做到了!” 薛凌云抬头一看,整个大营热闹非凡,充斥着不同制式服装的军人,好像在重新分部入队。被常慕远搭着肩膀往前走,薛凌云嘴里谦逊道:“还是昭郡王殿下好计谋。看样子王爷又收服了不少兵力,真是可喜可贺。” “哈哈哈,全靠小舅爷和凌云兄的计策!小舅爷人生得俊人更是聪慧;凌云兄你义胆忠肝,能结识你们两位,我真是三生有幸!”常慕远十分高兴,笑得爽朗,少年气十足,不像是个手握重兵、运筹帷幕的将军,倒像是个阳光恣意的闲散少年。 第256章 薛凌云与他气味相投,哈哈一笑,两人并排着往营地走去。主帅大帐里,常慕远大摆宴席,叶长洲、叶文月兄妹,洛桑等原有将领,以及新投靠来的将军和部落首领数十人皆在帐中。一是为薛凌云庆功,二是为新收编的将士接风。 常慕远高坐主帅位,向大家一一介绍新来的将领。大帐中充斥着欢声笑语,其乐融融,汇聚一堂,来投靠的将领皆拍着胸脯称甘愿为常慕远效力,永远效忠于他。叶文月一脸娇羞地坐在常慕远身边,头发也从未婚少女的发髻悄悄改成了已婚发髻,少了些少女的俏皮,多了一丝稳重。 叶长洲坐在薛凌云身边,注意到叶文月发式的改变,眼里露出一丝欣慰:叶文月终于找到终身所托,自己也总算没辜负曹妃的嘱托。 薛凌云将潜入皇宫看到的一切细细讲给众人听,说到听常如松和彭青云对话时,众人皆沉默不语,但脸上各自隐忍着悲愤。叶长洲仔细地观察每个人的表现,发现竟连常慕远眼里都隐着怒火。 这些人对常如松父子还有君臣情谊,即便是被常如松逐出常家的常慕远,内心竟也对常如松还有不舍。叶长洲向来多思多疑,瞬间觉得自己之前还是思虑不足,鲁莽了:若薛凌云真的动手杀了常如松,即便栽赃给常河山,那常慕远和这几个知情的将领会不会对自己一行人耿耿于怀? 幸好薛凌云随机应变,临时改了计划,否则只怕事成后自己一行人还会面临刁难。 如今薛凌云没杀常如松父子,只是散播了个谣言,才真是最佳计策。 一瞬间,叶长洲看薛凌云的眼神又多了几分信任和温柔。自己一个人,即便再工于心计,总有疏漏之时;有他在身边辅佐,未来的路要好走得多。 薛凌云道:“常河山老贼竟如此狠毒,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凌虐常如松父子,我猜他必然不敢让他们父子出来见人了。如此一来,我不如散播些谣言。” 他说完,帐中一片沉寂,竟无一人说话。半晌,常慕远才低声道:“或许,凌云兄你一刀结果了他,给他解脱了也好。” 第147章 狐疑生百端 果然,常慕远心中对常如松父子还留有情面。毕竟常如松父子没对他赶尽杀绝,否则就凭那张丹书铁契,常慕远哪能活到现在。 叶长洲庆幸薛凌云没动手,哪怕常慕远说薛凌云动手是帮常如松解脱,但人是会变的,此刻常慕远尚未登上大统,自然不介意薛凌云弑君。若他有一天当了皇帝,真正坐到那个位置上,又岂容皇权受到半分威胁?翻旧账也不是没可能。 薛凌云听常慕远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即遗憾地道:“若我能接近他,自然乐意帮他这个忙,可惜守卫实在太严,我找不到机会。”说完又痛心地叹了口气。 叶长洲见薛凌云如此会演,心里忍不住偷笑。这人倒是个极聪明的,知道怎么顺着常慕远的毛撸。 常慕远见薛凌云自责起来,勉强一笑,释然道:“凌云兄莫自责了,这都是他的命。”说罢起身拍手提高士气,“好了兄弟们,昭郡王和凌云兄为我们创造这绝佳的条件,我们可不要辜负了!都打起精神,明日便朝雁鸣城进发!” “是!”将领们齐齐站起来抱拳应声。 洛桑站起来抱拳大声道:“启禀王爷,目前咱们已召集四境守军和各部落兵力三十万,陆续还有人继续投靠过来,加上我们原有人马,已经有五十万兵力,足以灭了常河山这狗贼!” 常慕远听完转头对叶长洲笑道:“小舅爷,接下来你就好好歇着,把身体养好,且看我如何拿下雁鸣城!” 叶长洲起身微微颔首:“恭候王爷好消息。” 回营帐的路上,叶长洲的手一直在抖。薛凌云跟在他身后,之前还没发现叶长洲的异常,走到大帐门口,杨不易恭候着将帘子掀开,一脚踏进大帐,薛凌云才发现叶长洲腿软了一下,连忙伸手相扶,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叶长洲这才后怕地一把抓住薛凌云的胳膊,像抓住救星似的低声惶恐道:“薛、薛凌云,我差点犯一个致命的错误……幸好,谢天谢地,你临机应变,没有杀常如松……” 薛凌云见他身子直颤抖,连忙扶着他坐下,皱眉问道:“你又想到了什么?” 叶长洲脸色苍白,还心有余悸,望着薛凌云说道:“我不应该让你去杀常如松,常如松死在谁手里都行,就是不能死在我们手里。否则将来常慕远继承大统,他定要为常如松正名,到时候……”他满眼惶恐愧疚,“他会不会把常如松的死算到你头上?” 薛凌云听他这么说,顿时觉得叶长洲想得太多了。他坐下来握着他的手,宽慰道:“小十六,常慕远不是这样的人,你想多了。” 叶长洲闻言失魂落魄地坐着一言不发,眼睛盯着某处。他说出自己的担忧,但薛凌云却认为他想多了,想到自己几次因疑心病种和薛凌云闹不愉快,叶长洲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薛凌云见他默不作声,轻轻将他拥在怀里安慰道:“好了,谨慎是好事,但我们也要有相信别人的勇气。你自己都说了,你是文月公主的皇兄,一路上对她照拂有加,光凭这一点,他常慕远难道还能翻脸不认人?” 叶长洲叹了口气,靠在薛凌云肩头,小声说道:“唉……身处泥潭里,我不得不步步谨慎啊。走错一步,或许就是灭顶之灾。” 第257章 薛凌云知道自己没找到他之前,他过得太艰难,身边一个可靠之人都没有,所以不得不疑心,不得不谨慎。薛凌云心疼他的过往,便将他抱紧了些,柔声安慰:“如今都好了,你有我,有文月公主,还有许多可靠的工匠们。我们这些日子就休养生息,让常慕远去打他的江山。只要他顺利做了皇帝,你还怕庆安国谁敢对你不敬吗?” 叶长洲捂着脸闷闷地说了句:“但愿吧……薛凌云,我真的好累好疲惫,怎么睡都累,好像缓不过来了。” 薛凌云一手绕到他后背,一手绕过他膝弯,猛地将人抱起来大踏步往床那边而去,笑着对怀中人道:“那说明是日子过得太单调。我明日随大军出征,待我得胜归来,我要把那些日子失去的快乐都补回来。” 今夜的薛凌云时而温柔时而猛烈,顺着叶长洲的癖好来。红罗帐暖,春宵一度。薄纱帐中,隐隐可见叶长洲趴在床上,乌发披在身上,犹如给他批了一层薄被,被温暖的烛火一照,当真是诱惑至极,不可方物。 薛凌云躺在他身边闭着眼睛,叶长洲就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他的耳垂,吐气如兰在他耳边轻声道:“世子爷,我问你个事。” “嗯。”薛凌云闭着眼睛从鼻腔里嗯了声。 “那日在月牙巷吃酒……你身边的那女子是谁呀?”叶长洲声音似一把小钩子一般勾人,加上那拈酸吃醋的语气,狐媚至极。 薛凌云没睁眼,嘴角却微微上挑:他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他那心里居然还装得下一个陌生女子。果然是属狐狸的,狡猾多疑还记仇。 他越是多疑,薛凌云越是想逗他,睁了眼看着眼前罗衣半解的美人,媚眼如丝,含着欲望被满足后的一丝娇羞,薛凌云又忍不住将他摁在剩下,盯着那双修长的眼睛,笑道:“红粉知己呀。” 见叶长洲想反抗,他用力将叶长洲双臂摁在他头两侧,低头在他负气的唇上啄了一下,笑道:“小十六呀小十六,你说你真是天生属狐狸的。都多久的事了,你还记着。那我且问你,那日你身边的男子又是谁?” 叶长洲挣扎不了,转头张口就在薛凌云手腕上咬了一口。薛凌云吃痛一下放开他,捂着手腕苦着脸坐起来:“怎么又咬人?你不但是只狐狸,还是只咬人的狐狸!” 见薛凌云吃瘪,叶长洲心里痛快,坐起来叉着腰看着他,得意地道:“你有红粉知己,那不兴我就几个君子之交?” 薛凌云知道他在虚张声势,也不揭穿他,凑过来一把搂住他要,身子紧贴着叶长洲,似笑非笑逗他:“我是在给你选妃呢,未来你做了大盛皇帝,不得像你父皇那样三宫六院?我先帮你物色着。” 这话一出,叶长洲又羞又恼,脸通红,试图挣扎开薛凌云的怀抱,低声急道:“你放开我!” 薛凌云才不放开他,径直又将他摁在床上,一把撕开衣服又扑了上去,嘴里淫言秽语羞他:“日后你做了皇帝娶了妻,我们三人就做那床上的快活神仙……” “薛凌云!”叶长洲羞恼的叫声很快就被封住了,只剩羞涩和埋怨留在气息中。 这一晚,常慕远大营灯火通明,他和将领们彻夜研究作战方案,忙得马不停蹄,准备明日一早出征。营地里紧张有序地准备着,整个营地弥漫着汹涌澎湃的战意。 常慕远的斥候一批批散播出去,指挥将领们来回穿梭,传达重要命令指示。轻重骑兵小队,匆忙检查着装备和战马,确保一切都处于最佳状态。 凌晨,黎明的曙光尚未破晓,古老城池外的军营烟火缭绕。将士们整装待发,骏马嘶鸣,战鼓震天。常慕远一身白盔白甲,高坐在战马之上,英气逼人,挥动着手中的宝剑,一身喝令:“出征!” 顿时战旗高扬,金鼓齐鸣。长枪如林,刀光剑影交错,将士们排成整齐方阵,布满整个广袤的草原。随着常慕远一身令下,迎着朝阳整齐肃穆地往雁鸣城进发。 常慕远特地安排叶长洲等人在营地歇息,等待他凯旋来接,并派重兵守护,礼待有加。工匠们无事可做,便聚在一起聊天,聊起民间传说,惹得护卫们也围过来听,热闹非凡。叶长洲被军队出征的声音吵醒,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现薛凌云已经起床了。杨不易连忙进来帮他穿衣:“殿下,世子爷去看刘统领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叶长洲愣了一下,随即继续穿衣:“不了,他去就行。” 第148章 破釜沉舟计 今日大军出征,栾清平一早撑着起床洗漱了,接了士兵送来的早点,然后才去伺候刘忠奇起身。这些日子担心刘忠奇再寻死,栾清平便一直与他同寝一帐。 刘忠奇还是跟失了魂魄一样,吃饭睡觉都要人伺候,形同一具行尸走肉。不过他身上的鞭伤基本都结痂了,问题不大。栾清平身上的伤比刘忠奇还重,却依旧不嫌麻烦地照顾他。他拉着死尸一样的刘忠奇给他将衣衫穿上,给他洗漱。 他刚将账内收拾好,薛凌云撩开帐帘进来。栾清平见薛凌云居然踏足自己的营帐,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半跪行礼:“属下参见世子。您有事传唤属下即可,何苦受累跑这一趟。” 薛凌云打量了下四周,见栾清平脸颊苍白跪在地上,刘忠奇则跟没看见他一样靠在床头,双眼无神。 “不必拘礼。”薛凌云一把搀起栾清平,见他捂着胸口,问道,“你伤好些了么?” 第258章 栾清平站起来冲薛凌云苦笑了一下:“属下无能,让世子担心了。这伤口太深,有恶化的迹象,队医已经尽力了。” 薛凌云见他虚弱得有些站不稳,连忙拉着他让他坐下,打量着栾清平苍白的脸:“队医医术有限,听说庆安国鬼医世家有不传秘术,我回头想办法找到他的传人给你医治。” 栾清平捂着胸口咳嗽了两下,低头感激地道:“多谢世子。”他强撑着一口气冲出重围,一是舍不下那魂不守舍的刘忠奇,二是舍不下追随已久的叶长洲和薛凌云。为将者,当为主尽忠,是栾清平家训之一。 薛凌云看着帐中的陈设,说道:“你身上有伤,不必事事亲为,我拨两个侍卫给你,有事叫他们做。” “诺,多谢世子。”栾清平捂着胸口又闷咳了一声。薛凌云心里很不好过,看栾清平的样子,只怕伤再拖不得了。他站起来看着刘忠奇,眸光暗沉:“你开导开导他,你们两个都是殿下精心挑选出来的,我不希望放弃任何一个。” 栾清平心里感动,刘忠奇犯如此重罪,薛凌云也没有放弃他,连忙跪地谢恩:“多谢世子爷宽宏大量,属下替刘忠奇跪谢殿下和世子爷。” “好了,别动不动就跪。”薛凌云搀扶起他,“你好好养伤,我还等着你伤好为我效力。” “诺!”栾清平起身应道。 薛凌云转身离开。待他走出营帐,栾清平才起身去端案上的早点。几个大馒头包子,一盆粥,配点咸菜。 他先狼吞虎咽就着咸菜吃了两个馒头,喝了一碗粥,才端着粥往床那边去,坐在床边用勺子舀粥递到刘忠奇嘴边,低声道:“吃点东西吧,你这样不吃不喝,伤何时能好。” 勺子递到嘴边,刘忠奇却一摆头,拒绝张嘴,木木地看向一旁。栾清平身上的伤已经很严重了,勉强照顾自己都困难,却还要照顾这个不能自理的人,心情本就十分糟糕,见刘忠奇还不肯配合,多日来隐忍的怒火不断蓄积。 栾清平耐着性子又将勺子凑到他嘴边,说道:“我身负重伤,只怕难好了,照顾不了你许久……我若死了,你就得靠自己活下去。你要活下去就得吃东西,你家里还有父母兄弟等你回去,难道为了个胡女你连父母都能舍弃么?” 栾清平不善安慰人,明明是好意劝诫,但他却偏偏好死不死提到了胡女,提到刘忠奇心里最大的创伤。 刘忠奇干脆闭了眼,无力地把头靠在床头,似根本没听见栾清平的话。栾清平见他这样,心里的怒火隐隐燃烧,心一横放下勺子,带着憋不住的怒气低声道:“刘忠奇,难道你的眼里就只有一个胡女?这世上除了她,你什么都不看重了是么?如果我死了,谁管你啊?!” 刘忠奇面无表情靠着床,一动不动,充耳不闻。 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一下刺中了栾清平,他只觉得心头像有一把火在烧,烧得他失去理智。他舀起一勺热粥,一手掐着刘忠奇的下颌骨,逼他张嘴,热粥猛地往他嘴里灌,怒道:“你什么都不在乎了是么?你想撒手而去,我偏不让你如意!我要你吃,要你活下来去!我死了不要紧,如果我死后你跟着饿死,我死不瞑目!” 热粥灌进嘴里,刘忠奇下意识想吐出来,但栾清平力气极大,掐住他下颌骨不让他吐,红着眼睛再舀起一勺粥灌进他嘴里。 栾清平不顾刘忠奇呛得直咳嗽,一勺勺热粥往他嘴里灌,咬牙发疯般道:“你吃,必须吃!死不了就活下去!我最看不惯你这要死要活的样子!你吃!” 几大勺热粥灌下去,刘忠奇呛得不断咳嗽,涨红着脸双手抓住栾清平掐在自己下颌骨的手挣扎起来。可是他已经好几日没好好吃东西了,哪有力气挣脱,无力的挣扎只能惹得栾清平怒气更甚。 栾清平被怒火烧得失去了理智,见刘忠奇拧着眉毛苦着脸徒劳无功地挣扎,心底最深处那股邪火一下被点着,脑子“嗡”一下失去了理智。“啪”将勺子甩到一旁,双手扣住刘忠奇的头,对着那张被粥灌的黏糊糊的嘴就狠狠亲了下去。 炙热、激烈,四唇相贴狠狠掠夺,不像是亲吻,倒像是野兽捕猎的撕咬。刘忠奇无力抵抗,被他控制着拼命挣扎,却丝毫作用也没有,任由他攻城略地,在自己口腔内肆虐,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见刘忠奇挣扎得厉害,栾清平终于放开他,剧烈喘息着看着身下痛苦不堪的刘忠奇,那股邪火越烧越旺,红着眼睛“刺啦”一把撕开刘忠奇身上衣服,翻身骑在他身上,狠狠骂道:“你不是什么都不在乎了吗?你挣扎什么?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当真什么都不在乎了……” 难以承受的剧痛当头袭来,刘忠奇却无法摆脱,终于哭了。他痛苦不堪地哭着,双手去推栾清平胸膛,试图让他停止:“不!不要!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痛吗?痛就对了!知道痛就活过来了!”栾清平红着眼睛完全失去了理智,只想让他哭得更大声,挣扎得更厉害些,连自己身上的伤因此爆开也没发觉。 他要刘忠奇活过来,哪怕是痛苦地哭喊怒号,也比像一具死尸一样强。 “你不是喜欢胡女吗?我偏不让你喜欢!” “哭吧,哭得越大声越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刘忠奇是个软蛋,根本算不上男人!” 第259章 “你不是什么都不在乎了吗?怎么还哭了呢?真该让那胡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看她还会喜欢你吗?”…… 污言秽语的辱骂,极近狂暴的羞辱,栾清平彻底失去理智,疯狂欺压刘忠奇。鲜血从他腹部挣裂的伤口流下,很快就打湿了衣衫,将两人腹部都涂满了血。 “你他妈的,你放开我啊……” “我日你先人,你为何不杀了我……” “啊……你杀了我吧……太痛了……” 刘忠奇痛得疯狂嘶吼怒号,栾清平却始终不肯放过他,死死捏住刘忠奇的手……汩汩鲜血顺着腹部流,栾清平愤怒的脸青白似鬼,失血过多,随即轰然压在刘忠奇身上,失去了意识。 等栾清平再次清醒,已经是午时。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帐中站着许多人,叶长洲带着杨不易正在和队医老陈说话。而队医老陈则正在替自己缝合伤口。 队医给他用了麻药,栾清平只感觉腹部皮肉有线穿过,木木的却不怎么痛。 栾清平脸青嘴白正要挣扎着起身给叶长洲请安,叶长洲见他醒来连忙说道:“你不要动,好好躺着。” 队医老陈皱眉说道:“栾统领,你切不可再用力了,这伤愈发严重,老朽不得已只能将伤口烂肉剜掉,如今重新给你缝合,你莫再将他挣开了。” 栾清平很急,他记起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一双眼睛焦急地在帐中搜寻着刘忠奇的身影。 “别急,你是不是在找刘忠奇?”叶长洲见他一脸急切,连忙轻声问道。栾清平失去意识没多久,就有士兵慌里慌张来禀报叶长洲,说栾清平帐中两人似乎发生了剧烈的打斗,侍卫们不敢进去,只得来禀报叶长洲。 叶长洲在杨不易和侍卫的簇拥下急忙来到栾清平居住的营帐,撩开帘子就看见栾清平晕倒在床上,满身是血;刘忠奇则瑟缩在角落里,失神的眼睛有了光彩,满脸惊恐不安。 “殿、殿下……他人呢?”栾清平忐忑不安地问道。 他话音刚落,就见刘忠奇端着一盆水进来了。看到栾清平醒来,刘忠奇立即低头不语他对视,默默将盆子放在地上,转身对叶长洲道:“殿下,这帐中血腥味太重,您请回吧,属下来照顾他。” 栾清平愕然望着刘忠奇的背影。没想到自己发疯侮辱刘忠奇,竟让他从那半死不活的状态中摆脱了。一时间,栾清平有些尴尬。若不是刘忠奇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以及叶长洲和薛凌云的事一刺激,他也没想过会那样对刘忠奇。 如今刘忠奇醒过来了,他会不会杀了自己? 也没听说过刘忠奇好男色,他会……他会怎么样? 栾清平焦灼不安,硬着头皮等待接下来的暴风骤雨。 叶长洲见他醒了,站起来对两人说道:“那好,你们好好养伤,再为本王效力。” “诺!”刘忠奇和栾清平齐声领命。 叶长洲和杨不易等人走了,一时间帐中只剩刘忠奇也栾清平,气氛尴尬到了极点。栾清平旧伤复发重新缝合,根本无法下地。失血过多加上伤口恶化,令他脸青嘴白无比虚弱,多了一丝平日不见的脆弱。 刘忠奇冷着脸拧了个布,坐在床边拉开栾清平的衣衫,粗暴地替他擦去胸口残留的血迹。 “疼……”栾清平被他粗鲁的动作弄疼了,本想开口说点什么,谁知一开口就是喊疼。 刘忠奇一听,脸顿时拉下来,盯着栾清平寒声道:“你疼?老子更疼!”随即泄愤似的狠狠擦拭着栾清平身体,似恨不得将他皮搓掉,低声骂道,“你他妈疯了么?竟敢趁老子正伤心难过睡老子,栾清平,你个狗东西,你等着!” 他愤怒,他羞耻,他咬牙切齿,这才是刘忠奇活着的样子,活生生的样子。尽管身上被他搓得像掉一层皮般疼痛,栾清平却松了一口气,面有愧色:“好,我等着。” 回到自己的大帐用过午饭,还没见薛凌云回来,叶长洲忍不住道:“也不知大军到哪里了。薛凌云不放心非要跟着去,不知有无危险。不易,你去军营门口等着,有消息立即报给本王。” 杨不易一边整理衣物一边道:“殿下,世子爷随大军出征,此去好几十里地呢,哪能这么快回来。”说着他嘻嘻一笑,“不过殿下想念世子爷,小人这就去军营门口候着。”说完飞快起身往大营门口跑了。 第149章 狭路逢仇敌 杨不易快速穿越过空荡荡的营地,来到大门口张望着前方,等待薛凌云的消息。 看望了刘忠奇后,薛凌云便轻装简从用轻功飞奔雁鸣城。他没有随大部队走,而是要先进雁鸣城打探虚实,以免常慕远大军一到,反中了常河山的关门打狗计。 此时雁鸣城已经彻底禁严,街道上除了整齐列队的叛军,连个百姓都看不到。北城门战况尤其惨烈,遍地焦土尸堆,血流成河。城门已经破了,门口插着常河山的旗子,在硝烟中东歪西倒。 常河山调集大部兵力集中火力支援城北,终于在凌晨将西京守军打退。叛军伤亡惨重,正原地修整。城外尸堆如山,有叛军的,有西京守军的,还有部落的将士。 “将军,这般死守下去也不是办法。”城门口,一个浑身浴血的士兵坐在地上对叛军首领道,“如今我们已经没多少兵力了,四境守军和各部落还在不断进攻,东、南、西城门皆告急!更可怕的是常慕远集结几十万人马,据说已经到了雁鸣城外二十里!” 第260章 守城将领被箭矢伤了腿,军医正在给他包扎,看着满地伤残的士兵,入目皆是满目疮痍。那将领叹息了一声,道:“大势已去……兄弟们,如果王爷还不下令开城投降……那就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吧!” 宫中,常河山孤坐在皇位上,听着堂下将领带着哭腔的禀报:“启禀王爷,城北、城南战事暂歇。城东、城西还在胶着,但雁鸣城已弹尽粮绝,将士们损失惨重,只剩下不到两万人了!”两万。 常河山刚掌握京城时手握十万兵力,原以为重兵据守京城,起码能坚持个三五个月,没想到短短几日,尤其是自己杀兄弑君的谣言一传出,四境守军和部落统领像是疯了一般,以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姿态疯狂攻击城门。 直到如今,竟只剩下五分之一的兵力,照这个速度下去,只怕明日就是破城殒命之日。 常河山重重叹息一声,冷笑道:“他们这哪是为国君报仇啊,明明是为自己谋利……如今常家已没有了能继承大统之人,那谁先进京,谁就是王。” 那跪在地上的统领以额触地颤声道:“王爷,常家还有个人活着。” 此言一出,常河山愣了一下,如大难临头猛地站起,脸色煞白指着那将领,难以置信地道:“常慕远?他才几个人?”随即大袖一挥,自我肯定,“不足为虑!” “不,他有兵,他把我们所有人都骗了。”那将领直起身子望着常河山,满脸愤慨,“此人一向长袖善舞,原本京营军中就有不少他的旧部,这些人假意臣服于陛下,实际都是他的人马!如今他揭竿而起,举为陛下报仇的大旗,这些蛰伏已久的人马立即去追随他!” “常慕远这些年遍地结交,除了他自己暗中蛰伏的人马,还结识不少四境守军和部落统领。这两日他以皇叔身份不断集结兵力,四境守军和不少部落统领纷纷投奔他,如今起码已有五十万人马!而且还在不断壮大,连大盛游学皇子都投奔他而去了!四境守军拦都拦不住!” “王爷!”那统领跪地痛哭,“据探子来报,他已经在城南二十里地外了!只怕明日一早,就要攻城!” “什么?!”常河山脸“唰”一下白了,颓然跌坐在皇位上,脑子“嗡嗡”直响。之前还奇怪,四境守军和各部落起码百万人马,怎么只见到几十万人,没想到另一半人马竟是投奔常慕远去了! 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常河山颓然而坐,没想到自己苦心孤诣,最后却成全了那废皇叔! 刹那间,他在脑子里串出一场天大的阴谋:那大盛皇子叶长洲早就与废皇叔常慕远勾结,所以和亲队伍到的那天,常慕远冒着生命危险大闹皇宫,一唱一和夺了公主而去;叶长洲留在雁鸣城,想办法破坏自己和皇兄的关系,刺杀辰彦导致兄弟决裂,自己举兵谋反;而后,叶长洲偷偷出城投靠常慕远,并且四处散播常河山父子已经被自己杀害的谣言,导致自己四面楚歌、围困孤城的境地! 这一切,一定都是两人事先勾结好,为常慕远夺帝位的阴谋诡计! “好狠毒的贼子!”常河山握拳咬牙切齿“砰”捶在案上,一时间被人利用的愤怒油然而生,恨不得将常慕远和叶长洲碎尸万段! 不,决不能就这么被人利用完再被杀死!事已至此骑虎难下,常慕远大喊:“来人,宣彭青云!本王要联络西潘!” 如今常河山已经穷途末路,一心求生,试图让西潘出兵从背后袭击常慕远,拖住他一时片刻或许能给自己片刻逃命的机会。大不了事成之后庆安国向西潘俯首称臣! 打定主意,常河山迫不及待要彭青云去联络西潘,不求别的,只求西潘尽快出兵,不论他们出什么丧权辱国的条件,自己尽数答应即可! 很快,焦头烂额的彭青云被宣快步走入殿中,冲常河山跪拜:“婢子拜见王爷。” 常河山已是日暮途穷慌张到了极点,摇摇晃晃站起来脸青嘴白对彭青云道:“你,马上飞鸽传书联络西潘,只要西潘肯出兵扰常慕远后方救本王一命,什么条件本王都答应他!” 西潘铁骑一旦踏足庆安国土,那将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常河山竟丧心病狂到丝毫不顾及庆安国会生灵涂炭。彭青云大惊,直起身子失声问道:“王爷,出何事了?常慕远不是被逐出常家了么?” 常河山已经没时间跟她费口舌解释,颓然跌坐在皇位上,捂着额头颤声道:“他如今集结了五十万人马,就在城南二十里之外,如果此时西潘出兵,围魏救赵,或许本王还能得一线生机。”随即,他抬头恶狠狠盯着彭青云,“你快去!当初是你极力劝说本王和西潘结盟,如今本王有难,西潘不能不管!” 彭青云闻言大惊失色,眼里的光迅速湮灭,惶恐不已以袖抹泪哭道:“王爷,西潘大军远在千里之外,即便他们即刻出兵,只怕也无力回天了!” 常河山已经完全疯了,根本听不进去彭青云的话,如今他手里只有西潘这一根救命稻草了,于是跌跌撞撞冲下去,怒容满面咬牙切齿猛踹彭青云:“本王不听!即便远在千里也好过无人来救!” 彭青云被他一脚踹倒在地,又惊慌失措爬起来“砰砰砰”猛朝常河山叩首,声嘶力竭哭道:“王爷!婢子有办法!趁着大军尚未压境,您带着世子跑吧!婢子必竭尽全力护您逃到西潘!” 第261章 无尽的绝望笼罩着常河山,他苦笑一声,摇晃了两下:“逃?往哪里逃?如今本王四面楚歌,即便逃出雁鸣城,也逃不过被擒的命运……”他仰天长叹,悲从中来,“唉……本王,命休矣!” 彭青云心慌意乱不停朝他磕头,听到常河山这声喟叹,满眼惶恐直起身来,哆哆嗦嗦道:“王爷,不……不会的,婢子这就去联络西潘,王爷不会死的……”说完,她竟挣扎着狼狈起身,跌跌撞撞跑出大殿,似乎真的吓坏了。 跑出大殿的一瞬间,彭青云眼里的惶恐迅速褪去,随即化为狡猾和冷硬。她原本佝偻的身子也站得笔直,用袖子抹去脸颊的泪,低头快速往阴暗处走去,竟是丝毫没了在殿中的慌张。 而此刻,伏在屋顶的薛凌云一双鹰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彭青云。这彭青云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在常河山面前装得惊慌,实际见到常河山大势已去,只怕要准备脚底抹油了。 这老狐狸心机之深,手段之阴毒,竟凭借一己之躯搅弄风云,将大盛、庆安国、西潘三国玩弄于股掌之上,当真是好手段!不过,薛凌云不会再给她溜之大吉的机会。 他悄无声息跟上彭青云,好在这老妇武功没有薛凌云高,竟是一路都没发现薛凌云在跟踪她。 待她走到花园深处被树荫遮挡,薛凌云悄无声息跟在她身后,猛地往前一扑,一手捂着彭青云的嘴,一手在她后脖颈猛地一掌径直将她打晕。 迷迷糊糊中,彭青云只觉得后脖颈剧痛,浑身上下不舒服。猛地睁眼,只见自己被麻绳捆住绑在柱子上,不知是在哪里的破屋子,屋顶破洞,门漏风。彭青云大惊,猛烈挣扎起来,拼命扭动身躯,但丝毫作用也不起,那绳子勒得极近,深深陷进肉里。 “来人啊,救命!”彭青云惊慌失措大声呼救,她十分害怕,不知道是谁袭击了自己。 “别喊了。”黑暗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彭青云吓得一哆嗦:这是薛凌云的声音,她记得很清楚。这人怎么在雁鸣城?彭青云心里“咯噔”一下沉入深渊,她之前受常元香之命诬陷薛凌云,害得他被下狱,还在天牢刺杀过他。这次自己落到他手里,只怕性命不保! 屋中亮起一盏灯,薛凌云手持油灯慢慢走到彭青云面前,将灯提到她面前,冷厉的双眼紧盯着那张皱皮的老脸,声音令人不寒而栗:“彭老板,真是久违了。坞原一别,没想到竟在这雁鸣城相见,真是令薛某好生记挂呀!” 薛凌云身后跟着一个常慕远的斥候,两人竟是合力将彭青云弄出宫,找了个无人的破屋子将她绑起来。 第150章 绝地种心魔 彭青云瑟缩着,在灯火照耀下被薛凌云这样逼视,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个隐形人,眼里闪烁着狡猾的光,摇尾乞怜:“世子爷,您放了我吧,我也是身不由己听命于人……您冤有头债有主,放过我这可怜人吧?” “可怜人?哼,”薛凌云冷笑了一声,径直将油灯往前,直逼彭青云的脸颊,寒声道,“彭青云,少来这套。我且问你几个问题,你若肯配合好好回答,我赏你一具全尸,否则……” 说着他将灯火贴近彭青云的脸。 “嗞”一声火烤肉的声音,彭青云顿时发出尖声惨叫:“啊!”难以承受的灼烧疼痛令她冷汗直流,双腿打颤。 薛凌云将灯火移开,慢条斯理道:“否则,我就点一百支蜡烛,把你架在蜡烛上慢慢烤,让你离火焰始终保持半寸的距离。你身子不会烧着,但会剧痛无比,一直到把你慢慢烤熟为止。” 用蜡烛把人烤死,这过程不知道需要多久,或许是一两天,或许是三四天,这期间都要忍受极致的痛苦。刚刚只是被燎了一下,彭青云就疼惨了,面皮疼得眼泪止不住流,空气中漂浮着一股炙烤皮肉的焦臭。她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连连点头。 薛凌云将灯火放到一旁,抱着胳膊嘲讽道:“想不到手段如此毒辣的彭老板,居然也怕疼,我这手段比你那些酷刑差远了。” 彭青云冷汗直流,面色惨白,狼狈不堪颤声道:“世子爷想问什么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但还请世子爷问完放我一条生路,我愿当牛做马效忠世子爷,以报世子爷饶命之恩。” 这老狐狸当真是会花言巧语,薛凌云不屑地啐了一口,寒声道:“无耻老妇休来这套,你这几番易主的无耻之徒,就算给小爷提鞋,小爷也嫌你脏。” 彭青云一听,低垂着头不断喘息,冷汗直下,狡黠的双眼闪过一丝狠毒,嘴里却无比顺从,谄媚地道:“是,世子爷骂得好。我无耻,我肮脏,还请世子爷问完话把我当个屁放了,杀我还脏了您的手。” 这老狐狸不要脸起来便是拿脸当屁股用,再羞辱她也没意思。薛凌云皱眉嫌恶地道:“废话少说,我问你,常氏勾结西潘妄图颠覆大盛,叶文惠、叶子洛兄弟有无参与?” 常氏覆灭,叶文惠却被封亲王,薛凌云心里不甘,如果能掌握叶文惠勾结西潘的罪证,那回到坞原对付他可就方便了。 彭青云脑子一转,知道薛凌云想听什么。她现在只想活命,怎么说对自己有利就怎么来:“有的有的!”她连忙抬头,一脸真诚望着薛凌云,“当时贵妃娘娘……啊呸!常元香命我回庆安国想办法联络西潘,叶文惠和叶子洛都知道,他们非但没阻止,还跟常元香同流合污。” 第262章 “放屁!”薛凌云一声怒喝打断彭青云胡说八道,怒道,“你他娘的哄我是不是?常元香死之前与叶文惠见过一面,当时叶文惠哭着求常元香收手,小爷我听得清清楚楚!” 说完他愤怒地拿起蜡烛毫不客气地触到彭青云的头发,火焰顺着她花白的头发猛蹿,瞬间将她头发吞噬,整个头都被点着了。 彭青云顿时惨叫起来,声嘶力竭无比痛苦,哭喊声令人闻之胆寒。她头上火焰“呜呜”燃烧声将头发烧成灰烬,火舌蹿得老高,像极了炼狱酷刑。彭青云死命挣扎,但毫无作用,只片刻功夫,她头发就被烧完了,只剩两支珠翠“啪嗒”坠地。 火焰烧完头发就熄灭了,彭青云满头皮焦肉烂,皮毛燃烧过的臭味令人作呕。彭青云疼得目龇欲裂,咬牙切齿呜哇乱叫,已是疼得疯了。她满头焦烂,失去头发的样子,配上她那张无比狰狞的老脸,在夜晚看起来堪比恶鬼。 薛凌云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冷笑一声将蜡烛放下,漫不经心道:“怎样?彭老板肯认真跟我说话了吗?” 他的手段残忍,侮辱性更强。彭青云疼得快昏死过去了,心里对薛凌云恐惧到了极点,连连点头,哭得声嘶力竭:“不、不敢了,我再不敢了,世子爷你饶了我……” “很好。第二个问题,”薛凌云盯着她那张丑陋的老脸,想起长久以来横在自己和叶长洲中间的那妓子聆音,寒声问道,“你用嗜血散毒杀叶恒丰,聆音有无参与?” 彭青云疼得站都站不住了,若不是绳索捆着,已然倒下去了。疼得不断呻吟,有气无力说道:“嗜血散……乃鬼医世家不传秘药,我无从得之。便让弟子聆音不断试药炼药……世子与她熟识,那炼药的地方就在她房间的密室中……” 薛凌云闻言心头一痛:原来,聆音不无辜……自己真的错怪叶长洲了。 犹如被人当头一棒,薛凌云脑子嗡嗡直响,一想到当初自己错怪叶长洲,薛凌云的心像是被一把钝刀狠狠割着。 回想起在暖阁与他决裂那一晚,叶长洲舍弃自尊哭着求自己留下,而自己当时做了什么?!自己误会他是怕自己杀他,还狠狠掐了他的脖子差点掐死他,不仅抢走了定情玉珏,还不顾他哭得死去回来的挽留,说出那般狠心的话夺门而出。 薛凌云,你真该死! 薛凌云只觉得有一只手在拧着自己的心,可这种揪心的疼也比不过叶长洲这些日子来的痛! 薛凌云,你该死! 自责和痛苦交织着吞噬薛凌云,他难以想象叶长洲那晚该是怎样的伤心欲绝。明明才对自己交付了真心,才殚精竭虑把自己救出来,自己却给了他狠狠一刀,直捅心窝! “啪!”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薛凌云咬牙暗骂自己,活该你得不到叶长洲的信任,薛凌云,你他妈不配!你这个负心汉!明明想为他遮风挡雨,没想到自以为深情,却给叶长洲带来了那么多的痛苦。明知道他有自持和骄傲,不会跟妓子争风吃醋,却偏偏要这样误会他伤害他。 薛凌云,你该死! 自责如潮水涌上心头,脑中不断回想着对叶长洲的冷言冷语,和他哭得悲痛欲绝的哭求挽留,而自己却那么狠心。那晚的每一个画面、每一句话都深深刺痛心脏。 彭青云疼得快死了,却眼尖地注意到薛凌云的异常,见他痛苦不堪地猛扇自己耳光,联想到他追着叶长洲到庆安国,彭青云很快便明白其中关窍。 “世、世子爷,聆音不知道炼药会害了你,可能中间有些误会……”彭青云疼得直打颤,依旧想博得薛凌云的好感,从而放她一命。 薛凌云以手支额,把脸埋在阴影里,半晌才寒声道:“我再问你第三个问题,你胆敢糊弄我,我一定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他声音冷硬,令人不寒而栗,带着极重的杀气。 生不如死的滋味,彭青云每天都看见,可看见不等于亲身体验。她浑身一颤,极尽谄媚地哭道:“不敢糊弄世子爷,您问什么我一定老实回答,只求您饶我一条狗命,我下贱卑劣,不值得脏了您的手。” 薛凌云抬头,冷峻的面容暴露于灯火下,深邃的眼眸蕴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叶长洲到了庆安国,常河山父子如何欺侮他?” 此言一出,彭青云顿生疑惑:他们二人关系不是密切吗?薛凌云为什么不问叶长洲,反而问自己? 很快,狡猾的彭青云便嗅出味道:叶长洲那些羞耻的经历肯定会瞒着薛凌云,而薛凌云也察觉到了,但不好问叶长洲,于是只好问自己。 察觉到这一点,彭青云脸上表情瞬息万变,随即似万分痛心地哭道:“唉……我本与十六殿下无过节,奈何受命于人不得不从命。世子爷您常在军中,知道军令如山,我们这些下人不听令就是死路一条,冤有头债有主,都是常河山父子的罪过!” 听她这么说,薛凌云眼里的光迅速湮灭,不知叶长洲到底经历了什么。随即厉声喝道:“说!” 紧接着,彭青云便将常辰彦在城郊羞辱叶长洲、逼他食羊肉一事一字不落告诉薛凌云。她讲来与杨不易转述并无二致,薛凌云冷着脸听完,打断她:“此事我已知晓,说点别的。” “别的?”彭青云心中念头百转,连忙道,“我想起来了!当时十六殿下刚去城郊,常河山老贼便命我在青楼妓馆挑选数百名妓子,趁常辰彦侮辱十六殿下之际送入破神庙,在殿下身心受重创后再来个士兵背叛的内乱,目的就是要让他彻底崩溃。” 第263章 彭青云一双狡黠的眼睛盯着薛凌云脸部细微的变化,试探着继续道:“不知世子爷是否知晓,常辰彦生性风流,骄奢淫逸,被他摧残过的年轻男女不知道有多少……他见殿下生得俊,便起了歹心。” 薛凌云阴沉着脸不动声色,但那双冷峻的眼睛杀气都快溢出来了,寒声道:“继续!” 摸到薛凌云的细微变化,彭青云胸有成竹,继续道:“这淫贼惦记殿下,说要将殿下折辱到精神崩溃发疯,然后在他脖颈拴一根绳子,牵着到处玩……”像是生怕刺激不死薛凌云,彭青云又道,“他还丧心病狂地说,一个疯了的大盛皇子,多好玩啊。还叫我到时候将调丨教妓子的手段使上,要用在殿下身上……” “放肆!”薛凌云再忍不住,暴起怒吼打断她,“砰”一拳头砸在彭青云腹部,顿时打得彭青云口吐鲜血,五脏六腑搅在一起痛,冷汗涔涔,眼冒金星。 “狗贼!我杀了你们!”薛凌云目龇欲裂,不顾彭青云疼得快昏死过去了,“唰”抽出佩刀,冲着彭青云猛砍下去“刷刷刷”几刀下去,彭青云双臂、双腿都被砍了。 见此情形,斥候被吓了一跳,连忙道:“薛将军,您息怒!” 彭青云疼得疯狂大叫,惨厉的呼喊回荡在破屋中,鲜血飙得到处都是。如果不是胸腹和腰间绳索捆得结实,她整个人早就倒在地上了。如今她四肢皆无,头发烧焦,满脸是血,形同恶鬼,只剩凄厉不堪的惨叫,断肢还在喷血。 薛凌云完全失去了理智,不理斥候,苍白愤怒的脸颊喷溅上血滴,红着眼睛异常可怖。他手里提着染红的刀,寒白的刀锋“唰”一下架到彭青云的脖颈:“最后一个问题:在城郊酿酒坊,殿下和常辰彦发生了何事?!” 四肢被砍断的剧痛谁都无法忍受。刺骨的痛楚从伤口处传遍全身,瞬间将彭青云淹没,她终于理解了什么叫生不如死。她嘴里不断痛苦呻吟和嘶吼,鲜血混着汗水,嘴角挂着血和口涎,恨不得即刻死去。 极致的疼痛产生强烈的恨意,在这一瞬间,彭青云被疼痛夺去理智,所剩不多的理智告诉她:今天她将惨死薛凌云之手,但她不后悔激怒薛凌云,因为薛凌云怎么都不会放过自己的。想明白这一点,她要做最后的反扑,疯狂报复薛凌云。 惨叫声紧随着疯狂的笑声,彭青云似疯癫了一般,咬牙切齿:“哈哈哈哈……薛凌云,你再厉害又如何?你也回不到那天去救他……哈哈哈哈……那天,你的殿下被常辰彦揪着头发像狗一样骑在胯下,他哭喊求饶,无助绝望耻辱……没有人救他,哈哈哈哈……” “你去死!”薛凌云疯了,一声凄厉的怒号,手中寒刀“唰”斩下彭青云的头颅,那颗头颅咕咚掉地,在地上骨碌碌滚动几下,不动了,那张似恶鬼般的脸上还凝聚着疯狂的笑。 第151章 大军压境日 半夜,往日肃穆辉煌的皇宫一片萧条,人心惶惶。常慕远大军压境,常河山欲与之鱼死网破,让所剩不多的将士死守城门,却管束不住皇宫中人心散乱,从宫人到侍卫都在仓皇出逃。 辉煌的月光下,古老壮丽的宫殿矗立在静寂的夜色中。高墙与雄伟的尖塔在夜幕中庄严凝重。然而,一场无耻的偷盗正在悄然进行。 深宫奢华宫殿内,男男女女的宫人带着包袱奔逃,殿中桌倒椅塌,翻箱倒柜,价值连城的宝石、黄金和珍贵器物塞进包袱。殿内陷入一片混乱,昔日的华丽与优雅瞬间荡然无存。满地摔坏、打碎的瓷器。不过现在谁都不管这事,连宫殿外的侍卫也在逃亡。 常辰彦孤零零地躺在奢靡的豪华大床上,头上、四肢还插满银针,寝殿内一个人都没有。之前常河山为他搜罗来的珠宝奇珍,已经被逃跑的宫人偷完,只剩满地空盒。 常辰彦瘫痪在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曾经跪在他脚底臣服之人,龇牙咧嘴贪婪抢夺。他气得脸通红,哆哆嗦嗦,目龇欲裂,嘴里不断发出“嗬嗬”的痰音,急于从这样无法动弹的状态下挣脱。 许是长期密集的针灸之术起了作用,他挣得满头汗,突然“啊”大叫了一声,手劲颤颤巍巍地举起来了,脚也开始动,嘴里疯狂嘶吼:“来人啊!来人!”虽然能发声,但他依旧口齿不清,大着舌头,一张口,口涎便顺着嘴角流。 他努力挣扎,还不能听话的四肢乱动,在床上滚动起来,嘴里不停怒号:“来人,来人!” 昏暗的灯火下,薛凌云和斥候一袭玄色夜行服踏进殿中。薛凌云盯着床上不断扭动身躯的人,眼里爆发的杀气令人胆寒,牙缝里迸出几个字:“常辰彦,你去死!”随即手中寒刀“唰”往常辰彦刺去。 卯时,天尚未亮,常河山枯坐龙椅上。殿中下人只剩几个,其余都跑完了,但常河山却毫无知觉,一个接一个的噩耗令他坐立不安,万念俱灰。 “启禀王爷,南城门破!守城将领战死!” “启禀王爷,东、西城门破!守城将领战死!” “启禀王爷,常慕远大军离皇宫只有两里地了,您逃吧!” “启禀王爷……” 常河山颓然靠在椅背上,苍老的面容疲态倍现,不过短短几日功夫,他的头发竟全白了。绝望地抬手打断家仆,绝望地道:“不必报了。常安,我们还有多少人马?” 第264章 常安跪地哭道:“王爷,我们总共只有一千人马了!” “够了。”常河山睁眼凄然一笑,环视着这华丽的宫殿,起身叹道,“唉……我终究没有位及人皇的命。罢了,集结所有兵力,带上辰彦,据守清心阁。” 常安匍匐在地哭道:“王爷,世子不见了!” 这噩耗像是一记重锤,本就疲惫的常河山一个踉跄倒退了一下跌坐回龙椅,不可置信地颤声问道:“人呢?” 常安哭得不断颤抖:“不知所踪,床上只有一滩血,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如今本王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说吧。”常河山闭目仰天,不禁老泪纵横。 “世子的命根子……被斩断留在床上!”常安哭得声泪俱下。 陡闻噩耗,常河山竟是呆了,愣愣地不知道哭,半晌才一声震彻大殿的惨嚎:“我的儿啊……” 黎明将至,古老的雁鸣城硝烟弥漫,四座城门皆被常慕远大军攻破。常慕远一边以铁血手段迅速剿灭不肯降的叛军,一边安抚民心,令部下不许扰民,违令者斩。 不到半个时辰,整个雁鸣城就完全在常慕远的控制之下。但那座庄严肃穆的皇宫,他还没占领。 常慕远身着盔甲,骑着高头大马站在宫门外,抬头仰望着奢华的宫门,心中感慨万分。这是他曾经无法踏足之地,如今他又回到了这里。 洛桑匆匆跑来禀报:“报!启禀王爷,反贼常河山集结兵力据守清心阁,说陛下还在他手里!” 常慕远冷硬的眸子微光一闪,腹中踌躇半晌,尚未说话,只见薛凌云和斥候纵马疾驰而来。薛凌云马背后用绳子绑着个什么东西,在地上拖着走。 待薛凌云走近,常慕远才发现地上拖行的竟然是常辰彦。只见常辰彦满头满脸血,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嘴里“呃呃呃”直响,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已被薛凌云弄哑了。 从宫中一路到此,常辰彦像狗一样被拖行在马后,身下衣衫早已被磨没了,皮肉被磨烂,鲜血淋漓,有的地方已深可见骨。 “常辰彦?”常慕远惊了,没想到薛凌云竟将常辰彦擒住了。有他在手,不怕常河山拒不投降。 薛凌云翻身下马冲常慕远半跪抱拳:“启禀王爷,反贼常辰彦已抓到,交由您处置!” 常慕远立即下马连忙抬住薛凌云胳膊,感激地道:“多谢凌云兄为我周全,常慕远铭记在心。” 薛凌云脸色很不好,勉强冲他一笑:“王爷放手去做吧,我与殿下还有文月公主在城外等您凯旋。” “好!”常慕远拍拍薛凌云肩膀,转头看着那肃穆的宫门,已是换上冷硬的神情,抽出佩刀大喝:“进宫!捉拿反贼常河山!” 薛凌云站在一旁,望着常慕远大军潮水般涌入宫门,眼中的热切渐渐化为冰冷。常慕远这一场胜仗,来得太不容易了,许多人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常慕远和叶长洲一样,都是被人放逐的弃子,抱团结盟方有今日。王朝更迭,君主变换,总是在流血和杀戮中一步步蹚出来。 从今以后,庆安国再不是老五老七的靠山,被叶长洲釜底抽薪变成了他的。可这代价实在太大了,大到薛凌云几乎难以承受。 薛凌云闭上眼睛,耳中是山呼海啸的喊杀声,鼻中嗅到的是散不尽的血腥味。当初要来庆安国游学,自己只是希望借助游学摆脱质子身份,带着叶长洲在庆安国自由自在,天高海阔。但叶长洲一开始的目标就很明确:他出来游学要干一番大事,建功立业丰满羽翼。 “我真想带你离开坞原,远离这是非之地。” “那便陪我去游学吧,待我完成游学立了功,回到坞原至少能封个亲王,才有资格和他们一争高下。” “罢了,你想要的,我会尽全力帮你得到。” “待我事成那天,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好。到时候你可要赐我一柄斩龙剑,你若变得残暴无度,我就用那剑杀了你。” “好,一言为定。”…… 薛凌云睁开眼睛,天地已然变换,庆安国已不是常如松的天下,沧海桑田风云变幻。小十六,求仁得仁,你终于达成你要的目标。可是,用那么大的代价换来的这一切,值得吗? “薛将军,小人送您回营地。”斥候低头轻声道。 天光大亮,杨不易百无聊赖地坐在大营门口,靠着门用野草编着蛐蛐,小脸洋溢着笑,自言自语道:“这个编得好,一会儿拿去给殿下,他定欢喜。” “你家殿下几岁了?稀罕你这小玩意儿?”薛凌云悄无声息站在他面前,冷着脸道。 杨不易被他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薛凌云,兴奋地站起来喊道:“世子爷!您终于回来了!殿下等您都等好久了。” 薛凌云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神色,看着杨不易灿烂的脸问道:“他叫你来门口等我?” “嗯!”杨不易说着激动地将草编蛐蛐收好,转身便往营地里跑,边跑边大声道:“小人回去禀报殿下!” 看着杨不易欢快的背影消失在营地尽头,薛凌云迈着沉重的步伐跟着往营地里去。一天一夜未眠,他有些疲惫,可是相比心里的痛,这点疲惫又算什么? 对于彭青云的话,薛凌云没有怀疑,因为叶长洲当初西三阁遇刺,他便是用睡一次的代价来换取薛凌云救他一命。这人为了活命,什么屈辱都能忍受,所以薛凌云深信不疑。 第265章 天空阴沉下来,越靠近叶长洲的大帐,薛凌云步伐越沉重。无力保护心爱之人,让他还用那般屈辱的方式求生,巨大的挫败感笼罩着薛凌云,他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无用之人。 远远看见叶长洲急切地站在营帐门口望向自己这边。薛凌云心头一沉,不知怎的,又痛又酸。 看到自己的一瞬间,叶长洲脸上的神情由期盼转为惊喜,随即又化为处变不惊的淡然。那人永远是这样,好像无论天大的事,到最后都会被他化解为淡然。 叶子洛利用陷害他,他以落水化解,狼狈得跟狗一样,第二日照旧云淡风轻出现在万寿阁;万寿阁之上,自己强迫于他,三天后他便跟没事人一样去国子监念书了;西三阁遇刺,他将所有委屈尽数咽下,换得叶政廷一个“识大体、能隐忍”的好感;哪怕是破解叶恒丰被杀,立下大功一件,却没有得到任何嘉奖,在外人看来,他也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就连被当成质子安排来庆安国游学,他还是兢兢业业挑选工匠,丝毫没在叶政廷面前抱怨。 只有薛凌云知道,这些“云淡风轻”背后,叶长洲肚子咽下了多少委屈和眼泪。常辰彦羞辱于他,凌虐于他,他在自己面前却丝毫不提,也是再正常不过。 薛凌云心头好痛,他磊落飒爽,军中结交也尽是豪放不羁、爽朗明快之人,从没想到一个人可以隐忍到这种地步。都说勾践卧薪尝胆乃能屈能伸,最终达成所愿,可薛凌云不希望他所爱之人也如此忍受屈辱。 “你终于回来了,事情怎么样?顺利么?”叶长洲笑着迎上来,温热柔滑的手放在薛凌云胳膊上,一颦一笑依旧那么令薛凌云心动。他生得那般好看,如金似玉,那么令薛凌云着迷,也让其他男人着迷;他身上的味道那么香,是薛凌云最迷恋的味道。可是,这些美好却被人踩在脚下践踏。 薛凌云心痛得呼吸都困难,不顾杨不易还看着,猛地一把抱住叶长洲,将他狠狠拥进怀里,把头埋在他颈侧,汹涌而来的难过和酸楚顿时将薛凌云淹没。 他无声地哭泣,颤抖,宣泄着隐忍了一个晚上的痛。好痛,好痛。怀中人越是美好,薛凌云越是疼痛难当,却无法宣之于口。他最爱的人竟要以身换命。而他薛凌云,却无能为力。 猛地被薛凌云抱住,感觉到肩头衣衫被温热的泪打湿了,叶长洲心头一凛,连忙也抱住他,轻声问道:“景纯,怎么了?出何事了?” “十六……让我好好抱一抱,我真他娘的想你……”薛凌云极力隐忍着泣音,“我没事,我只想抱抱你……” “薛凌云,有人看着呢!”叶长洲被他死死抱住,远远看见侍卫路过,连忙低声尴尬地道,“有事进去说。” 看着薛凌云失控地抱住叶长洲,罕见地哭了,杨不易惊呆了,连忙尴尬地道:“那个、小人去把他们赶走,不让他们靠近。”说着飞也似的跑了,站在路口驱赶侍卫,不让他们从这边路过。 第152章 寸心复试探 营帐内,薛凌云死死抱着叶长洲依旧不肯撒手,哭得隐忍悲拗,热泪把叶长洲半边肩膀都打湿了。 叶长洲不知他为何哭成这样,一边拍着他背安慰他,一边道:“景纯,到底怎么了?京城拿下了吗?” 薛凌云心里疼得似有针扎,但他不能让叶长洲看出端倪,强忍着巨大悲痛慢慢放开他,红着眼睛看着叶长洲清瘦的脸,颤声道:“成功了。” 此言一出,叶长洲高悬的心顿时落地。他还以为是攻城太惨烈,胜利来之不易,薛凌云才激动成这样。抬袖擦去薛凌云眼角的泪,叶长洲也笑了,红了眼圈道:“那就好,不枉费……不枉费我们这些日子吃的苦。” 这话简直是在用刀戳薛凌云的心窝子。想起彭青云的话,薛凌云心痛得难以呼吸,却又不得不强行忍着,哭笑着伸手轻轻抚摸叶长洲后脑乌发:“往后我不会让你吃苦了。”看着叶长洲精致的面庞,薛凌云眼里闪过一丝冷硬,“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将我们分开。” 叶长洲心中疑惑他怎的又提及这事。随即想到雁鸣城里可能存在的几个人,叶长洲心头一凛,问道:“常河山父子怎么处置?还有彭青云呢?” 薛凌云见他嗅出味道,将他拥入怀中抱着,轻声道:“你放心,他们都难逃一死。我见常慕远控制了局势,便迫不及待回来见你……我大概是中了你的毒,明明只分开一天一夜,我却觉得好漫长,好像过了半辈子。” 叶长洲不知他心中所想,将头靠在薛凌云肩头,轻声道:“我也记挂着你,你刚走,我就让杨不易去门口等着……” 薛凌云搂着叶长洲坐在自己怀里,双手捧着他的脸额头相触,动情地道,“如今庆安国已在常慕远掌控之中,你自由了。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他亲吻着叶长洲脖颈,想把常辰彦接触之处都覆盖上自己的气味,哪怕是脚指头,也必须是他薛凌云一个人的。 “我、我想好了,我要回大盛。”叶长洲觉得薛凌云的吻急切,试探着问道,“景纯,如果回坞原,你可能是继续做质子,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我愿意。”薛凌云将脸贴近他温热的胸膛,想起叶长洲在庆安国受的屈辱便满心歉疚,“哪怕为你去死,我也毫不犹豫。” 薛凌云竟为他甘愿舍弃自己,回到做人质的日子。得到如此肯定的话,叶长洲把脸往他面前凑:“景纯,你真好……” 第266章 斯人如此美好,薛凌云强忍悲痛,虔诚地把他每个地方都侵丨占一遍,涂上自己的气味,宣示主权。 半晌,叶长洲颓然趴在薛凌云怀里,衣衫半挂在肩头,出了许多汗,将背部衣衫都濡湿了。 薛凌云搂着他纤细的腰,背靠着床头玉枕,感受怀中人热切的心跳,轻声道:“回到坞原,陛下就该兑现他的承诺,封你为亲王了。你算是出人头地了。” 若叶政廷当真兑现承诺,那叶长洲便是继叶仲卿和叶文惠之后的第三个亲王,自然无限风光。叶长洲没骨头似的靠在薛凌云怀里软绵绵地道:“出人头地,还是人头落地还不好说呢。不过我付出了这么大代价,为大盛解除西潘的危机,父皇若不兑现承诺……”他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狠厉决绝,“父不慈,就别怪儿不孝。” 听着叶长洲僭越的大逆不道之言,薛凌云心头一惊,随即将这股震惊强压下去,装作若无其事问道:“你想怎么做?” 叶长洲不言,只是一味看着某处,时不时眨一下修长的眼睫。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的话,薛凌云会作何反应。毕竟薛其钢跟父皇总角之交,这么多年也算君贤臣忠,未必会为自己跟父皇翻脸。 可就这么短短的一刻沉默,薛凌云就觉得叶长洲离自己好远。他知道叶长洲不是那么信任自己,尤其是经聆音与和亲一事。自己又哪堪他全心信任?看着他沉默的模样,薛凌云突然心如刀绞。 半晌,叶长洲终于抬头看着薛凌云,眼眸闪烁着危险的光,轻声试探着问道:“薛凌云,如果有一天我被逼得不得不谋反。你会帮我吗?” 这人肯对自己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说明他还肯给自己机会。薛凌云勉强笑了下,低头在叶长洲唇上啄了一下:“只要你小十六一声令下,我薛凌云便义无反顾为你冲锋陷阵。” 几番试探,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复。叶长洲放下心来,趴在薛凌云怀里轻声道:“你肯为我做到这种地步,我又如何忍心让你回去当质子?” 薛凌云看着他,眼底刚溶化的冰雪又重新凝结: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试探,他还是不够信任自己。 “我回坞原复命后便准备去流番洲。”叶长洲看着他,热切地解释道,“到时候我会想办法让你跟着我去。你放心,这次,我绝不再给皇后任何拿捏你的理由。” 望着叶长洲清俊真诚的脸,薛凌云只觉恍如隔世:当年那个在皇后生辰宴上被踩断胳膊“哇哇”大哭的半大孩子,那个自己万分瞧不上、只是当娇花亵玩的小皇子,竟长成能护自己周全的人。 薛凌云知道以叶长洲现在的手段和心思,若真和皇后斗起来,皇后未必会赢。紧紧将叶长洲拥入怀中,薛凌云鼻头一酸,哑着嗓子道:“我信你。” 叶长洲心情极舒畅,想起方才与薛凌云温存,只觉不够。他一翻身躺下,双臂挂在薛凌云胳膊上,舔了舔嘴角,媚眼如丝:“景纯你待我真好……我这里还有一颗糖,你要是不要?” 薛凌云笑了下,俯身下去抱着叶长洲,温柔地用鼻尖蹭了下他的鼻头:“藏在哪里了?我刚才怎么没找到?” “那你现在再找找。”叶长洲咬唇,双臂用力一钩,薛凌云便压在他身上。 压着身下人柔软的身躯,薛凌云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他在常辰彦怀里,是不是也这样勾得常辰彦警惕全无,所以才被他偷袭成功?想到此,醋意和恨意交织的邪火瞬间将薛凌云点着。 叶长洲感觉薛凌云这次很不一样,之前他回顾着自己的感受,这次却像是在泄愤。 “景、景纯。”叶长洲拧着眉毛低声道。 听到他呼痛,薛凌云猛地回过神来,连忙满心怜惜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粗鲁了。”随即低头吻着那张因疼痛而正难受的脸,柔声道,“你还好么?” 叶长洲皱眉摇头,疼得狠了:“我、我腹痛难忍。”他手捂着腹部,看着薛凌云紧张的脸,终于问出心中疑虑,“你怎么了?有心事?为何感觉你从回来到现在,都这般异常?” 薛凌云的脸瞬间白了个度,低头不自在地道:“没、没有啊,许是被攻城的事刺激了……”可是他眼神闪烁,明显不敢看叶长洲的脸。 叶长洲知道他在撒谎,艰难挣扎着坐起,拿起薄衫裹在身上,认真看着薛凌云:“景纯,到底出了何事?不要瞒我。” 薛凌云慌了一下,随即笑了下掩饰心慌,坐起来背对着叶长洲穿衣:“真没事,只是许久没见过那么残酷的战争,我有些感慨。” 叶长洲看着他背影,根本不相信薛凌云的话。但他知道硬问是问不出什么的,于是思忖片刻便躺下:“那快睡吧,我陪你眯会儿。你都一天一夜未眠了。待常慕远拿下皇宫,我们也有许多事要筹备。” “嗯。”薛凌云在他身边躺下,转头将叶长洲揽入怀中抱着睡,却不看他的脸。 叶长洲何等聪明,想起刚才自己问薛凌云常河山父子的事,他就没正面回答。还有那彭青云,她害得薛凌云那么惨,城破之际,薛凌云又如何会放过她?薛凌云避而不谈这三人,想必是有不便让自己知道的事发生。 叶长洲修长的眼眸闪烁着微光:只怕自己隐瞒薛凌云的事,被他知晓了。 必定是如此,定是薛凌云知道常辰彦羞辱自己,逼自己食羊肉一事,否则他今日对自己几乎百依百顺,就连性事上也这般异常。 第267章 想到此,叶长洲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想让薛凌云知道这些事,就怕薛凌云知道后会伤心难过。却没想到,薛凌云还是发现了。 “景纯,那些事都过去了,你无须自责。”叶长洲靠在薛凌云怀里,轻声道,“我以前参加宫中家宴,不也食了荤腥么?只不过,这次是被迫而已……没关系的。” 他话音刚落,就发现薛凌云身子在不断颤抖,喘着粗气无比压抑。叶长洲心里一痛,知道薛凌云在自责,若不是他受皇后欺骗,跟随自己到了庆安国,哪会有那些事发生。 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心爱之人被如此欺侮,尤其是骄傲的煜王世子薛凌云。叶长洲被人侮辱是身心重创,但给薛凌云带来的痛苦和耻辱,却是加倍的。 “我没你想象得那么脆弱……”叶长洲哽咽着轻拍薛凌云背安慰道,想强行压制住那股酸涩,谁知却越压越汹涌,不由得无奈道,“我当时都没哭,却不成想今天被你惹哭了……那事都过去许久了,忘了吧……” “你……别说了!”薛凌云把脸狠狠埋在叶长洲脖颈间,咬牙从肺腑里低吼,“叶长洲,我好恨,好恨!比杀了我还难受!我无能,我无用!”说着狠狠用拳头捶自己的头,力道之大,黑暗中只听得“咚咚咚”几声拳头砸脸的闷响。 “薛凌云!”叶长洲急了,双手抓着薛凌云胳膊,试图阻止继续他伤害自己。但那人力气极大,叶长洲根本拉不住。 叶长洲只得急忙把薛凌云整个头抱在怀里,用自己身躯阻止他,厉声低喝:“事情都过去了,你悔恨自责就能挽回吗?你现在这样,不是让我更难过吗?” 薛凌云放下拳头,隐忍悲怆道无以自拔。向来骄傲的煜王世子,此刻这么无助脆弱。叶长洲见他不再继续伤害自己,抱着他低声道:“我没告诉你,就是怕你这样……你爱我疼我,听闻我被人那样羞辱,如何咽得下那口气……” 他低头想亲吻薛凌云,但薛凌云却把脸埋起来,叶长洲只能亲吻他的额头:“如今雁鸣城破,你想如何报仇都可以了。跟我说说,常河山父子和彭青云,你如何处置了?” 薛凌云难受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叶长洲无奈,只得抱着他不断安慰。 许久,薛凌云也终于平静下来。叶长洲见他闭着眼一声不吭,兀自难受,便悄悄起身走到账外,推了下睡着的杨不易低声道:“不易,你去将跟世子一同回来的斥候叫来,本王有话问他。” 第153章 收复雁鸣城 晨曦微露,常慕远带着人马攻进皇宫。宫里人基本都逃完了,常河山为数不多的一千人马退守至关押常如松父子的清心阁,双方正在清心阁前对峙。 常河山穷途末路一身狼狈,满头花白头发散乱不堪,在贴身下人搀扶下颤颤巍巍指着常慕远满眼疯狂:“哈哈哈哈……常慕远,你能奈我何?实话告诉你,陛下就在清心阁里,还有一口气呢,你敢当着你这数十万人马不顾他死活吗?” 常慕远身着铠甲,在晨曦中犹如朝露。他身后便是洛桑等将士,他自然不可能不顾常如松的死活。不过常慕远并不受常河山威胁,笑道:“啧啧啧,你这不孝子孙,犯下如此重罪,还敢这般猖獗,那可休怪我这当叔父的罚你。” “罚我?哈哈哈……”常河山仰天疯狂大笑,指着常慕远咬牙切齿地道,“你这野种,早就被逐出常家了,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他愤愤不平地怒道:“若不是常如松父子心慈手软,念着一点血脉之情,能让你凭借一本丹书铁契活到今天?!唉,庸人误国啊!” 常慕远并不气恼他的辱骂,朗声道:“我是不是野种,你下去问问你皇爷爷不就清楚了?陛下仁厚忠义,不曾对我赶尽杀绝,我自然感激涕零。如今他有难,我又如何能袖手旁观?忠孝仁义,礼义廉耻,你这弑君杀兄的狗贼自然是不懂!说到误国,你明知西潘狼子野心,却偏要与虎谋皮,置庆安国万千黎民于不顾!若是叫你得了天下,我庆安国将尸横遍野,饿殍遍地,只怕不久就会沦为西潘铁骑下的奴仆!” 说完他“唰”一声抽出佩剑,寒白的剑尖直指常河山,正色道:“反贼常河山背信弃义,犯上作乱,屠杀亲族,天理不容!我命你速降陛下放出来,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哈哈哈……”常河山大笑,“你有本事过来拿我!看是你的动作快,还是我手下的刀快!”常河山吃定常慕远不敢在众人面前不顾常如松的死活,毕竟他以皇叔身分举勤王大旗,许多部落都是冲着这名头来的。若他今天敢无视常如松的命,只怕坐上皇位也聚不拢人心。 正当众将士以为常慕远被他拿捏时,两个士兵拖着一个黑布包走到廊下,冲常慕远微微颔首。常慕远看着那黑布包,笑着对常河山道:“我不像你这么无耻,自然不会拿陛下的性命开玩笑。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你把陛下交给我,我把你儿子还给你。” 两个士兵立即将黑布揭开,常河山赫然发现里面躺着的,当真是他的儿子常辰彦。不过此时的常辰彦已经奄奄一息,满脸是血,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啊啊啊”极其嘶哑难听的叫声,背部血肉模糊,有的地方已经见骨。 “儿啊!”常河山一声悲拗痛呼,他以为常辰彦已经被人杀了,没想到竟是被常慕远的人擒了去。见视若珍宝的儿子成这副模样,常河山如丧考妣,完全失了理智,哀嚎着颤颤巍巍冲过来,不顾常慕远手下刀逼脖颈,趴下去抱着只剩了半条命的常辰彦哭得撕心裂肺:“我的儿啊!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第268章 常辰彦便是他此生最大的牵挂,他为了儿子不惜与兄长翻脸造反。见视若珍宝的儿子这幅惨状,常河山哭得声嘶力竭,整个世界崩然而塌。 常慕远见他完全崩溃,轻声对持刀横在常河山脖颈的士兵道:“退下吧,将他们父子看管起来,着太医为常辰彦医治。待将他们父子罪行昭告天下后,再行处死。” “诺!”士兵们依言退下。 常河山的士兵见常河山完全不抵抗,也不下令,只是抱着儿子崩溃大哭,一个个都不知所错,望着常慕远满眼惶恐。 常慕远只身踏上清心阁的台阶,直面手持武器的常河山人马。 洛桑见状连忙跟上去:“王爷,我陪您进去!” “嗯!”常慕远目光坚定,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势。他进一步,对面的叛军便退一步,直到他快走到叛军面前,那些人终于放弃抵抗,纷纷弃械跪下去。 常慕远嘴角挑起一抹笑,身姿挺拔,迎着朝阳踏进清心阁。洛桑持刀走在最前面为常慕远开路,沿途士兵、守卫看到二人纷纷跪拜下去,再无人抵抗。 洛桑率先踏进门,进门的一瞬间,他惊叫一声:“啊!”然后迅速退出,脸色煞白,似看到恶鬼一般。 “怎么了?大惊小怪。”常慕远皱眉,想绕过他进去看。 “王爷,别进去!”洛桑吓得脸青嘴白,心有余悸地道,“让、让属下先进去布置一下,免得污秽冲撞了您……”说完竟不顾常慕远反对,迅速后退着进了门,“砰”一声将门关上了。 “哎,这人。”常慕远只得作罢。不知里面场景有多可怕,怎能将洛桑这壮汉能吓成那样。洛桑在里面忙活片刻,又是冲水声,又是布撕裂声,半晌才开门。开门时洛桑的脸色更差了,一边忍住作呕,一边低声对常慕远道:“王爷,请进。” 常慕远沉着脸“嗯”了声,抬腿走进屋子。屋里挂着几盏壁灯,幽暗但勉强能视物。虽经过清洗,但血腥味和肉腐烂的臭味依旧熏得人几欲呕吐。 屋子里堆满各式各样的刑具,屋子中间架着两个巨大的行刑架,两个被白布蒙身的“人”被吊在行刑架上。说他们是人,是因为头颅上长着人的五官,但整个人却已经没有了人形。 看得出来洛桑已经尽力了,用白布两两人脖子以下遮得严严实实,连吊在行刑架上的手臂都用布包住,但手腕处被绳索捆绑的地方依旧可见没有了皮肤,只剩下青白经络骨骼。奇怪的是盖在二人身上的白布最多只有四尺长,空荡荡的白布下面居然没有腿。 常慕远不寒而栗,难怪洛桑要让自己等在外面,他进来先布置一番。常如松父子这些日子受到各种酷刑,竟连皮肤和腿全都没有了。 他忍住恐惧,一步步慢慢靠近二人,借着壁灯幽暗的光,终于看清了两人的模样:常如松满头白发只剩下稀稀拉拉几缕,许多地方连皮带发都没有了,裸露着血红的肉和白骨;他一双眼睛被剜掉,只剩下两个血血肉模糊的洞;鼻子、耳朵也被割掉了,赫然露着两个洞。他张着嘴,还在虚弱地呼吸着,勉强可以看见,他嘴里牙齿都没有了。 而他旁边的常远宏,模样跟他如出一辙,不过常远宏已经没有了呼吸,只剩一具冰冷的尸身。 眼前景象吓得常慕远后背了冷汗,张着嘴,嘴唇不断哆嗦,一声“陛下”喊出来,竟是颤抖得不像样。 “呵……”常如松还剩一口气,听到这声颤抖的呼喊,他脸上的痛苦好像褪去了几分,气若游丝地问道:“是小皇叔吗?” “是,是我。陛下。”常慕远浑身不断颤抖,脑中不断闪现着幼年这人的模样,忽而慈祥,忽而严厉,忽而残暴,令常慕远又敬又怕。没想到再相见,竟是再这样的情形之下,这番令人唏嘘的光景,“陛下,您……还撑得住吗?” “你来了。”常如松努力呼出一口气,气息极其虚弱,似乎呼吸都在消耗他的生命,叹道,“唉……看来,这天下终究还是你的。” “陛下还在,臣不敢僭越。”常慕远极力忍着颤抖。他起过借刀杀人之心,但当真看到常如松被害得如此凄惨,还是忍不住心生悲痛。这让他又恨又怕的至亲,却也让他如此难以释怀。 “呵呵……”常如松惨笑,笑起来比哭还难看,“小、小皇叔莫假惺惺了……你从小便野心勃勃,岂甘当个闲散王爷……你小小年纪,便吃常人不能吃之苦,立常人所不及之战功。朕早早看出你的野心,怕你有一日会夺了朕的江山,所以才寻了个错将你逐出常家。” “咳咳……”常如松虚弱地咳了两声,似马上要断气,“谁知,前拒狼后进虎,朕千防万防,竟是没防着常河山这狗贼!咳咳咳……嫉贤妒能,终害了朕!” 说到激动处,常如松咳得厉害,声如破锣,似肺管子都要咳出来了。常慕远见状连忙过去伸手给他拍背顺气,谁知手一触摸到常如松背部,摸到白布下竟全是嶙峋硌手的骨头!常慕远吓了一跳,连忙收手,心下大骇:这常河山当真是丧心病狂,常如松如此厚待他,他怎能对自己亲兄长下得去这样的黑手! “呵……”常如松终于不咳了,长长舒了一口气,“朕已经被他剐得人不人鬼不鬼了……活着只是无尽的痛苦。小皇叔不必费心了。” “陛下!”常慕远忍不住哽咽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第269章 常如松骷髅似的脸勉强笑了一下,软了声音:“你还肯叫我一声陛下,起码比常河山那狗贼有良心。”他声音透着难得的慈蔼,“小皇叔,哪怕你年纪再小,也是朕的皇叔……你帮朕一个忙,求你。” “陛下请讲,臣一定竭尽全力去办。”常慕远颤声道。 “常河山这狗贼在朕和太子身上遍用酷刑,挖空心思想要传国玉玺,但他便是将朕刮成人棍,朕也绝不如他意!”常如松咳嗽了声,继续道,“朕可以将传国玉玺给你,你便是庆安国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但你需让朕体面登天,朕……痛得太久了,不想再延续这痛苦苟活;另外,你需厚葬朕的后妃子嗣……记住,不要让常河山这狗贼轻易死去!” 常慕远以额触地,颤声道:“臣,遵命!” “小皇叔,你来。”常如松轻声唤道。 常慕远红着眼睛起身,看着眼前人不人鬼不鬼的常如松,强忍恐惧将耳朵凑过去。 “还有,做个好皇帝,善待子民。”常如松在他耳边气若游丝地道,“朕知道,你有这个本事……可惜呀,既生瑜,何生亮……” “嗯!”常慕远猛点头,“陛下仁慈,不杀之心,臣感恩戴德!陛下还有何吩咐,臣全都答应!” “呵……没有了,朕终于可以体面解脱了……”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常如松整个人似乎都轻松了,“传国玉玺,便是在朕身下土地三尺之处。” 让常河山想得发疯、掘地三尺也没挖出来的传国玉玺,竟就在常如松受刑之处的地下!常慕远惊了,问道:“陛下为何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这污秽之处?” 常如松叹道:“唉……这清心阁哪是什么污秽处……这原本是朕的母后与朕幼年居所,后来闲置了。朕思念母后,便将传国玉玺深埋在卧房内。常河山这狗贼为了折磨我,竟将这朕最为喜欢的居所变成刑场……这贼子太过歹毒,真是报应!” “陛下!”常慕远跪地叩首。这人是杀他母妃的皇帝,更是驱逐他于家族的恶人。可是,这人也曾对年幼的自己展现过疼爱,更是自己血脉上的亲侄。 “陛下,您睡吧。”常慕远轻抚着常如松逐渐失去生命的头颅,“小皇叔不才,斗胆替陛下看着江山……” 日上三竿,洛桑等将领在清心阁外等着,太阳晒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才见常慕远手持着一方传国玉玺慢慢走出来,一脸肃穆,悲痛大呼:“陛下,龙驭宾天!” 第154章 诛心离间计 午时,皇叔常慕远俘获反贼常河山,拿到传国玉玺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雁鸣城经历刀兵后原本一片萧条,但这消息却像是一剂仙药,城中百姓顿时欢欣鼓舞。 常慕远原本就身受百姓爱戴。在百姓口中,他还是那个在战场屡立战功、即便被放逐却依旧凭借一本丹书铁契游戏人间的小皇叔。他如今力挽狂澜,灭了反贼常河山的阴谋,百姓皆拍手称快。 常慕远之前还是打着勤王的旗号才能收拢人心,如今他得了传国玉玺,那可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加上他乃太祖皇帝遗脉,更无人敢质疑他。 他令人修葺城中被毁坏的房屋,令庆安国残余势力迅速归拢投诚,否则将以叛军论处,以刚柔并济的手段有条不紊恢复雁鸣城的秩序;同时宣布不日继位,将大赦天下,减免三年赋税。 宫中,先皇常如松大丧,他的子嗣后妃丧事一并举行。虽才平叛常河山之乱,丧事却并没有因此而草率,依旧浓重举行。整个庆安国朝野上下陷入先皇驾崩的巨大悲痛之中,常慕远一边操持丧事,一边收拾残局安抚人心。 晡时,常慕远才抽出空来,命人回营地接叶长洲和叶文月回雁鸣城。薛凌云一天一夜未眠,这一觉竟睡到常慕远的人来接他们回雁鸣城。 听到外面的吵闹,薛凌云悠然醒来,坐起来揉着眼睛。杨不易兴冲冲跑进来冲他道:“世子爷,雁鸣城大捷!王爷派人来接我们回京了!” 听到外面的喧嚣,薛凌云穿着靴子打哈欠:“你家殿下呢?去哪了?” “队伍马上就要启程了,公主和殿下都上銮驾了,殿下让小人来叫您呢。”杨不易说着拖着他就往外走,“您先随殿下回去。” 被这小子拖着走,薛凌云回想起睡着发生的事,心情顿时无比糟糕。 叶长洲和叶文月已经坐上各自的銮驾。薛凌云回头一看,刘忠奇已将和亲队伍集结完毕。见薛凌云过来,刘忠奇连忙下马跪地,颤声道:“末将拜见世子爷!” 栾清平重伤不能独自骑马,刘忠奇便和他一骑,将栾清平置于身后。薛凌云见刘忠奇下马后,栾清平脸青嘴白在马背上摇摇晃晃,没心情与刘忠奇多说什么,道:“你照顾好栾清平。”说完翻身上马,一拉缰绳走到叶长洲銮驾旁跟随护驾。 “诺!”刘忠奇起身,也翻身上马,拉过栾清平的手环在自己腰间,一声令下:“出发!” 和亲队伍在常慕远军队的护送下,迎着夕阳缓缓朝雁鸣城进发。当初他们被叛军追杀,狼狈不堪仓皇出逃,如今风光回去,众人皆心生感慨。 叶长洲坐在马车里,一身华贵的郡王服,头发高高挽起,束上黑玉蟒纹发冠,整个人犹如金玉般惹眼。他腰背直挺,神色肃穆,修长的眼眸透着些许寒意:昨夜他招来跟薛凌云一同回来的斥候仔细询问,这才知道薛凌云和彭青云之间的对话。 第270章 薛凌云如何虐杀彭青云,如何手段毒辣,叶长洲一点也不奇怪。若自己被人陷害成那样,也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只是叶长洲万万没想到,那老狐狸竟然在临死前还要给薛凌云心头种下一根刺。难怪薛凌云回来后那么奇怪,原是误以为自己被常辰彦侮辱了。 叶长洲放在衣袍上的细长手指蜷缩了下,手心微微出了汗,定了心神,想好怎么跟他解释,才唤道:“杨不易,你让薛凌云进来,我有话跟他说。” “诺!”杨不易笑嘻嘻撩开帘子,冲马车外薛凌云喊道,“世子爷,殿下有请。”说着他让马车停下,自己跳下马车,步行跟随。 薛凌云眸光暗沉,随即下马踏上马车。站在轿帘前,薛凌云犹豫了下,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最终还是鼓起伸手撩开车帘。 叶长洲在里面正襟危坐,正望着他。薛凌云低下头不与他对视,矮身进了马车在他对面坐下,装作轻松微笑问道:“怎么了?” 叶长洲冷着脸直视他,毫不客气地开口:“彭青云临死前说的话,我都知道了。我问了与你同行回来的斥候,他说你问过彭青云,在酿酒坊我与常辰彦究竟发生了何事。” 听叶长洲语气冷淡,薛凌云脸上的笑明显僵了一下,双手不自然地搓了一下,暗暗搓去浸出的汗液,尴尬地道:“审问犯人不都这样么?问一句没什么的。” 这人回来后对自己那么异常,此刻又一脸不自在,显然是信了彭青云的话。叶长洲急了,直起身子急忙道:“薛凌云,彭青云这毒妇在胡说八道!根本!”他涨红了眼,捏紧了拳头,压低声音道,“根本没有那事!” 听到叶长洲这样着急的辩解,薛凌云却低了头,将双臂压在膝盖上,双手交叉置于身前,不看叶长洲,明显底气不足轻声道:“我信你。” 可是看他的样子,分明是不那么相信。叶长洲更急了,猛地站起来,低声怒道:“我说的是真的!难道你信她不信我?” 薛凌云还是低垂着头,高大的身子明显畏缩,沉声道:“我说了,我信你。” 他如此态度,嘴里说着相信,可他看神情态度充斥着的都是不信。叶长洲如遭重击,被最爱之人误会的委屈充斥在胸间无法释放。 委屈和愤怒像一把火灼烧着叶长洲的心,苦笑了一声,寒声道:“你回来后将我浑身上下亲吻了个遍,难道还没有验清楚?”红着眼睛“唰”一下拉开衣襟,露出白皙的胸膛,声嘶力竭咆哮道,“那你再来验一遍呀,看看我究竟有没有被人侮辱!” 他绝望嘶吼,委屈的泪颗颗滴落,很快将胸膛润湿一片。 薛凌云终于抬头,红着眼睛望着叶长洲,眼里蕴着深深的愤恨和自责。见叶长洲哭着拉开衣襟,他站起来猛地抱住叶长洲,双手紧紧搂着他清瘦的身躯,将他衣服拉好,低声道:“我说了信你……我怎会不信你……而且就算那是真的,也不是你的错。若不是我来迟,你怎会受这么多委屈……谁说了什么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以后再不让你受这样的屈辱了。” 叶长洲被他搂着,眼泪却止不住地流。薛凌云一番怜惜的话,丝毫没有令他平静下来,反而令他更加着急,声嘶力竭吼道:“不,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是色诱他才将他刺瘫痪,但我绝对没有被他侮辱!” “你……你色诱了他?”薛凌云明显僵了一下,难以置信地艰难开口,“你为什么要这样?难道除了色诱,你没别的办法了吗?” 这质问狠狠刺伤了叶长洲,他红着眼睛一把推开薛凌云,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吼道:“是!我色诱了他,那又怎样?!我就喜欢色诱别人,你管得着吗?!在你心里,我不就是为了活命,什么都能舍弃的人吗?!” 他红着眼控诉:“常辰彦武功高强位高权重,他羞辱戏弄我,要置我于死地,难道我不想办法将他刺瘫痪,要等他一次次羞辱践踏我吗?!我势单力孤又不会武功,不智取难道等死吗?!”心里充斥着长久以来挤压的委屈,往日的屈辱瞬间齐齐涌上心头,“你们一个个恃强凌弱,都来欺侮我这无权无势之人,难道我就只有躺着任人宰割吗?!” 他愤怒的嘶吼哭喊充斥着整个车厢,惊动了外面的杨不易,连忙喊道:“殿下,怎么了?”说着就想上来。 “出去!继续前行!”薛凌云红着眼睛怒斥,喝退杨不易。 他转头望着眼前哭得颤抖的叶长洲,眼里弥漫上悲伤,艰难地往前走了几步,将那人拥入怀里,哽咽着道:“小十六,求你不要说了……求你……” “我偏要说!我知道你瞧不上这样的手段,嫌我脏!你要滚就滚,我不需要你可怜!”叶长洲怒吼,疯狂挣扎,想挣脱薛凌云的怀抱。 薛凌云死死抱着他,颤声道:“对不起……我一时口不择言,可哪个男人听说伴侣色诱别人会不心痛难受的?你考虑考虑我的感受……小十六,你简直在往我心里扎刀子……” 马车里发生的争吵惊动了刘忠奇和栾清平,两人策马过来轻声询问杨不易。杨不易满眼惶恐快哭了,低声小跑着道:“我也不知道殿下和世子爷怎么了,世子爷让继续前进不许停。” 刘忠奇叹了口气,只得令队伍继续前进。栾清平的伤恶化严重,虚弱地靠在刘忠奇背上,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没有什么血色,低声开口道:“刘忠奇,莫去打探殿下和世子爷的事……做好护卫的职责即可。” 第271章 刘忠奇皱眉,不耐烦“啧”了声道:“老子不知道?要你教。”随即想起薛凌云刚才的话,又软了语气问道,“你还撑得住么?” 背上栾清平轻轻点了下头。 第155章 长洲戏凌云(一) 天边夕阳残红染红了半边天,映在人脸上,给人也蒙了层淡淡的红。刘忠奇感受着背上之人的虚弱,轻声道:“栾清平,你可要撑下去,你若死了,我恨你一辈子。” 栾清平伏在他背上,苍白的脸没有丝毫生气,听到这句话,嘴角却慢慢凝结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入夜时分,和亲队伍总算回到雁鸣城。城中虽然一片萧条混乱,但常慕远也安排了仪仗前来迎接,尽力不让叶长洲兄妹委屈。 将他们一行人接回宫里,常慕远忙着先皇大丧、收复叛军、安抚臣民的事,几乎脚不沾地,给叶长洲安排了住处便又忙去了。叶文月则跟着他去处理各项事务,虽没有正式册封,却已是以常慕远正妻的身份陪伴他身边。 常慕远安排叶长洲住在禁宫东面一处清雅的宫殿,有许多庆安国宫人伺候,但侍卫还是叶长洲从大盛带来的侍卫。常慕远将他奉为座上宾,吃穿用度都是按照最高规格来礼待。杨不易十分满意这座奢华的宫殿,兴奋地指挥着宫人和侍卫将叶长洲要用的东西搬进去,直到酉时方才安顿好。 叶长洲冷着脸坐在桌前用晚膳。满桌子珍惜佳肴,皆是按照他的口味来的,没有荤腥,食材极昂贵珍稀。 自路上争吵后,叶长洲和薛凌云憋着一股气,明明平日都一起用膳,今日他却偏不叫薛凌云进来。 他用了一小碗阿胶羹,听薛凌云还在屋外指挥侍卫搬抬东西: “李力,你们把殿下的东西都抬到西屋,所有物品都要细细擦拭,不可损坏。” “王志勇,你们几个去把王爷赏赐之物分类放好。” “老张,你带着工匠们去西院歇息,各自安顿好。”…… 叶长洲脸色一冷,“啪”将筷子放下,对杨不易道:“让他站远些,别吵着本王用膳。” 杨不易从没见过叶长洲这样莫名其妙发火,愣了一下尚未回答,站在屋外的薛凌云却听见了。只见窗户上他的影子明显僵了一下,随即灰溜溜识趣地自己走了。 窗户上人影消失,叶长洲的脸色却并没有因此缓和,反而更冷。 “我叫你走,你还真走了!”叶长洲更生气了,气鼓鼓地用着饭,像跟碗筷勺子有仇似的,弄得劈啪作响。 以往两人闹别扭,叶长洲表现完全不是这样。他会不吃不喝,不洗漱不更衣,只是躺在暖阁昏天黑地地睡;但这次气性却大得吓人,仿佛看什么都不顺眼,一点刺激都能让他原地爆炸。 杨不易小心翼翼站在一旁伺候着他,将他使性子弄撒的饭菜及时清理。叶长洲用了两口菜,见杨不易伸长胳膊战战兢兢擦去撒到桌上的菜,突然没了胃口,“啪!”放下碗筷,起身去床上躺着生闷气去了。 杨不易被他放筷子的声响吓得一颤,诚惶诚恐地跪下,颤声道:“小人知错,扰了殿下胃口,还请殿下责罚!” 叶长洲没好气地拉过薄被盖住自己的腰,烦躁地道:“与你何干?去,看看他晚膳用的什么。” 这话莫名其妙,但杨不易立时便懂了,立即起身恭敬地道:“小人马上就去!”说着快速跑出门。 轻声关上门,杨不易擦了下额头的汗,低声吩咐门口候着的宫人:“你们先不要进去收拾,待我回来再说。” “诺。”宫人们立即低头应声。这些宫人都是常慕远精心挑选,会说些汉话的,交流起来不费事。 杨不易着急忙慌去寻薛凌云,小跑着穿过蜿蜒回廊,一路上有壁灯照亮。他丝毫没有犹豫,径直往侍卫们居住的院子而去。 薛凌云被叶长洲赶走没处可去,他只能去侍卫们的住所。 不值守的侍卫们正准备洗漱就寝,院子里热闹非凡,满院光膀子光腚打水擦洗的汉子。大家嬉闹成一团,用盆子互相泼水,享受着难得的轻松和惬意。杨不易一脸焦急冲进去揪着一个侍卫便问道:“世子爷呢?” 那侍卫正在擦身上的水,见杨不易如此着急,指着最里面的一间屋子道:“世子爷在那屋呢,跟刘统领他们在一起。” 为了方便照顾栾清平,刘忠奇依旧和他住一个屋子。栾清平身上的伤重,躺在床上歇着,刘忠奇则忙前忙后收拾东西。 薛凌云被叶长洲赶走后,灰头土脸来到侍卫们的院子,一直待在刘忠奇和栾清平住的屋子里。闲话早已说完,他却还不走,此刻跟个没事人似的玩着玉珏发呆,就是不提走的事。刘忠奇见天色已晚,尴尬地直起身来问道:“世子爷,您要不将就在属下这里吃些?” 桌子上摆着几张肉饼,几根黄瓜等蔬菜,除此以外再无别物。这是宫中侍卫的标准伙食,虽略显粗糙,但在此刻饥肠辘辘的薛凌云眼中,那就是山珍海味都比不上的。 明显的逐客令,薛凌云却装作听不懂。咽了口唾沫,不好意思笑了下,嘴硬地道:“没事,你们先吃。我还不饿呢。” 他平日和叶长洲同吃同住,如今叶长洲正跟他使性子,不邀请他,薛凌云也法厚着脸皮去他屋里吃住;可叶长洲也没说不让薛凌云回去吃,若让叶长洲知道自己在别人屋子吃饭,只怕又要不高兴。 第272章 他脾气大,薛凌云惹不起,只有躲。 刘忠奇和栾清平相视一看,默契地交换了下眼神。刘忠奇继续收拾屋子,栾清平努力直起身子笑道:“世子爷就别跟属下客气了,属下知道殿下定给您留了好饭菜,但粗茶淡饭也别有一番风味。您先垫一些再回,殿下不会知道的。” 薛凌云一天没吃东西,快要饿瘪了,听他这么说,怪不好意思,但身体实在太实诚,腹中“咕噜噜”直响。栾清平见状笑道:“世子爷,您就吃吧。” “那……我就吃一个肉饼。”薛凌云讪笑着红着脸拿起一块肉饼。看着手中喷香的肉饼,薛凌云从未觉得这样粗糙的东西那么香。他咽了口唾沫,刚张开大嘴咬了一口,门“啪”一声开了,杨不易的脑袋钻进来,正看到薛凌云手上缺了一块的肉饼。 杨不易见薛凌云饕鬄似的咬着一大块饼,脸色一变,一转身就跑了。薛凌云被他吓了一跳,嘴里肉饼还没来得及嚼,见杨不易刚来就跑,心道“不好”,慌张地吐出嘴里的肉饼,站起来喊道:“杨不易,你站住!”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屋子,只见满院子光着膀子嬉笑打闹冲澡的汉子,哪还有那小猴崽子的影子。 这小兔崽子跑得这么快,定是来给叶长洲打探消息的。 “娘的,小叛徒!”薛凌云啐了口唾沫暗骂了一声,“回头再收拾你个小兔崽子!” 杨不易飞快穿过长廊回到叶长洲寝殿,轻手蹑脚推开门进去。叶长洲已经起身了,正冷着脸坐在餐桌前生闷气,手中折扇摔得劈啪作响。 听完杨不易轻声禀报,叶长洲冷哼一声,俊俏的面容在黑暗中有几分妖冶,漫不经心地道:“随本王去看看,什么吃食那么美味,竟令世子爷连晚膳都不回来用了。”说完他站起来气冲冲出门。 杨不易连忙跟上他,满心不解:明明是他不让薛凌云待这,说打扰他用膳,这会儿怎么变成薛凌云的不是了?不过他不会违拗叶长洲的意思。在他心里,他家殿下做什么都是对的。 叶长洲脸冷似冰霜,步行如风穿过长廊,“啪”一声推开侍卫们居住的院子大门。满院子打水仗嬉戏的糙汉们光着膀子,有的连裤衩子都没穿,猛然见到叶长洲降临,吓得纷纷跪地高呼:“参见殿下。” 光腚的汉子一边跪地,一边着急忙慌悄咪咪找衣服遮羞,场面顿时无比尴尬。 看到一群光腚裸男的瞬间,叶长洲怒气冲冲的脸硬生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但他很快就将那羞涩强行压下,佯装镇定,背手目不斜视越过满地跪着的侍卫,径直往刘忠奇和栾清平的屋子而去。 他刚走到到门口,门“吱呀”一声开了,刘忠奇搀扶着栾清平恭敬地跪地叩拜,齐声道:“属下拜见殿下!”这两人在屋中听到院中侍卫跪拜,着急忙慌出来给叶长洲行礼。 “嗯。”叶长洲冷着脸,一双俊秀的眼眸在二人身上扫过,冷淡地问道,“薛凌云呢?” 二人低垂着头不吭声,恨不得把头埋在地上。薛凌云躲在这里不肯走,两人猜到事情不那么简单。这两人都是惹不起的主,刘忠奇和栾清平谁都不敢得罪。 见二人不回答,杨不易轻手蹑脚上前将门推得更开些,抬头就见薛凌云捂着额头一脑门官司坐在屋里,回头轻声道:“殿下,世子爷在里面呢。” 薛凌云心里暗骂一声“小狗腿子”,不得不站起来,状若惊喜讪笑着迎出去:“殿下怎么踏足这种地方?您先回,我忙完很快就回去。” 他脸上挂着讨好的笑,见叶长洲一脸不悦,试图上前搀扶他,畏畏缩缩的样子像极见了猫的大耗子。 堂堂煜王世子,战场上一呼百应的将军,收复军心时那般铁血杀戮手段,却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叶长洲面前像只拔了毛的公鸡。见他们二人一个板着脸冷漠淡然,一个弓腰屈膝满脸谄媚,有些士兵憋不住偷笑。 叶长洲一双好看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薛凌云,阴阳怪气地笑道:“哟,看来是这里的饭菜更香些,世子爷都不肯回去用膳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挤兑,还说这样拈酸吃醋的话,薛凌云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他不想跟叶长洲多说,免得徒惹人笑话。讨好地拉了下叶长洲以袖,满脸挂着笑:“殿下说笑了,这里能有什么好饭菜。我来看看兄弟们,这就回去用膳。” 他说着想拉着叶长洲离开,谁知叶长洲却没好气地甩了下衣袖,径直甩开薛凌云的手。叶长洲转头瞪着他,手中折扇“唰”一声展开转身就走,冷冷留下一句:“你爱回不回!”大踏步只管走。 见他发这么大脾气,薛凌云哪敢不回?只得讪笑着跟在他身后,在士兵们的嘲笑中,亦步亦趋回到叶长洲的寝殿。 寝殿已经上灯了,叶长洲坐在餐桌前冷着脸,满桌子的菜早已没了热气。薛凌云见叶长洲脸色那般难看,尴尬地站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气氛尴尬得紧。 半晌,薛凌云实在忍不住了,打了个哈哈大喇喇坐下来:“哈哈哈,这么多好菜,小十六真是一心想着我。” 说完,他正要厚着脸皮起筷夹菜,谁知叶长洲却伸手将他想夹的那盘菜径直端走了。 第156章 长洲戏凌云(二) 薛凌云一脸讪笑楞在当场,手尴尬地举着筷子,抬头望着杨不易,试图向他寻求帮助。谁知杨不易平时看着可靠,但一旦薛凌云和叶长洲闹别扭,他也翻脸不认人了,装作没看见薛凌云的眼神。 第273章 “菜凉了。杨不易,去把膳房炖好的汤给世子爷端来。”叶长洲冷着脸将菜盘放下,吩咐杨不易。 “诺!”杨不易得令,立即小跑着出去了。 “这小狗腿子。”薛凌云尴尬一笑。屋中只剩他们二人了,薛凌云见叶长洲脸色始终冷着,鼓起勇气上前身上胳膊抱着他,狗似的贴在他身上,半是撒娇半是求饶:“小十六,不使性子了好不好?我又没说什么……你看你刚才转身就走的样子,好像那个撒泼的……泼妇。”他以为叶长洲会推开他,谁知叶长洲并没有。 听完薛凌云的话,叶长洲竟还笑了下,转头对薛凌云阴阳怪气道:“泼妇?是啊,我性子本来就怪,又记仇又斤斤计较,世子爷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你明知道我是为了活下去什么屈辱都能忍的人。怎么,知道我色诱常辰彦,你心里不舒坦了?我告诉你,是就是色诱他了,怎么样?” 薛凌云见他俊秀的眼眸,明明笑靥如花,却偏偏透着股子阴冷,不由得心里发毛,讪笑着哄道:“你别这样嘛,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我都跟你道过歉了……” 叶长洲盯着薛凌云那张满是讨好的脸,冷笑一声道:“我哪敢生你气。”说罢一转头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寒声地道,“世子爷权势滔天,只要稍动动手指头就能令我死无葬身之地,是我该讨好世子爷才是。” 这都什么跟什么? 听着叶长洲毫不讲理、阴阳怪气的挤兑,薛凌云头都大了。他知道叶长洲不好哄,光一个万寿阁的事就念了自己好久,这次又是事关他清白之事,只怕更难善了。 正在他头疼之际,杨不易小心翼翼端着一盅热汤进来了:“殿下,给世子爷的汤炖好了。” 薛凌云正愁没处讨好叶长洲,见叶长洲竟还单独给他炖了汤,顿时受宠若惊地站起来笑道:“小十六你真好,还给我炖了汤,哈哈哈,我真有福气。”说着笑灼颜开去揭汤盖子。 叶长洲见他笑得脸都快烂了,冷笑一声看着他:“世子爷喜欢就好。” 薛凌云高兴不已,满心期待揭开盖子,腾腾热气顿时扑面而来,但是这汤的气味有些怪异,腥臊中带着药草的味道。薛凌云不禁皱起了眉头,连忙盖上盖子问道:“这是什么汤?” “专门为你炖的大补汤。世子爷可莫辜负了我一片苦心,”叶长洲看着他,眼里笑意盈盈,轻轻撩了下头发盯着他,“一定要喝得渣都不剩哦。” 薛凌云将信将疑,那味道可不像什么好东西。可叶长洲看着他,即便里面是毒药,薛凌云也只得梗着脖子咽下去。他讪笑了下,心里直打鼓,可还是硬着头皮试探着舀起一口汤送入口中。 那热汤一入口,又咸又腥又骚,薛凌云差点一口喷出来。但在叶长洲的审视下,他愣是咬牙一狠心咽了下去。咽下去的瞬间,那腥臊味激得他几欲呕吐,呛得咳嗽了两声,明明狼狈不堪眼泪都快出来了,却强颜欢笑违心赞道:“咳咳……味道真不错!咳咳……”薛凌云竖起大拇指冲叶长洲道,“小十六你对我真好。” 叶长洲见他脸都涨红了,眼里蕴着笑意,扇子惬意地一收,站起来信步走到薛凌云身边,轻言细语道:“世子爷喜欢就好,我就站在这里看着你用完。” 薛凌云有苦说不出,只得硬着头皮,在他注视下一勺勺将那难喝至极的东西灌下肚子,几勺热汤下去,胃里翻江倒海。那滚烫的热汤里不知道炖了什么东西,一下到胃里似将血液都暖热了,血管里的热血犹如火焰般在体内跳跃,一种难以言喻的燥热迅速弥漫全身。 “哈哈哈,真不错,这都是什么汤啊?我从来没喝过。”薛凌云一口接一口,喝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低头装作狼吞虎咽的样子。 这汤太奇怪,薛凌云只觉浑身都要着火了一般,内心狂躁,最原始的欲望蠢蠢欲动。薛凌云心慌意乱,只得低头喝汤掩饰身体的躁动。 他低头猛喝,没发现叶长洲眼神已经很冷了,但那人说出的话却极温柔贴心:“我让老陈精心挑选的药材和食物炖的大补汤啊,我想着你这些日子实在太操劳了,一般补药不起什么作用。你呀,需得大补才行。” 原来是补药,难怪这般燥热。薛凌云放心下来,虽然喝得直作呕,还是低头猛喝,边喝边苦着脸道:“还是小十六贴心,知道心疼我。不过,这汤叫什么名字?” 这世上竟有如此难喝的大补汤,薛凌云暗骂开这药膳的陈大夫,心里将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你把里面的肉和药渣一起吃了,那样效果更好。”叶长洲没回答他,反而温柔地在他身边坐下来,目光热切地盯着他。 薛凌云有苦说不出,只得舀起里面的东西一勺勺往嘴里送,装作大快朵颐塞了满嘴,一边吃还一边不停赞叹:“真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东西,这是什么?” 叶长洲不回答,一手撑着下巴笑眯眯望着他吃药膳。直到薛凌云把最后汤盅里的东西一点不剩全部吃完,他才笑靥如花在薛凌云耳边轻声道:“鞭啊,猪鞭、狗鞭、牛鞭、马鞭、虎鞭、……一共九种畜生的鞭,俗称九鞭汤哦……” 薛凌云听得下身一凉,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由白转红,随即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到痰盂前蹲着,捧着痰盂便呕吐起来。他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竟会吃那种东西,而且还一次性吃了九根。 第274章 知道刚才咽下去的是什么东西,薛凌云无比恶心反胃。但可怜他饿了一天,那九鞭汤一到胃里就被快速吸收,呕了几下竟是一口也没有呕出来,反而把脸挣红了,眼泪鼻涕齐流。 见薛凌云那般狼狈呕吐,叶长洲笑着站起来,“唰”展开扇子悠然扇着,走过去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那玩意儿,好吃吗?” 薛凌云狼狈不堪地捂着胸口不停地犯呕,一边颤抖着手指着叶长洲:“你……你……竟给我吃那种东西!你……” 见他挣得涕泪横流,叶长洲一下冷了脸,手中折扇“啪”一下打开那只指着自己的手,冷笑道:“世子爷不是纠结别人的那根东西有没有进过我身体么?你现在一次性咽下九根,还是各式各样的畜生的……” 他低头,在薛凌云耳边轻声笑道:“滋味如何?”他笑得清脆如银铃,红着眼睛却像高高昂起脖颈的毒蛇,在薛凌云耳边吐着毒信。 薛凌云呕了几下什么都呕不出,听到叶长洲这样狠毒的话,双手捂着额头,恨不得把脸埋进痰盂里。 见薛凌云如此狼狈,叶长洲心里的恨意才消解一些,漫不经心直起身子地道:“喝下去的汤能吐出来,你说出那般伤人的话,能咽回去么?” 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薛凌云有苦难言。管他什么猪鞭狗鞭,反正喝都喝了,干脆抹了抹嘴站起来,盯着叶长洲皱眉道:“你捉弄够了,该消气了吧?什么清不清白我根本不在意,你叶长洲哪怕再狼狈再可怜,我也不会嫌弃你一分。你受伤害,最心疼自责的人是我!是我没有把你保护好,我悔恨愧疚难当!可此事,分明是你自己内心那奇怪的骄矜作祟,却非要揪着我一句话不放,一定要跟我闹个是非对错,一定要我承认你色诱常辰彦做得对、做得好?然后鼓励你日后遇到危险继续用那招,是吗?!” 他以为自己直抒胸臆,把两人之间的矛盾直接摆在面前,叶长洲就能正视。谁知他看似情场老手,却丝毫不懂对方想要什么。叶长洲想要的不是冷静地解决问题,而是想要薛凌云的一个态度。薛凌云越是这样直白剖析,叶长洲内心越窝火。 叶长洲见他这样,俊秀的眼眸闪过一丝疯狂的光,冷笑起来,瘦弱的双肩微微耸动,整个人呈现异常的妖异:“呵……薛大世子就是不一般,说话条理清晰字字珠玑,当真是把我剖白得毫无隐私,我倒成了无理取闹之人。既然世子爷这么冷静,脑子这么清楚,想必今夜是不用睡觉了。九鞭汤喝下去热血沸腾难免燥热难耐,这屋子密不透风,不如今夜你去外面凉快凉快,顺便给我守夜,如何?” 薛凌云噎了一下,看着那人狠毒的眼神,心里只觉得冷。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好!”说完当真一推门就出去了。 薛凌云不希望叶长洲继续闹别扭,可这次他绝不跟叶长洲妥协。作为男人,作为伴侣,他无法违心地说叶长洲色诱常辰彦是对的。与其在这里继续跟他无休止地争吵下去,不如出去冷静冷静。 杨不易见两人又闹起别扭来,生怕薛凌云使气离开叶长洲会难过,转头怯生生喊了句:“殿下……” 但见叶长洲面含冷笑,眸子冷硬,分明是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哪里有半分生气的样子:“世子爷今晚守夜,你就不用守了,去休息吧。” “诺。”杨不易连忙低头应声。今夜这寝殿内外各一个炸雷,杨不易避之不及,连忙跑了。 薛凌云站在门外,被夜风一吹,心里那股燥热下去了一些。可是九鞭汤是何等威力,薛凌云只凉爽了不到一刻钟,那种抓心挠肺的燥热又上来了,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热得他直淌汗。 他艰难地扯了下脖颈衣领,尽量让自己凉快些,可体内的热血汹涌澎湃,整个人跟煮沸的肉一样,好想找个人狠狠宣泄一下,哪怕有个洞也行…… 薛凌云苦恼地坐在廊下拿起衣襟给自己扇风,苦不堪言。他本就身强力壮,平日常欲求不满,此刻被那极厉害的大补之物一催,完全耐受不住,痛苦地咬牙坚持着。 实在忍不下去了,再忍就要烧死了。他回头极度渴望地望着紧闭的大门,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可是一想到叶长洲那股偏执的狠劲儿,进去就等于承认他色诱别人是对的,薛凌云又强行压下那股欲望。好在此时天已黑,侍卫们离他较远,看不清他现在的狼狈样,不停地拉着衣衫给自己降温。 先消化的汤汁药效并不怎么厉害,但现在胃内开始消化那十几种肉类和药渣,那药效堪比毒蛇猛兽,薛凌云只觉越来越燥热,浑身的血沸腾得像是要破皮而出,冲得他脑子昏昏沉沉。 他撑着柱子缓缓站起来,只觉鼻下温热,触手一摸,有温热的液体流出。就着昏暗的灯火一看:他竟被那大补之药催得流鼻血了! “不行,再这样下去,不是被憋死就是被热死,必须想个办法降温。”一片昏暗中,薛凌云心中烧得慌,瞥见院中角落里放置着一缸睡莲,那水泛着清冷的白光。若是此刻到里面去坐一下,定是凉爽万分! 像是只快旱死的鱼看到水一般,薛凌云着急忙慌冲过去,“噗通”一声跳进缸里。冰冷的水顿时将他淹没,炙热的身体迅速降温,薛凌云舒爽得大叫起来,只觉得浑身“刺啦啦”俨然冷水浇在热铁的蒸腾声。 第275章 屋里,叶长洲躺在床上正生闷气,突然听见外面巨大的水声。他吓了一跳,连忙坐起来,从门上镂空雕花处,没有看到薛凌云的身影。 这殿外不远处有个湖,深不见底。 “坏了!他不会是烧傻了,跳湖了吧?”叶长洲顾不得许多,摸索着穿上靴子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猛地打开门:只见夜色中,薛凌云竟躺在大缸里,正惬意地享受着凉爽,丝毫没发觉自己出来了。 自己本来就是为了惩罚他,如今那人却自己找到解决办法,那碗汤岂不是白费了? “哼!”叶长洲更生气了,“砰”一声关上门,吓得屋顶飞鸟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第157章 功在千秋事 躺在床上,叶长洲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里想着刚才的事,越想越窝火:他什么意思,好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一般,明明是他先说了那伤人的话。 叶长洲烦躁地翻着身,只觉得这床一点也不舒服,被子太厚,盖在身上跟板砖一样压得喘不过气;枕头也不舒服,硌得难受。叶长洲暴躁地将枕头和被子甩到一旁,不要枕头睡,又觉得脖子酸痛难当。 连这破床也来欺负自己! 叶长洲万般沮丧,干脆不睡了,起身赤脚走到窗前,翻身坐在圆形窗框上,冷月照耀着他白皙的肌肤,白色丝质里衣在夜风吹拂下四下翻飞,清冷如仙。 两个人,一个坐窗上,一个躺缸里,就这么别扭着熬过了一整晚。 第二日一大早,常慕远便派人来请叶长洲。叶长洲在杨不易的伺候下穿戴整齐,被人引领着跨出大门,目不斜视往外走。 路过院子,薛凌云还躺在缸里呼呼大睡,叶长洲跟没看见他似的穿过院子径直走了。 杨不易跟着叶长洲到了门外便回来了。他轻手蹑脚走到水缸旁,用指头戳了下薛凌云,轻声唤道:“世子爷,该醒了。殿下都走了!” 薛凌云临近天亮才不那么燥热,此时睡得口水横流,被杨不易一戳惊醒,睡眼惺忪直起身子,缸里的水便“哗啦”作响。 “唔……居然睡着了。”薛凌云用湿哒哒的手抹了一把脸,湿漉漉从缸里起身,“你家殿下去哪里了?” “被常王爷叫去说事了。”杨不易搀扶了他一把。 薛凌云从缸子里迈出来,带出大半缸水。可怜缸里的睡莲已经被他压死了。薛凌云跟落水狗似的,皱眉将身上的浮萍一一取下,想起昨天杨不易出卖自己的事,不由得火起。他转头一把拧住杨不易的耳朵,一脸坏笑:“你这小兔崽子,昨晚出卖我,啊?” 杨不易耳朵被他拧得生疼,苦着脸伸手护着耳朵:“疼疼疼……世子爷不怪小人啊,是殿下叫小人这么做的……再说了,如果连小人也不向着他,他岂不是更难受?” 这小崽子还真是一肚子理由。薛凌云听他说得有几分道理,放了手叉腰笑道:“那你老实跟我说,你家殿下昨天背后都说我什么了。” “没,没说什么啊。”杨不易捂着耳朵一脸苦相,“殿下一颗七窍玲珑心,有事也在心里憋着,哪会跟小人说。” 薛凌云抬手作势还要拧他耳朵,杨不易吓得抱头鼠窜:“别拧我!殿下真的什么都没说。世子爷你再欺负我,我……我告诉殿下去!” “呵……”薛凌云笑了,“我连你家殿下都不怕,还怕你告状?” “你自然怕!”杨不易抱着头逃窜到门口,噘着嘴道,“当心我把月牙巷的事告诉殿下,哼!有的人明明关心殿下关心得不得了,偏偏不敢承认,还趁人家喝醉了抱人家回王府!还留在王府过夜了!” “你小子!”薛凌云一听皱眉,作势要冲过去揍他。杨不易何等机灵,一转身撒腿就跑,比兔子还快。 和杨不易斗了嘴,薛凌云心头畅快了些。看着自己满身湿透的衣衫皱了眉:该去哪里睡啊?那人正在闹脾气,自己总不好厚着脸皮去他屋睡,只怕自己厚着脸皮去了,也得被他赶出来,那可就太没面子了;可是如果去侍卫们的院子,即便能腾出一间屋子给自己睡,那岂不是在向叶长洲宣告:自己要和他分居?唉,头疼。 无法,薛凌云只得又去叨扰刘忠奇和栾清平。 垂头丧气来到侍卫们居住的院子,穿过长长的走道来到门前,见门虚掩着,薛凌云抬手推开门。 推开门的瞬间,薛凌云愣住了:屋子里栾清平半躺在床上,刘忠奇正坐在他怀里忙碌着什么,栾清平一脸宠溺地看着刘忠奇,眼神都快拉丝了。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刘忠奇吓得猛地从栾清平怀里跳下去,这辈子从没这么快过。涨红着一张脸结结巴巴喊道:“世、世子爷!”栾清平也慌了,脸青嘴白挣扎着要下床跪拜。 薛凌云楞在风中,此刻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天大的棒槌。 一刹那间,他脸上神情变幻多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尴尬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那个……呵呵……我走错门了!”说完拉着门栓“砰”一声将门关上,打了个哈哈,“那你们继续,不打扰了……”说完逃也似地跑了。 屋子里的刘忠奇和栾清平相视一看,脸一个比一个白,眼神一个比一个惶恐。 “他娘的,都怪你!非要我给你裹伤,”刘忠奇又羞又怒,重重一拳捶在栾清平胸口,脸由白转红,“害世子爷误会了!下次裹伤自己裹!” 第276章 栾清平吃痛,一脸讨好的笑:“没事,世子爷不会说什么的。” 最后的避风港对薛凌云关闭,无奈,他只得垂头丧气回到叶长洲寝殿,湿漉漉地站在门外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厚着脸皮趁叶长洲不在,做贼似的偷摸进去换了衣衫。 可是这终究不是办法,叶长洲稍后就会回来,自己还是要面临吃住的问题。可是使性子的叶长洲不是阴阳怪气就是各种坏招,薛凌云简直难以招架。 不行,必须主动出击,在叶长洲还没有第二次发难前把他的火灭掉。薛凌云可不想再吃一盅九鞭汤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还好当时留了常辰彦一条狗命,薛凌云决定去向常慕远借人,在常辰彦死之前再物尽其用,为自己解决一下后院失火的问题。 打定主意,他转身就去找常慕远。 曾经被常河山占领的主殿,如今回到常慕远手中。他并没有穿储君的服饰,而是一身常服,虽坐在皇位上,却显得平易近人。叶文月则坐在他身边,俨然是准皇后的待遇。 殿中站满了朝臣和归顺的将领、部落首领,盛况一如当初和亲队伍刚抵达雁鸣城、常如松接见叶文月兄妹的样子。 如今叶长洲已不再是受人羞辱的异国皇子,而是被常慕远尊为舅爷的功臣。 “小舅爷在剿灭叛贼一事上为我庆安国立下汗马功劳,庆安国君臣上下永远铭记小舅爷。”常慕远笑容可掬对叶长洲道,随即直起身子大声道,“往后我整个庆安国便是小舅爷的后盾,谁再敢轻慢于他,便是与我为敌!” 这一番话出口,就肯定了叶长洲的绝对地位。历经常河山叛乱的折磨,群臣对常慕远俯首帖耳,当即齐齐叩拜:“臣等遵命。” “洛桑,你安排一下,在雁鸣城为小舅爷造一座王府,按照中原的样式建造。”常慕远对洛桑道,“不懂的地方可以请教大盛工匠。” “遵命!”洛桑大声道。 “王爷,不可!”叶长洲连忙站起来,不安地道,“我在这住不了多久,现在庆安国正百废待兴,为我如此劳民伤财,我于心何安。” “小舅爷莫急,”常慕远笑道,“你是月儿的娘家人,我不希望月儿想家的时候只能南望,远眺千里之外的中原。这座王府建好,你随时来就住里面,让月儿也有个念想。” “还有。”常慕远笑嘻嘻地道,“我还指望小舅爷回大盛安邦定国,为两国邦交友好长远多做打算。” 叶长洲打算过阵子就离开庆安国回大盛,可一想到叶文月再也回不去,心里便不舍。知道常慕远如此厚待自己,一是为叶文月,二也是为自己夺得皇储之位后能和庆安国友好和睦,叶长洲妥协道:“如此,便有劳王爷。” 见他不推辞了,常慕远十分开心,道:“我听闻小舅爷此来带了许多大盛工艺和种子,原本是造福庆安国百姓的一件好事,可惜常河山父子鼠目寸光,根本不将游学互通当回事,简直暴殄天物。如今百业待兴,我庆安国子民正需要大盛的种子和技艺,发展农耕畜牧,让百姓吃饱穿暖。此事还请小舅爷多上心,另外小舅爷需要庆安国的什么技艺和种子,也尽管开口,只要是能让两国百姓过上好日子,我统统答应。” 第158章 殿中起冲突 此行而来,互通有无是叶长洲最记挂的大事。之前常如松当政,让常河山父子负责游学一事,叶长洲空有一身抱负没处施展,如今常慕远要做皇帝了,他准备大展手脚。 “多谢王爷!”叶长洲连忙跪地叩首,“我替两国百姓叩谢王爷如此通情达理,体恤苍生。” “小舅爷快请起。”常慕远见他跪拜,连忙三步并做两步过去将他搀扶起来,笑盈盈看着他,握着他的手转身对庆安国众臣朗声道,“大盛和庆安国素来交好,游学互通有无这等利国利民之事,还请诸位全力协助!” “遵命!”众臣齐齐应声。 常慕远很满意,转身对叶长洲轻声道:“接下来,就全靠小舅爷你了。让庆安国盐碱地草场变成农田,种出庄稼;再将庆安国好的技艺传回大盛。此乃造福亿万黎民之大功劳,我与月儿期待你的成功。” “嗯!”叶长洲微笑点头。 “洛桑全权负责这事,小舅爷你想做什么吩咐他去做即可。”常慕远说着随即冲洛桑招手,让他过来,“我这兄弟虽生得五大三粗,但可是个细致能干之人,你尽管吩咐下去,他会给你办好。” 叶长洲看着满脸络腮胡的洛桑,点头笑道:“如此就有劳你了。” 洛桑嘿嘿一笑,拍拍胸脯朗声道:“我做事,殿下放心!” 叶长洲内心思忖片刻,还是打算将要离开庆安国的打算跟常慕远坦白:“王爷,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王爷应允。” “你说。”常慕远望着他,笑意盈然,“只要我能做到,我尽量满足你。” 叶长洲看了一眼远处王座上的叶文月,心里一阵不舍,可别无他法,只得拱手低声道:“庆安国先皇要求我在这里游学三年……如今王爷即将继位,可否、可否……”叶长洲支支吾吾不好开口,毕竟这事是先约定好的,此时突然提出提早回国,只怕常慕远不高兴。 谁知道常慕远一见他面露难色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哈哈一笑拍了拍叶长洲的肩膀,笑道:“小舅爷多虑了,你是我庆安国座上宾,难道你想走我还能强留不成?你是客人,来,我欢迎之至;走,我以礼相送。” 第277章 大盛国内皇子之间斗得厉害,如今薛凌云态度如此明朗,而常慕远也坚定地站在叶长洲这边,他自然知道叶长洲是想回国大展身手。 常慕远捏了下叶长洲肩膀,收了笑认真道:“忍常人所不能忍,机敏果敢,小舅爷前途不可限量。愿你和凌云兄得偿所愿,我与月儿在庆安国遥祝你成功!”他凑到叶长洲耳边低声道,“小舅爷襄助之恩,我铭记在心。只要小舅爷需要,庆安国也随时为小舅爷赴汤蹈火。” 叶长洲抱拳道:“谢王爷,还请善待月儿。” 常慕远坚定地点头。 朝会散去,叶长洲前脚刚走,薛凌云后脚就踏进大殿。常慕远见他前来,高兴地迎过来,一点架子也没有拍拍他肩膀大笑:“凌云兄,来来来,快请进。” 薛凌云有些拘谨,低头道:“王爷不日将荣登大典,与在下这样称兄道弟不合适。” “合适,哪里不合适了。”常慕远毫不客气地搂着他肩膀往前走,走到台阶前才放开他,上下打量着薛凌云,一双俊秀眼睛里露出欣赏的光芒:“凌云兄前来所为何事?” 常慕远惜才爱才,像薛凌云这样的猛将,正是他梦寐以求,求之不得的。若不是此人已有良主,常慕远定想尽一切办法将他收归麾下。 虽然他没什么架子,但薛凌云依旧不敢托大,连忙拱手恭敬地道:“王爷,在下斗胆,向您要个人。”他抬眼望着常慕远,“另外,今晚还想借您一个地方。” 叶长洲乘着轿辇回寝殿,刚到门口,杨不易立即过来迎接。描金黑靴踩着轿凳,在杨不易弓腰屈膝的搀扶中下了轿辇,叶长洲看了一眼院里,淡然问道:“他人呢?” 杨不易低头轻声道:“回殿下,世子爷回屋换了身衣衫就走了,小人不知他去处。” 罢了,眼不见心不烦。 叶长洲低头慢行,回到殿中便召刘忠奇来:“游学互通有无一事继续,你和洛桑商量一下,把我们的工匠都派出去,教庆安国人的同时也要让他们学习庆安国技艺。” 刘忠奇跪地颤声应道:“诺!”他清醒后还未正式向叶长洲谢罪,这两日正在做心理建设,没想到叶长洲根本不提这事。 见刘忠奇还跪地不起,叶长洲冷着脸道:“起来吧,老跪着做什么。” 刘忠奇哪敢起,听叶长洲如此说,将头低得更低,身子不断颤抖:“属下往日被猪油蒙了心,害得殿下几乎蒙难,属下罪该万死!还请殿下狠狠责罚!” 叶长洲心中对他的确失望至极,一次不忠终身不用,日后叶长洲绝对不会再重用此人;不过既然在庆安国没多少人可用,那就人尽其用,就算是条骡子,吃了草也得干活。 “好了,嘴上天花乱坠,不如脚踏实地,用行动向本王证明你自己。”叶长洲对他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但为君者,不会轻易拒绝下属的示好,他需要追随者崇拜者。拿捏人心的分寸,叶长洲炉火纯青。 刘忠奇听他这么说,更是羞愧难当,颤声哽咽道:“属下明白!属下告退!”说罢起身要走。 “分配工匠们的事安排好,来报于本王,本王要亲自过目。”叶长洲在椅上坐下,不咸不淡来了一句。 “诺!”刘忠奇低头应声,转身出门。 叶长洲已经不信任他了,刘忠奇知道。可他不敢有半分埋怨,一切都怪自己意志薄弱。在叶长洲最艰难、最需要人之际,自己本该担起职责,从而建功立业,但自己这个将领却率先被糖衣炮弹击垮,等于在叶长洲背后捅了他一刀。换做他人,刘忠奇已然被处死,可叶长洲依旧还愿意给他机会。刘忠奇发了狠一定要将叶长洲交代之事办好。 一整日,薛凌云人影不见。叶长洲也没有闲暇去顾及他。他召集工匠们,将常慕远的话转告大家,鼓舞士气;随后又亲自过问每个人教授与学习的内容。 他决定将自己带来的这批人留在庆安国,然后再从庆安国挑选一批得力匠人带回大盛;待一年后双方互相学习完毕再各自回国。但不宜先让工匠们知道他的打算,否则担心会引起人心不稳。单独把这些人留在庆安国,如何让他们安心是个问题,叶长洲还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盐碱地是个头疼的问题,庆安国若不能实现粮草自给自足,还是依赖玉石贸易,很容易被别国扼住咽喉。”叶长洲对农人老张道,“庆安国是大盛抵挡西潘铁骑南下的屏障,与大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万分重要。老张,你带着兄弟们好好研究盐碱地耕作,需要什么就提。” 老张拍拍胸脯道:“殿下放心,俺们老家在边塞苦寒之地,那边也有部分盐碱地,经验都是现成的!” “那可太好了!”叶长洲欣喜不已,看着农人老张黝黑的脸,心道:多亏挑选匠人时自己要求各个地形地貌都要一名精通耕作的农人,集思广益总是好的。 叶长洲叮嘱匠人们要认真学习技艺,又单独将洛桑叫来,要他准备好自己要的作物种子和工匠,并提出希望在挑选庆安国工匠时,能尽量挑选些会点汉话的。洛桑连连点头,安排人手连夜开始着手收集种子,筛选庆安国工匠。 忙到日落西山,叶长洲总算抽出身来,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寝殿。殿中没有燃灯,杨不易也不知去哪了。叶长洲一脚踏进昏暗的殿中,不由得皱眉:“人呢?为何不点灯?” 第278章 黑暗中,一个人影在眼前闪过,叶长洲还未来得及反应,猛地就被那人抱住了。叶长洲大骇,正要惊呼,只听那人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轻声道:“小十六,是我,别怕。”薛凌云? 叶长洲愣了一下,随即挣扎起来,试图挣脱他的怀抱,嘴里低声怒道:“你干什么?放开我!”外面就站着庆安国的宫人,叶长洲不想大声争吵,免得徒惹人议论是非。 薛凌云哪容他挣扎,钢铁一般的双臂紧紧搂着他的腰,死死将他控制在怀中,没有任何分离的可能,任由叶长洲双手不停捶打自己的胸口和手臂。 “我才不放开,放开你就跑了。”薛凌云任由叶长洲挣扎捶打,只是牢牢搂住他。见叶长洲实在抗拒得厉害,干脆俯身一手绕过他膝弯,猛地把人横抱起来。 身子陡然离地腾空,叶长洲心慌了一下,脸青嘴白紧紧抓住薛凌云胸口衣襟,低声惊呼:“你放下我!” “我才不呢!”薛凌云身强力壮武功高强,要控制一个柔弱的叶长洲可太容易了,不费吹灰之力。发觉怀中人受到惊吓,他还作恶地将叶长洲身子往上抛了一下,随即接住,然后又颠了一颠,犹如抱着小孩戏耍。 “啊!”叶长洲吓坏了,一片漆黑中,身子陡然腾空被抛起,又落回薛凌云臂弯里,紧接着又颠离他臂膀。一股危险的刺激感从叶长洲腰腹处迅速炸裂开来,迅速蔓延全身。叶长洲只觉得血液都凝固了,被激得心突突直跳,不由得狠狠揪住薛凌云衣襟,吓得快哭了:“薛凌云!” 察觉叶长洲带着泣音的惊叫,薛凌云四平八稳地抱住他,低头在他惊恐不安的脸颊落下一吻,嘻嘻一笑:“别怕,我会接住你的。” “薛凌云,放我下来!”感觉危险已过,叶长洲丝毫没被薛凌云的哄逗而展颜,反而更加恼怒那人的捉弄,死命在他怀里挣扎起来,双臂不停捶打薛凌云,劈头盖脸的巴掌拳头统统朝薛凌云袭去,“你放开我!你这不要脸的浪荡子!狗东西!放我下来!” 薛凌云连忙后仰躲避叶长洲的攻击,但又舍不得放手,顿时“噼里啪啦”挨了一顿铺天盖地的耳光和利爪。这攻击虽没有什么威力,但被这样殴打实在难以支撑,薛凌云只得狼狈地抱着他往床那边跑,嘴里低声求饶:“好了,好了,别打了,我马上放你下来。” 他脸颊被抓了好几爪,热辣辣地疼。被扇耳光砸拳头不要紧,自己皮糙肉厚,但那人的指甲精心保养,一抓下去非得破相不可。 “你也太狠了,都抓流血了吧?”薛凌云将叶长洲放在床上,皱眉摸了一把脸颊,还没来得及查看,叶长洲便发了疯似的将床上的被褥、枕头一股脑砸向他,一边砸还一边低声嘶吼:“你滚,快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劈头盖脸的枕头被子砸过来,薛凌云捂着脸颊连连后退,嘴里不断告饶:“好好好,我滚我滚。但我滚之前,你能不能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几句?” “我不要听!”叶长洲完全失去了理智,白天压抑的委屈顷刻间爆发,床上的东西砸完了,又抓起案头的东西砸向薛凌云,“你就知道欺负我!你们为什么都要欺负我?!为什么?!” 听着他声嘶力竭的哭喊,委屈至极的宣泄,薛凌云却不躲了,捂着脸颊站在屋中,任由那些物件砸在自己身上。 听着叶长洲发狂的哭诉,薛凌云心里难过,顶着被砸的风险往前走,走到床边伸手朝那哭得肝肠寸断的人摸去。 黑暗中,他摸到了叶长洲颤抖不已的肩膀,不容叶长洲再次挣扎,薛凌云果断扑过去将他死死抱住。这次他有经验了,将叶长洲双臂紧紧圈在怀里,阻止他继续攻击自己。 被薛凌云抱住的一瞬间,叶长洲哭得更凄惨了,一声声委屈的哭嚎响彻整个大殿,惹得外面的宫人小心翼翼推门往里探视:“殿下,出了何事?” “出去!”薛凌云狠狠抱住叶长洲不让他挣扎,转头低声怒斥宫人,宫人吓得连忙关了门。 叶长洲双臂都被薛凌云压在怀里,挣扎不动,心里的恨意和委屈越积越多,突然张口咬住薛凌云的肩膀,两排白牙狠狠嵌进薛凌云的肉里,嘴里不停发出委屈的“呜呜”声,像极了被吓坏的幼兽,龇着幼小的牙齿无力地攻击强大的敌人。 薛凌云肩膀疼得眼冒金星,只觉肉快被他咬下来了,但他兀自咬牙强忍着,颤抖着手扣住叶长洲的后脑,捏住他脖颈,想将他扯离自己的肩头。 可那只疼得不断颤抖的手,却始终没有发力。 “小十六,你就这么恨我?”黑暗中,薛凌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疼得狠了,“你先松口,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不好?” 怀中人丝毫不为所动,依旧颤抖着身子狠狠咬着薛凌云,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令他不那么恐惧。 抱着被自己逼得发疯的叶长洲,薛凌云心都在滴血:他那么弱小,除了这样,还能用什么办法保全自己?薛凌云的肩膀疼得麻木了,似乎那块肉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唉……咬吧,咬吧……只要能消减你些许恨意和委屈……” 第159章 盟誓御风亭 黑暗中,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薛凌云感觉咬在自己肩头的牙松了些,怀中人也颤抖得不那么厉害了。他连忙松了下胳膊,不再用力拘着叶长洲的双臂,但依旧抱着他,轻拍他清瘦的脊背,一下又一下,轻声问道:“你还害怕么?” 第279章 怀中人牙齿离开了薛凌云的肩膀,把头埋在他脖颈间无力地啜泣:“薛凌云,我恨你!好恨!你从来不站在我的立场替我着想,你总是自以为是地以你以为好的方式待我,你问过我想要什么吗?你知道我有多委屈吗?为了一个妓子,你记恨我那么久;如今为了一个毒妇临死前一句话,你就怀疑我……我真的受够你了!你谁都相信,唯独不相信我!” 他要强太久了,恨得太久了,此刻所有的骄矜和坚持都在薛凌云那一吓唬中彻底坍塌,露出最脆弱的一面,赤裸裸地摆在薛凌云面前。将从不曾抒发的心事全部宣泄出来,要让薛凌云看到他的委屈。 “对不起,是我做得太差了。”薛凌云连忙抱紧了他,再不敢伸出一丝逗弄的心思,认真道,“彭青云临死前交代了许多事,我终于知道在聆音一事上你有多冤枉,我向你道歉。你为了救我以身试药差点没命,我却那样怀疑你,伤害你,还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我该死!” 说完,他抬手狠狠扇自己的脸,“啪”狠狠一巴掌下去,他脸颊快速红肿起来。薛凌云却没有停,继续说道:“你在庆安国受了那么多屈辱,被常辰彦逼食荤腥,被侍卫们谋反逼得走投无路,差点死在大雨的街头,是我失职,我该死!”说完,又抡起巴掌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嘴角顿时溢血。 “我误信那毒妇的话,误会常辰彦夺了你清白,经你解释后我还质疑你色诱他,惹你伤心难过,我更该死!”说完他又抬起手“啪”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叶长洲的巴掌柔弱无力,打在脸上没有什么伤害,但薛凌云却是武功高强的武将,三掌下去,他嘴唇破裂嘴角溢血,脸颊迅速红肿起来。 听他痛心不已地自责自伤,叶长洲却闭了眼睛,眼泪止不住地流。满心的恨意委屈顿时化作决堤的泪水,被误解留下的一道道伤口都在淌血。但那些伤口的烂肉盘踞已久,薛凌云却想要这样的方式一刀清除,并不那么容易。 “我不为自己的行为找任何借口,错了便是错了。”薛凌云颤声道,“你罚我喝九鞭汤、十鞭汤都不打紧,但求你不要对我失望,我会慢慢跟上你的步伐。” 叶长洲闭着眼睛泪如雨下,紧抓着薛凌云衣襟的双手慢慢松开了,身子无力地窝在他怀里。 感受到怀中人的情绪变化,薛凌云满心怜惜抱起软绵无力的叶长洲,一如之前那样横抱在怀,那人却连挣扎也不挣扎了。 “如果你还肯信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薛凌云轻声道。 叶长洲依旧默默流泪不做声,但瘦弱的双臂却犹豫着慢慢攀上了薛凌云的脖颈。 他还肯给自己机会。黑暗中,薛凌云抱着叶长洲大踏步出了寝殿。口中一声哨响,月色下,一匹白色骏马喷着响鼻从远处跑来。 薛凌云抱着叶长洲翻身上马,一如之前带他去看冰雕那般将他拥入怀中,低声道:“骑马去,你怕不怕?” 叶长洲还在低声啜泣,没理他。 “这次,我不会再吓着你。”薛凌云拉过身上大氅将叶长洲裹进怀里,双腿一夹马腹,那马儿便慢悠悠往禁宫北面而去。 雁鸣城禁宫北面是琅峰山,山顶修了行宫,乃太祖皇帝时期建造,宫殿华丽堂皇,极尽奢华,比山下皇宫更为雄伟壮观,站在最高处可以俯瞰整个雁鸣城。因为上下山不易,渐渐便搁置了,一年难得住上一两次。 薛凌云问常慕远要的地方,便是琅峰山行宫东面的最高的御风亭。御风亭依山而建,矗立在这琅峰山数十年,亭柱上精致的雕花已斑驳,廊檐也略有腐朽,在夜风的吹拂下“呜呜”作响。虽残败,却也古朴,尽管在这山顶饱受风雨摧残,依稀可见昔日辉煌。 薛凌云抱着叶长洲骑马慢行,沿着狭窄的石板路,越过漫山矮草野花来到御风亭前。薛凌云抱着叶长洲下了马,径直来到亭中。 亭中石桌石凳完好,薛凌云将他放在石凳上,在他身边坐下,望着前方灯火通明的雁鸣城,轻声道:“殿下知道这是哪里吗?” 叶长洲裹着薛凌云的大氅坐在石凳上,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此处山高峰显,一入夜气温急剧下降,叶长洲手脚都有些冻木了。他轻轻摇头,不明白薛凌云带他来山顶做什么,这破亭子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古迹名胜。 薛凌云望着山下万家灯火,感慨地道:“当年庆安国太祖皇帝不过一介书生,那时庆安国各部落谁也不服谁,经常开战,导致战火延绵,民不聊生。太祖皇帝一腔热血,希望天下一统,百姓有个安稳日子可过。他埋头苦读十八载,想到雁鸣城求个一官半职。谁知刚到这琅峰山下就被流寇追杀,性命攸关之际,一个年轻侠客路过将他救下来,这个年轻侠客,便是后来庆安国开国大将,李牧苏。” 庆安国太祖皇帝与大将军李牧苏,既是君臣也是知己。两人微时相识,李牧苏忠心辅佐太祖皇帝,一路从末等小官做到皇帝的位置,不仅统一庆安国各部落,还安稳地做了几十年皇帝。 太祖皇帝对李牧苏也极其信任,虽然李牧苏手握重兵权倾朝野,但太祖皇帝从未因此忌惮他功高震主,反而对其委以重任,时常对臣下和儿子们说:“李卿,是朕此生最信任之人。” 庆安国太祖皇帝与李牧苏君臣交心的故事流传甚广,可谓千古难见的君贤臣忠,叶长洲自然听过。他抽了下鼻子,声音里还带着几分不悦:“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第280章 薛凌云握着他冰冷的手给他暖着,一双深邃的眼睛在黑夜中似有星光闪烁:“李牧苏为了太祖皇帝心安,一生未娶,无儿无女;而太祖皇帝却儿孙满堂。这御风亭,便是两人当年初识结义之地。” 叶长洲惊诧地抬头打量了下这破旧沧桑的御风亭,随即更惊诧地望着近在咫尺那张脸,微微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知道他在想什么,薛凌云微微点头,肯定地道:“是的,你没猜错。”他半跪在地,一手高高捧着叶长洲冰冷的手,带着七分崇敬三分爱意,“殿下要做太祖皇帝,我便做那李牧苏,终身不娶,一生一世守护你。” 说着,他郑重地从腰间取下那玉珏轻轻放到叶长洲手心,珍而重之地将他手握紧,柔声道:“今夜我带你来这里,便是要向你承诺:我薛凌云,愿一生忠于殿下,为殿下鞍前马后,死而后已,绝不生二心。我若食言,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他紧紧握住叶长洲的手,望着那张被冷风吹得有点苍白的脸,轻声道:“这玉珏便是信物,还望殿下能收下。” 听着薛凌云情真意切的告白宣誓,叶长洲心中酸楚,捏着那枚带着体温的玉珏,想起那夜在暖阁决裂,他闯进来翻箱倒柜将这定情之物拿走,便难过地道:“你会不会哪天跟我吵架了,又收回?如此,还是别给我了……免得你收回的时候,我伤心。” 叶长洲的声音带着委屈,薛凌云心里无比自责,紧紧握住那只手,颤声道:“殿下,我真的知错了。以往我愚笨,轻信他人,误会你伤害你,往后绝不会了。” 他说着竖起三指齐眉而举,郑重地道:“我发誓……” 叶长洲握住他那只竖起的手,轻声打断他:“罢了,我不想听什么誓言,我根本不信那些。我跟刘忠奇也说过同样的话,嘴上天花乱坠,不如脚踏实地,用行动证明。”他摊开手,望着掌心那枚玉珏,“当初我把它还给你,你却说让我保管。后来在金沙河,你又让我拿着它去煜王府搬救兵,我才知道这是煜王府的信物。” 叶长洲抬起头当着薛凌云的面将玉珏放入怀中,冲他微微一笑,但这笑容却带了几分苦涩:“如此,我就收下了。如果哪天你再犯浑,我宁愿摔碎了它,也绝不让你再拿回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人如是,感情亦如是。黑暗中,叶长洲望着薛凌云,眼里的蕴着决绝的光,不是在询问,而是告知。 “好。”薛凌云郑重答应,随即起身揽着叶长洲的腰,两人齐齐看着山下灯火阑珊的雁鸣城,虽吹着冷风,但并不觉得如何冷了。 “回吧。”叶长洲起身想回去,薛凌云却拉着他的手道:“莫急,我还有个人要你见一见。” “见谁?”叶长洲好奇,这四周除了自己二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薛凌云却不慌不忙站起来,双手放在叶长洲肩头,柔声道:“你先坐。” 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叶长洲只得依言坐下。薛凌云转身朝悬崖边走去,走到崖边俯下身去拉扯一根悬在崖边的绳索,不停往上拉。 什么人还用绳子挂在悬崖边?叶长洲更好奇了,拢紧大氅起身走过去。只见薛凌云扯着一根手指粗的麻绳,麻绳那头垂在悬崖边,下方系着一个大麻袋。天色虽暗,但叶长洲还是看清了:那麻袋似装了重物,里面的东西还在动。 叶长洲的脸色唰一下白了一个度:他猜到里面是谁了。 “薛、薛凌云!”叶长洲心脏剧烈收缩,他实在不愿意看到常辰彦那张脸,一想到他,过往那些地狱般的黑暗日子又袭上心头,令他不由自主打颤。 “怎么了?”薛凌云听他声音惊恐,转头看着他,见叶长洲竟吓得后退了几步,一脸恐惧。 “我不想看见他!”叶长洲很害怕,那日城郊被逼灌下羊肉的阴霾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声音不由自主发颤,浑身发抖。 第160章 寒夜解心结 “好,那就不看。”薛凌云说着连忙松了手,那装着常辰彦的麻布袋又掉回悬崖边。 见叶长洲吓成那样,薛凌云心里暗骂自己又办了蠢事,连忙冲过去一把抱住他不断颤抖的身体轻声安慰:“好了好了……我以为你会希望亲手了结他,所以才向常慕远将他要来……” “我不要!”叶长洲在他怀中瑟瑟发抖,“我不要看见他!”那日被逼着食羊肉,咽下去又吐出来,吐出来又咽下去,那种折磨对叶长洲而言,比下地狱更令人恐惧。想起常辰彦那张脸,又勾起叶长洲内心深处那快被遗忘的噩梦——他娘亲被兵痞羞辱的情形…… 薛凌云见他吓的不断颤抖,嘴唇发白,两眼蕴着惶恐,焦急地握着叶长洲的手:“怎么了?小十六,你没事吧?” “他……他……”叶长洲满脑子都是幼年时看到的场景,嘴唇不断哆嗦,嘴里颠三倒四念道,“我不要吃肉饼……我不要……” 薛凌云皱眉,连忙将叶长洲搀扶住,踹了一下绑在崖边的绳索扣,那绳子顿时一松,坠在悬崖边的麻袋“嗖”一下坠落万丈深渊,已被薛凌云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常辰彦彻底做了鬼。 “小十六,不怕……”薛凌云抱着叶长洲,见他不断抽搐,脸白到不似活人的样子,双眼目光散乱,搂着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跃上马背,信步往行宫方向慢慢走去,边走边不断安慰他,“不怕,小十六不怕,我抱着你,没人能伤害你,谁都别想伤害你……” 第281章 叶长洲躲在薛凌云怀中,揪紧薛凌云的衣襟,好半晌才找到些许安全感,渐渐抖得不那么凶了。 马儿在山间慢悠悠前行,山道两旁茂密的树林,野草野花遍地,倒是幽雅清静。叶长洲靠在薛凌云怀里,轻声道:“薛凌云,你不是好奇我为何不能食荤腥吗?我今天告诉你。” 薛凌云不想让他自揭伤疤,便道:“你不想说就不说,我尊重你。” “不。”叶长洲抬眼望着薛凌云,“经过这么多事,我想明白了,有些事该让你知道,否则太容易生嫌隙。” 薛凌云庆幸地笑道:“谢天谢地,小十六总算知道对我敞开心扉了。” 叶长洲轻轻将冻僵的手往薛凌云衣襟里塞,攫取他的温度,叹了口气轻声道:“你知道我幼年跟随母亲流浪,十岁才找到坞原,被父皇认下。” “嗯,我知道。那时候你又瘦又小,经常被你几个皇兄欺负。”薛凌云道,“那时候我还在跟随父王南征北战,是听坞原来的信使说的。” “呵……”叶长洲苦笑了一下,抬眼望着他,“你那时定是瞧不上我的吧?薛大世子,少年将军,统领万千将士,一呼百应……哪像我,流浪小乞丐……” 薛凌云顿了下,违心地道:“没有……我哪瞧不上你。”那时候谈起这位投奔坞原的十六皇子,大家都是调侃的语气,确实没人将他放在眼里。 “你不说我也知道。”叶长洲闭了眼睛,“但没人知道我进宫前,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薛凌云一听,不吭声了。一个孤女带着一个孩子,在那战乱年代,连身强力壮的汉子都活不下去,难以想象叶长洲的母亲是怎样护着他长到那么大的。 “我和我母亲一直在逃难,不仅要躲避流寇盗匪,还要防着沿路的溃兵,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叶长洲深吸一口气。 虽过去那么久了,要重新将那些事讲出来,依旧需要下很大决心:“我们经常在尸堆里逃难,寻找死尸身上的食物,从野狗嘴里夺食。” “腐尸的气味,是我最为熟悉的味道。所以十三皇兄暴毙,我去看了他的尸身,闻到那气味,便知不是尸体腐败的味道,而是别的。”他红着眼睛看着薛凌云,“否则,我也无法发现他被人下了嗜血散,更没办法救你。” 薛凌云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叶长洲幼年过得那般凄惨,随即便理解了为何他活下去的意念那般强大:原是幼年见过太多的死亡,便渴望活下去。 “苦了你了。”薛凌云说了一句,再说不下去了。在那凄惨的经理面前,任何安慰都太苍白。 叶长洲勉强一笑,继续道:“有一次,我和母亲没躲过,正在搜寻腐尸身上食物时,一伙溃兵发现了我们。母亲情急之下把我塞进一旁的草垛里,她自己却被溃兵拦住了……” 叶长洲声音里透着不可抑制的颤抖:“我眼睁睁看着我母亲被……被那些禽兽侮辱……”他顿了下,把脸埋在薛凌云怀里,轻声道,“母亲哭喊得厉害……溃兵们嬉笑着骂着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在她身上疯狂发泄……” 薛凌云心头一震,血顿时冲上脑子,衣袖下双手捏紧了。黑暗中,只听叶长洲继续道:“我母亲一边哭喊一边哀求,说求、求他们施舍点吃的……” 说到这里,叶长洲不由得顿住了。那隐藏于心头多年的旧伤突然被解开,挖心掏肺的痛依旧没有放过他,反而痛得更加深沉。 “母亲怕我饿死……”叶长洲哽咽。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讲出这件事,心里并没有因此而轻松,那销心蚀骨的痛反而像附骨之疽久久不散,揪着叶长洲反反复复折磨他。 “不说了,不说了小十六,”薛凌云紧紧搂着他。他想过叶长洲过得很苦,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件令他刻骨镂心的屈辱事。 想来叶长洲不近女色,想必也是因那件事的刺激。 “溃兵们侮辱完她,丢了个肉饼给她……”叶长洲难受得要命,依旧狠心自揭伤疤,“母亲一边哭,一边拉着损毁的衣衫,拾起地上的肉饼要我吃……我吃不下,肉一吃到嘴里,就想到她被那些禽兽侮辱的画面……她发了疯般逼迫我吃……我只好吃了,可是我吃下去就吐出来了,吐得肝肠寸断,她才放过我……” “不说了,不说了……”薛凌云听得心痛,只得紧紧抱着他,阻止他继续讲下去。心爱之人温暖的拥抱是最好的治伤良药,叶长洲享受着,却依旧治不了心里的陈年旧伤。 薛凌云轻轻放开了他,脸颊紧贴着叶长洲的额头:“好了,这些苦难都过去了,忘了吧。”拭去他脸颊的泪,柔声道,“我猜你不食荤腥是因幼年的经历,但不知道这么惨烈……难怪你如此抗拒看到常辰彦,都怪我不够细致,让他刺激了你。” 叶长洲轻轻摇头:“这事我谁都没说过,连赵婆婆我都瞒着,不怪你。” 切实感受到今夜向他盟誓后,叶长洲明显对自己敞开了心扉,薛凌云心里激动不已,抱着叶长洲在他额头落下一吻,热切地道:“那我一定小心翼翼守护着这个秘密,死了也带进坟墓里。” 叶长洲抬眼望着他,修长的眼眸还带着朦胧水汽:“你当真,终身不娶?” 第161章 戚戚今后事 薛凌云见他如此问,偏要逗他一逗,故作沉吟摸了下自己没毛的下巴,咂摸了嘴道:“我是煜王府世子,如果不成亲,别说我那皇后姑母和太子,就是我父王估计也要打断我的腿。” 第282章 见叶长洲眼里的光以极快的速度灭了一些,薛凌云连忙补充道:“不过我宁死不屈!”随即在叶长洲发怒之前认真道,“尤其知道你不能近女色,我更不可辜负你了。” 叶长洲负气地“哼”了声,把头偏向一边不让薛凌云摸:“知道我不能近女色,你不是更好欺负我?整天跟那些莺莺燕燕搅在一起鬼混。” “我哪里鬼混了!”薛凌云立马叫屈,“我是跟宴泽禹他们几个玩,但我只爱跟他们打马球和骑射,就算偶尔跟他们去勾栏酒肆,我也只喝酒。” “那你跟聆音怎么认识的?她对你还挺痴情的嘛,被追捕了还要熬着等你出来见你一面,啧啧啧,真是情真意切啊!” 叶长洲醋意不减,根本不相信薛凌云会素到去勾栏妓馆却只喝寡酒,狠狠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 薛凌云吃疼,大声叫起来,揉着胳膊皱眉无辜地道:“我真是比窦娥还冤啊!她感激我,是因为我救过她一次,我每次去找她都是因为有事让她做。比如那次你被老七胁迫给叶仲卿送劳什子手抄诗,你坠湖后,我将残纸拿去让她给我查上面写了什么。因为整个坞原,最懂纸张的人就是她了。” “是吗?”叶长洲将信将疑看着他,“你每次去找她,不顺便泻个火?” “我发誓,绝对没有。”薛凌云急忙举起手掌竖起三根手指,随即想到叶长洲不信发誓这一套,又放下手有些沮丧地道,“我那时候被困在坞原,表面风光,实际就是个质子。我每天忧心父王和长姐在流番洲出事,半夜还经常被噩梦惊醒,哪有那淫欲的心思。何况……” 叶长洲见他情绪低落下来,追问道:“何况什么?” “何况,我那时候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哪看得上别人。”说到这事,薛凌云羞红了脸。他暗恋叶长洲,却在最焦虑的时候用强迫的方式得到他,导致叶长洲恨了他许久。 “那还差不多。”叶长洲听到满意的答案,脸上这才有了些许笑容。 见薛凌云垂头丧气如拔了毛的公鸡,他顿时来了兴致。舔舔嘴唇,双臂挂上薛凌云的脖子,坐在薛凌云怀里,双眼在夜色中闪烁着猫一样的微光:“景纯,要不要试试在马背上?” 薛凌云本还低落,见他这样勾引自己,心底热血慢慢沸腾起来。抱住叶长洲柔软的腰揉搓着,一手去摸他的臀部,喘着粗气低声道:“好你个小十六,花样真多。” 夜风时而温柔时而激烈,与山间的花草树木来了一段缱绻缠绵的相遇。不知名的鸟在林中叫着,路边花草散发着幽香,夜间山林中露汽深重,明明凉爽到有些寒冷,叶长洲却出了不少汗,浑身滚烫散发着热气,白皙的身子在夜色中似在发光。 他喘着粗气,脸上挂着汗珠,头发早已在方才散乱了,铺在背上犹如给他罩了一件薄纱。双臂酸软无力地攀着薛凌云的脖颈,把头埋在他炙热坚实的胸膛,哑着嗓子低声道:“满足了,从未如此舒爽。” 所有的心结都解开,隔阂消散无踪,身心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契合。薛凌云胸腔内“咚咚咚”剧烈跳动着,隔着结实的胸肌直达叶长洲耳膜。 “这么多次,你今天才觉得舒爽?”薛凌云抱着他的裸背,喘息着笑了,“我也喜欢这样幕天席地,更与自然亲近,身心更愉悦。” 说着将叶长洲滑落肩头的衣衫拉起,抱着他策马慢慢往回走。叶长洲靠在薛凌云胸口,感受着马儿慢行的颠簸,闭着眼睛轻声道:“薛凌云,我不怕这样吵吵闹闹,但很害怕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将我们越推越远,最终相看两相厌。” 薛凌云笑了下,搂紧了他打趣道:“不会的,我对你永远不会厌烦,怎么看都不够;但你看我可就不一样了,我就担心哪天你又嫌我蠢笨就不要我了,我现在可是被你拿捏得死死的。” “切。”叶长洲不屑地白了他一眼,继续认真道,“有些事我无法开口跟你说,导致我们误会丛生,终是因为我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 如薛凌云所说,叶长洲像是一只多思多疑的狐狸,而薛凌云却像是一头傲然霸气的狼,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是无法彻底互相理解的。 “那又如何。只要你有事肯跟我说,而不是像以前一样憋在心里,就不会有这些事。”薛凌云道。 “唉,有时候很难开口。比如聆音那件事,叫我怎么开口?”叶长洲叹了口气,“难道我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你解释聆音的罪孽?那别人看我,像不像我跟那妓子争风吃醋?” “你怎么会怎么想?”薛凌云难以理解叶长洲的顾虑,疑惑地挠了挠头,“难道跟我说清楚,就是争风吃醋?” “嗯。”叶长洲点头,“谁不知你薛大世子风流,我犯不着为一个妓子众目睽睽之下跟你拉扯。” 薛凌云确实难以理解,在他的认知里,事实如何就是如何,可没想到叶长洲竟会在短短时间内想那么多。他无奈一笑:“你呀,真是属狐狸的。” 马蹄哒哒往山下而去,夜色朦胧,连空气中都是安稳香甜的味道。叶长洲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道:“我白天忙于游学互通一事,还没想好我若离开了,怎么才能让工匠能安心在庆安国待下去。” 薛凌云思索了下,道:“常慕远登极后,他会善待工匠们的,这倒不是什么难事。” 第283章 “工匠们哪懂这些,在他们看来,庆安国虽变了天,但依旧是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若没有个有力的主心骨,只怕我走了就会人心惶惶。”叶长洲苦恼地捏了下睛明穴。随即,一个念头闪现脑海,他抬头对薛凌云道:“你说,把刘忠奇留在庆安国负责管理大盛工匠,如何?” 刘忠奇乃皇家御卫,栾清平离开后也曾带领过侍卫和工匠,但历经破神庙那事后,他在工匠们心中已然失了威信。若让他管理工匠们,只怕难以服众。不过叶长洲实在没办法了,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而且他也想让刘忠奇再磨练磨练。 “只怕不妥。刘忠奇失责被罚,工匠们都看着,留他下来管理工匠,只怕工匠们不服。”薛凌云竟与叶长洲同样的看法,随即他顿了下,“而且,你没发觉栾清平很紧张他?” “啊?”叶长洲惊了。他何等聪明,随即想到栾清平拼死掏出雁鸣城后一直护着刘忠奇,一下明白过来,直起身子难以置信地看着薛凌云:“你是说?” 薛凌云冲他点头:“我也是今天早晨才发现此事。” 这就更麻烦了。栾清平是叶长洲倚重的侍卫,他还打算这次回大盛之后被封亲王,求叶政廷将栾清平调到府中统领府兵。如果栾清平真的和刘忠奇好上了,叶长洲冲着他也不能将两人分开。 叶长洲泄气地蜷缩了下身子,又发起愁来:“我手里能用之人就你和他们两个,这下得另选他人了。关键是这人必须是工匠们亲近信任之人。” “再想想,时间还早。”薛凌云拉扯着马缰绳,马儿踏上了平地,慢悠悠往皇宫而去,“长洲,我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你说。”叶长洲快睡着了,被他惊醒,闭着眼睛轻声说道。 “童若谦那病秧子,我想回大盛时把他带回去。”薛凌云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 叶长洲睁眼:“他一心想学鬼医世家的医术,这么短的时间内只怕难以学有所成。” “我不管。”薛凌云声音有些暗沉,在黑夜里听起来有些冷,“中原医术都无法清除他体内余毒,鬼医世家能有什么好办法?” 叶长洲心中惊诧,他为何就这么武断鬼医世家无法治好童若谦,犹疑了下道:“总得让他试试吧……” “不。”薛凌云一反常态生硬拒绝,夜色中,他眼里闪过一丝悲伤,“我长姐从未如此心仪一个人,她离开坞原时黯然神伤是为谁,我都知道。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鬼,冒险去闯凶险万分的独龙蜂,即便侥幸没葬身雪山兽腹,也多半会被鬼医世家拒之门外。” “十六,我知道你会劝我让他实现抱负。”薛凌云声音有些激动,“可是为了我长姐,此事我必须自私。若他不肯跟我走,我便是绑也要将他绑回流番洲,让他待在长姐身边。” 叶长洲张口无言,薛凌云这行径太霸道了,这是为长姐抢亲么?可是一想他的话,叶长洲又犹豫了:确实,鬼医世家也不一定能治好童若谦,而且将他一个文弱书生留在人迹罕至的雪山也实在太危险。有薛湘楠护着,起码童若谦续命的药石和大夫都不用愁。 “那你何时去找他?”叶长洲不反对了,抬头望着薛凌云。 “明日一早就出发。”薛凌云低头在叶长洲额头落下一吻,“我带几个侍卫飞骑而去,尽量在常慕远登极大典前赶回来。” 叶长洲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那你当心些。” 第162章 心似寒山石 晨曦微露,整个雁鸣城初苏醒。商铺伙计打着哈欠将关板一一取下,鸡鸣狗叫交相辉映,早起的厨娘已经在厨房挥洒汗水,炊烟袅袅。 皇宫各处早已一片忙碌,今日先帝下葬,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沿着街道出城。抬送灵柩的送葬之人便多达数千,其中不计其数的纸糊假人。出殡队伍最前方的是一排整齐排列的轻骑兵,以洛桑为首,肃然穆之引领着队伍走过街道。 薛凌云只带了几个轻骑,避开了出殡的队伍,趁着太阳还没出来,悄然从南城门口出去,蹚过白玉河,一路往九霄山脉狂奔而去。 叶长洲一觉睡到巳时方起,杨不易捧着热水进来伺候叶长洲梳洗。坐在铜镜前,叶长洲疲惫地闭眼小憩,听杨不易一边为他梳头一边轻声禀报:“世子爷走的时候,叮嘱小人照顾好殿下饮食起居,他回来看到殿下瘦了,可要责罚小人。” 叶长洲闭着眼睛从鼻腔里“嗯”了声,没再说话。 杨不易轻轻给他梳着头,乌黑顺滑的发丝从纯金鎏刻梳齿缝中慢慢滑出,比那绸缎还顺滑:“今日庆安国先帝出殡,皇叔还专门派人过来,不叫殿下跟着去,让刘统领代殿下去即可。小人觉着还好,那出殡规矩大着呢,殿下去了反而受罪。” 叶长洲自然知晓常慕远的好意,他现在心思已不在庆安国的事情上。他在想回大盛的盘算。他那几个皇兄都不是省油的灯,大概没人会想到,这个被送来游学的质子,会这么快回到大盛。 靠着霉运当头藏拙多年,这次绝地翻身,不仅这么快从敌国脱身,还将必死的棋局改写,即便叶长洲还想继续隐藏自己,现实也不允许了。 既然如此,与其让那些皇兄们惊讶之余摒弃前嫌一起调转矛头对付自己,不如先未雨绸缪,准备好迎接回去的暴风骤雨。 第284章 如今在庆安国他反而安全,一旦踏上大盛的国土,那才是随时面临明枪暗箭。知己知彼,方能安然。 “不易,你帮我做件事。”叶长洲睁开修长的眼眸,俊秀的眸子盯着铜镜中那张 脸,“本王离开大盛几个月,想必赵婆婆也没有闲着。”他转头看着窗外绚烂的太阳,“去给本王取两只信鸽来。” 日头高挂幽蓝的天空,薛凌云身着劲装,带着几个轻骑在草原上飞奔,犹如一道箭矢,径直往南而去。 他心中担忧生死未卜的童若谦,害怕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会死在凶险万分的九霄山,即便躲过那雪山的毒虫猛兽,只怕也难逃万年冰雪的恶劣。若寻不到栖身之所,或许此刻自己赶过去,只能看到一具冻毙的尸身。 这人身体比叶长洲还不如。薛凌云越想越焦急,不断想着叶长洲孤身一人去那九霄山……他恨不得肋下生出双翅,不断祈求那病秧子还活着,便是绑也要将他绑回去,送到长姐身边,薛凌云才能安心。 九霄山终年冰雪不化。在这苦寒之地,只有那雪山猛兽出入。天阴沉得似伸手就能够着,厚重浑浊的黑云随着呼啸嘶吼的狂风奔走,仿佛握着锐利的刀剑,能轻易刺穿严严实实的皮袄,更别说那暴露在外面的面皮,只露出片刻便被刮得疼痛难忍。 薛凌云和轻骑全都下了马,牵着裹了防滑绳的马匹艰难前行,被风吹得身子前倾,踏着没过膝盖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前行,耳中除了呼啸的狂风外什么都听不见。抬头望着远方那直插黑云的独龙蜂,像一根万分庞大的天柱,撑在天地间,将那黑天白地分将开来。 越是接近独龙蜂,薛凌云心头越是凉:这一路而来,他和随从已经遇到两头雪豹,还有路边数具冻毙的僵尸。他武功高强力可撼山,挑选的侍卫也都是身强力壮之人,雪豹讨不了好便逃走了。可童若谦却是孤身一人前来,只怕已经凶多吉少。 薛凌云没放过看到的任何一具死尸,都不是童若谦。他若没有葬身兽腹,难道真的逢凶化吉,竟给他闯上了独龙蜂? 薛凌云满心绝望,而童若谦此刻,却在独龙蜂半山腰的小院中,病入膏肓。 白茫茫的雪山之巅,云雾缭绕,一派肃杀而壮丽的景象。然在这险峻之地,小院落寂静而安详,并无周遭的峻岭。 小院四周尽是古朴的石墙,墙上的痕迹斑驳而沧桑。墙角处,几株寒梅傲立雪中,幽香四溢,为这冰天雪地带来些许生机。 院中有座石屋,朴素无华,却坚实耐用。屋顶是厚厚的积雪,如白绸将石屋覆盖起来。屋内陈设简单,一几、一榻、一炉、一灯而已。几上放着一卷书,屋中人只能靠它消磨时光。外面风雪狂吼,榻上仅铺设着凉席,屋中也冷如冰窖。 寒风凛冽,如冰锥一般刺入骨髓。在那冰窖般的床榻上,坐着一名身形瘦削、蒙着病气的年轻男子,正是童若谦。 他已被囚在这石屋中半月有余,身上药石尽被拿走,毒发已有五日,却没有得到丝毫的治疗,只是吊着一口气。他眸子深邃如夜空,瘦削的脸颊苍白似纸,眉峰紧锁,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嘴唇却紧紧抿成了一道坚定的直线。 他衣衫单薄,身子因寒冷而颤抖,虚弱得根本坐不住了,却不能靠着墙,因为那石墙冷硬如冰霜,靠上去毒发会更加严重。 屋外突然响起一阵“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朝着石屋走来。听到有人来,童若谦却闭了眼,身子坐直了些,瘦削却挺拔。 “吱呀”一声,木门开了,一个轻快的脚步踏进来,屋外寒风也随之席卷而来,冻得童若谦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却依旧没睁眼。 “喂,你想清楚了吗?”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说的是庆安国语。 童若谦睁眼,只见眼前站着一个身着裘皮的年轻女子,生得高鼻深目,肤白貌美,正是庆安国人长相。那女子手中拿着一条鞭子,唇角微翘,脸上洋溢着骄纵傲然的神色,一看便知是从小被娇惯着长大。 “恕难从命。”童若谦用庆安国语说了一句,然后又闭了眼。身子被风吹得不断颤抖,态度却坚如磐石。 “你!”那女子见他不肯松口,气得柳眉倒竖,手中鞭子高高扬起,眼看一鞭子下去,童若谦就要皮开肉绽。却不知怎的,那鞭子高高举起,那女子却始终没有再打下去。 “啪!”鞭子打下的破空声响起,却是在童若谦身旁三尺处。那女子气极,冲过去一把揪住童若谦衣襟,看着那张已然只剩半条命的脸咬牙道,“姓童的,我脾气不好,你再这样,小心我杀了你!” 童若谦早已没了反抗的力气,被她揪着衣襟被迫仰着脸,看着眼前那张强势的胡人女子面容,忽然想起另一个同样强势的女人。 那个令百万雄师都恐惧的女人,强大得似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打倒她。她能给与童若谦一世庇佑,她爱慕童若谦,却没有强留童若谦在她身边。 她强大,但不恃强凌弱。 童若谦忽然笑了,任由那女子揪住衣襟,闭了眼道:“我的命是你救的,你要拿走也是应该。童某心有所属,恕我不能答应你。” 原来童若谦当时离开和亲队伍只身前往九霄山,刚踏上雪山坐骑就失足滑下陡坡,马匹摔下悬崖摔死了,他抓着悬崖边树枝躲过一劫,关键时刻便是这女子救下了他。 第285章 这女子将他带到独龙峰,听童若谦说明了来意,却径直将他囚在这小院里逼他娶了自己,并承诺只要娶了她,就给他治疗,并将鬼医世家秘籍给他。童若谦却执意不肯。这女子一怒之下,将他关在这院中缺衣少食,逼他就范。 那女子盯着童若谦苍白的脸,眼里几次闪现凶光,可最后都隐忍了下去。她轻轻松开童若谦的衣襟,带着些许哀伤问道:“你就那么喜欢她吗?可是你要是死了,她就会成为别人的女人。你们汉人不都三妻四妾吗?你答应娶我,我就把我爹的秘方给你,这样你就能活下来,回去还可以娶她,我不会吃醋的。” 听到这么天真的话,童若谦睁眼看着她,带着几分同情和怜悯:“姑娘,你是鬼医的掌上明珠,多少男子倾慕你,何必要在我一个废人身上如此费心力?” 女子抿了下唇,并不如之前那般嚣张霸道,低头垂了眼眸看着童若谦:“你知道你快死了吗?” “我知道。”童若谦苦笑了下,没再看那女子,俊秀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落寞。毒发之下没有药物控制,加上在这冰天雪地里这样冻着,他已经油尽灯枯了。可是他想活着,想学到鬼医的绝世医术,想回到大盛悬壶济世,想回到薛湘楠身边…… “不想死的话,娶我。”女子没多说,丢下这句话,转身出了门,“砰”一声将门关上了。她行走如风,转身带起的气流席卷而来,桌上油灯晃悠了两下便熄灭了,屋中顿时陷入昏暗。 这女子每日来便是这几句话,说完就走,剩下童若谦在这屋中挨饿受冻。若不是心中那口气还撑着,童若谦早已活不下去了。女子一走,他便再支撑不住,身子一歪,“咚”一声栽倒在床上。 那女子在门口并未离去,听到屋中异响,立即转身推开门,见童若谦倒在床上陷入昏迷,顿时慌了,连忙冲进去扶起他。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塞入他口中,再运气助他吞咽。 童若谦脑子昏昏沉沉,直觉胸腹内似有火烧,朱砂余毒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黑色的毒血顺着嘴角渐渐溢出来,之前还苍白的脸隐隐透着黑气。若是再晚片刻得不到药物控制,他定会一命归西。 女子将他放在床上,满眼怜爱看着那张脸渐渐恢复白皙,用手绢擦去他嘴角的血迹。绢布触碰到童若谦的嘴角,女子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狠厉的神色。她猛地站起,下定决心似的丢了手帕,大声喊道:“来人!” 第163章 暴雪夜下山 一个侍女小心翼翼推门进来,看女子的眼神有些恐惧,行礼道:“小姐,何事?” “准备一下,我要带童公子进山门。”女子背手道。 侍女一听,竟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冲着女子磕头如捣蒜:“小姐,不行啊!门规森严,他非我族之人,不得入山门。如果您强行带他闯进去,不但小姐您会被门规惩罚,他也会没命的!” 女子听得心烦,挠了挠头在屋中踱步,叉着腰烦躁地道:“那你说怎么办?他这毒要门内玉泉之水药浴才可完全祛除,可门规那么死,外族之人不得入内。我唯一想到能让他入山门,进玉泉得医治的办法就是和我成亲,可是他又不肯……” 侍女抬起头看着她,壮着胆子道:“小姐,您为了他活命如此良苦用心,为何不直接明言告知童公子?他若知晓您的苦心,定会答应的。 女子眉毛拧成一团,忽而焦虑忽而忧愁,原本清丽的眸子闪烁着几丝暴躁,挠了挠头不耐烦地道:“本小姐就是气不过,你说,难道本小姐不漂亮吗?他为什么宁死不肯娶我?” 侍女吓得把头低得更低,连忙道:“小姐花容月貌,是这姓童的不识好歹。”她微微直起身子,试探着道,“小姐,这姓童的暂时被猪油蒙了心,等他想通了定后悔不迭……只是……” 只是,这姓童的只怕熬不到“后悔不迭”那天了。 女子揉了揉眉心,叉腰道:“你下去吧,我再想想。” 侍女应声退出石屋,将门关上,屋中只剩下气若游丝的童若谦和女子。她看着床上的男子,当真是愁肠百结,若是再不带他进门,只怕他是熬不过今晚了;可是若带他私闯山门,自己免不了受门规处置。 屋外暴雪“沙沙”下着,仿佛天神暴怒之下,要用暴雪要吞噬这天地。女子正犹豫不决间,忽然听到门外侍女一声惊恐尖叫:“小姐,有人闯进来了!” 那女子一听,顿时柳眉倒竖,从腰间抽出鞭子怒道:“好你个常河山,屡次派人犯我门派,当真觉得我鬼医门好欺负么?!” 说完,她“砰”一声踹开门,怒气冲冲站在门口,仰头便见远处白雪皑皑的山道上,一行人身着蓑衣缓缓朝这小院而来。这些人全都下马,小心翼翼牵着马匹而行,与之前常河山派来骚扰、气势汹汹的铁骑截然不同。 女子眼里的寒霜消散了些,收了鞭子傲然背手道:“来者不是常河山的人,别怕。” 侍女被常河山派来骚扰的人吓怕了,听女子这么一说,这才惶恐不安地站起来,眺望着来人的方向。 薛凌云一行中原人不擅长走着冰天雪地的山路,走得异常艰难,终于在此时找到半山腰。众人用布蒙着脸,以防冻伤,呼出的热气瞬间结冰,连眼睫上都结了霜。 “将军,你快看!”一名士兵兴奋地指着半山腰小院大喊,“我们找到了!” 第286章 薛凌云抬头一看,白茫茫的天地间,一座小院隐在半山腰。此刻这一行人饥肠辘辘瑟瑟发抖,看见这小院,仿佛那热气腾腾的热汤饭就在眼前了。 薛凌云眼中却并无士兵们的喜悦,已接近鬼医门了,那病秧子还没踪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侥幸进了鬼医门,保住了一条命;二是他早已成了雪山野兽的果腹之物,连渣子都没剩下。 “都警惕些,鬼医门的人不是那么好相与的。稍后听我命行事。”薛凌云寒声道,带队朝着小院的方向前行。 一行人走到离小院十丈远处,都期盼着进去歇歇脚躲避下风雪,只见一年轻胡人女子在侍女的陪伴下婷婷袅袅走出来,背手傲人看着薛凌云一行人,朗声道:“来者何人?” 薛凌云猜测此人便是鬼医门人,不敢托大,当即撕下脸上面罩,恭敬地拱手道:“姑娘,我们是大盛昭郡王殿下的护卫,前来寻找殿下的幕僚童若谦,不知姑娘可曾见到此人?” 那女子上下打量着薛凌云,见他帽檐下是一张中原人的面孔,又想起之前听人说大盛的昭郡王殿下来庆安国游学,再联想到童若谦……一瞬间,女子眼里神情几度变幻。 她收了些傲然,但依旧冷淡地道:“什么童若谦,没见过这人。此处乃鬼医门禁地,尔等速速退去!不许再踏足独龙蜂半步,否则休怪我翻脸!” 薛凌云见这女子如此不通人情,却依旧以礼相待,拱手道:“是我等冒犯了。非是我等不肯离去,而是那童若谦身中剧毒,独自一人上了独龙蜂,说是希望能学得贵派医术。只怕如今身上所带药物所剩无几,性命垂危。还望姑娘高抬贵手,让我等上独龙蜂搜寻他的下落,不论生死……我等都要带他回大盛。” 那女子眼里闪烁着疑惑,思考着薛凌云所言真假,她又看了下薛凌云的随从,才道:“既然他要死了,寻他做什么?反正他都活不了多久了。” 薛凌云看见她神色狐疑,猜测此女多半知道童若谦下落,否则直接赶人走便是,何故要说这些浪费口舌。便耐着性子道:“姑娘有所不知,童若谦不仅是昭郡王殿下的文书,更是在下长姐未婚夫婿……” 那女子一听,俊俏的脸顿时弥漫上一层怒气,手中鞭子“唰”一下毫无征兆朝薛凌云打去,怒道:“未婚夫婿?” 薛凌云见这女子着实刁蛮,就防着她突然发难,眼睛余光瞥见一道鞭影飞来,猛地侧身,一把抓住鞭稍,见女子怒容满面,笑道:“姑娘这是何意?莫非……姑娘知道他下落?” 女子听他说童若谦是他未来姐夫,鞭子又被他抓住,当真是怒急,手上猛地发力从薛凌云手中抽回鞭子,怒道:“我这里没人来过,你们快滚!否则让你们见识一下鬼医门的厉害!” 有了童若谦的下落,薛凌云倒是不急了,任由女子抽回鞭子,彬彬有礼拱手道:“姑娘莫急,若是童若谦没来过……”他话锋一转指着女子身后的石屋道,“兄弟们都饥寒难耐,天快黑了,可否允许我们进去歇个脚吃点热茶暖暖身子?” 童若谦就在屋中,女子怎能允许他进去,当即怒道:“不行,快滚,快滚!” 薛凌云笃定她知道童若谦下落,鬼医门可不好惹,而且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微微一笑点头道:“是,那我们这就走。”他当真毫不留恋转身,口中叹道,“唉……可惜了,我只有回去跟我长姐说,童若谦见异思迁爱上别人了,他是个负心薄幸之人,叫我长姐忘了他吧……”说着他当真带着士兵们就往回走。 女子见他这么容易就被打发,惊诧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一个士兵悄悄跟上薛凌云,轻声问道:“世子爷,就这么走了?这女子绝对知道童公子下落。” 薛凌云牵着马往回走,低声道:“这女子对我们太警惕,在这里僵持对我们不利。兄弟们都冻坏了,先找地方藏身,待入夜我们悄悄摸进去探查童若谦下落。” 那女子见薛凌云一行人真就这么走了,倒是恍惚了一下子,随即让侍女跟出去,以防薛凌云哄骗她。 片刻后,侍女跑回来禀报:“小姐,他们当真下山去了。” 那女子轻笑了一声,转身往回走:“看来他那未婚妻也没怎么把他放在心上。” 入夜时分,雪下的更大了,苍穹之下白茫茫一片,仿佛天地间都被瑞雪覆盖。纷纷扬扬的雪花如同柳絮纷飞,轻盈洒落,一层又一层地堆积在院中。 女子还未想到如何安然把童若谦送进门内,此刻她正坐在油灯下撑着脸颊昏昏欲睡,而童若谦还没有醒过来,他已经虚弱到极致,气若游丝,不知撑不撑得过今晚。 石屋外,侍女坐在门口打盹,突然黑暗中“嗖”一声,侍女应声而倒,被人凌空点了穴。 大雪纷飞中,薛凌云等人换上白大氅衣,与那大雪融为一体,悄无声息顺着院墙往石屋而去。半山腰狂风呼啸,倒是很好地掩盖了他们的足迹声。 薛凌云一行人悄无声息靠近石屋,弓腰屈膝沿着石墙往前。走到门口,薛凌云瞥了一眼倒在地上昏睡不醒的侍女,凝神从门缝里往里看,只见灯火摇曳间,那女子正坐在桌上打盹;而她身边的石床上,躺着的男子不是童若谦又是谁?不过看样子,童若谦也是病入膏肓了。 找到童若谦,薛凌云不再耽搁。雁鸣城有御医,还有许多民间圣手,总比待在这石屋等死强。他冲身后的士兵比了个分头行动的手势,士兵们当即会意,立即握紧手中刀,等待薛凌云下一步指示。 第287章 那女子用手撑着下巴昏昏欲睡,突然间感觉一股逼人的寒意从身后传来。她猛地警觉睁眼,只觉得身后一股劲风袭来,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觉得后背一麻,瞬间那股麻便传遍整个身子,四肢不听使唤,跟木头一样僵住无法动弹。 听得身后脚步声,女子暴怒,却无法回头,只得怒吼:“无耻小人,竟敢偷袭我!” 士兵们鱼贯而入,配合熟练地将石床上的童若谦像打包一样用被子包裹住,在女子愤怒的目光中,几个人抬着童若谦就往外走。薛凌云站在女子身后道:“多谢姑娘救他一命。此人我就带走了,后会有期。” 女子见他们把童若谦带走,急得大喊:“喂!你把他带走他会死的!他身上的余毒必须要进鬼医门方能祛除!我不骗你!” 薛凌云转身欲走,听到这话又转过身来道:“若是鬼医门肯医治他,姑娘你也不至于将他放在这石屋中等死了。姑娘好意我替童若谦领了,再会!”说完不顾女子的呼喊,转身便走。 夜幕降临,风雪凄凄,薛凌云一行人牵着马,两个强壮的士兵用担架抬着昏迷不醒的童若谦,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下山。 山路崎岖,积雪厚重,危机四伏,但无人退缩。薛凌云身披冰雪凝视着前方的路,紧握手中的缰绳,引领着众人前行。 雪山之巅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风雪凄厉,如鬼哭狼嚎,抬着童若谦的一个士兵突然喊道:“世子爷,童公子不好了!” 第164章 新帝初即位 薛凌云心里正担心这病秧子能否撑得住这么恶劣的天气,听到士兵惊叫,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三步并做两步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跑回担架旁。 童若谦被被褥裹得严严实实,露出被子的脸苍白到不似活人颜色。更可怕的是,一道暗红的血正从他的嘴角顺着脸颊往下滑,被雪映得万分刺眼。 “喂,姓童的!”薛凌云大惊失色,连忙跪在担架旁,伸手轻轻拍着童若谦的脸颊,触手却是冰冷——童若谦,已经弥留了。 没找到也就罢了,刚找到人还没来得下山,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去?不行,他死了长姐得多伤心?! 薛凌云急得红了眼,连忙从怀中掏出一颗行军丸,捏开童若谦的嘴塞入他口中,又喂了他一口水。这行军丸并没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可此时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一口水喂下去,童若谦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也不知道咽下去没有。 风雪呼呼,看着担架上奄奄一息的人,薛凌云忽然满心凄凉,只觉堵得慌。无助地跪在担架旁,手握着童若谦冰冷冻僵的手,看着眼前那张清瘦苍白的脸,薛凌云恨不得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 薛凌云凄然举目四望,士兵们冻得瑟瑟发抖,也都齐齐哀戚地望着自己。为了上独龙蜂寻找童若谦,士兵跟着自己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找到人,却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唉!”重重地叹一口气,薛凌云沮丧地捂住头,实在别无他法了。 “世子,还要抬他回去吗?”一个士兵靠近薛凌云轻声问道。 下山的路艰险万分,抬一个成年男子下山更是凶险,弄不好还要搭进去几条人命。 薛凌云闭上眼睛长叹一声,低声道:“就算变成一具尸体,也要带他回大盛。” 众人都不再吭声,寒风暴雪中,只剩马匹急促的呼吸和响鼻。前方陡峭的悬崖,牵着马都要手脚并用才能攀爬下去,抬着一个人几乎不可能下山,不知道薛凌云怎么将人抬下去? “不用你们抬,将他缚在我背上,我背他下去。”打定主意,薛凌云转过身低声命令士兵。 “世子爷,我们来吧!我们一个个换着背……”一个士兵连忙道。其他士兵跟着道:“是啊,我们轮流来……” “不用。”薛凌云神情坚定,这些士兵并不是武道高手,光爬上来就死了几人,再背着个人,只怕会落得一起坠崖。薛凌云身强力壮武功高强,是最适合负重下山的那个人。 “世子爷,还是让我们来吧……” “我说过他离开鬼医门会死,你还要强行带走他。” 士兵们正在劝解,突然一个女子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众人吓了一跳,连忙抽刀戒备。薛凌云抬头一看,只见之前石屋被点穴的女子,居然抱着胳膊站在上方大石上,正蔑然俯视着众人。 看到女子的瞬间,薛凌云像是黑暗中抓住一丝光明,双眼一亮。随即,那光亮又湮灭在黑暗中。 她若是能救童若谦,早就救了,何故要等到现在人都快死了,才来奚落自己。 薛凌云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拍了拍膝盖站起来,沉声对众人道:“听我命令,你们各自牵好马匹,互相之间照应着点,下山!” “世子!”士兵还想说什么,薛凌云抬手打断了他,不容置疑地拉起童若谦就往背上背。 “世子爷!”士兵连忙帮他扶着童若谦,用绳索将童若谦紧紧捆在他身上。 那女子好奇地看着薛凌云将童若谦背上,摇头道:“我说过,他马上就要死了,你背着他下山,你也会死的。” 这山路如何陡峭凶险,薛凌云心里自然清楚。但他别无退路,背上童若谦,薛凌云心头沉重,但还是抬头对那女子道谢:“多谢姑娘提醒,告辞。”说完,带着士兵继续前行。 第288章 “慢着!”女子见他要走,突然一跃而下,轻飘飘像一朵雪花落在薛凌云面前,这份轻功着实令人惊叹。 鬼医世家居住在这雪山之巅,若是没有卓绝的轻功,哪能如此轻易上下山。薛凌云见这女子轻功犹在自己之上,也无意与女子为敌。见女子挡住去路,便寒声道:“姑娘,话我已说完,还请让我带他回去。” 那女子含情脉脉看了一眼他背上的童若谦,见童若谦嘴角溢出血,忽然满眼悲伤,一咬牙一跺脚:“罢了罢了!算我输了!” 接着,她径直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凑近薛凌云。 士兵见状立即抽刀相对:“干什么?!” 薛凌云知道她无意伤害自己,这么做只可能是要救童若谦。 难道这女子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薛凌云眼睛一下亮了,连忙呵斥士兵:“退下!” 士兵们这才收了刀。 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童若谦,毫不犹豫用匕首“唰”一声在手腕一划,鲜红的血立即喷涌而出。女子当即将冒血的手腕凑到童若谦嘴边,一手捏着他的下颚,将自己的血喂给他。 “我的血只能暂时保他性命,要想彻底根除他身上的毒,非进鬼医门不可。”女子低声道。 薛凌云心头一喜,连忙道:“我就知道姑娘不会见死不救。我听说鬼医的后人的血可以救人,没想到姑娘竟是鬼医后人,失敬了。” 汩汩鲜血喂到童若谦口中,女子低头道:“世人都道鬼医后人的血能治百病,呵……”她苦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薛凌云不懂岐黄之术,想来一个人要练成连血都变成药,成长过程中必定是吃了常人不能忍受之苦。 “请问姑娘芳名,来日煜王府定报姑娘大恩。”童若谦有救了,薛凌云心头感激,连忙恭敬地问道。 童若谦只剩下一口气,饮下大量的血液仍旧不见起色。女子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头发晕,身子不由自主摇晃了一下,薛凌云立即眼疾手快搀住她,满脸担忧。 未等薛凌云开口,女子便苦笑道:“我把他抑制毒性的药拿走了,他吸我点血是应该的。”随即正色道,“你无需知道我姓名。告诉你,我的血只能帮他暂时压住毒性,想要完全清除他身上的余毒,必须进鬼医门玉泉。但鬼医门门规森严,绝不收留外族人,他唯一能进去的办法就是和我成亲,奈何这呆子不肯。” 她有些难过地从怀里掏出一本手札递给薛凌云:“他心有所属,我强迫不得。他醒来后,你把这手札给他,这上面是我手抄的鬼医门医术,里面有抑制他毒性的药方,比他现在用的药要好些。” 薛凌云连忙接过,见手札封面写着:杂症良方。 又听那女子虚弱地叹了口气:“不知那女子多美丽,竟让你连性命都可以舍弃。” 她声音透着难过与不甘,身体摇摇晃晃。薛凌云终是不忍,便道:“姑娘,情缘之事,无法强求。” 女子笑了下,没再说话。很快,她身又晃悠了下,薛凌云连忙扶住她。 “好了。”女子收回手,用布条紧紧裹住手腕的伤口,对薛凌云道,“天亮他就会醒来,按照我给的方子好好养着吧。”说完转身就走,竟是毫不留恋。 薛凌云看不到童若谦的状况,只得放开女子,眼睁睁看着她脚步虚浮地消失在暴雪中。 “世子爷,童公子有起色了!”身边的士兵惊喜地叫道。 如寒刀削脸的暴风雪中,薛凌云目光凝重望着下山的路,低声道:“走吧,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五月的草原碧波荡漾,马蹄踏过似锦繁花。金黄的阳光洒满草海,无尽的生机与活力。苍茫大地上,雁鸣城庄严肃穆,旌旗招展。庆安国皇族的旗帜在风中狂舞,庆安国新帝常幕远的登极仪式,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中心徐徐展开。 皇城内,皇族和众大臣身着华服,肃穆而立,充满期待和紧张。大盛游学队伍一行人也着盛装,在十六皇子叶长洲的带领下目睹这一场盛事。 众人目光集中在即将登基的年轻皇帝和他身旁的汉人皇后身上。年轻的帝后身披锦袍,头戴金冠,愈发显得庄重。 叶长洲遥遥看着自己的皇妹,不由得红了眼睛:这一路而来,兄妹二人几经磨难,如今终于都出人头地了。自己终不付曹妃所托,给叶文月找了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巳时,登极仪式开始。鼓声震天,号角齐鸣。新帝搀扶着新后,一步步踏着白玉阶走向那华贵的宝座。帝后二人共坐宝座,环顾四周,坚定自信。 新帝登极,万众欢呼,宣告属于常慕远的时代来临。 观礼完毕,叶长洲受邀陪着帝后二人用完午膳。常幕远大封功臣,特封叶长洲为异姓亲王,赐号“永”,赐封地与宅院,完全不拿叶长洲当外族皇子。 常幕远在庆安国臣民面前,给与叶长洲极尽荣宠,倒是比在大盛当个昭郡王更风光。即便他真的不回大盛,也能在庆安国荣华富贵一生。不过叶长洲知道,他的战场在大盛。 天擦黑,叶长洲陪着帝后用完晚膳,便乘轿辇回居所。他刚进门,下人便着急忙慌跑过来禀报:“殿下,世子爷回来了!” “找到人了吗?”叶长洲连忙问道。 “找到了!”下人喘了口气,气喘吁吁指着外面,“直、直接送太医院了!” 第289章 太医院内,童若谦躺在床上,满身风尘,瘦削得与之前判若两人,太医们正在紧急救治。 叶长洲踏进门,便见薛凌云正捧着热汤。怕童若谦出什么问题,薛凌云下了九霄山半步也不敢耽搁,急行军飞奔回来,着实累坏了,到现在腿还在不住颤抖。 “他人如何了?”叶长洲一进门便焦急地问道。 薛凌云喘了口气放下热汤,笑眯眯地望着叶长洲:“殿下怎么不关心关心我?”说着不顾腿还软,便伸手想去搀扶叶长洲。 大庭广众下,叶长洲巧妙地躲开了他的手。薛凌云还有心思开玩笑,说明人没事。叶长洲转头看着薛凌云,背手也笑了:“世子爷这是去挖煤了么?怎么几日不见黑成这样?” 九霄山虽是冰天雪地,但日头也足,几日风吹日晒下来,薛凌云比之前黑了不少。 薛凌云一抓落空,悻悻缩回手:“哪像殿下,在这宫中养尊处优。我呀,就是个跑腿的命。”他朝里一努嘴,“喏,你的幕僚,我费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给你活捉回来了。” 叶长洲担心童若谦的状况,不跟他胡诌,转头撩开帘子进了里间。 第165章 启程返大盛 童若谦已经醒了,但很虚弱,有气无力地躺着,太医正在为他行针。看到叶长洲的瞬间,童若谦挣扎着想起身给他行礼:“殿下……” 叶长洲立即伸手拦住他,在床边坐下,轻声问道:“躺好。你好些了么?” 童若谦面似金纸,羞愧一笑:“劳殿下忧心了,是我太无用,拖着这副病躯什么也做不了,还拖累殿下……” 叶长洲见他满面风尘,人也黑瘦了不少,苦笑了下道:“幸好你不在,不然可能就是本王拖累你了。”随即释然道,“不过总算苦尽甘来。你虽没能入鬼医门,但总算拿到鬼医门的医书典籍,不枉你九死一生去一趟。” 说到这里,童若谦难受地闭了眼,声音透着落寞:“要不是薛世子前去相救,只怕我此时已是一具冰冷尸身。” 叶长洲拍拍他的手背道:“莫想那么多,好好养病,半月后随本王回大盛。” 一提起回大盛,童若谦睁了眼,眼里有了些活人气:“好。” 常幕远登极大典后,庆安国新帝给大盛皇帝叶政廷发了国书,国书中提及庆安国新帝即位,庆安国抵御西潘的决心,以及庆安国与大盛友好联姻的政策。并专门提及大盛昭郡王殿下为庆安国平叛所立下的丰功伟绩,特赐永亲王封号,望两国加强关系,维护双方利益。 夕阳如诗如画,草原仿佛披上金黄的霞光,青草摇曳,连风都陶醉在这片刻的宁静里,绿波荡漾中,遥遥可闻牛羊的鸣叫和牧人的呼唤。 薛凌云惬意地躺在青草地上,双手枕在后脑,嘴里叼着一根青草,闭着眼睛享受着大草原的美好。叶长洲坐在他身旁,脸被夕阳晕染了微红,正眯着眼睛看那天边红霞,两匹黑马就在远处觅食。趁着这难得的太平日子,短短几日,薛凌云便教会叶长洲学会了骑马。 遥远的九霄山在视线尽头相接,如同一道绵延不绝的翠屏,守护着这片广袤的草原。山脚下的溪流潺潺,如同丝带般飘落在草原上,闪烁着银白的光泽。一群群洁白的羊群在草原上缓缓移动,仿佛绿色海洋上的明珠。 帐篷点缀在草原的各个角落,升起的炊烟与夕阳的余晖相互交融,平淡而温馨的生活气息。汉子们牵着马儿,驱赶着牛羊,悠然自得,令人陶醉。 “这庆安国异国他乡,风光可真令人迷恋。”薛凌云扭了下身子,躺得更舒服点,“或许回了大盛,还会想念这段日子呢。” 真回了大盛,薛凌云又身不由己了。 叶长洲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倒是放心我,万一我不能保你顺利离开坞原,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该吃吃,该喝喝。无聊了就去逛一下酒肆勾栏,岂不美哉。”薛凌云眼睛都没睁,漫不经心地道。 叶长洲不知他是故意装洒脱,还是真的不在意,转头望着天边红云道:“新帝登极的国书一到坞原,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说到这,薛凌云一下来了精神,坐起来道:“真想亲眼见叶文惠惊闻自己的靠山被人釜底抽薪,那张小白脸会扭曲成什么样。” “你还有心思看别人的笑话。”叶长洲摇头笑了,“也不知道我们有没有命回坞原。” “怕什么。”薛凌云满不在乎,手里马鞭祸害着面前的矮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之,小爷护着你。” 叶长洲笑了笑,不做声,头轻轻靠上了薛凌云的肩膀。两人并排而坐,享受着难得的闲暇和惬意,心中感慨只怕回到大盛,这样的日子就再不见了。 庆安国新帝登极的国书到达大盛,大盛朝廷很快回书,先是对庆安国新帝登极表示祝贺,又邀请新帝新后到大盛巡游,并对十六皇子叶长洲在庆安国的表现一顿自谦,却半句也没说要迎接叶长洲回大盛的事。 宫中,常幕远一身常服,将叶政廷的回信给叶长洲看了,带着些许同情试探着道:“小舅爷,不如你就长住庆安国吧?正好月儿舍不得你,总希望娘家人在身边,我这边也需要你带着工匠们教会子民大盛技艺。在庆安国,你会得到无上尊敬。” 叶长洲在庆安国虽被奉为座上宾,但他知道留在这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勉强笑了下,把书信还给常幕远,有些落寞地道:“臣还是想随陛下回大盛,陛下放心,大盛工匠臣都安排好了,他们会尽职尽责教会庆安国工匠。” 第290章 知道劝不住他,常幕远释然一笑,拍拍他肩膀:“那好,朕和月儿七月初一启程,一是新即位,有许多国事要与大盛商讨;二来也为月儿,需拜会大盛皇帝。你就随朕的队伍出发。对了,你之前想要的庆安国技艺和种子,还有工匠,都随着一起出发。” 跟着常慕远的队伍回去,倒是不怕心怀叵测的人追杀了。“多谢陛下。”叶长洲拱手谢恩。 大盛回信后,叶长洲便再没收到坞原任何动静。他和薛凌云分别飞鸽传书赵婆婆和煜王府,皆称老五老七没异常。 安顿好大盛工匠,七月初一巳时,日头高照,碧空如洗,大盛昭郡王殿下便随着庆安国新帝踏上回大盛之路。 庆安国新帝新后端坐于玉鸾凤冠,身穿衮龙华服,携千军万马,整装待发。将从那广袤无垠的草原出发,向南而行,前往那繁华昌盛的大盛。 帝王的仪仗队长虹贯日,绵延数里,旌旗飘飘。庆安国的勇士们腰挎长剑,肩扛丈枪,威武挺拔,如同铁壁铜墙。 大盛国的皇子叶长洲乘马车跟在队伍中。薛凌云骑雪白的战马,身着黑色甲胄,眉宇之间英姿勃发。二人身后跟着大盛侍卫和庆安国工匠,带着庆安国的工具和种子,准备将庆安国技艺在大盛国展示并传播。栾清平和童若谦一个重伤一个病得厉害,只能乘坐马车随行。 杨不易十分开心,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望着浩浩荡荡的依仗队伍兴奋地道:“殿下你看!比手臂还长的号角!” 叶长洲也没见过庆安国如此规格的依仗,好奇地随着他手指的地方望去,只见两列身着铠甲的士兵每人托举一个巨大的兽角,吹出的声音浑厚沉闷,震慑人心,令人不由得肃穆。 薛凌云策马走在马车旁,在日头照耀下更显英姿勃发,头顶乌发被风一吹俏皮地打着卷:“这哪算大,我在南疆还见过比这更大的兽角。那边野兽都长得特别大,有一种巨牛,角长得比人身体还长。” 杨不易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张大了嘴惊讶地道:“哇,真的吗?” 叶长洲笑着道:“你听他胡扯。” 薛凌云道:“真的,不信下次带你去见识一下。” 叶长洲脸被太阳照得微红,眯着眼睛看着薛凌云,正色道:“对了,你上次辱骂皇后逃跑,这次回去还得给她一个交代。” 薛凌云却满不在乎地道:“我知道。她是皇后,我再浑也会给她几分薄面。”他转头看着叶长洲,冲他一笑,“放心吧,我跟我爹打配合,不会让皇后脸上过不去的。” 那就好。小的混账拎不清,老的应该靠谱。 叶长洲放下轿帘坐回马车里,闭眼小憩,对薛凌云道:“回去后,我想让童若谦跟我住昭郡王府。” 煜王府还有薛文博那混账,童若谦定不想见他。若想那病秧子好得快一些,自然还是住昭郡王府妥当。 “没问题。”薛凌云一夹马腹,回头看着跟在身后的两辆马车道,“他住你那里,我也放心,还免得回头对我爹多解释什么。” 一提到薛其钢,薛凌云不免想到远在流番洲的薛湘楠,她一个人要面对流番洲的游夏铁骑,还要面对东南反贼,以及一个不怀好意的叶仲卿,身上又有旧伤,不知如何心力交瘁。 薛凌云计划着回坞原后,就和叶长洲一起离开坞原去流番洲。如果叶长洲能在南疆有一番作为,不论是收复西南流番洲,还是平定东南叛军,他就算有军功在身了。有了庆安国游学的功劳,再加上南疆的军功,他才有与太子、叶仲卿一争高下的底气。 庞大的队伍顺利翻过九霄山,穿过长宇草场,越过两国边境,踏上大盛国土,来到落霞关,今夜就在落霞关安歇。 落霞关将士已从上到下全部换完。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当时被西潘人追杀,狼狈逃亡戈壁滩的情形浮现眼前,叶长洲只觉得恍如隔世。 叶长洲披着大氅,站在门楼上远眺夕阳西下,浩渺的沙海,如金色波涛般起伏。天边的云朵被染成了金红色,为这无尽的大漠描绘出一幅壮美的画卷。 风从沙漠深处吹来,带着独特的热气和沙土的味道。那风狂而不暴,热烈而深沉。像是在诉说一路而来的艰辛,那些关于质子流放、关于逃亡异乡、关于生生不息的故事…… “薛凌云,你知不知道,如果童若谦没有留个心眼,也跟大家一样喝下带蒙汗药的酒,如今我已是一具白骨。”他转头看着身旁之人,笑得有些释怀,“到时候即便你找到我,也无法带我回去了。” 他这一笑带着无法言说的酸楚。 薛凌云心头一痛,搂着他肩膀,紧紧贴着他的身体,望着天边夕阳道:“你若死了,我就真成了疯子,说不清我会做什么疯狂之事。” 叶长洲转头看着他,见他脸上神情迅速变幻,知道他没有说谎。轻轻依偎着薛凌云,叶长洲低声道:“早先我恨你,利用你,没想到到最后,你我倒成了彼此的救赎……” 薛凌云没说话,万寿阁自己被逼疯的情形又浮现眼前,当时那种绝望和疯狂……如果当时叶长洲没有隐忍,自己真的就和他一起万劫不复了。 “小十六……谢谢你。”薛凌云靠着叶长洲,轻声在他耳边低语。 【作者有话说】 卑微作者在线求大家多多评论,谢谢大家,鞠躬~ 第291章 第166章 鬼魅测人心 庆安国新帝登极的国书到大盛,瞬间让坞原炸了锅。谁也没想到叶长洲刚去就遇上庆安国内政变,他不仅果断放弃庆安国太子,转而将文月公主嫁给常慕远,又正确地帮大盛选择盟友,助常慕远平定叛乱,兄妹二人双双被册封,如今一个是皇后,一个是永亲王,真是无上功劳和荣耀。 得知庆安国新帝新后将来访,坞原百姓皆为两国邦交友好拍手叫好,更期待昭郡王殿下从庆安国带来的技艺和种子。 叶长洲为国解危,终于让大盛朝廷喘了口气。清辉殿内,叶政廷背靠椅背扶额庆幸,惊讶这个自己一向忽视的叶长洲竟有如此能力和魄力,当真还是小看他了。 皇后袁氏缓缓走来冲叶政廷微微一福:“陛下大喜。” 叶政廷脸上洋溢着藏也藏不住的喜悦,见袁氏行礼,抬手道:“皇后不必多礼,起来吧。” 袁氏依言起身。见叶政廷面前还摆着那张庆安国的国书,微微一笑道:“西潘之祸迎刃而解,陛下天命所归,得苍天眷顾,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实乃可喜可贺。” 明明是叶长洲在异国他乡拼死一搏,大盛才有如今的天下太平,她却将这一切轻巧归功于苍天眷顾。叶政廷如何不知道她的私心,却并不戳破,轻轻招手:“皇后你来,朕正好有事跟你商量。” 袁氏依言走过去。叶政廷轻轻捉住她那只苍老的手,放在手心里轻轻摩挲着,抬眼柔和地看着她:“朕没有看走眼,十六果然是个可造之材。此子立下如此不世奇功,你说朕该如何封赏他?” 若不是叶长洲杀伐决断,发现常如松父子靠不住,果断将叶文月嫁给常慕远,不仅叶文月会跟着常如松父子万劫不复,又哪能做得了当今庆安国国母? 他不仅解除大盛的西潘危机,更让两国邦交前所未有的和睦友好,有庆安国这个后盾,大盛何愁北边西潘铁骑之祸?解决了北边危机,叶政廷才有精力对付南边隐患,为他一统江山稳固基石。 袁氏如何不知叶长洲此番有多得叶政廷的欢心,只怕叶仲卿当真拿下薛家军、收复流番洲也不过如此。 让叶长洲立下如此功劳,袁氏心里有些不痛快,但她却微微一笑,带着些许慈爱道:“臣妾也没想到这个没娘的孩子竟能有如此能力,当初他去游学时陛下许诺他的,该一一兑现才是。” 叶政廷就是要听她说这话。松开袁氏的手,叶政廷目光坚定,点头道:“这是自然。”他抬头望着袁氏,苍老的眼里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皇后觉不觉得,这赏赐有些轻?” 是啊,原来那承诺的赏赐,只是要叶长洲在庆安国拖住常如松父子三年,不让他们转头和西潘结盟。如今叶长洲不仅圆满完成任务,还超出叶政廷期许那么多,那当初承诺的封赏自然是轻了。 生怕叶政廷再许诺出什么超出自己承受范围的事情,袁氏连忙道:“陛下的心思臣妾如何不知?长洲自幼失去母妃,如今也二十岁了,自然是该给他婚配了。陛下放心,臣妾会妥善择人,定不委屈长洲。” 可这并非叶政廷想听的。他笑了下摸了摸袁氏的手,笑道:“此事皇后处理,朕自然放心。朕是想,这孩子既有治世之能,不该放在宫中闲着,不如让他去南疆锻炼锻炼,或许将来又是一个他二哥那样的肱股之臣。太子有他和平儿这样两兄弟做左膀右臂,朕和你就可放心了。” 当真叫别人的儿子与自己儿子比肩,袁氏才是死不瞑目了。但此刻叶长洲立下那么大功劳,袁氏不好违拗叶政廷的意思,只要等他回来再徐徐图之。 “此事,陛下安排就好。”袁氏柔柔一笑,“臣妾是女人,只懂儿女之事;陛下是真龙天子,自然该谋治国安邦之计。” 叶政廷哈哈大笑,心情甚好,拍着她的手认真道:“你放心,十六无母妃,你就是他唯一的母后,他就是你的儿子。” 这言下之意袁氏再清楚不过。她也认真道:“陛下放心,臣妾也会把十六当做臣妾亲生的儿子。” “如此甚好。”叶长洲叹了口气站起来道,“朕的成年皇子,就只有他们兄弟几个了。但老七已经痴傻,老五又……唉……” 袁氏见状,试探着问道:“陛下,飞花营可查出什么了?” 叶政廷苦笑了一下,也不瞒她,道:“朕知道最近老五跑你的春喜宫跑得勤,听说他甚得你欢心。” 袁氏机警地道:“陛下此言差矣,老五失了母妃,臣妾对陛下的所有子女都一视同仁。” 她倒是个极其会察言观色的。叶政廷有些哀戚地看着她:“飞花营查到一些蜘丝马迹,春猎反贼谋反或许与老五有关。” “什么?!”袁氏假意大惊失色站起来,难以置信地问道,“难道……真的是他?若真是如此,此子当真是丧心病狂,弑君这天大的罪过都敢犯!” 叶政廷佝偻着背摆摆手:“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袁氏心头窃喜,脸上却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道:“真是没想到!”她抬头看着叶政廷,“不知老七叶子洛有无参与?陛下,如果是真的是老五做的这一切,您将如何处置他?” 叶政廷仰天长叹一声,道:“原本还忌惮他母国庆安国的势力……如今常慕远做了皇帝,若真的证据确凿,就把这逆子赐死吧。” 第292章 袁氏冷静地看着眼前苍老的男人,心里只觉得冷:铲除了常氏及两子,自己和两个儿子便一手遮天了,以叶政廷的为人,他绝不允许这样的局面出现。 王者知盈虚之术,方可平衡邦国,令社稷之大事有条不紊。叶政廷要扶持叶长洲用以制衡袁氏母子,不仅将叶长洲去庆安国游学之前的承诺兑现,还要再给他高位。对于叶政廷来说,这样做好处有三:一可以为制衡袁氏母子;二为庆安国邦交友好,给常慕远面子;三也是叶政廷彰显他对叶长洲的仁爱。 袁氏眼里愈发阴冷,嘴上却道:“臣妾听陛下的。” 叶政廷释然叹道:“西潘祸事已除,可命平儿和湘楠继续平定南疆,朝廷也总算能够喘口气了。” 袁氏低眉垂首:“陛下决断就好。” 叶政廷又问道:“对了,最近老七的疯病好些了么?” “毫无起色。”袁氏道,“疯得谁都不认识,太医也看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叶政廷望着远处,眼神愈发冷:“许是心病。” 庆安国新帝新后将来访,叶政廷煜王薛其钢全权负责迎接之事,派重兵沿途护送,杜绝心怀叵测之人打庆安国帝后一行的主意,丢了大盛的颜面。这样一来,那些不想叶长洲活着回大盛的人也没了办法,重兵把守之下,根本找不到刺杀他的契机。 七月十九,庆安国帝后的銮驾队伍已到达坞原城外昌顺驿馆,第二日便可进坞原城。此时坞原城外,十里长街彩旗飘飘,繁花似锦。为迎接异国皇帝大驾光临,从城门口到宫中的道路,沿途布置得花团锦簇。城门之上龙飞凤舞,金碧辉煌的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迎接皇帝的礼仪威严又庄重。 街市之间,家家户户挂上五彩斑斓的灯笼,灯火通明处,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笙歌悠扬。 华灯初上,昭郡王府内张灯结彩,赵婆婆兴高采烈指挥着下人布置王府。明日就要迎接昭郡王殿下回府了,整个府里都洋溢着喜悦。 有人欢喜便有人忧。庆安国发生那么大的政变,首当其中受损的便是老五叶文惠也老七叶子洛。不过如今叶子洛已经疯傻了,只有老五叶文惠惶恐不安。 夜幕降临,太子府内繁灯初上,华彩璀璨,太子叶伯崇在庆安国新帝到来前,宴请煜王薛其钢。府中花园之内,百花盛开,香气扑鼻。假山流水,琴声悠扬,令人心旷神怡。叶伯崇坐在门口躺椅上,正候薛其钢到来。 叶文惠弓腰屈膝,匆匆冲门外跑到叶伯崇面前,一张胡人面庞挂上谄媚的笑,跑到叶伯崇面前时上身几乎匍匐在地,大呼:“太子殿下,煜王的车驾到大门口了。” 太子叶伯崇似乎对叶文惠这样的卑躬屈膝已经习惯了,斜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之瑜,你下去吧,孤有话单独跟煜王说。” 这些日子,叶文惠为讨得袁氏母子的欢心,几乎将自己当成太子府的一条狗。卑躬屈膝,满脸谄媚,言行举止完全失了亲王风范,只为博得太子信任。 叶文惠千方百计地打听叶伯崇的喜好,投其所好,将搜罗的奇珍异宝,悉数献给叶伯崇。他打听到叶伯崇喜欢秀春园的唐月的戏,竟以亲王之身效仿唐月在台上的模样,为叶伯崇献上戏曲,直将自己当戏子任由叶伯崇戏弄。 见叶伯崇将他当狗一样扫地出门,叶文惠跪拜在地,脸上竟丝毫没有羞愤的模样,应声道:“诺。”随即在下人的搀扶下,慢慢隐入花园内。 “看到没,如今这嘉亲王啊,就是孤的一条听话的狗,叫他来便来,叫他滚便滚。”叶伯崇得意地冲身后的下人道。 下人低头道:“太子殿下可是大盛将来的皇上,任谁也得对殿下俯首帖耳。” 叶伯崇笑了笑没吭声。如今老五老七的威胁已除,变成了依附自己生存的狗,那么自己最大的障碍,便剩老二叶仲卿了。 “或许,还有那即将回朝的叶十六。”叶伯崇摇着折扇暗自盘算。 “煜王到!”门外下人朗声禀报,叶伯崇急匆匆提着衣袍下摆小跑着来到门口,亲自迎接薛其钢。 “哎呀,姨父让孤好等!快请进!”叶伯崇热络地拉着薛其钢的手,杜绝了他跪拜自己的可能,万分热情地将他迎进大厅。 薛其钢刚从城门口回来,迎接庆安国皇帝不能出纰漏,他本想今夜彻夜检查所有准备,没想到太子却坚持要传唤他来赴宴。 薛其钢身上的甲胄还没脱下来,被叶伯崇拉着有些惭愧地道:“劳殿下如此记挂,要不容臣回去更衣,实在太失礼了。” 叶伯崇哪能让他走,毫不客气拉着他就进了大厅,笑道:“姨父跟孤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孤见姨父这两日筹备迎接庆安国新帝,实在太劳累。孤绝不耽误姨父,只用完晚宴孤亲自送姨父去城门口,如何?” 踏入大厅,只见舞姬们在大厅中央翩翩起舞,身姿优美,舞步轻盈。大厅上方已经摆好了一桌美味佳肴,甚是隆重。 薛其钢哈哈一笑:“太子殿下折煞臣了,臣可不敢劳动太子相送。” “姨父,你来。”叶伯崇不由分说就拉着薛其钢来到桌前,挥手对舞姬们道,“都下去,孤要跟姨父说点话。” “诺。”舞姬们纷纷退出大厅。 宴会厅外,月光洒在花园之中,映照出一片银色的世界。方才还一脸谄媚的叶文惠站在院中,一张脸被月光一照更显白,眼神阴鸷地盯着大厅中的灯火辉煌。 第293章 “殿下,回府吧。”林武佝偻着背低声唤道,“您要小人办的事,有眉目了。” 【作者有话说】 喜欢的宝子多多评论哦~ 第167章 暗流忽涌动 闻言,叶文惠阴鸷的眼睛一亮,转身往回走,大踏步出了太子府,低声问林武:“抓住了?” 林武跟在他身边低声道:“只抓住了个小头目,但已撬开了嘴,正在招供。” 叶文惠心头一松,笑道:“那就好。” 歌姬和下人都退出去,殿中只剩叶伯崇和薛其钢。叶伯崇起身给薛其钢斟了一杯酒,恭敬地道:“姨父这些日子辛苦了,孤敬你一杯。” 薛其钢连忙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随即仰头一饮而尽。叶伯崇还要再给他倒酒,薛其钢却拦住了他:“殿下,臣还有要事,不宜多饮。没有外人,殿下有何事吩咐臣,可尽管开口。” 叶伯崇笑了下,将酒壶放下,坐下对薛其钢道:“果然还是姨父懂孤。”随即抬手示意薛其钢用菜,“孤请姨父来不为别的,只为明日庆安国新皇来朝一事。” 薛其钢拱手抱拳:“殿下放心,此事臣定尽心竭力,绝不丢大盛的脸面。” “哎……”叶伯崇连忙起身将手覆在薛其钢拳头上,笑道,“姨父可是虽父皇南征北战多年的老将,孤怎么会不信任姨父。孤要说的,另有其事。” 薛其钢一颗心一半装着明日的大事,一半装着那不成器的儿子薛凌云,呕心沥血想尽办法要为他开罪,哪有心思陪叶伯崇在这打太极。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坐下来轻声道:“殿下尽管开口。” 叶伯崇面有难色坐下,酝酿了半天才开口道:“此事,其实是孤自作主张,想替母后向姨父和景纯陪个不是。” 此话一出,薛其钢连忙跪地,以额触地颤声道:“殿下真是折煞臣和犬子。皇后是犬子姑母,不让他去庆安国自是为他安危着想,臣如何敢有半句怨言。” 虽跪地,但薛其钢心头明白了:薛凌云逃出大盛跟着去庆安国立下如此大功,袁氏和叶伯崇要向他示好。 他们担心薛凌云在两国相见的朝会上犯浑,说出皇后阻止他去庆安国的事。或者再浑一点,当众质问叶政廷为何出尔反尔。到时候不仅皇后下不来台,连叶政廷都要没面子。 看来这浑小子浑名在外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扔那些人有所忌惮。薛其钢心头一阵好笑。 叶伯崇见状搀扶薛其钢:“姨父这是作甚,快起来。”伸手替他拍去膝盖的灰,赧颜道,“有姨父这话,孤便安心了。” 搀着薛其钢坐下,叶伯崇回到座位上:“景纯那浑小子一心想着建功立业,完全想不到去庆安国有多危险。有姨父约束着他,想必他不会在明日朝会上乱来。” 薛其钢皱眉大声道:“他敢!”随即笑道,“殿下尽管放心,景纯表面糊涂,谁为他好谁是害他,他心里清楚着呢。” 此话一出,叶伯崇讪笑了一下,举杯道:“姨父,孤再敬你一杯。” 薛其钢举杯依言仰头饮下,拱手道:“殿下如果没有别的事,臣就先告退了,城门口还有许多事。” “姨父且慢。”叶伯崇连忙起身拦住他,笑道,“事再忙,也要吃饭啊。”说着不由分说拉着薛其钢坐下。 薛其钢实在不想再跟这糊涂蛋打太极,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坐下,只想听他还有什么蠢话要说:“殿下还有何事尽管开口。” 叶伯崇驴拉磨似的搓着手围着桌子转了两圈,半晌才艰难开口:“那个,孤没想到十六弟这次运气这么好,恰逢庆安国政变,让他白捡这么大一个功劳。” 薛其钢也听闻叶长洲在庆安国的经历,心里冷笑:白捡的功劳?你怎么不去捡一捡?都知道去庆安国游学是九死一生的事,说得好听是游学,其实就是做质子,说不好命都要搭在那里。现在见人立功归来,个个都眼红。 “姨父,你不是外人,孤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叶伯崇涨红着一张脸看着薛其钢。 薛其钢微微一笑:“殿下但说无妨。” 叶伯崇鬼鬼祟祟假装四处打望一番,凑过来低声道:“这话本不该从孤的嘴里说出来,他毕竟是孤的十六弟。” 那你还说。薛其钢斟了一杯茶递给叶伯崇,笑道:“殿下请用茶。” 叶伯崇接过却没喝,又凑过来低声道:“除夕夜景纯殴打十三弟,后被人诬陷杀了十三弟,就凭孤和母后,根本没人敢动景纯。十六弟跑到父皇面前去求父皇将此案交给他审理,听说他还亲自以身试毒。他可没那么好心去帮景纯,他完全是冲着煜王世子的身份、冲着姨父你才这么做的,就想巴结姨父你和景纯。” “景纯那个浑小子不知人心歹毒,看不清十六别有用心,被十六迷惑,巴巴要陪他去庆安国送死……”叶伯崇又凑过来一些,一张脸活生生挤出一丝猥琐,“姨父你可要约束着景纯,别让他被十六骗了。孤总觉得他和十六之间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否则他命都不要了一心要跟着十六去,这不是被人当枪使了吗?” 薛其钢只觉得好笑,脸上却认真:“殿下的话,臣铭记在心。”说着就站起来拱手道,“殿下,明日迎接庆安国帝后的事不容闪失,臣先告退。” 叶伯崇话还没说完,哪容他离去,又站起来拉着薛其钢道:“姨父如此操劳,孤实在不忍心。这样,孤陪你去,我们边走边聊。” 第294章 薛其钢还想好好把事情安排好,有这尊大佛跟着,大家都忙着迎驾,还能安心干活吗?他只得耐着性子道:“前方混乱,怕怠慢了殿下。殿下还有什么话,不如一并吩咐,臣定万死不辞。” 叶伯崇也不想真的跟他去,便拉着薛其钢的手低声道:“姨父,孤再跟你说句肺腑之言,二弟去流番洲,实际有他自己的打算。”叶伯崇停顿了下,组织好语言,“他的目的在于削弱薛家军,而孤,是想倚仗姨父,孤希望薛家军壮大。” 这人狠起来,连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都不放过。他此举真是有失太子风范,更让人觉得他心胸狭隘,不知叶政廷和袁氏知道他这样在叶仲卿背后捅刀子,该作何感想? 薛其钢认真看着叶伯崇,点头道:“臣多谢殿下为臣着想。薛家军永远是是陛下的薛家军,是大盛的薛家军。”说完冲叶伯崇弓腰施以一礼,“臣告退。” 说完,转身就走,剩叶伯崇一人站在廊下远远看着他。 夜晚的凉风拂在薛其钢的脸上,他如山一般的身躯稳重前行,每一步都踏得斩钉截铁。沿途的士兵和红灯笼在他眼里纷纷倒退而去,薛其钢眼里渐渐浮现笑意:他的儿子,终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昭郡王府张灯结彩,屋檐挂满了红灯笼,比过年还喜庆。下人们在赵婆婆的指挥下飞快地忙碌着。 一个身着下人服侍的女子低头快速跑来禀报:“婆婆,没找到杨舵主。” 赵婆婆脸上蒙着白布,但却仿佛能看见她脸上的笑意。她一边精心挑着血燕燕窝的杂质,一边笑盈盈道:“无妨,这大喜的日子,她许是跟教徒在一起。殿下明日就要回来了,这燕窝得先炖上。” 春喜宫,袁氏坐在铜镜前,耳中听的京中民众放烟花礼炮的声音,不由得皱了眉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默默哀叹一声,转身对春桃道:“去把太子叫来,本宫有话跟他说。” 春桃矮身一福:“诺。” 很快,叶伯崇就在春桃的引领下匆匆来到春喜宫。此时他刚把薛其钢送走,没想到袁氏立马就传唤他了,他还以为是自己跟薛其钢说的话传到袁氏耳朵里了,吓得面如土色,给袁氏请安都带着心虚:“儿臣拜见母后。” 袁氏瞥了他一眼,见他瑟缩着,叹了口气道:“又跟你五弟鬼混去了?” 叶伯崇见不是问薛其钢那事,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挂着讪笑:“母后说笑了,五弟回府去了。” 袁氏见他那一脸不争气的样子,也懒得骂他了,有气无力地道:“本宫跟你说过多次,不要跟你那五弟走得太近,你总是不听,整天不务正业,也不知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如今你十六弟立下如此大功,难道你就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吗?” 叶伯崇被叶文惠蛊惑,袁氏头都大了,骂过多少回都不起作用。叶伯崇见她又说这事,连忙低头道:“母后,如今最不满十六弟的人当是五弟,他釜底抽薪将五弟靠山抽空,五弟能饶得了他?”讨好地道,“儿臣只需略加挑拨,五弟自会去对付十六弟。” 袁氏没想到他还有这心思,冷笑一声道:“别到时候反被你五弟那你当枪使就好。”转头看着倒映在窗上的烟花,袁氏只觉头疼,“下去吧!” 叶伯崇低头道:“诺。”悄无声息退出春喜宫。 第168章 荣光返坞原 七月二十巳时,曙光洒向中原大地,晨曦中的坞原城门巍峨壮丽。城门之上,排排彩旗在微风中轻轻飘扬;远方,庆安国新皇与皇后、大盛昭郡王殿下一行,皆身着锦绣华服,气宇轩昂,引领着大队随从,向着城门方向进发。 城门口,煜王薛其钢身披蟒袍,头戴金冠,亲率众臣与民众,早早在城门口等候。大盛臣民欢欣鼓舞,对大盛文月公主当上庆安国皇后极其自豪,更期盼游学去的昭郡王殿下带回来的庆安国技艺和种子。 “快看,那是庆安国的新皇与我们的文月公主!”人群中,一个小孩突然高喊一声,民众纷纷向城外张望。 只见前方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仪仗,马匹一律纯白,一点杂色也没有;仪仗后跟着一辆巨大的四马并驾的豪华銮驾,繁复的花式和中原并不相同,有浓重的西域风格,正是庆安国帝后的銮驾。 帝后銮驾之后,便是众人熟悉的中原样式的銮驾,比庆安国帝后的銮驾小,是昭郡王的銮驾。昭郡王銮驾之后又跟着好几辆中原样式的马车,惹得众人一阵阵欢呼。 全副甲胄的骑兵,马蹄声如雷震耳,队伍缓缓来到城门口,民众爆发山呼海啸般的欢呼。煜王薛其钢迈步向前,冲新皇与皇后的銮驾抱拳一礼:“庆安国陛下,皇后娘娘,欢迎来到大盛。一路鞍马劳顿,实属不易。请入城。” 跟在叶长洲銮驾旁的薛凌云骑着马,见到薛其钢的瞬间,他双眼一亮,高喊:“父王!”随即策马冲过去,在薛其钢面前一丈远处跃下马来,冲薛其钢一跪,激动地道,“父王,孩儿回来了!” 叶长洲撩开马车帘子,只见身着盛装的常慕远和叶文月携手走出銮驾,正冲四周民众招手,立即博得众人爆鸣般的欢呼。 城门口,薛其钢一身蟒袍,山一般高大的身躯伫立在城门下,正弯腰去搀扶薛凌云。岑丹喜极而泣,围着薛凌云巴巴贴着他。 父子相见,自是激动不已。叶长洲见薛其钢慈爱地搀扶起薛凌云,笑着去摸薛凌云的头顶,只觉得有些恍惚,那些震耳欲聋的欢呼离自己好远。 第295章 自己也有父亲,可是…… 叶长洲失落了一下,被杨不易搀扶着也走下銮驾。见四周朝自己欢呼招手的百姓,叶长洲眼里终于有了些光亮:不论怎样,自己这一趟九死一生,总算为大盛百姓来带了好处。 他身着郡王服,身躯挺拔修长,如茂林修竹,迎风朝露般耀眼,惹得众人欢呼:“昭郡王殿下!” 薛凌云见了薛其钢后,连忙小跑过来,擦着额头的汗对叶长洲道:“殿下,父王来迎你回宫。” 薛其钢紧跟其后,见叶长洲,恭敬地拱手:“昭郡王殿下,薛其钢代陛下和皇后,恭迎殿下回宫!” 薛其钢乃异姓王,又是长辈,而叶长洲还只是个郡王。叶长洲连忙拱手回拜:“煜王有礼,晚辈多谢。” 这是薛其钢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叶长洲,那双苍老却神光内敛的眼睛在叶长洲脸上扫视了一下,当即侧身让开一条路:“殿下,请。” 今日清辉殿装扮异常隆重,专门为迎接庆安国新帝新后而重新布置了一番,华丽而不失庄严,奢靡中透着贵气。 殿中摆着两排小案,案上是瓜果点心和美酒佳肴,大盛文武百官站在右侧,右侧离大盛皇位最近的地方摆放着硕大的桌椅,并不比那叶政廷那龙椅差多少,是叶政廷为迎接常慕远和叶文月而专门打造。 叶政廷一身龙袍高坐龙椅;皇后袁氏着凤袍坐在他身边。按民间习俗,今日算叶文月回门,为表示对庆安国帝后的欢迎,叶政廷特许曹妃坐在夫妻二人一旁的小案。 大盛臣民对叶文月当了庆安国皇后感到无比自豪,唯有曹妃心里只念及女儿这一趟遭受了多少罪,望眼欲穿地盯着门口,一双眼里噙着泪。 叶政廷龙颜大悦,叶文月是他的公主,常慕远虽是皇帝,在他面前却也算矮了一辈。若按照中原辈分来说,常慕远便是他的女婿。 “有请庆安国陛下、皇后,有请昭郡王殿下!”门外宫人大声禀报,响彻整个清辉殿。 众大臣立即转头看向门外,只见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男子身着异域龙袍,头戴金冠,搀扶着同样一身异域凤袍的文月公主;而叶长洲、薛凌云以及一众庆安国随从则跟在两人身后,缓缓来到殿中。 “母妃!”叶文月最先看见高坐龙椅下的曹妃,随即再也忍不住,抛了所有矜持,冲过去跪在曹妃面前,母女俩当即抱头痛哭。 叶政廷和袁氏对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起身冲常慕远朗声道:“哈哈哈……欢迎庆安国皇帝陛下。” 常慕远也因叶文月母女相见的情形愣了一下,见叶政廷起身跟他说话,连忙以中原礼仪拱手回应:“常慕远给大盛皇帝陛下请安。按照中原习俗,皇帝陛下是我的岳丈大人,”转头又对袁氏和哭作一团的曹妃道,“这两位都是我的岳母大人。” 叶政廷被他逗得开怀大笑:“哈哈哈,此言不差,贤胥请坐。” 常慕远这才在左边高大的椅子落座,他身后的随从也在左边站住,与右边大盛臣子并排而立。 叶长洲连忙站出来,朝叶政廷和袁氏三跪九叩:“儿臣拜见父皇母后,儿臣游学归来,给父皇母后请安!” 他身边的薛凌云见状,也跟着他跪拜。 叶政廷竟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下高台,弯腰亲自搀扶叶长洲,朗声道:“皇儿请起。” 叶长洲被他搀扶着,顺势起身。才几月不见,叶政廷又苍老不少,真难想象这些日子为了西潘之祸,他有多难熬。 “皇儿黑了,也瘦了。”叶政廷看着叶长洲,轻轻捏着叶长洲的胳膊,“这一趟,真是苦了你了。” 猛然看见叶政廷竟亲自来搀扶自己,慈爱之情毫不掩饰,叶长洲被他突如其来的舐犊之情冲得懵了一下,不自在地低头避开那炙热的目光:“儿臣不负父皇所托,完成游学大计,为大盛解西潘危机,还结了个盟友……儿臣还带回许多种子和技艺……” “好儿子。”叶政廷一把将叶长洲拥入怀中,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两掌,随即又冷硬地分开,转身就回龙椅。 被叶政廷抱住的瞬间,叶长洲整个人都愣住了,短暂的父子亲情还没咂摸出些许滋味,就这么结束了。不过叶长洲眼尖地发现,叶政廷转身离去时,眼睛有些湿润。 “长洲,辛苦你了。”不知何时,袁氏竟也走下来,透过冕旒向叶长洲报以一笑。 叶长洲被叶政廷那一抱弄得恍惚了一下,听到袁氏的话这才清醒过来,连忙跪地叩首:“儿臣拜见母后。” 袁氏冲他轻轻一笑:“平身吧。”随即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薛凌云,声音冷淡,“景纯,你真是本宫的好侄子。” 薛凌云连忙把头低得更低,也不叫人。他心里还恨袁氏,但此时回到坞原,又不能得罪她,只得将那“混账”的浑名贯彻到底。 袁氏狠狠盯了他后脑勺一眼,转身回到叶政廷身边。 叶长洲这才缓缓站起来,转头便见右边站立的太子叶伯崇、嘉亲王叶文惠都眼神冷淡地盯着自己。尤其是叶文惠,如果眼神能杀人,此刻叶长洲已经是千疮百孔了。反而是站在二人身后的未成年皇子,如十九叶明志等人,都是一脸崇拜地望着自己,好像在看降世天神。 所有人都以为他此去再没命回来,谁能料到他还能绝地翻身?不仅回来了,还做了庆安国的异姓王。 第296章 叶长洲低垂着头走到太子面前,拱手作揖:“臣弟拜见太子殿下。” 叶伯崇目光不善上下打量着叶长洲,似笑非笑道:“十六弟真是辛苦了。” 叶长洲没说话,在叶文惠恶狠狠的眼神中默默排到他身后。 薛凌云冲叶伯崇嬉皮笑脸讪笑了下,也不跟他打招呼,盯着叶伯崇不满的目光默默跟着叶长洲,排在他身后去。 曹氏母女终于收了泪。叶文月给父皇母后请了安,也不管袁氏满脸热切地想与她攀谈,只顾着和曹妃说话,完全把袁氏和叶政廷晾在一旁。 袁氏有些不悦,但也无可奈何,只得板着脸坐在一旁。 叶政廷朗声冲殿中众人道:“大家都坐吧,今日既是两国会面,更是家宴,大家可要尽兴。” 众人闻言,在各自小案旁坐下。叶政廷举杯对常慕远道:“朕收到陛下国书,真是万分替陛下高兴,更为两国友好邦交欣慰。” 常慕远连忙举杯回应:“陛下岳丈,此番小胥能平定内乱,小舅爷和凌云兄立下莫大的功劳。” 他这一番胡乱称呼,顿时惹得在场众人忍俊不禁。叶政廷哈哈大笑,并不在意常慕远称呼的混乱:“哈哈哈……皇儿能帮助到陛下,朕甚是宽慰。庆安国内乱已平,日后大盛和庆安国便互为依仗,永世交好。” 常慕远朗声道:“陛下岳丈,小胥此番前来,还想在两国通商一事上,再开国门,扩大贸易往来,不知陛下岳丈意下如何?” 叶政廷对他的称呼感到甚是高兴,当真做起岳丈的派头来,捻须笑道:“这是好事,贤胥能为两国百姓如此考量,朕甚是欢喜。”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交谈起来,叶长洲却如坐针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尤其是太子和叶文惠。 太子时不时冲他飘来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叶文惠更直接,那眼神就跟自己刨了他祖坟一样,一时之间,叶长洲再没了往日家宴上的惬意。 原来,万众瞩目比做个隐形透明人更艰难。 第169章 人心隔肚皮 “殿下,我跟你换菜。”薛凌云低声道。 说着,他将自己面前的素食换了叶长洲面前的荤腥。宫中筵席,每人面前的菜肴都不一样,这样替换一下,叶长洲就不用面对那些荤腥,还能多用点素菜。 “嗯。”叶长洲低垂着头,没敢转头看薛凌云,怕被人看出端倪。 薛凌云刚把他面前一碟羊肉换成蕈菇,叶文惠阴阳怪气地看着薛凌云:“景纯这是做什么?和十六弟去了一趟庆安国,怎么就亲近成这样?这也太不见外了。” 叶伯崇一边饮酒一边冷冷地盯着薛凌云,那眼神跟看叛徒无异。 薛凌云一时语塞,端羊肉的手在空中停滞片刻,讪笑了一下顶着两人的目光硬生生将那盘羊肉放在自己面前。 坐在曹妃身边的叶文月看见叶伯崇和叶文惠为难薛凌云,连忙站起来大声道:“太子殿下,五皇兄,十六皇兄不食荤腥。” 若是往常,这样的场合哪轮得到她一个公主参与,可如今她是庆安国皇后,连叶政廷和袁氏都得对她礼敬三分。她这样站起来一说,场上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面有尬色,看着叶伯崇也叶文惠。 叶长洲不能食荤腥,他们这做兄长的不仅不知晓,还要为难叶长洲,兄友弟恭的表象这么快就破裂了。 叶长洲连忙提高声音补充道:“最近我身体欠佳,太医说要忌荤腥。” 薛凌云连忙接口:“啊,对!要忌口一段时间。” 叶文月不明白叶长洲不食荤腥的缘由,疑惑地望着薛凌云和叶长洲,却瞥见下方的常慕远轻轻给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多说。叶文月脸一红,对曹妃微微一福低声道:“母妃,女儿下去了。” 曹妃一双眼睛都在叶文月身上,慈爱之情都要溢出双眼了,轻轻点头:“你去吧,去坐在他身边。” 叶文月走到常慕远身边,正式以一国之母的姿态与她的父皇母后面对面。她没有责问叶政廷当初对她受伤不闻不问,还逼她赶路,但心里已对叶政廷失望透顶。 叶政廷呵呵一笑扮了个慈爱的父皇:“长洲这趟去庆安国实在辛苦,你身子本就弱,这次定又亏损不少。命太医院稍后为你好好诊治,务必要把身子养好。” 叶长洲起身谢恩:“儿臣多谢父皇。” 筵席继续,叶长洲在太子和老五憎恨的目光中缓缓坐下。受多了那两人的眼刀,叶长洲反而有些习惯了,不似方才那样拘着谨小慎微,无视二人,举箸慢慢用菜。 “还是月儿好福气。”袁氏看着一身异国皇后凤袍的叶文月,笑得亲切,“好像昨日还是在曹妃身边哭鼻子的小丫头,转眼就成了一国之母,当真是令人感慨。” 叶文月温柔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常慕远,又看了一眼斜对面的叶长洲,回道:“非女儿好福气,而是蒙十六皇兄一路照拂,否则还没到雁鸣城,女儿就没命了。”说着就低头用手帕抹起泪来,似乎委屈至极。 常慕远低头看她,却见她半分眼泪也无,却装得哽咽。 只听叶文月又道:“父皇,母后,此番去庆安国,全靠十六皇兄护女儿周全,尤其在落霞关,整个关隘的将士集体叛变,与西潘狗贼勾结,要逼死女儿……是十六皇兄从狗贼刀下救下女儿,背着女儿在戈壁逃亡了一整夜……”叶文月说着就呜呜哭起来,当真委屈极了,“父、父皇,求您给女儿做主!” 第297章 叶政廷没想到叶文月竟然当众提及此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此事实在太丢脸面,且当时叶长洲兄妹被追杀,叶文月重伤,叶政廷为了不耽误和亲,都没让她歇一天,催着他们兄妹上路。此时被叶文月当面一提,叶政廷当真是又羞又恼,一肚子火没处发泄。 但如今叶文月已经是庆安国皇后,他那股怒气又不便对她发,更不能对叶长洲发,只得转为对落霞关叛变的曹顺泼天之怒,站起来猛地一锤书案,怒道:“那狗贼曹顺勾结西潘,吃里扒外犯上作乱,已被朕诛九族。”他软了语气,带着些许歉疚看着叶文月,“好月儿,还好你没事,否则朕真不知该如何难过。” 曹妃一听,又想起惊闻叶文月中箭时的日子,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袁氏见状,连忙打圆场,站起来抹了把眼泪:“好了好了,如今不都好了么?今日大喜,不要再提那些伤心事了。”又嗔怪地责备叶文月,“月儿你看你,又惹你母妃哭一场,好好的提那些事作甚。” 叶文月这才抽抽搭搭地坐下,放下抹泪的手帕,眼睛里竟是一地眼泪也没有,却委屈巴巴地望着面如金纸的叶政廷,总算放过了他:“父皇,您可要好好奖赏十六皇兄,替女儿把那份救命之恩也还上。” 叶长洲没想到叶文月哭闹了一场,最终目的竟是要叶政廷奖赏自己。大盛文月公主的命在叶政廷眼里不值钱,但庆安国皇后的命很值钱,她既提了要求,叶政廷就不敢忽略。 叶长洲连忙站起来,面带惶恐拱手对叶文月道:“皇后娘娘,这都是我应当做的……” 常慕远一手放在叶文月腰上,笑眯眯地打断叶长洲:“小舅爷,你就不要推辞啦!” 常慕远也开口了,叶政廷再推不过,只得呵呵一笑:“朕没看错,皇儿心怀苍生,才智双绝,是可独当一面的栋梁之才,所以朕才派他护送月儿去庆安国,望他能学成而归,互通有无,造福百姓。如今不过四月,皇儿便完成任务,着实叫朕惊喜。” 当初送叶长洲去游学,实质不过是受庆安国威胁,让他去做质子罢了,如今他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叶长洲心里只觉好笑。 提到叶长洲的功劳,叶政廷说着便带了几分真心,慢慢走下台阶,来到叶长洲面前,难得慈爱地看着他:“朕许诺过你,游学归来,便封亲王,赏府兵五千,外加良田万顷。” 此言一出,太子也叶文惠脸瞬间白了一个度,叶文惠脸上更是隐藏不住的愤怒。 只听叶政廷又道:“朕和你母后商量了,你母后会替你择家世良好的女子做你的王妃。成家后,你可要好好为朕效力。” 此言一出,不仅叶长洲大惊,一旁笑眯眯看着他们父子说话的薛凌云脸也瞬间僵住了。 “父皇,儿臣如今没有成家的念头,还望父皇收回成命!”叶长洲脸色煞白,连忙拱手。 叶政廷还当他还没从庆安国这一趟的危机中缓过来,拍拍他手不容置疑道:“回来就安稳了。心不定,总有一天会定下来的。”说完不容叶长洲说什么,转身又回到龙椅。 真是祸从天降! 叶长洲惊恐焦躁地望着叶政廷那不容人拒绝的背影,忽而满心愤恨。薛凌云见他红着眼睛愤怒地盯着叶政廷,怕他失态,连忙拉了下他衣袖,示意他先坐下。 叶长洲瞬间被恨意淹没,他以前身如浮萍不由自主,叶政廷要他去庆安国做质子,他就只能去;如今自己拼着命挣了一条回坞原的路,没想到还是不能摆脱逆来顺受的命。他还是那个刚愎自用的父皇,从来不问自己想要什么。 恨恨地坐下,叶长洲眼睛似要冒火。薛凌云连忙凑过来低声道:“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千万不要给别人拿住你忤逆的把柄。” 听着薛凌云的话,叶长洲这才渐渐冷静下来,轻轻点了点头,颤抖着手端起茶一饮而尽,强行压下心头愤怒。 叶文惠见二人如此亲密,身子往叶伯崇那边挪了一下,阴阳怪气地道:“太子殿下,景纯可是你的亲表弟啊,怎么跟十六这般亲近?”他笑得阴险,“臣弟提醒殿下一句,可别像臣弟一样,被人釜底抽薪,连根都给挖走了。” 叶伯崇本就嫉妒叶长洲,哪受得了叶文惠这样挑拨,当场气得也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看叶长洲的眼神都能杀人了。 常慕远将这一切看着在眼里,轻声对叶文月道:“唉……你皇兄还不如留在庆安国做个富贵王爷,何苦回这狼窝来。” 叶文月见叶长洲孤立无援的样子,又红了眼睛,转头对常慕远轻声道:“陛下,如果不能保十六皇兄无恙,我在庆安国死了也不瞑目!” 常慕远轻轻搂着她,笑道:“放心,我自有办法。”说着他松开叶文月,朗声对叶政廷道:“陛下岳丈,您要给小舅爷娶王妃,不如大盛和庆安国再来个亲上加亲如何?” 此言一出,叶长洲惊诧地抬头望着常慕远,不知他这是何意。但常慕远却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放心。 叶政廷楞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既然常慕远都开口了,这点面子他还是不会驳他的,便哈哈大笑:“贤胥此话怎讲?庆安国现在还有适龄公主可婚配皇儿?” 常慕远笑道:“那倒是没有。” 此话一出,叶政廷脸明显僵了一下。不等他说话,袁氏便不悦地道:“皇帝陛下可不要开玩笑。”她想给叶长洲婚配自己的亲信,哪允许常慕远横插一杠子。 第298章 “皇后岳母,我并没有开玩笑。”常慕远收了笑认真解释道,“我没有兄弟姐妹,但我伊吉有一个孙女,我视她如亲妹,将来妹夫必须是天下一等一好男儿。只是她年纪尚幼,只十二岁,不知小舅爷能否等她成年?” 此言一出,叶长洲连忙道:“我能等,等多少年都没关系。”说完,只见袁氏也叶政廷都看着他,叶长洲红了脸低头不语。 “哈哈哈哈……既然贤胥有心,皇儿也有意,那不妨等几年。”叶政廷大袖一挥,便这么定了下来。 叶长洲悄悄用衣袖擦了擦汗,好歹不用马上成亲,还有时间给自己转圜。薛凌云也一脸庆幸地擦着汗。 两人这次回来几乎是不怎么避讳地亲近,不仅惹得叶伯崇和皇后大为不满,连叶政廷、薛其钢也发现二人似乎过于亲密了。 薛其钢不言语,只是自顾自吃菜饮酒,一双苍老的眼睛时不时看向二人。 “多谢陛下岳丈。”常慕远嘻嘻一笑,转头看着叶长洲,“小舅爷,日后我也是你的小舅爷啦!” 这话一出,场上顿时笑作一团,叶长洲才觉得那些能杀人的眼神终于不在自己身上了。 见气氛终于松了一些,叶长洲鼓起勇气站起来拱手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个请求,还望父皇应允。” 他要趁常慕远夫妇还在,叶政廷看在他们的面子上不会驳自己的请求,抓紧机会为薛凌云争取自由。 叶政廷被常慕远的话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听叶长洲这么说,用袖子遮住脸,以锦帕擦拭了下眼角,恢复帝王之威,笑道:“皇儿有话请讲。” 叶长洲跪地认真道:“父皇,儿臣此去庆安国游学,遇到诸多困难,多亏那些仁人志士一路帮扶。他们有的是受皇命所托,有的却是自发,如救儿臣兄妹于西潘狗贼刀下、自请去学医的童若谦,几次救儿臣于水火的薛世子,还有死于叛乱的工匠,从雁鸣城撤退时牺牲的护卫队和敢死队……”叶长洲肃穆拱手大声道,“没有他们的襄助,就没有今日的儿臣和文月。” 他大声道:“儿臣请求父皇,给有功之人论功行赏!”说着便“砰砰砰”给叶政廷磕了几个响头。 第170章 知子莫若父 满堂肃穆,叶政廷快步走下来,伸手扶起叶长洲,朗声道:“朕准奏。凡是有功之人,朕都会论功行赏。” 他捏了捏叶长洲的肩膀,看着有些黑瘦的儿子,叶政廷一时间恍然想起当年和薛其钢起兵时的情形,那些日子也是这般诸多磨难过来的。这个养在深宫的儿子,明明可以不用受那些苦,却也承受了跟自己一样多的磨难。 叶政廷难得被勾起一起舐犊之情,轻声对叶长洲道:“好儿子,你真长大了。” 叶长洲低头,红了眼圈,此时本该说谢恩的话,但面对叶政廷罕见的父爱,却不知怎的就是说不出口。心里委屈得紧,对叶政廷更有怨气:他当初送自己去庆安国当质子,就是抱着舍弃自己的打算,只是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回来。 如果自己当真回不来了,他会为自己流一滴泪吗? 叶长洲心中苦笑:怎么可能。 “多谢父皇。”叶长洲低了头,勉强冲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 叶政廷也没让他不自在多久,他也不习惯跟叶长洲演父子情深,转身又回到龙椅坐下。 叶政廷对众人大声道:“朕宣布,封十六皇子叶长洲为昭亲王,赏黄金百两,府兵五千,良田万顷。凡护送昭亲王游学的侍卫,赐三等功,赏白银百两,绢布二十匹,良田五亩;御卫军的随行将领赐二等功,赏白银五百两,绢布五十匹,良田十亩;为国捐躯者,则封赏其家属,由朝廷拨丧葬费厚葬之。” 他转头看着薛凌云,笑道:“景纯,你这次护送昭亲王和文月去庆安国,立下汗马功劳,朕赏你什么好?” 薛凌云连忙跪下,在袁氏不悦的目光中低头道:“臣护送皇子和公主去庆安国并非为了封赏。”他犹豫了一下,道,“但陛下若要赏赐,不如赐臣一个再为大盛建功立业的机会。” 叶政廷心头一凛,生怕薛凌云说出他要去流番洲的话,若是如此,答不答应他都让叶政廷难堪。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薛凌云紧接着便道:“臣长姐旧伤未愈,虽有珩亲王襄助,但南疆多毒虫瘴气,不利于身体康复。臣请求陛下让长姐回京疗养,臣代长姐与游夏贼子作战,两年内定拿下流番洲。” 此话一出,袁氏和叶政廷同时变了脸。薛其钢见叶政廷脸色阴晴不定,眼看难以收场,连忙站起来道:“你这逆子还敢讨赏,为父还没跟你算账呢!” 众人目光立即转向这位沉默寡言的异姓王,只见他缓缓站起来,高大的身躯缓缓朝薛凌云走来,居高临下看着他:“你背着为父离开坞原,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回去自领四十军棍,再跪在祠堂忏悔一个月不许出门!” 薛其钢竟然要对薛凌云行这么重的惩罚,四十军棍下去,只怕薛凌云就卧床不起了,还能去祠堂跪一个月? 薛凌云惊诧地抬头,他不明白一向宠自己的父王,为什么会阻止自己离开坞原?随即,他看到了皇后和叶政廷愤怒的眼神,这才明白薛其钢阻止自己,是因为叶政廷根本不可能答应。 即便今日强行逼得叶政廷答应自己离开,日后他也会想尽办法阻止自己,更会给煜王府招来灾难,就如当时自己一意孤行拼死跟着叶长洲去庆安国一样。 第299章 可是,难道就这么算了? 薛凌云不甘心,他不想再留在坞原做质子,他的心在南疆,在流番洲,他和叶长洲一样,根本不想在坞原待。 薛凌云愤怒,但却不得不低头。他双拳捏紧了,低头匍匐在薛其钢脚下:“儿知错,还望父王轻罚。” 薛其钢却背手道:“四十军棍,一个月罚跪,一天也不能少。”转头冲叶政廷拱手,“臣管教儿子不当,即便他是为国,但也不该失了君臣父子纲常伦理,该赏的赏,但该罚的也不能少。还请陛下决断。” 这话虽是向叶政廷说的,但却是说给袁氏听的。薛凌云忤逆她,跟她大吵了一架,气得袁氏病了一场。不论对错,只要袁氏是皇后,薛凌云就得向她低头。 叶政廷哈哈一笑,拍了拍薛旗刚肩膀当了个和事佬:“你这老家伙,既然你都决定了,还让朕决断什么?”他转头看着薛凌云,“不过,朕还是要赏你的。这样吧,你之前便是太子贴身侍卫,朕恩准你去兵部历练历练,便从司库做起,如何?” 薛凌云要做的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叶政廷却封他做个掌管兵器卤簿的书生,这与其叫封赏,不如叫给根绳子套在他脖子上。 薛凌云哭笑不得,只得拱手谢恩:“臣,多谢陛下。” 叶长洲心里替薛凌云不平,他早已为薛凌云打算好了,此时连忙跪下道:“父皇,儿臣此次有命回大盛,薛世子功不可没。他对儿臣有数次救命之恩,儿臣私心,再请父皇一个恩典。” 叶长洲知恩图报为薛凌云求恩典,叶政廷自然不能驳了他,便道:“你说。” 叶长洲道:“父皇赏赐儿臣五千府兵,但儿臣没有统兵的经验,怕管不好这么多人,反倒辜负了父皇的恩赐。儿臣想请薛世子帮忙将这五千府兵训练好,再交由御卫军栾清平统领,不知父皇可允准?” 这朝中能带兵的武将多得是,叶长洲谁也不找,就找薛凌云,不免让人疑心。但他并没有要求薛凌云做府兵统帅,只是请他帮忙训练好,对薛凌云来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反倒是要麻烦他,叶政廷当然不会拒绝。 他微微一笑,指着薛凌云道:“那你得问,景纯愿不愿。” 薛凌云不明白叶长洲此举何意,但他怎么会拒绝,还能有正当理由去叶长洲府上,他求之不得,连忙道:“臣愿意。” 叶政廷道:“那待神枢营将五千兵点好,景纯你便去帮皇儿训练。” “诺。”薛凌云低头应声。 先让薛凌云领了自己的府兵,待自请去流番洲时,叶长洲便有办法将薛凌云也带走。叶政廷夫妇对薛凌云试图离开坞原万分警惕,叶长洲便只有步步为营,徐徐图之。 叶政廷又道:“好了,至于皇儿口中的仁人义士,朕便恩准由皇儿提议如何封赏。”他转头对礼部尚书夏明清道,“夏卿,着礼部择日行册封礼。” 夏明清连忙跪拜:“臣遵旨。” 圣旨一下,太子和叶文惠的脸更加难看。叶伯崇摇着折扇盯着叶长洲,目光不善:“十六弟,真是恭喜你了。短短半年,又是郡王又是亲王,我朝你可是第一人。” 袁氏怕叶伯崇说出什么不体面的话惹恼叶政廷,连忙不咸不淡地道:“太子,以后好好教教你十六弟,切记,兄弟齐心,其力断金。” “儿臣谨记。”叶伯崇连忙站起来拱手应道。 朝会散去,叶政廷挽留常慕远夫妇在宫中小住两日。这一趟回庆安国,只怕叶文月和曹妃此生就再难见面了。此时庆安国内百废待举,还有许多朝政需要常慕远决断,但为了叶文月,他答应在坞原逗留两日。 叶长洲随着人潮缓缓离开清辉殿,薛凌云小跑两步跟上来,凑到他身边轻声道:“殿下这就要回府了么?” 这一场朝会下来,完全没有之前想象的衣锦还乡的喜悦,倒让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叶长洲跨出门槛,只觉得背后起码有数十支箭在暗中准对自己,只要一声令下,他们随时就能把自己射成一只筛子。听薛凌云说话,他心不在焉回道:“嗯,赵婆婆还在府中等候,还有童若谦需要安顿。” “殿下……” 薛凌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话还没说完,就被跟上来的薛其钢打断:“这就想走?跟为父去见皇后。”说完,薛其钢背手转身往春喜宫走去。 就知道逃不过。薛凌云垂头丧气跟叶长洲告别,跟在薛其钢背后往春喜宫去。 路上,薛凌云看着前面父王宽阔威严的后背,小跑着跟上去十分狗腿地轻声道:“父王,您不会真要打我四十军棍吧?” 有宫人路过,恭敬地给二人行礼。薛其钢背着手没理他,半晌到没人的地方才沉着嗓子道:“打是肯定要挨的,至于打多少,就看你今日表现。” 是啊,要熄皇后的火,哪那么容易。薛凌云只隐约记得当时自己怒火攻心之下对她破口大骂,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如果袁氏不是自己的亲姨母,只怕自己这条小命早就丢了。 春喜宫,袁氏板着脸正在院中逗猫。那狸花猫生得虎头虎脑甚是可爱,袁氏拿了一根孔雀翎羽去逗它。那狸花猫玩翎羽得兴起,突然冲袁氏的手猛扑过来,试图将翎羽抢走。 “唰”锋利的猫爪在袁氏精心保养的手背抓了三条血痕。 “啊!”袁氏一声惊叫,急忙撤手。一旁的宫人见状吓得连忙拥过去,有的替她止血,有的将狸花猫抓住,纷纷跪地,吓得面如土色。 第300章 春桃脸色煞白跪在地上,一边替袁氏用锦帕按住伤口,一边急促呵斥抱狸花猫的宫人:“把这畜生抱走,快!”又转头对另一个跪地的宫女喊道:“传御医!” 宫人们立即分头想走,袁氏皱着眉打断她们:“都慢着!” 在春桃恐惧的目光中,袁氏一把抽回那只受伤的手,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眼中狠厉之色一闪,抬头对抱猫的宫人寒声道:“摔死它。” “诺。”抱猫的宫人吓得瑟缩,以额触地,随即起身接过一旁宫人递来的布袋,将狸花猫装进去。那狸花猫生性本就野,被装进布袋便拼命挣扎起来,“喵喵”惨叫着,听起来十分渗人。 那宫人颤抖着抓过布袋,将那挣扎不已的狸花猫举过头顶,随即狠狠往地上一摔,只听得“嘭”一声闷响,那布袋狠狠摔倒地上,猫不挣扎了,暗红的血将布袋染透,在地上晕染开来。 面对如此残忍血腥的场景,宫人都吓得以额触地瑟缩不已。袁氏狠厉地用手锦帕擦着手上血迹,蔑然道:“哼!一个畜生,也敢在本宫头上撒野!” 话音刚落,门外宫人弓腰屈膝小跑着进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煜王和世子求见。” 知道薛其钢这老狐狸定会带着他儿子来谢罪,袁氏冷冷道:“宣。”对春桃道,“把这弄干净!” 第171章 凌云受鞭刑 薛其钢带着薛凌云跟随宫人进花园的时候,宫人正用清水洗去地上的血迹,那装着死猫的袋子还在一旁。袁氏则闭目靠着躺椅,任由御医跪在地上给她裹伤。 薛其钢见这场景,立即朝袁氏三跪九叩:“臣薛其钢,拜见皇后!” 薛凌云闻到血腥味,见皇后脸色不善,也跟着薛其钢跪下去。父子俩就跪在刚清洗过、还带有血迹和血腥味的地面上,以额触地,虔诚至极。 袁氏装作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微微睁眼,透过眼皮缝隙见薛其钢父子俩跪在湿地上,假意心疼道:“怎么跪在湿地上,快起来。”说着撑着宫人的手起身去搀扶薛其钢。 薛其钢顺着她的搀扶起身,冲袁氏微微一笑:“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袁氏也回以一笑,转身回椅子坐下,吩咐宫人:“去,给煜王赐座。”慢条斯理地道,“一只不听话的畜生忤逆,已经被本宫处死了。” 薛凌云听袁氏这话,知道她在指桑骂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日来就是要消了这女人的怒火,薛凌云在湿哒哒的地面磕得“砰砰”直响,大声道:“罪臣薛凌云,给皇后姨母请罪!请皇后姨母重重责罚!” 袁氏冷眼看着他头在地面磕着,眼中丝毫没有怜悯,不理会他,转头对一旁站着的薛其钢道:“煜王坐吧,”虚弱地咳嗽起来,“咳咳咳,本宫这身子呀,是越来越不行了。” 她是指自己把她气坏了,薛凌云当即又“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罪臣薛凌云顶撞皇后姨母,罪大恶极,罪臣给皇后姨母赔不是了。” 薛其钢尴尬地看着薛凌云磕头,而袁氏却始终装作看不见这人一样。袁氏笑眯眯地对薛其钢道:“煜王近来身体可好?” 这老妇要装聋作哑,薛其钢不得不奉陪,宫人给他搬来了椅子,薛其钢却并没有坐下,拱手道:“臣近来不大好。” “哦?”袁氏冷冷瞟了一眼跪地的薛凌云,见他没再说话,只是以额触地。那地面又硬又湿,他还磕了几个响头,想必跪着十分不好受,但袁氏就是要让他受着。 “煜王说说,你怎么了?恰好御医在这,刚好让他给你瞧瞧。”袁氏笑盈盈看着薛其钢。 薛其钢低头道:“臣这是心疾,臣这几日老梦见内子,她说在那边孤苦无依,唉……臣想,她大概是想一双儿女了,明日去给她烧些纸钱……” 袁氏一听,笑容僵在脸上,心里暗骂这老狐狸,逼得她不得不正面薛凌云。她脸上做出哀戚神色,跟着叹了口气:“唉……本宫那可怜的小妹……”随即举起锦帕擦了擦本不存在的泪,这才转头看向薛凌云,骂道,“你这忤逆不孝的狗东西,非要追去庆安国,本宫拦都拦不住,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和你父王哪有脸去见你母亲!” 薛凌云把头把头低得更低,一言不发。 袁氏怒火腾然而烧,在春桃的搀扶下缓缓站起来,慢慢走到薛凌云面前,看着他的后脑勺寒声道:“景纯,你知错么?” 薛凌云连忙“砰砰砰”又磕了三个响头,边磕边大声道:“臣知错!还请皇后姨母责罚!罚得越重越好,让臣长长记性!” 袁氏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他,围着他慢慢踱步,阴阳怪气地道:“罚你?本宫敢吗?本宫可是第一次被人骂毒妇,没想到还是从本宫的亲侄子嘴里说出来的。”她盯着薛凌云的后脑,咬牙低声道,“若不是本宫的亲侄子,你脑袋早就搬家了!” 薛凌云一听,低头道:“臣罪该万死!您就当臣狗坐轿子不识抬举,伤了皇后姨母的心,还请皇后姨母重重责罚!” 薛其钢也站起来对袁氏拱手道:“臣教子无方,让这逆子顶撞了皇后,本该等回去亲自绑了他给皇后负荆请罪,但臣想到皇后的委屈,便一刻也耽误不得,着他来给皇后请罪。您不用看谁的脸面,就重重责罚这不识好歹的狗东西。” 袁氏并不买薛其钢的账,冷冷看了薛凌云一眼,寒声道:“重罚?本宫可不敢。稍后又落得个其它骂名,本宫还想多活几年呢!”说完拂袖坐到椅子上,丝毫不见气消。 第301章 薛其钢见状,只得拱手道:“皇后娘娘不责罚他,臣只有亲自动手了。”说完掏出腰间鞭子,走到薛凌云面前,神情严肃。 “逆子,你可知错?”薛其钢手中的长鞭在空气中嗖嗖作响,声音如刀,听得人胆寒。 薛凌云低下头,鬓发在脸颊上颤抖,双手紧紧握拳,深吸一口气,道:“孩儿知错。” 薛其钢眼神如炬,手中的长鞭挥出,“呜”一道破空声由远及近,“啪!”一声鞭子打在血肉之躯上,毒辣的鞭稍立即破开衣衫,薛凌云的肩膀瞬间留下一条血痕,火辣辣地疼。薛凌云嘴角抽搐了一下,但他咬紧牙关,愣是一声不吭。 “你可知道,此次犯错,已伤及皇家颜面!”薛其钢的声音寒如冰霜。 “孩儿知错。”薛凌云再次低声回答,声音带着疼痛的颤抖。 袁氏见薛其钢毒打薛凌云,径直将脸别过去,不看他们。 薛其钢眼神沉郁,手中长鞭再次挥出,“啪!”又是一声脆响,毒龙似的鞭子又在薛凌云的另一侧肩膀上留下深深的鞭痕。剧烈的疼痛袭来,薛凌云的身子微微颤抖,但依旧闷不吭声。 “你可知道,为父和你长姐一辈子小心谨慎,就是为了你这不成器的逆子!”薛其钢的声音如狂风怒吼。 “孩儿知错。”薛凌云第三次回答,但声音已有些微弱。 薛其钢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袁氏依旧纹丝不动,她不松口,薛其钢就不能停下来。手中鞭子松了又紧,薛其钢狠心举起鞭子再次狠狠落下,“啪!”一声惊心动魄的鞭声,薛凌云背部另一处衣衫瞬间开裂,鲜血顺着背直往下流,将衣衫也染湿了。 难以承受的剧痛抽走全身力气,薛凌云再撑不住,原本跪得笔直的身体一歪,瘫坐在地,浑身不断颤抖,冷汗争先恐后往外冒。但他兀自咬牙,一声不吭。 “忤逆辱骂皇后,不顾家规逃离坞原,你眼中可有尊长!可有纲常!”薛其钢声若洪钟,带着震慑人心的怒气。 “孩儿……知错!”薛凌云努力撑着身子跪直了,虽然疼的声音颤抖,但依旧倔强不肯呼痛。 看到他浑身疼得颤抖,背上伤口不断流血,薛其钢那只战场上握刀杀人从不软的手,竟是颤抖得不像样。 他一狠心,换了左手握鞭子,又高高扬起,狠狠落下。 “啪!”一声惊心动魄的巨响,薛凌云背部立时新添了一道伤痕,四道鞭痕在背上犹如四条红色溪流,鞭稍捎走的不仅有衣衫,还有他背部的皮肉。 薛凌云疼得眼冒金星,兀自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疼得浑身冷汗,汗水流到伤口里,又新添了一种热辣的疼痛。他支撑不住,再一次跌坐在地。 “今日皇后怒火不熄,为父就将你打死在这里!”薛其钢双手颤抖得不像样,看着薛凌云凄惨的模样眼睛都红了,却依旧高高举起鞭子。 薛凌云努力撑着跪直了,闭着眼睛绷紧头皮等待下一鞭子落下,谁知却听袁氏一声不咸不淡地道:“煜王这是何意?你这是在威胁本宫?” “臣不敢!”薛其钢连忙跪地,朗声道,“逆子忤逆皇后,臣教子无方,今日必须让皇后消了气,否则逆子死不足惜!” “你!”袁氏怒极,站起来柳眉倒竖怒视着薛其钢,“薛其钢,你好大的胆子!” “臣不敢!”薛其钢虽跪着,气势却丝毫没有被袁氏的怒火压住,“臣唯有狠狠毒打这逆子,以消皇后的气。” 他低垂的头颅慢慢抬起,精光内敛的眼睛盯着袁氏:“皇后若觉还不解气,可连臣一起处罚!”说着将手中鞭子狠狠掷地,“唰”一下拉下身上蟒袍垂于腰间,露出白色里衣,半跪在地大声道,“臣教子无方,当与逆子同罪,请皇后责罚!” 薛凌云疼得头昏眼花,见薛其钢要跟自己一起受罚,再忍不住,带着哭腔喊了声:“父王!”挣扎着朝薛其钢爬去,试图阻止薛其钢。 “住口!你这逆子做事从来不计后果,为父远在流番洲无法管教你,你母亲又死得早,导致你成了无法无天的模样。今日不狠狠罚你,你不长记性!”薛其钢高声怒斥薛凌云,转头对袁氏拱手,大声道,“请皇后责罚!” 父子俩,儿子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了,老子又剥了蟒袍自行请罪,这场景何其悲壮。但在袁氏看来,这是父子俩一起在胁迫她。她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浑身上下透着深重戾气,咬牙怒道:“好好好,既然如此,本宫就如你所愿!”指着薛其钢怒吼,“来人,给本宫狠狠打!” “朕看谁敢!”突然,叶政廷的声音在花园深处响起。原来左忠勇瞧见薛其钢带着薛凌云往春喜宫来,怕袁氏和薛其钢起冲突,连忙去禀告叶政廷。叶政廷匆匆赶来,恰好遇到袁氏正要怒打薛其钢。 “臣妾参见陛下。” “臣参见陛下。” 众人齐齐跪地。只见叶政廷一身龙袍尚未换下,在左忠勇的引领下大步流星来到众人面前。 第172章 薛其钢训子 叶政廷冷厉的眼神扫视了一下场上,目光落在满背鞭痕的薛凌云身上,寒声问道:“皇后,这是在做什么?” 他有些气恼袁氏不分轻重,再怎么说薛凌云也立下如此大功,如今庆安国帝后还在,袁氏竟如此不顾大局,现在就出手处罚薛凌云。 第302章 此事袁氏吃了薛其钢的哑巴亏,恨恨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薛其钢适时出来替袁氏解围,拱手道:“陛下,臣带逆子来向皇后请罪。” 叶政廷转身看着薛其钢,见他身上蟒袍半脱,指着他问道:“你这又是干什么?” 薛其钢连忙把衣服拉好,道:“臣教子无方,愿与逆子一起受罚。” “胡闹!”叶政廷转头斥责,却是在斥责袁氏,抬手将薛其钢搀扶起来,“你是朕亲封的煜王,是跟朕多年的左膀右臂,是大盛的肱股之臣,没有朕的旨意,谁敢打你!” 袁氏见叶政廷搀扶起薛其钢,跪在地上愤恨不甘地抬头望着叶政廷:“陛下此言,难道臣妾就该委屈着吗?!” 叶政廷指着满背是血的薛凌云对袁氏道:“都打成这样了,难道还不够吗?你真想打死他吗?他好歹为国立功了,你心胸怎的如此狭窄?他可是你的亲侄子啊!” 袁氏被他一骂,双眼似要冒火,兀自咬着唇一言不发。她哪里是真想要薛凌云的命,不过是气恼他那般辱骂自己,要拿一拿皇后的架子罢了。但叶政廷一来就如此偏袒薛凌云父子,她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只听叶政廷有些惭愧地对薛其钢道:“唉……当时朕已经答应景纯陪长洲去庆安国,是皇后自作主张,非要把景纯拦下来,还好他还是找机会跟过去了。” 他竟倒打一耙,在薛其钢父子面前装得贤明,过错都推给自己。袁氏一听,忽然冷笑起来,撑着膝盖努力站起来,苍老的眼眸看了看薛其钢,又看了看叶政廷:“是,都是臣妾的错。” 薛其钢低头:“陛下,皇后是景纯的姨母,臣不在坞原,姨母之命便是父母之命。皇后这么做都是为景纯好,臣知道,景纯也知道。” 薛凌云痛得冷汗直冒,跪地叩首:“陛下,皇后姨母,臣真的知错了。” 叶政廷见薛凌云被打得那么惨,做了个和事佬:“你知错就好。罢了,起来吧。”说着又对袁氏道,“皇后也莫再生这浑小子的气了,人平安回来就好。” 袁氏的怒气原本已被那几鞭子打得消散了许多,但叶政廷来横插一脚,把他自己完全摘开。他成了贤明的君主,坏人全让自己做了,袁氏所有的怒气瞬间转移到叶政廷身上。 好你个叶政廷,本宫将唯一的亲侄子都算计上,只为保你叶家江山,到头来你却这般不给本宫留情面。袁氏不便在外人面前与他争吵,冷冷看了叶政廷一眼,心灰意冷微微一福:“臣妾还有事,告辞。”说完转身就走。 薛其钢给薛凌云使了个眼色,薛凌云机灵,连忙冲叶政廷跪拜:“陛下,臣去送送姨母皇后。” 叶政廷道:“去吧,好好给你姨母陪个不是。” “诺!”薛凌云应声,朝袁氏追了过去。 袁氏气冲冲疾走,薛凌云忍着一身伤追过去喊道:“皇后姨母,等等臣。” 袁氏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听他说,快步疾走。薛凌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拉开春桃,自己顶替春桃的位置,脸上挂着谄媚的笑扶住袁氏的胳膊,撒娇耍赖:“姨母,你不要生气了嘛,你不是最疼景纯的么?” 袁氏怒气冲冲甩开胳膊,冷笑道:“薛大世子可别,陛下和煜王给你撑腰,本宫惹不起你。” 薛凌云只想她消了气,把脸抹下来揣进兜里,凑过去又搀扶着她笑嘻嘻地道:“姨母,不生气了嘛,孩儿从庆安国专门给您带了礼物。孩儿和两个表兄,您从小最宠的就是孩儿,您忘了么?” 那时候袁氏还不是皇后,薛凌云失了母亲,袁氏可怜他那么小便丧母,更对他母亲的死有愧,便将薛凌云当自己亲生孩子宠着。只是时过境迁,袁氏做了皇后,薛凌云做了煜王世子,那份亲情最终变成了算计和利用。 提及过往,袁氏眼中哀戚一闪而过。她转头看着眼前高大的侄子,见他疼得脸煞白,没有再甩开他的手:“随本宫去殿中用点药。” 薛凌云见她怒气已消,立即狗腿地满脸堆笑:“孩儿就知道,还是姨母最疼孩儿。孩儿要姨母房中那玉清丹。” 整个坞原,也就皇后还有玉清丹了。他满背是伤,疼得脸青嘴白,还有心思撒娇,袁氏忍不住笑了:“你呀,被你父王打成这样也不吭一声。” 薛凌云抓着袁氏胳膊笑道:“姨母不肯原谅孩儿,孩儿哪敢呼痛,便是疼死也不敢喊。” 袁氏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眼里渐渐漫上些许疼爱。他毕竟是袁氏的亲侄子,若不是做这劳什子皇后,要为太子将来做打算,又何苦要这样算计他? 花园中,叶政廷拍拍薛其钢肩膀道:“妇道人家,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薛其钢低头谦逊地道:“皇后就是皇后,母仪天下自该受万民敬仰,哪怕景纯是皇后亲侄子,也不能僭越。杖责四十,罚跪祠堂一月,是因这逆子顶撞皇后;臣今日带他来春喜宫谢罪,是因这逆子辱骂姨母。” 叶政廷看着他,嗔怪地对左忠勇道:“看看,这就是朕倚重这老家伙的原因。” “行啦,都被你打成那样了,朕看那四十军棍就免了,就罚他跪祠堂一个月吧。”叶政廷转身往春喜宫外走,背手朗声道。 “臣替逆子谢陛下大恩!”薛其钢连忙跪地叩首。 煜王府邀月阁,薛凌云跪在地上,薛其钢高坐主位。周姨娘、刑部尚书孙振武和薛宓、岑丹则站在一旁。薛凌云身上的伤已经在春喜宫包扎好了,只是天气炎热穿得薄,透过衣衫还能隐约看见背部的血迹。 第303章 薛宓心疼薛凌云的伤,眼睛红红对薛其钢道:“父王,别让景纯跪了吧,他都知错了。” 周姨娘也抹着泪道:“文博还躺着卧床不起,景纯又被您打成这样……王爷和郡主也太狠心了。” “你住口。”薛其钢听周姨娘说话就烦躁,指着薛凌云道,“他俩是一回事吗?你别在这胡搅蛮缠。” 周姨娘被斥责,噘着嘴不吭声了。 孙振武拱手道:“岳丈大人,小婿以为,景纯奋不顾身护着昭郡王殿下去庆安国乃大义,虽犯了点错,也是功大于过,不至于被如此重罚。” “振武,你也糊涂。”薛其钢对孙振武语气稍软些,“辱骂皇后那是一点过错吗?要是换做别人,景纯脑袋还能在肩上扛着?” 薛其钢重重叹了一口气:“都别劝了,你们都下去吧,本王有几句话要跟景纯说。” 众人这才缓缓离去。等人都走完了,殿中只剩薛其钢父子二人。薛其钢背手走下来,道:“起来吧。” 薛凌云这才撑着龇牙咧嘴站起来,背部火辣辣地疼。 “为父打你这几鞭子,你恨不恨为父?”薛其钢走到儿子面前,看着那张在草原吹得粗粝了些的脸庞。 “孩儿不敢。”薛凌云低头后退了两步。 见他脸色苍白,薛其钢有些心疼,拍拍他肩膀道:“不打你,难以消除皇后心中怒火。”抬眼望着窗外,“打你,为父心里也难受。” 他转过头来看着薛凌云,一双苍老的眼睛似要穿过薛凌云的皮肉看透他的内心:“景纯,你和昭郡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不丁听到薛其钢这么问,薛凌云心虚,吓得一凛,连忙低头避开薛其钢的直视,结结巴巴道:“没、没怎么回事,就是,儿臣护送他去庆安国……” 薛其钢把薛凌云的慌乱看在眼里,不容他多思考,又追问道:“你跟为父说去庆安国是为摆脱皇后的控制,怎么又跟着回来了?”脸色一冷,严厉地道,“老实说,不许撒谎!” 薛凌云吓得一凛,心慌得突突直跳。薛其钢要是知道他和叶长洲的真实关系,得把他狗腿打折。他连忙跪下,脑子转得飞快。他知道瞒不住薛其钢,与其让他知道自己和叶长洲的私交,不如让他知道自己和他另一层关系。 薛凌云心一横,低头颤声道:“父王,儿臣觉得太子并非良主,而叶仲卿也并非真心待薛家,叶文惠就更不用说了。薛家功高盖主,这些皇子无论将来谁当了皇帝,都不会放过薛家的。” 他以额触地,干脆把心里那些早就盘算了许久的悖逆之言一吐为快:“父王,唯有十六殿下,方是薛家能安稳一世的选择。” “住口!”薛其钢怒吼一声,声音震彻整个屋子。薛凌云吓得一抖,把头低得更低。 “逆子,你知道这满口悖逆之言,会给薛家带来什么样的灾祸吗?”薛其钢压低了声音怒吼,“诛九族!” “将来谁主天下,也是你能讨论和左右的?你怎么不上天呢?!”薛其钢怒骂,背手踱步围着薛凌云转圈,内心惊诧比怒火更甚。 他何尝不知道太子庸懦不是良主,至于老二叶仲卿,若他做了天下之主,那第一件事大概就是铲除薛家。 现在叶伯崇虽为太子,但以叶仲卿的军功和手段,没到最后那一刻谁都说不清他们兄弟俩到底谁能继承大统。这等事,薛其钢也只敢偶尔在腹中思忖二三,毕竟叶政廷还在盛年,那把交椅最终落到谁手中,薛其钢还真没想过去左右。 没想到这胆大包天的家伙居然不仅想了,还这么干了。薛其钢心中震惊后又觉得薛凌云太过草率,万一叶长洲也是那过河拆桥的人,到时候薛家把太子和叶仲卿、叶文惠得罪了个遍,岂不是死得更惨? 薛其钢低头凑过去看着薛凌云脖颈,轻声道:“起来。为父且问你,你如何断定你选的那位就是良主?” 薛凌云这才直起身子站起来,眼神忐忑,闪烁其词道:“那个……父王,孩儿和昭郡王私交颇深,他过往那些倒霉事都是他自己故意传出来的……其实他这人绝顶聪明,足智多谋,把所有人都骗了。” 薛其钢苍老的眼眸上下打量着薛凌云,似要将他看透:“他若一心藏拙,又如何会让你窥得?你和他何时勾搭上的?” 薛凌云心头一凛,给自己壮胆:“那个,‘勾搭’多难听,我们是结盟。十六殿下与儿臣,他藏拙我藏锋,我们是惺惺相惜。” 薛其钢见他说得义正辞严,更觉得薛凌云狂悖轻浮。那人可不是什么富贵世家,而是皇子,这事要是一个不慎,薛家就真的万劫不复了。薛其钢心头不由得生出怒火,烦躁不已,一脚踹在薛凌云屁股上,怒道:“你还结盟!当真是翅膀硬了,滚去祠堂跪着,不跪满一个月别想起来!” 突然被踹了一脚,薛凌云揉着屁股不敢再多言,乖乖滚去跪祠堂了。 猛然得知薛凌云和叶长洲竟然有如此深的勾结,这要是让皇后、太子或者叶政廷嗅出点结党的味道来,两个人都得死。薛其钢心头烦躁不安,高声对门外道:“来人,从今日起,世子不见任何外人,任何外人的消息也不许传递给世子知晓!违令者,杖责五十!” “诺!”护卫应声。 在薛其钢没弄清楚叶长洲为人底细之前,他要暂时斩断薛凌云和叶长洲的来往。偌大的煜王府,数百条人命,不能稀里糊涂被薛凌云葬送。 第304章 第173章 长洲回王府 夕阳西下,毒辣的太阳将万物烤得奄奄一息,在此刻终于得到片刻喘息,空气中都是草木被暴晒后的味道。嘉亲王府内,林武弓腰屈膝对正在背手看夕阳的叶文惠道:“殿下,那女子招了。” 他身上灰色衣衫站满了点点血迹,浸透了便成黑色。可想而知他口中那招供之人,受到何种酷刑。 叶文惠脸上浮现一丝笑容,问道:“十六弟回府了吧?” “是。”林武垂手道,“昭郡王殿下如今春风得意,人人都巴结。礼部动作很快,册封礼定在七月二十三。” 叶文惠意满志得:“很好。庆安国帝后一行两日后启程返回,等他们一走,本王就给十六弟送一份大礼。” 林武低垂的眼皮微抬,有些阴鸷地看着叶文惠:“殿下,这次可要新仇旧恨一起算。” “那是自然。”叶文惠转头看着林武,眼神戏谑,“本王好不容易爬到如今的位置,没想到背后却被人狠捅一刀子,真是本王的好皇弟呀。本王跌了这么大一个跟头,怎么能不好好报答他一下?既然是好事,那就在他最得意的时候,给他来个‘锦上添花’。不过这事本王可不能亲自动手,功劳让给太子吧。你去,朝中能动用的关系都给本王用起来,先做好准备,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林武眼皮低垂:“谨遵殿下吩咐。” 华灯初上,昭郡王府热闹非凡,一盏盏精致的宫灯如同星辰点点,照亮整个府邸。古朴华丽的殿阁在灯光的映照下,庄重肃穆,如同白昼般璀璨夺目。 下人们忙碌地穿梭在府中,为叶长洲的归来做最后的准备。年幼些的下人在院中放开了烟花,绚烂的烟花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出最美的火花,甚是惹人喜爱。 暖阁的炭火早已撤了去,备上了精致的冰鉴,丝丝凉气从冰鉴孔中喷出,整个殿中无比凉爽。冰鉴内冰镇着西瓜、葡萄等瓜果,案上放了炖好的血燕燕窝,不冷不烫,温度刚好。 “殿下回府了!”门外突然一声欢快的高呼,赵婆婆放下手中正整理的被褥,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暖阁。 只见院门口,灯火下,叶长洲一袭郡王服正笑盈盈地站在门口,被下人们簇拥着。年仅二十岁的他,在灯火照耀下风华正茂,明眸皓齿,面如春日桃花,身姿挺拔如松柏。 四月不见,仿佛四年。赵婆婆看到他的一瞬间,冲过去跪在他面前,颤声唤道:“殿下,你终于回来了!” 叶长洲一把搀扶起她,看着赵婆婆脸上的白布都被泪水打湿了,激动不已挽着她胳膊:“婆婆,我回来了!” 赵婆婆眼泪婆娑地打量着叶长洲,喜极而泣,不停地道:“好,好,好。殿下果然不负我多年教导……短短四月便功成归来……”悲伤的眼眸望着叶长洲,颤抖着手去抚摸叶长洲的鬓发,满眼心疼,“殿下黑瘦了些,这一趟定是吃了不少苦。” 杨不易跟在叶长洲身后,听到赵婆婆说叶长洲黑瘦了,顿时想起他在庆安国受的罪,抹着泪道:“都怪小人没照顾好殿下,让殿下受罪了。” 赵婆婆满眼欣慰摸了下杨不易的头:“好孩子,走,我们都进去说。” 暖阁里,叶长洲吃着赵婆婆早就炖好的燕窝,细细与赵婆婆诉说着一路的经历,从在落霞关遇刺逃亡开始,再到最后功成名就回到大盛,只将他被常辰彦羞辱一事隐去不提。 提及破神庙内侍卫叛变,叶长洲孤立无援,赵婆婆听得眼泪婆娑,抹着泪道:“没想到殿下此行竟是如此凶险,早知如此,我该混在和亲队伍里,虽不能提刀上马护殿下无恙,起码殿下身边能有个可商量之人……” 叶长洲释然一笑,安慰道:“侍卫们虽叛变了,但好在随行工匠都靠得住,也不是真正的孤苦无依。” 赵婆婆抹了眼泪,认真看着叶长洲,叹道:“我的殿下,你终于长成我期盼的样子了。”她此生无儿无女,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叶长洲身上,两人已然亲如母子。 杨不易从叶长洲身旁探出头来,调皮冲赵婆婆一笑:“那我呢?婆婆,我有没有长进?” 赵婆婆笑着刮了下他鼻子:“你呀,拼死完成殿下的交代,算你大功一件。” 杨不易嘻嘻一笑。 叶长洲从盘子里取了一提葡萄递给他:“去吃吧。” 杨不易开心接过,道了谢就跑出去和他年纪相仿的下人放烟花去了。 用完晚膳,叶长洲对赵婆婆道:“婆婆,跟我说说我离开这段日子,局势有何变化。” 赵婆婆跪坐在叶长洲面前慢慢修剪着瓶中花枝,道:“殿下一走,陛下便命南疆的叶仲卿、薛湘楠暂停战事,薛其钢回京述职。”赵婆婆抬眼看着他,“若不是薛其钢回来,薛凌云根本逃不出坞原。” 叶长洲低头看着杯中清亮的茶汤,轻声道:“老狼王都自投罗网了,小狼崽子也就无关紧要了。” 赵婆婆道:“是。我派了教徒一路跟随薛凌云,帮他打发跟随的尾巴。世子是个极聪明的人,跟了个商队装作商人便离了大盛境。” “他一走,薛其钢述完职本该回南疆,但被以各种理由阻拦,一直逗留到现在。”赵婆婆语气平淡,“薛其钢也不急,一直以悠闲的模样示人,当真是沉得住气。” 叶长洲沉默片刻,岔开话题:“老五老七怎么样?” 第305章 “老七自从春猎受伤后,情况越来越差。如今身体虽痊愈了,但脑子出了问题。”赵婆婆道,“听说疯癫得连人都不识,宫中派了太医去看,都束手无策。” 叶长洲眉头微蹙,思忖片刻道:“怎么疯得这般蹊跷?那叶文惠呢?” “他自封了亲王,便开始疯狂笼络朝中人,各部中已有不少人拿了他的好处。不仅如此,他还巴结上了太子和皇后。皇后表面对他的亲近讨好没作何表示,但太子却似乎真的被他蛊惑,两人经常腻在一起。”赵婆婆道,“叶文惠也拉得下脸皮,只要太子出门,他就亲自牵马坠蹬,完全把自己当太子府的奴仆。” “太子两耳塞豆,他被叶文惠迷惑倒是不甚奇怪。”叶长洲气定神闲,“叶文惠逼死他母妃,得了那张遗书,在父皇面前算理了个功。如今他失了母妃,自然要找靠山,皇后和太子就是他的最佳选择。” “以皇后的智谋,只怕不会当他的靠山。”赵婆婆道。 “那是自然。”叶长洲笑了,“不过,乱花渐欲迷人眼。他向皇后示弱,起码皇后不会首先针对他。不过他如此明目张胆结党营私……难道父皇能容忍?” 赵婆婆道:“陛下这些日子受西潘之祸困扰,让叶文惠有了可乘之机。不过如今殿下为陛下除去了心头大患,想必陛下会对叶文惠有所警惕。” 叶长洲看着灯火若有所思,修长的眼眸微微眨了下,道:“庆安国政变,常慕远得了江山,叶文惠又如何能甘心。豺狼反扑,必定会是致命一击。”他转头看着赵婆婆,“婆婆,最近让崇明教的人不要四处走动,蛰伏起来,莫要给人抓住把柄。” 赵婆婆道:“殿下放心,得知殿下要回坞原,我便让他们小心行事,终止行动。” 叶长洲端起面前茶杯浅尝一口:“如今我是众矢之的,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有任何纰漏。” “殿下如今也不必害怕他们了。咱们王府可不比西三阁,谁想混进来都行。陛下答应的五千府兵很快就会到府里来,王府后紧靠航船山的那块空地适合做练兵场,工匠们正在连夜修葺。”赵婆婆道,“崇明教教徒也散落在王府附近,一旦有可疑之人,立即就能发现。” 去了一趟庆安国,什么惊险都遇到过了,叶长洲比以前更加从容:“府兵一到,先让栾清平代管,待景纯一月罚跪时间过了,让他来训练。” “诺。”赵婆婆应声。 “还有,给童若谦重新收拾个像样的院子住下。待父皇分封的良田地产一到,由他统管。”叶长洲仔细吩咐,“另外,从庆安国带回来的工匠明日开始要教授课程,设立教学点,公布下去,让坞原的百姓都去学习。吩咐童若谦、刘忠奇、栾清平三人好好统筹。” “诺。”赵婆婆看着叶长洲,“农事乃大盛的根本,殿下此次既然带回那么多的技艺和种子,当好好利用。国计民生的命脉,殿下可趁机抓一部分在手里。” 叶长洲看着赵婆婆:“婆婆,我们想到一处去了。”微微一笑道,“这些日子我都在想这事,已有一套完整的计策。我九死一生才拿回来的东西,怎么能轻易拱手他人。” 赵婆婆对叶长洲十分放心,看着他满眼欣慰,又给他斟了一杯茶:“殿下,世子此番跟随你回来,只怕你们结盟之事再瞒不住了。” “本就瞒不住的。”叶长洲起身背手望着窗外灯火,“我不会在坞原待太久,等册封完亲王,我便会自请去南疆,到时候我会带薛凌云一起走。让他帮我训练府兵,便是第一步。” 赵婆婆看着叶长洲的背影,眼中不由得透着赞许:“殿下有缜密筹划,我真是欣慰。”随即有些忧心地道,“只是殿下想带世子离开,只怕不那么容易。” “我自有算计。”叶长洲望着天上闪烁的烟花,目光深邃且坚定。当年那做小伏低、靠霉运沾身保命的少年,已经羽翼丰满,只待时机一到便能一飞冲天。 “婆婆,帮我准备下,我明日要去国子监看望恩师。” “好。”赵婆婆将东西收拾好准备出去,又回头问道,“殿下,世子爷今夜还来吗?” 叶长洲摇头:“他们父子姐弟团聚,自然是不会来了。”说着端起茶杯又饮了一口,却掩饰不住落寞,“随他去吧。” 赵婆婆安慰道:“或许世子明晚就来陪殿下了。” 叶长洲摇头:“不会的。他被罚跪祠堂一个月,只怕这一个月,我都见不到他了。” “无妨。”赵婆婆微微一笑,“明日殿下先去拜会老太傅,我着人潜入煜王府探探情况。” 两人回京了,联系却更不方便了。叶长洲灭了烛火,黑暗中,只见他微微点头。窗外烟花绽放,无比热闹,从窗户外照在叶长洲苍白的脸上,更显这暖阁清冷无比。 七月,国子监院中的樱花早已绿树成荫,朗朗读书声从窗户飘出,被绿树间被捉虫的鸟儿听到,吓得一飞冲天,只剩满树绿荫摇晃。 旭日初升,叶长洲身着薄衫,信步来到国子监。杨不易跟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一堆东西,都是叶长洲从庆安国为老太傅带回的礼物。 他如今是整个坞原城的红人,他在庆安国的经历被传得沸沸扬扬,皆是从归来那日,他在清辉殿口述,又被清辉殿值守的宫人传了出来。 第306章 “昭、昭郡王殿下!”国子监大门口,值守宫人看到叶长洲,立即惊慌失措跪地,再没了之前的嘲笑,“恭迎殿下!” 叶长洲微微一笑:“起来吧,去通报,本王来拜会恩师。” “诺。”宫人紧张地站起来,起身的瞬间还偷瞄了叶长洲一眼,随即羞红了脸提着裙子小跑着去通报。 “这丫头,这么慌张做什么。”杨不易在他身后嘀咕了一声。 叶长洲微微一笑,道:“走吧。” 依旧是那樱花树下,叶长洲跪坐在小案前分享烹茶,杨不易恭顺地守在一旁替他添置茶叶。未成年皇子们读书声乱了,好些个调皮的孩子扒着窗户朝外看。十九叶明志站在门口大声喊:“看,那是十六皇兄!” 叶长洲遥遥向他招手,叶明志激动得大叫:“十六皇兄!”惹得一帮小皇子也跟着喊,“十六皇兄!” “都回去读书去!”突然,老太傅从远处跑来,提着衣袍下摆一边跑一边怒斥皇子们。 七大八小的孩子们见他来了,吓得一哄而散,赶紧回到自己座位摇头晃脑诵读,眼睛却直往窗外瞟。 屋中,一个年幼的皇子见窗外老太傅一脸汗水朝叶长洲跑去,叶长洲连忙起身相迎,师徒二人竟同时来了个拱手礼。那小皇子用胳膊捅了捅一旁的叶明志:“十九皇兄,老太傅居然给十六皇兄行礼。” “你懂什么,十六皇兄马上就是亲王了。”叶明志拿着书,眼睛却没在书上,眼巴巴望着叶长洲。此刻十六皇兄在他心里,便是天王老子都比不上的大英雄,不仅护着他阿姐去和亲,还让他阿姐做了庆安国皇后。 院中樱花树下,师徒二人互相行完礼,叶长洲搀扶着老太傅坐下,亲手为他斟茶:“恩师,我从庆安国给恩师带了些礼物,还望恩师不要嫌弃。”说着便让杨不易将身边礼物递给太傅。 老太傅颤颤巍巍接过礼盒,见里面赫然躺着一方墨玉砚台,黑如深渊又亮如星辰,其质如水,其温如春,一看便知非凡品。 老太傅当日对叶长洲说那番话,一是无奈之举,二是宽慰,没想到叶长洲竟真的听进去了,而且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功成回到大盛。 “殿下真是折煞老夫。”老太傅盖上那方墨玉砚台,感慨万千,抬眼看着叶长洲,像是在看自己此生最得意的佳作,“老夫老朽了,殿下能胸怀天下,不负图南二字。” “君子之志,当在整个天下,而非大盛。”叶长洲微微一笑,与太傅对坐而饮,“恩师当日赠言,不仅解了学生心中困惑,也让学生有了目标。” 他举杯为太傅斟茶:“学生特来拜谢师恩。” 太傅连忙接住茶杯,感慨地看着叶长洲:“老夫听说了殿下在庆安国的经历,千难万险不退缩,遇山开山,遇水架桥,将绝对困境逆转,殿下大智大勇,老夫佩服。” 说着,他也给叶长洲斟了一杯茶,恭敬地递给他,微微一笑:“遇如此良生,老夫三生有幸。”老太傅满心得意地望着叶长洲,“老夫自诩桃李满天下,可如此聪慧,如此玲珑的学生,殿下当属第一。” 第174章 成立司农司 午时,叶政廷宴请常慕远夫妇,唤叶长洲留在宫中用膳。以往陪重要宾客的活都是太子的,即便不是太子,也有珩亲王或者叶文惠,哪轮得到叶长洲。 叶长洲知道叶政廷叫自己陪用膳,是向常慕远示好,便也轻松赴宴。今日作陪的人少,除了皇后,曹妃也被邀请入席,就坐在叶文月身边。 叶长洲向叶政廷行完礼,被常慕远迫不及待地拉着要他坐自己身边。 叶政廷见状哈哈大笑:“哈哈哈,贤婿与皇儿真是一见如故啊!” 常慕远拉着叶长洲的手不放,笑道:“陛下岳丈,若不是小舅爷慧眼,肯将文月嫁给我,我哪能娶到这样好的皇后,更谈不上攀上陛下岳丈的亲啦!” 常慕远一国之君,在叶政廷面前不仅自降身份,更是处处强调叶长洲对自己、对庆安国的恩德,叶政廷如何不知。他笑呵呵对叶常慕远道:“长洲平日寡言少语,但心思缜密周到,性子温良,朕对他最为放心。” 常慕远拍了拍叶长洲肩膀:“小舅爷可是庆安国的永亲王,我和月儿随时欢迎小舅爷到庆安国来。” 叶政廷对于叶长洲做了庆安国的异姓王一事从未表态,此时再听常慕远提起,也只是呵呵一笑。 一旁的皇后脸色却不大好看,转头对叶文月道:“月儿,你今日好好陪着你母妃。明日你们就要启程回庆安国了,日后要相见可就难了。” 叶文月“嗯”了声,紧紧抓着曹妃的手,却转头巴巴望着常慕远。常慕远知道她的意思,笑道:“无妨,月儿以后要是想母妃了,我就带她回来看看。正好我初登帝位,有许多地方要请教陛下岳丈,而且庆安国和大盛邦交也该再深入一些。” 叶政廷微笑点头:“贤婿能有如此胸怀,这造福两国百姓的事,朕当然欢迎之至。”说着转头对叶长洲道,“长洲,从庆安国带回来的工匠和种子,由你妥善安排,一定要让大盛百姓实在受惠,方不辜负你此行。” “儿臣遵命。”叶长洲起身拱手应道,“父皇,儿臣有个请求,还望父皇应允。” “你说。”叶政廷满眼笑意看着他。 叶长洲跪地道:“父皇,大盛以农为本,民为国基,谷为民命。此次儿臣从庆安国带回来的诸多种子若是推广利用好,可强国富民。此乃关系国运之大事,儿臣不敢有半分怠慢,想协同户部组建司农司,专门统筹带回来的种子和技艺的推广管理。” 第307章 以往叶长洲在叶政廷面前表现出的是顾全大局的心胸,和聪慧机敏的头脑。如今见他竟然在国计民生上初露锋芒,叶政廷欣喜不已,也想看叶长洲还有多少让他不知道的能力,便大袖一挥笑道:“哈哈哈哈……皇儿能又如此思量,朕心甚慰。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做?” 叶长洲跪地拱手朗声道:“儿臣打算在坞原设立多处教学点,教授庆安国带回来的各种技艺,并适时公布,让坞原百姓都去学习。从庆安国带回来的各类种子,将在坞原城外开辟试验田进行种植,由司农司直接管理。待来年有了收成,再由司农司统一进行种子售卖,控制价格的同时,也保证百姓买到真货,杜绝心怀叵测的商人贩子哄抬物价、以次充好。” 叶政廷欣赏地看着叶长洲,点头道:“嗯,皇儿这差事办得漂亮,你既想得如此深远,此事以后就交由你全权办理。朕稍后便命户部尚书李安南配合你,成立司农司由你直接管理。” 这可是个大肥差,叶长洲喜出望外,连忙拱手:“诺!” 晡时,常慕远在坞原城内巡游,查看大盛的风土人情,叶长洲奉旨作陪。 而薛凌云,则已经在祠堂跪了快一天了。 他背上有伤,大热的天祠堂里并不凉快,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流,又给伤口造成另一种新鲜热辣的疼痛。薛其钢好歹没让他跪硬地板,让岑丹给他一个蒲团塞在膝盖下,但这样也十分难熬。 他皱眉揉着膝盖,汗流浃背冲祠堂外喊道:“岑丹!” “来了!”岑丹小跑着进来,手里还拿了把蒲扇呼啦啦闪着,脸上汗水直淌,“世子爷,有何吩咐?王爷可说了,这次你再逃跑,要打断我的腿。” 上次薛凌云逃出坞原,就害岑丹挨了板子,屁股才稍好点,他可不想再屁股开花。薛凌云见他那十分没义气的样子,“啧”了声勉强直起身子来,冲他招手道:“放心,这次小爷不逃了。” 岑丹满眼不信任地看着他,这才慢慢走过去,压低声音:“干嘛?” 薛凌云警惕地看了一眼屋外,低声道:“侍卫什么时候换班?” 岑丹一听,顿时心生警觉:“你、你要干嘛?还想逃?” “说了不逃。”薛凌云撑着膝盖赏了他一爆栗,低声道,“我就想让你传递个消息出去。” “那可不行!”岑丹皱着一张苦瓜脸,揉着额头压低声音紧张地道,“王爷说了不允许你传消息出去,也不允许外面人向你递消息,你还想挨鞭子啊?!” “你那么大声做什么……”薛凌云脸忙拉了下他,低声责备道,“想被侍卫听见,再给小爷增加守卫么?” “世子爷,您就安心受罚吧,一个月快得很,眨眼就过去了。到时候您想去逛勾栏还是酒肆,都随您。”岑丹低声劝道,“宴大公子来找您,都被王爷轰走了,您还想给谁传递消息啊?” 宴泽禹来找薛凌云,多半是来找他去喝酒打马球。如今薛凌云的心思可不在喝酒作乐上,他嬉皮笑脸看着岑丹:“岑丹,你说,小爷平时对你怎么样?” 他一撅屁股,岑丹就知道他想拉什么屎。岑丹紧张地往后缩了下,将手中蒲扇丢给薛凌云,生怕他再让自己干什么坏事:“世子爷,您对我好不好,回头再说。天热,扇子留给您。我最近头疼脑热浑身疼,走不了路,忘性也大,您有什么话可千万别找我传,我传不了!”说完一阵风似的溜了。 薛凌云无奈,抓起蒲扇想丢他,但岑丹早已跑远。 有扇子闪着总比硬抗强,薛凌云无奈,只得跪着摇扇纳凉。 他很想叶长洲,知道叶长洲递不进来话,只想让岑丹给叶长洲带句话,告诉他自己最近不方便出去,不是故意不去找他。谁知岑丹这小子却学精了,就是不肯上当。 “唉……好想小十六啊,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薛凌云无奈自语,随即又想到叶长洲那多思多疑、骄傲自持的性子,只怕自己不去找他,他也不肯拉下面子来找自己,“无妨,待一月期满,我便可正大光明去找他了。” 第175章 陡然生变故 七月二十二,常慕远夫妇启程回庆安国,叶政廷携皇后及诸皇子、众大臣将之送到坞原城外十里地。在曹妃依依不舍的哭泣声中,庆安国帝后一行带着大盛君臣百姓的祝福期盼,踏上了回草原的路。 送走常慕远夫妇二人,第二天便迎来册封昭亲王的大日子。朝阳初露,坞原城内车水马龙,庆安国工匠教学点已经分布完毕,百姓们三五成群约着去教学点学习新奇的庆安国工艺,人人脸上都挂着笑。 叶长洲将之前早就看好的六部中有才干、但却没得到重用的臣子调来组建了司农司,这些人猛然间得到如此重要差事,皆感念叶长洲的知遇之恩,对他忠心耿耿,做事也卖力。 城外,试验田内庆安国人和大盛农人一起耕种,司农司的文书挽着裤腿,一边记录种植方法一边询问。一场能改变大盛国贫积弱的革新拉开序幕,人人都期待这些新来的种子能养活更多的人。 清辉殿内,庄重肃穆的氛围笼罩全场,册封仪式正式开始。殿中,叶政廷端坐龙椅,身披翠玉肩章,龙袍加身,威严尽显。皇后一身凤袍,端坐他身旁,太子叶伯崇、嘉亲王叶文惠及未成年皇子们都侧立观礼。 “昭郡王殿下到!”殿外宫人高声宣道,声音回荡在清辉殿的每个角落。众人目光汇聚,只见叶长洲身穿亲王服,头戴亲王冠,腰佩镶玉腰带,英姿勃发宛如朝露。柔和从容的面庞,在阳光的映照下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光泽,双眸中闪烁着果敢与坚毅,眉宇间流露出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令人不由得肃穆。 第308章 黑金靴踏上玉阶,叶长洲在万众期待中缓缓步入殿内,朝叶政廷跪拜,朗声道:“儿臣叶长洲,拜见父皇、母后。” 叶政廷看着这个令他意外又惊喜的儿子,满眼欣赏与期待。他起身走到叶长洲面前,朗声道:“今朕册封你为昭亲王,望你能尽心尽力,辅佐朝廷,守护江山社稷。” 庄重而有力的声音回荡在清辉殿内,每个字都清晰入耳。叶长洲立刻以额触地,大声道:“儿臣谢父皇!儿臣定尽心竭力,不负父皇期待!” 叶政廷微微一笑,伸手向叶长洲:“好儿子,起来吧。” 叶长洲心中激荡,直起身子看向叶政廷那皱纹交错的手,咬了下唇,将自己的手放到那只苍老的手里,顺从叶政廷的意愿起身。 父子二人相对而立,一个如末日雄狮般威猛,一个如迎风朝露般清新。叶政廷佝偻了,望着比自己高一些的儿子,此刻的叶长洲是那般意气风发。恍然间,叶政廷似乎从那张年轻的脸上看到了自己少年的时候,那股不屈与坚毅,那种隐忍的冲劲。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叶长洲的身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已然能将叶政廷笼罩于身影里了。 “长洲,恭喜你。”袁氏缓缓走过来,望着叶长洲微启朱唇,“若你母亲还在,看到你如今如此争气,想来她定无比宽慰。” “多谢母后。”叶长洲立即跪地向袁氏行礼,“儿臣无母妃,这些年有劳母后照拂,儿臣铭感五内。” 袁氏笑了下,道:“跟母后这么客气,这孩子真是太惹人疼爱。你父皇封赏了你,母后自然也要赏你。” 说完,她冲叶长洲微微一笑:“本宫挑选了些聪明伶俐的宫人,给你送王府去,好照料你的饮食起居。” 这是赏赐,更是袁氏的眼线,但叶长洲不能拒绝,当即叩谢:“儿臣谢母后大恩。” 袁氏用锦帕掩口,轻声道:“平身吧。”随即转向太子,“太子,你十六弟不负众望短短四个月完成游学大计,替你父皇解了西潘的危机,你作为太子,作为兄长,难道就不说点什么吗?” 她提醒叶伯崇要担起一个太子的职责,谁知叶伯崇却面有难色站出来,低头看了袁氏一眼,又转向叶政廷,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叶政廷见状,有些不满地斜了叶伯崇一眼:“太子,你十六弟被册封亲王,你该高兴。皇家子嗣兴旺,人才济济,方是兴盛延绵之象。” 袁氏一听,有些恼怒叶伯崇,正想提点他一句,谁知叶伯崇却突然“噗通”一声跪下,颤声道:“父皇!并非孩儿心胸狭窄嫉贤妒能,而是……而是……” 袁氏生怕他说出什么煞风景的蠢话,在文武大臣面前丢了身份,再扫了叶政廷的兴,连忙道:“太子,这大喜之日,本宫知道你为你十六弟高兴,你就说点祝贺你十六弟的话吧。其他事待册封完再说。” 谁知叶伯崇根本不听她指点,大声道:“父皇,母后,儿臣本不该在这时候煞风景,但是……儿臣不忍父皇和母后被奸人蒙蔽……” 此话一出,众人皆心头一凛。叶政廷怒道:“你在胡说什么?谁是奸人?” 袁氏见叶伯崇竟不听自己的话,偏要一意孤行触叶政廷霉头,不由得大怒。作为太子,作为皇兄,他都不该在这个时候状告叶长洲。 不待叶伯崇说话,袁氏竟冲过去一脚踹在叶伯崇肩膀上,柳眉倒竖指着叶伯崇怒骂:“你这竖子!你十六弟大喜的日子,你胡说八道什么?给本宫住口!” 哪怕被袁氏踹倒在地,叶伯崇依然爬起来又跪好,似乎铁了心要跟她做对,冲袁氏叩头:“母后!今日儿臣就是死,也要说完!” 叶长洲见他这样,心道不好。叶伯崇宁肯触怒天颜,悖逆皇后,也要搅了自己的册封仪式,只怕他要说的话会跟自己有关。他尴尬地张望,只见众皇子和大臣都面有戚色不敢抬头,唯有站在不远处的叶文惠却偷摸看了自己好几次,眼神透着幸灾乐祸。 叶长洲心头一凛,瞬间把所有不好的事都想了一遍:是在庆安国的不光彩的过往被人知晓了?还是自己和薛凌云的事被人发觉了?或者是不食荤腥的真正原因被人挖出来了? 不不不,都不像。 自己在庆安国不光彩的经历就是被常辰彦羞辱。即便现在被人挖出来提起,也对自己造不成什么伤害,反而会激起叶政廷的心疼怜惜。 至于和薛凌云的事…… 叶长洲转头看了一眼薛其钢,见他神色自若,心里又暗暗否定了这个念头。留在暖阁伺候的人都是叶长洲信得过的,他也相信薛凌云不会大意到让他身边的人将此事泄露出去。 难道自己不食荤腥的真正原因?很快,他又将这念头否定,因为除了薛凌云,谁都不知道自己那段过往。 否定了能想到的各种可能,叶长洲抬头挺胸站直了身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叶伯崇要说什么,历经过这么多大风大浪,叶长洲不会心虚。 叶政廷拉住了暴怒的袁氏,铁青着脸怒视地上跪着的太子,寒声道:“太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在皇弟册封仪式上如此大闹,不仅失了太子的风范,万一他当着满朝文武和皇子们说出的什么损天家颜面的事,叶政廷哪能轻易饶得了他? 袁氏气得头发昏,甩开叶政廷的手,喘了口气换了个策略,软了语气:“太子,起来吧,有事下来再说,别搅了你十六弟册封礼。” 第309章 可叶伯崇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跪地叩首大声道:“父皇,母后!有人在坞原私创邪教!” 此言一出,叶长洲眼前一黑,犹如晴天霹雳,差点跌倒,连忙扶住身旁的小案才站稳了。 四座皆惊,原本鸦雀无声的清辉殿恍然间全是喘息声,在场文武大臣无不大惊失色。 私创邪教可是叶政廷最为忌讳的事,早在大盛立国之初他就定下皇法:民间不可私立教派,一经发现,创教之人被处以极刑,诛九族。 何人胆敢在这样严苛的刑罚下,还敢私创教派?这不是公然打叶政廷的脸吗? “放肆!”叶政廷龙颜大怒,愤怒的声音震彻整个大殿,吓得众人立即跪地,颤抖不已。 叶政廷脸如冰霜,俯视着众人,缓缓走到叶伯崇面前,声音低沉如咆哮的奔雷:“你若敢胡说,朕定不饶你!” 叶伯崇吓得一缩,在袁氏能杀人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开口道:“父皇,儿臣没有说谎!前些日子,儿臣抓住一行为诡秘的女子,细细审问之下,竟然问出一个惊天大阴谋!那女子竟是邪教崇明教的舵主!” 说完,他竟直起身子,伸手指着叶长洲,脸颊通红,眼神毒辣,恨不得置叶长洲于死地:“就是他!叶长洲!是他的人!” 众人闻言,愕然转头看着叶长洲。叶长洲心脏快跳出胸腔了,兀自强忍着。千算万算,千防万防,却没料到在册封亲王的节骨眼上,崇明教真的被人翻到明面上来了。天要亡我。 叶长洲跪在地上,闭了眼,感觉四周异样的目光统统朝他袭来:审视的、嘲笑的、同情的…… 他瞬间想遍了各种脱身之法,却发现无路可走。 他的路被堵死了。 叶伯崇既然敢在册封仪式上提出这事,那必然是抓住崇明教重要的首领了。 天要亡我。 第176章 一掌断恩义 只听叶伯崇继续大声道:“他府里的那个蒙面老仆,就是邪教的创教人!”叶伯崇双膝跪地朝叶政廷爬去,“父皇!此事证据确凿!那老仆是十六弟带来的,他们二人相处十多年,难道十六弟真的没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儿臣不信!” 叶长洲跪在地上,华服宽大的袖口下,双拳紧紧握着,不断颤抖: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千,此次回坞原做足了各种准备,就防着他们的明枪暗箭,却没算到他们竟能查到崇明教,当真是一击致命。 当初赵婆婆创教时,叶长洲尚且年幼,根本不知晓有这回事。直到赵婆婆启用教徒替他打听各种消息,待崇明教教徒布满整个坞原,他才知道崇明教的存在。 可是那时叶长洲无人可用,他不得不依靠崇明教。 满殿文武大臣闻言,皆直愣愣看着叶长洲,满眼不可置信。当朝太子竟然在皇弟册封亲王的仪式上亲自指认皇弟涉邪教,这要是传出去,皇家颜面往哪里放?这册封礼还要不要继续进行? 无论指认知否成功,今日叶伯崇都把他自己和叶长洲、叶政廷、袁氏推到了风口浪尖,一起万劫不复。 袁氏痛恨这蠢货不听自己的话,非要在这时候闹事,气不过,冲过去“啪啪啪”扇了叶伯崇三巴掌,顿时将他打得跪倒在地,捂着脸惊愕地看着袁氏。 袁氏气疯了,完全失了皇后的仪态,摇摇晃晃头上珠翠摔得劈啪作响,怒容满面指着叶伯崇:“你这逆子,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做?!” 她倒是清楚她儿子是个什么样的蠢货,就凭叶伯崇断然查不出崇明教,定是被人当枪使了,唆使他今日在册封礼上告发叶长洲。 叶长洲死不死,袁氏根本不关心,但有人要毁了太子,袁氏如何能容忍。她红着眼睛,转身指着叶文惠,咬牙切齿盯着他:“是不是你?!” 众人见她这模样,似乎恨不得上前咬下叶文惠一块肉,不禁心头发憷,连忙低头。叶文惠也被袁氏吓得一缩,连忙趴在地上:“儿臣不敢!” 叶政廷万念俱灰,一双苍老的眼睛直盯着叶长洲,眼里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似乎此刻他看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一个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敌人。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朝叶长洲走来。 走到叶长洲面前,父子二人四目相对,一个清澈淡然,一个痛苦怀疑。四下俱静,静得似乎连彼此心跳声都能听见。 突然,叶政廷眼中暴起精光,高高扬起巴掌,“啪!”一声脆响,带着极端怒火的巴掌扇在叶长洲脸上。 一股大力顿时将叶长洲扇得跌坐在地,捂着脸颊,耳朵里“嗡”一声拉长的尖啸,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 叶政廷再年老也曾是叱咤沙场的猛将,这一巴掌的力道更是毫无收敛。叶长洲只觉头晕眼花,耳朵里那声刺耳的尖啸还没结束,脸肿胀热辣麻木。 叶政廷这一巴掌不仅结结实实扇到他左耳,而且还波及到他左眼。一时间,脸和眼睛的疼痛掩盖了耳朵的痛,连鲜血顺着耳道慢慢流下来,顺着脖子流经衣领里,叶长洲也毫无察觉,只是捂着脸跌倒在地,根本缓不过来。 “逆子!”叶政廷一声咆哮,似乎整个清辉殿都在震动。叶长洲耳朵响得难受,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好半晌才甩甩头,昏头涨脑捂着脸颤声道:“父皇息怒,儿臣冤枉!” 开弓断然没有回头箭,叶伯崇见叶长洲不承认,不顾袁氏已然气得发疯,一定要置叶长洲于死地,捂着被袁氏打肿的脸道:“父皇!那老仆和他手下的重要教徒已经捉拿归案,就在殿外候着,父皇不信可以传她对质。” 第310章 叶长洲耳朵里的尖啸总算停下来了,但疼得难受,左眼也被打得泛红看不清楚,一直不受控制地流泪。 眼下性命攸关,叶长洲顾不得疼痛,以额触地大声道:“儿臣冤枉!儿臣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跪下,耳朵里的血便顺着脸颊流,他这才发觉耳朵里有什么热东西流出来了,连忙又用袖子擦了下,却不敢偏头去看那是什么。 “放肆!”叶政廷怒吼,愤怒的声音在殿内久久回响。众大臣和皇子们吓得立即以额触地,不敢抬头。 袁氏认定是叶文惠唆使叶伯崇这么做,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又是“呯”一脚踹在叶文惠肩膀上,颤抖着手指着他怒骂:“你说!是不是你唆使太子在今日告发你十六弟?!混账东西!本宫就知道你接近太子没安什么好心!” 叶文惠武功高强,袁氏那一脚根本对他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他却顺势栽倒在地,一脸委屈地道:“母后息怒!儿臣冤枉,此事儿臣也是才知晓……”瞥见叶伯崇恶狠狠盯着他,叶文惠咽了口唾沫,抬头委屈巴巴看着袁氏狡辩道,“母后!是儿臣先发现邪教头目,儿臣心里害怕,不敢擅自做主,便请教了太子殿下……母后,儿臣一心为大盛……太子殿下,您为臣弟说句话呀!” 叶伯崇见他总算坦诚是他发现的崇明教,那能杀人的眼神这才收了,以额触地大声道:“五弟发现邪教首领,自带府兵去搜十六弟府邸,这才将邪教头子揪出来。” 这蠢货到现在还以为只要铁证如山,扳倒叶长洲,自己就是大功一件。哪里想得到就这么短短两句话,已经让叶政廷动了几次杀心。 他发现邪教,却不报叶政廷,去报给太子,这是没有将叶政廷放在眼里;没有叶政廷的谕旨,他敢私带府兵去抄皇子的府邸,这是在谋逆的欺君之罪。 袁氏抢在叶政廷之前冲去又狠狠踹了叶文惠一脚,怒骂道:“你好大的胆子!没有圣旨,谁敢搜皇子府邸?!你当真是胆大包天!欺君罔上!本宫打死你个无法无天的狗东西!” 叶文惠又顺势倒地,随即又装作很痛苦地跪直了,浑身冷汗直冒,心里暗骂叶伯崇那个蠢货,嘴上却颤声道:“儿臣知错!还请父皇母后责罚!儿臣是怕走漏了风声,所以擅自带了府兵去十六弟府邸……儿臣的过错儿臣一肩承担。”他突然抬头盯着袁氏,目露凶光,像是一头隐藏在黑暗中许久的狼,终于亮了獠牙,“但是,十六弟和邪教头子关系密切是铁证如山!母后不追究十六弟的罪过,却一直揪着儿臣的过错不放,母后偏心!” 这话一出,袁氏便是再想找他的茬,也得等叶长洲定罪了再说。袁氏指着太子和叶文惠,手气得发抖,被叶文惠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手足相残,攀咬利用,生再多又有什么用?叶政廷满眼失望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个儿子,忽然冷笑起来,颤抖着手指着他们:“真是朕的好儿子……朕这是造了什么孽,生出你们这几个不成器的东西!” 若是再年轻些,叶政廷定会将这人一起拖去砍了。可现在叶政廷不想杀人了,杀不动了。十三叶恒丰的死差点要了他半条命,他不想杀人,可是他的儿子们在逼他杀人。 “你。”叶政廷颤颤巍巍推开了左忠勇的搀扶,指着跪在地上的叶长洲怒道,“你说,朕要听你说。” 叶长洲左耳朵根本听不见声音了,左眼也模糊不清,慢慢抬头,却瞥见自己左袖口上的血迹,心头一凉,这才发现自己耳朵流血了。他心里慌了一下,左耳的疼痛并没有减少,而且血似乎还在流。 只怕那一巴掌已经把左耳扇聋了。 抬头望着叶政廷,叶长洲眼中已无惊恐,有的只是恨意,沉声道:“儿臣说过了,儿臣冤枉,儿臣一无所知,父皇要儿臣说什么呢?” 他望着叶政廷,凝视眼前那个暴怒的老人,看着他狰狞的五官,凶狠的眼睛,恍惚间觉得好像从来没认识过他。 原来,不受宠的儿子,再懂事识大体,再会为君解忧,立下再大的功劳,都是可以抹去的。君要臣死,只需一个过错。 叶政廷也凝视叶长洲,眼神冷漠无情,似乎看不见儿子脸上正在流血,似乎眼前的是一个与他有深仇大恨的死敌。 原本就浅薄的父子情,在叶政廷那极狠的一耳光里,消散无踪了。 眼见闹成这样,再说下去只怕更难收场。接下来已经不适合让群臣和为成年皇子在场,袁氏比叶政廷稍微冷静些,捂着气疼的胸口疲惫地一挥手:“诸卿和皇儿们都退下去吧。”她指着跪在地上的太子三人道,“你们三个,还有煜王,都留下。” 文武大臣和幼年皇子们惶恐不安,弓腰屈膝倒退着出去,没有人敢为叶长洲说一句话。只有十九叶明志抬头哭红了眼睛看着叶长洲,担心他的处境。 待众人都走了,袁氏这才转身对叶政廷道:“陛下,臣妾扶您上座。” 叶政廷摆摆手不要她搀扶,蹒跚着慢慢回到了龙椅。袁氏便站在他身边,看着地上跪着的三个人道:“既然太子和嘉亲王状告叶长洲府里有人私创邪教,那便好好查一查吧。现在外人都走了,把你们那边脏心烂肺的事通通说出来吧!” 叶伯崇挨了袁氏三巴掌,虽然脸被打肿了,但却没有受伤,微微直起上身拱手道:“父皇,母后,此事铁证如山。”他转头看着叶长洲,眼里尽是冷漠,“十六弟如此狡辩,真是不把父皇母后放在眼里。我看不用大刑伺候,他是不会承认的。” 第311章 他竟然还想对叶长洲用大刑。莫说叶长洲才为大盛立下汗马功劳,即便没有,他也是叶伯崇的十六弟。叶伯崇此言完全失了太子和皇兄的风度。 “住口!”袁氏怒斥叶伯崇,转头对叶政廷道,“陛下,既然叶长洲喊冤,不如让那罪妇来当场对质。” 叶政廷铁青着脸盯着跪在地上的三个儿子,“嗯”了声。 叶政廷高坐龙椅,脸色冷似寒霜。太子、叶文惠、叶长洲三人跪在地上,薛其钢则垂手站在后面。方才父慈子孝感天动地的的册封仪式,霎时成了对质问罪的审问现场。 殿门“吱呀”一声缓缓推开,只见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挟着赵婆婆走进清辉殿。她脚上戴着镣铐,沉重地拖在地上,划过玉石地板,发出一道道刺耳的声响,犹如风烛残年的老人躺在病床上发出苟延残喘的呻吟。 她满头花白头发已经散乱,脸上蒙面的布条也满是血迹和脏污的灰尘,一身灰色衣衫多处破烂见血,看来是受到很重的刑罚。 叶长洲耳朵已经不流血了,但脸颊的血迹依然清晰可见,他微微回头,见赵婆婆如此凄惨,忍不住低声唤道:“婆婆!” 赵婆婆没有应声,也没有看他,双眼死气沉沉望着前方,拖着沉重的脚铐走到殿前,蹒跚着跪了下去:“拜见陛下。” 听她声音虚弱又沙哑,枯瘦的身躯跪在地上,还在微微颤抖,叶长洲不禁红了眼睛,左眼顿时疼得犹如针扎,视线更加模糊了。不用想也知道,叶伯崇为了逼供,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对付赵婆婆。 叶政廷铁青着脸看着赵婆婆,寒声问道:“朕记得你,赵子明,当年叶长洲回宫,求朕把你留在身边伺候。朕问你,太子和嘉亲王指认你私创邪教,你认不认?” 赵婆婆强忍疼痛直起枯瘦的身子,漠然看着叶政廷:“认。” “放肆!”叶政廷大怒,站起来拂袖指着赵婆婆,“大胆刁民,竟敢藐视皇法!朕问你,你做的那些脏事,你主子知不知道?!” 赵婆婆笑了,干瘦的身躯摇晃了一下,有些歉疚地看了叶长洲一眼,随即又蔑然看着叶政廷:“他自然不知道。所有罪行我一人承担,绝不连累无辜。” 叶长洲好像听到了“嗖”利刃戳破肌肤刺入心脏的声音,疼痛,一下从胸口蔓延开来,瞬间就弥漫全身。 他没想到赵婆婆招供,却把所有罪名都自己扛了。叶长洲一下跌坐在地,疼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心脏上被捅了一刀的感觉,痛得撕心裂肺,痛得难以呼吸。 赵婆婆待他如师如母,传授他帝王之道,养育他长大成人,如今事发,她还想保住自己。可是他们二人亲如母子,若说叶长洲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谁会信? “为什么?”叶政廷寒声问道。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做了就是做了。”赵婆婆笑了,笑得眼泪从苍老的眼眸里流出来,将脸上的布条濡湿了两道,“我这么做,当然是为了报复。” “报复谁?”叶政廷问道。 “当然是报复你!”赵婆婆突然声嘶力竭冲叶政廷嘶吼,声音苍老嘶哑难听至极,带着冲天的怒火和怨气,“叶政廷,我要你父子相残,我要你断子绝孙!我要你亲手看着自己的江山、皇位一点点被毁掉,亲手毁在你和你儿子们的手里!” 说着,她突然发疯似的猛地站起来朝叶政廷冲过去,一双苍白干枯的手狠狠抓住叶政廷胸口衣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似乎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大胆!”离叶政廷最近的薛其钢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过来将赵婆婆踹倒在地,怒喝,“护驾!” 太子叶伯崇和叶文惠立即冲过来护在叶政廷面前,外面的侍卫也整齐冲进来,将殿中人团团围住。 赵婆婆胸口被猛踹一脚,倒飞出去一丈远,刚好滚到叶长洲身边,捂着胸口一口血喷了出来。 叶长洲惊叫:“婆婆!”冲过去将赵婆婆抱在怀里,满眼惊恐,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叶长洲声嘶力竭哭喊,颤抖着手试图抹去赵婆婆身上脸上的血。 “殿下……”赵婆婆气若游丝喘了口气,被叶长洲抱在怀里轻声道,“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叶长洲放声大哭,身上昂贵的亲王服被赵婆婆的血染成了黑红。 明明一切都在好转了,为什么老天偏偏要这样对待他?他声嘶力竭,颤抖着手试图捂住赵婆婆嘴里不断涌出的血,绝望又无助。原来这么多年所有的努力,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叶政廷被赵婆婆那一扑吓得脸色煞白,后退了两步后。见赵婆婆嘴里不断涌出的血,他突然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众人,走到叶长洲和赵婆婆面前,指着她寒声道:“把她架起来!” “诺!”两个侍卫立即上前冲叶长洲怀里抢出赵婆婆,一左一右挟持着她强迫她站立起来。 “不要!”叶长洲跪在地上哭着爬到叶政廷面前,“父皇,儿臣不做亲王了,儿臣什么都不要,只求父皇不要杀她!” 叶政廷不理会他,盯着站立不稳的赵婆婆,寒声对侍卫道:“揭下她脸上的布!朕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人是鬼!” “诺!”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别急,下一章在周三晚上准时发出 第312章 第177章 大陈长公主 “唰”一声,只见赵婆婆脸上那从未揭下的布条被扯了下来。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她花白头发散乱,蓬乱的头发之下,竟是一张并不丑陋、且竟还有几分姿色的脸。而且因常年蒙面,她脸上的肌肤白皙细嫩,仿佛只有五十出头,即便满脸细纹,也能看出年轻时候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叶政廷和薛其钢看到那张脸,竟同时倒退了几步,脸瞬间白了个度,皆是不可置信的惊恐。薛其钢的手甚至已经按在腰间,做出想拔剑御敌的姿态。 这赵婆婆到底是什么人?竟将当朝天子和煜王同时吓成这样?! “你、你、你……”叶政廷脸煞白,指着赵婆婆,竟是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陛下!”薛其钢冷静下来,颤抖低声提醒叶政廷,“此事不可外扬!” 叶政廷瞬间冷静下来,转身对众人大声道:“煜王、叶长洲留下,其余人等都退下!没有朕的吩咐,都不许进来!” 袁氏见他如此凝重,满心疑惑,连忙道:“陛下,臣妾想在场。” “朕说了,都退下!”叶政廷转头怒喝,见太子和叶文惠也一脸狐疑,怒道,“滚!都滚!” 袁氏被叱骂,拂袖怒去,众人连忙跟着退出清辉殿,连搀扶赵婆婆的侍卫也退出去。赵婆婆失了搀扶,一下跌坐在地。 叶长洲止住了哭泣,跪着爬过去将赵婆婆揽在怀里。看着那张陌生、痛苦不堪的脸,叶长洲又忍不住悲从中来。 “殿下,不哭了。”赵婆婆虚弱地靠在他怀里,咳了口血,慈爱地伸手轻轻理了下叶长洲散乱的鬓发,“是我毁了殿下的册封礼……殿下提醒过我,是我太高兴,所以大意了……但见殿下长成如今的模样,我了无遗憾……” “婆婆……”叶长洲哽咽,他不知道赵婆婆究竟是什么人,隐约猜到赵婆婆和叶政廷、薛其钢是旧相识,中间或许有着深深的纠葛。 只是,他们二人为何会惧怕赵婆婆? 果然,待人一走,叶政廷和薛其钢便站得远远地看着赵婆婆,尤其是叶政廷看赵婆婆的眼神,似乎她从地狱里爬出来鬼的一般。 “我要死了,死之前,我要把我的身世告诉殿下。”赵婆婆无视叶政廷和薛其钢,只是慈爱地看着叶长洲,气若游丝地道,“你问过我多次,我究竟是谁。我编了个假身世哄骗了你,小时候你深信不疑,想必长大了也曾疑惑过,只是你很乖,从不问我。” 叶长洲眼泪漱漱落下,将两人衣衫打湿一片,摇头道:“婆婆不想说,我不问。” “我不姓赵,我姓陈,大陈灵帝长女,陈凤仪。”赵婆婆努力撑着从叶长洲怀里坐起来,枯瘦的身躯直挺,柔和的面庞散发着慈爱的光,“灵帝只有我一女,我便是大陈最后的执政长公主。本来,我该是女帝,但是……是你的父皇,夺了我的江山,夺了本该属于我的帝位。” 赵婆婆顿了下,积攒所剩不多的力气:“我教你驭下之术,教你帝王之道,教你治世之能,我抚养你长大,对你尽心竭力,就是要让你替我完成未竟之志。” 赵婆婆笑了,看着叶长洲像在看此生最得意的佳作:“你已经具备一个帝王的学识和才能,你比你的兄弟们都优秀,将来你一定是个好皇帝。” “为什么是我?”叶长洲哽咽。没想到她竟然是大陈的长公主,难怪她懂得官场之道,更懂宫里的一切。 相伴十几年的心腹,突然生出了一副从未有过的面孔,叶长洲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凄惶无助。突然觉得她好陌生,陌生到似乎之前蒙面的那个赵婆婆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因为,你是叶政廷所有儿子里最适合的人选。你聪慧伶俐,能屈能伸,有慈悲心肠,更有雷霆手段。”赵婆婆用衣袖擦了下嘴角,转头指着叶政廷,笑得惨淡,“这个人,得了我所有的东西,却反过来在我背后捅了一刀,背叛大陈,背叛我,窃国自居!” 她说着竟慢慢撑着身子站起来,摇摇晃晃朝叶政廷走去,一字一顿道:“叶政廷,你以为你做的那些背信弃义的事,后人都不知道吗?你没想到我还活着吧?” 沉默了半晌的叶政廷看着眼前佝偻老妇,转瞬之间神情几多变幻,脸红了又白,最后铁青着脸,竟转身赵婆婆微微颔首:“凤仪公主。”随即傲然抬头,恢复了冷傲,“都以为凤仪公主早在叛乱中丧命,却没想到一直乔装潜伏在朕身边,你藏得好深!” 他像是给自己打气一样,双手背后朗声道:“大陈末年朝廷腐败中空,外有游夏贼子骚扰南疆,内有奸臣贪墨弄权,大陈早就名存实亡!举兵自立的诸侯那么多,朕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强大的一个,谈何背叛?” “江山飘摇,内忧外患,百姓在诸侯争霸和外敌铁蹄下如蝼蚁般艰难求生,神州大地战火延绵,尸横遍野!这就是你口中的大陈!”叶政廷大声道,直视赵婆婆,“若不是朕结束乱世,匡扶天下,现在黎民还在受苦,边疆还在战乱,你做什么女帝?” “好一个义正辞严。”赵婆婆艰难走到叶政廷面前,佝偻的身躯在高大的叶政廷面前竟丝毫没有弱小的感觉,“你敢不敢当着你的部下,当着你儿子的面说一说,当年是怎么做小伏低,跪在我宫门前,求我给你兵、钱、权?” 第313章 她看着叶政廷,目光如炬,透着深深的恨意:“是谁说,要帮我讨伐逆贼,要护我江山无恙,一世周全?”她望着叶政廷那张苍老的脸,“是谁说要我等他,等他大胜归来,做我的驸马?” 第178章 祸从天上来 叶政廷脸瞬间白了又红,在赵婆婆的审视下目光躲闪了一下,转过身子不看她。这些陈年旧事。他以为随着大陈皇室的覆灭,不会有人再知道,没想到四十年过去了,那旧人竟还活着,当初的年少轻狂的承诺,也变成了赤裸裸的羞辱和背叛。 “枉我对你痴心一片,等到最后,却什么也没等来,直等到了叛军攻入皇宫,和你娶了袁氏的消息……”赵婆婆失落一笑,身子晃悠了两下,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去,“你成婚那日,你春风得意兵强马壮,而我流落破庙,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呵……这就是我满心期待的少年将军……负心薄幸!!”赵婆婆笑着,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见叶政廷不肯面对自己,又独自颤巍巍转身朝叶长洲慢慢走去,“我装成丑陋老妇,躲避追兵流寇,在民间流浪,我要报仇,我要你像我一样国破家亡!” 她软了语气,声音里带着些许柔软:“直到,我遇见你的儿子。” “我本想利用他,将他培养成我复国的棋子,让他将来有一天亲手杀了你这个负心汉!”赵婆婆满脸疯狂,摇摇晃晃冷笑,“可是,最后我还是心软了。” 她看着叶长洲,目光中还带着恨意,却很快就败给了慈爱:“殿下那么小,那么可怜,乖巧又聪明,趴在我怀里喊我婆婆,全心依赖我……我竟然心软了。” 她苦笑了一下:“我曾经纠结,要不要放弃报仇,最后我想通了,我已经一无所有,老妪之身,报了仇又怎样?大陈终究是亡了。”赵婆婆眼里的冰霜化去,“我觉得我和殿下好像,明明是天潢贵胄却流落在外,我没有得到的东西不如让他得到。” 赵婆婆转头看着叶政廷,眼里的恨意又起:“我悄悄培养他,教他藏拙藏锋,我暗中发展教徒为他所用,我要他做帝王,我要他完成我未竟之事业!” 叶长洲低头跪在地上身子不断颤抖。耳朵和眼睛好痛,左耳彻底听不见了,左眼看东西还模模糊糊。 罢了。知道了叶政廷和赵婆婆只见那隐秘的过往,自己和前朝公主勾结私创教派的罪行也板上钉钉。今天还能不能活着走出清辉殿都难说,耳朵和眼睛的伤算什么。 “我起过报仇的心,也想过利用他,我都承认,但我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他是你的儿子,要不要杀他,随你的便。”赵婆婆颤颤巍巍从叶长洲身边经过,一步步朝殿外走去,走得极其艰难,每走一步,地上的血滴就多了几点,呼出了胸间最后一点气息,“叶政廷,如果你还有点良知,觉得对我有所亏欠,那就放这孩子一条生路……权当他替我活一回。” “我最终啊,还是没有完成心愿。”赵婆婆抬头望着天,自言自语喟叹,“空有满腹才华又如何?终究是红颜薄命……”说完这话,她身子一软,“噗通”一声栽倒下去。 “婆婆!”叶长洲连滚带爬冲过去抱起她,眼泪止不住地流。 赵婆婆本就体弱,被薛其钢一脚踢中胸口要害,已经是气若游丝。她勉强睁开眼睛,枯瘦冰凉的手颤抖着想去抚摸叶长洲的脸,随即还是没有触碰他:“我本该恨你的,也想毁了你,但是……殿下,你不要恨我。” 叶长洲连忙摇头,双眼哭得通红:“我不恨你。” 赵婆婆微笑看着他,眼神渐渐定格,随即再不动了。这个与叶长洲相伴多年的老人,这位本该做女帝的前朝长公主,终于走完她纠葛又漫长的一生。 “婆婆!”叶长洲抱着她的尸身放声大哭。凄惨的哭声响彻整个大殿,听得人不禁心酸。叶长洲宁愿她不是什么前朝公主,更不是什么崇明教教主,他自愿她永远是那个慈爱睿智的赵婆婆。 薛其钢为护驾,竟失手将人打死。而且当发现被自己打死的人竟然是前朝长公主,对自己和叶政廷都有莫大的恩德,薛其钢心中难过自责,朝叶政廷跪下:“陛下,不论她是谁,人既然已死,陛下可否原谅她的罪过?” 叶政廷心中百感交集,没料到陈凤仪居然还活着。当初他也曾真心喜欢过陈凤仪,不过那份爱意终究败给对权力的极度渴望。面对旧人的突然指责,叶政廷一时慌了神,只想事情不要传出去,坏了自己的名声。 他转头朝叶长洲走去:“不必大兴刑狱,把崇明教核心要犯处死,教坛捣毁,教义烧掉,其余教徒遣散即可。” 他走到赵婆婆尸身面前,看着赵婆婆尸身,寒声道:“今日殿中发生的事,胆敢泄露出去一个字,你们二人自裁谢罪。” “诺。”薛其钢连忙应声。叶长洲却还沉浸在赵婆婆逝去的悲伤中,哭得不能自抑。他亲缘浅薄,唯有这无血缘关系的赵婆婆,倒更比他生身父母更亲近。但可笑的是,赵婆婆接近他教养他,原来也曾是一场阴谋。 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真的?还有谁是可靠、可堪信任的? 叶长洲收了眼泪,放下赵婆婆尸身,跪地朝她尸身磕了个头,算是报答她这些年教养的恩德。收了眼泪缓缓站起来,他眼中已无悲伤。左眼充血通红,明明金玉似的一个人,浑身上下却充满死气。 第314章 “儿臣恳请父皇赐罪。”叶长洲整理了下染血的亲王服,双手将才戴上去的亲王冠取下来放置在身旁,自己也跪了下去,声音淡然如常,“恳请父皇赐罪。” 他又说了一遍。 叶政廷看了他一眼,眼中尽是冷漠,依然不像是父亲看儿子的眼神了,转身步履蹒跚慢慢朝皇位走去:“若是平常,朕会赐你毒酒一杯。但是……朕今日不杀你。” 叶长洲心头一松,难受地闭上眼,本就浅薄的父子亲情,算是彻底葬送了。 今日不杀,明日、后日,杀不杀叶长洲,都在叶政廷一念之间。 “传令下去,厚葬陈凤仪,按……按公主规格治丧。”叶政廷喘息了一下,薛其钢连忙去搀扶他。明明才过了六十大寿,他看上去却像是已经油尽灯枯了一般。 “陛下,对皇后和太子,该如何解释?”薛其钢连忙低声问道,“若不统一口径,臣怕说错话。” 叶政廷坐在龙椅上,宽大的椅子更衬得他年迈苍老。他抬头看着殿中跪着的儿子,和地上躺着的老妇尸身,思忖片刻,道:“崇明邪教教主赵子明畏罪自戕,尸身已由内侍拖去喂狗。先将那逆子押入天牢,待……朕想清楚,再赐罪。” 叶政廷想将前朝公主和赵婆婆一分为二,可是这清辉殿如何平白无故多出来一个人?前朝公主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为何会死去? 薛其钢很想再问一嘴,叶政廷这谎话实在是漏洞百出,可见叶政廷心力交瘁的样子,薛其钢又闭嘴了。 殿外,袁氏正在花园深处痛骂叶伯崇:“你如今是愈发能干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不和本宫商量,也不听本宫的话,你当真以为你的太子之位是稳如泰山吗?!你知不知道你今日闯了多大的祸事?” 叶伯崇跪地,以额触地道:“母后,儿臣不愚钝!此事儿臣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老五已查到崇明教的线索,抓住了一个舵主,顺藤摸瓜摸到了十六弟府中的那老仆,他想借儿臣的手除去十六弟,便让儿臣在册封礼上揭发此事。” “呵,你倒是都清楚。那为什么还要给别人当枪使?你肩上扛的这是什么?马桶吗?!”袁氏怒极,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狠狠戳了下叶伯崇的头,“人家给你挖个坑,你还跳得明明白白的!” “母后息怒!母后能想到儿臣是被人利用,难道父皇想不到吗?而且去搜十六弟的府邸不是儿臣干的,是五弟干的。”叶伯崇跪在地上解释道,“儿臣一向都是愚钝的,若不如此,怎能显出他的奸诈和心机?” 对于这么愚蠢新奇的言论,袁氏听了都要气笑了。她正想说什么,春桃突然小跑着过来轻声道:“娘娘,殿下,清辉殿门开了。” 袁氏一听,顾不得再骂那糊涂蛋,被春桃搀扶着快步往清辉殿而去。刚走到殿门口,只见几个侍卫抬着一个担架出来。担架上躺着一具尸体,正是赵子明的尸身;随后,叶长洲竟然也被侍卫押着出来了。只见他目光散乱,似乎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袁氏大惊,不知才盏茶功夫,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见薛其钢跟在最后走出来,连忙过去问道:“煜王,事情怎么样了?” 薛其钢一个头两个大,叶政廷那错漏百出的借口哪能瞒得过袁氏。他冲袁氏拱手一礼,摇头道:“此事实在太过复杂……皇后娘娘,您信吗?崇明邪教的教主赵子明已经畏罪自戕,尸首已被拖去喂狗了。” “啊?”袁氏懵了,指着抬担架的侍卫远去的方向,愕然问道,“人不是在那吗?” “皇后,您认错人了,那是前朝长公主陈凤仪,不是赵子明。”薛其钢很想哭。 “什么?你当本宫糊涂了么?!”袁氏拂袖大怒,打算亲自进去找叶政廷问个清楚。 薛其钢一把拦住她,为难地道:“皇后娘娘息怒,陛下心力交瘁,已经去歇息了。”见袁氏柳眉倒竖马上要发作了,薛其钢连忙道,“凤仪公主的丧事要按照公主的规格来办,此事还要靠皇后操持。臣还要去清缴邪教余孽,臣告退……” 说完,他连忙跑了,只剩袁氏留在原地。 一夜之间,叶长洲从郡王变成亲王,又从亲王成了阶下囚。昭郡王府已经被侍卫包围,所有人等都在各自房内不许擅自走动。 叶文惠突然带着大批府兵径直冲进昭郡王府,光天化日之下将赵婆婆抓走,杨不易被吓坏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今府门外的侍卫里三层外三层,自己根本出不去,也无法去煜王府求助薛凌云,杨不易急得哭了起来。哭了片刻,想起府里还有栾清平,再不济,还有那个病秧子童若谦,起码可以给自己出个主意。 他急忙往王府后面刚修好一半的练兵场跑去。拨来的五千府兵刚刚到齐,不过因为王府被查,这些兵都没有训练,三五成群在练兵场内摔角、打牌玩。 杨不易小跑着穿过巨大的练兵场,径直朝议事厅大门跑去。门口的守卫见是他,也没有阻拦,任由他推开大门进去。 他以为屋中只有刘忠奇和栾清平,却没想到童若谦也在。三人正在商议什么,见杨不易推开门,童若谦径直朝他招手:“不易,你也来。” 照鬼医后人给的药方连续服用一个月的药,童若谦终于好多了,面色也恢复了些红润,只是还瘦弱。 杨不易揉着通红的眼睛进去,还没开口,就委屈地“哇”一声哭出来了:“殿下……殿下被下狱了,肯定会有人在狱中害他,怎么办啊!” 第315章 第179章 锒铛陷天牢 整个王府凑出来四个人,一个病秧子,一个重伤员,还能动唤的就只剩一个半大的孩子和刘忠奇了。童若谦叹息一声道:“你别哭,不是还有我们吗?” 杨不易忍住哭泣,瘪着嘴走到童若谦身边坐下:“如今王府被封不能进出,该怎么办?” 童若谦对三人道:“叶文惠闯入府中逮捕赵婆婆,大肆搜捕教徒,搞得乌烟瘴气。如今府内人心惶惶,可堪信任的就我们四个。我们必须通力协作,先确保殿下的安全,再想办法救他。” 栾清平脸还没什么血色,咳嗽了一声道:“童公子,我和老刘都是粗人,不如您足智多谋。你但请吩咐,我们兄弟顶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刘忠奇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坚定地望着童若谦“嗯”了一声表示认同。 童若谦道:“好。”他看着栾清平和刘忠奇道,“二位统领在御卫军中人脉广,整个王府能在如此严密的防守下进出的,怕是只有二位了。” 他转头对刘忠奇道:“此次叶文惠有备而来,就是要置殿下于死地。如今殿下被下狱,我担心他会派人在狱中暗害他。刘统领,你找几个信得过的兄弟想办法混进天牢,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保殿下无恙。” 刘忠奇站起来抱拳道:“童公子放心!我老刘曾辜负过殿下,这次就算舍了这条命,也定不再教诸位失望!” “好。”童若谦转头对栾清平,有些犹豫地道,“栾统领,你的伤……” 栾清平微微点头:“无妨。虽不如从前,但对付十个八个的也不在话下。” 童若谦这才放心了,道:“那这样,你负责各方求助。第一是要想办法联系到薛凌云,将殿下被下狱的消息告诉他,即便他不能动,他也能调动京中更多的势力去保住殿下;第二,快马加鞭赶上常慕远和文月公主,告知他们殿下被下狱,要庆安国方面向陛下施压,逼他放了殿下。” 杨不易见童若谦安排如此周全,心里总算不那么慌了,连忙拉着童若谦衣袖:“童公子,栾统领身上有伤,不如让我去追常慕远他们,他去煜王府求助世子。” 童若谦看着杨不易:“你有别的任务。”转头对刘忠奇和栾清平道,“你们切记,一定不能失败。” 栾清平站起来道:“公子放心,我们二人在坞原好歹也是世家,就算拼上这条命,也定完成任务!” 刘忠奇边搀扶着他,二人对童若谦拱手行礼,随即转身出门。 看着二人身影远去,杨不易晃了下童若谦手臂:“公子,那我做什么?” 童若谦摇了摇折扇,转头看着杨不易:“你负责一件事,将此事闹大,让朝廷目前不敢轻易动殿下。” 杨不易点头如鸡啄米,随即嘴一瘪就想哭:“这些坏人,他们就见不得殿下好。” 童若谦道:“他们以为找到殿下的死穴,定能置殿下于死地。人一骄傲,就容易露出马脚。”他拉了下杨不易衣袖,低声道,“你附耳过来。” 叶文惠意满志得坐在廊下翘着二郎腿听林武细细禀报:“殿下,崇明教已覆灭,抓住贼首共十二人,各处教坛都被摧毁,教徒全部遣散。” “煜王的动作还挺快。”叶文惠微微一笑,“这次本王送的这份大礼,够十六弟喝一壶了。可惜父皇啊,还是没舍得杀他。” 林武低头道:“昭郡王一口咬死他不知道崇明教一事,倒不好办。虽然太子提议对他严刑逼供,但他刚立了功,就算陛下同意用刑,只怕朝野上下也会不满,遑论还有个常慕远给他做靠山。” 提起常慕远,叶文惠的脸颊都在抽搐,冷哼一声:“真是便宜他了,连私创邪教的罪名都要不了他的命!”他转头狠毒地盯着林武,“养在城东宅子里的人,该派上用场了,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要让十六死在天牢内,否则等父皇缓过劲儿来,再想要他命可就麻烦了。” “殿下放心,属下已经安排,牢头和守卫统领已见过他们的老母和独子,今晚就会行动。”林武垂手,“殿下,属下有一事不明,按大盛皇法,邪教头目即便畏罪自戕,尸身也当示众三日,怎的陛下就将她喂了狗?还有那突然冒出来的前朝长公主,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叶文惠冷哼一声,摸着手上的玉扳指道:“哪里来的什么前朝长公主,不就是赵子明吗?也不知父皇跟这老妇有什么过往。”悻悻地道,“十六弟没有被处死,想必也是跟这老妇有关。” 林武皱眉:“当时陛下遣退了所有人,只有煜王和叶长洲知道真相,不如去天牢顺便问一问这位昭郡王?” “不要节外生枝。”叶文惠眼里闪烁着微光,“事已至此,父皇不杀他那就让本王来!狱司表面上是太子的人,不论事成不成,都不许他活命!” 叶文惠笑得恶毒:“本王要一箭双雕。” “诺!” “还有,为防十六的人向常慕远求救,关卡都给本王严密些!不论出来的是谁,一律不许放过!”叶文惠眼里闪过一丝凶光。 身上的亲王服穿上还不到两个时辰就被染血,随后被扒下来换上囚服下到天牢,叶长洲这一天经历的大起大落,当真是闻所未闻。 但坐到天牢冰冷地面的那一刻,叶长洲心头反而不难受了,只是确定耳朵听不见了,眼睛也肿痛模糊。 第316章 他干脆闭目在破席上打坐,耳中听到狱卒悉悉索索走过来,在自己面前丢了一个破碗和一个木桶,嘴里骂骂咧咧:“碗是吃饭的,屎尿拉在桶里,知道了吗?!娘的,就让老子来守天牢,真他娘的晦气!” 叶长洲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不由得想起当时薛凌云被诬陷下狱,自己来天牢看他的情形。不知道会不会也有人贴心地给自己安排个麻绳,或者在饭菜里下个毒?听这狱卒的意思,仿佛他以前不是狱卒? 那之前的狱卒去哪里了? 叶长洲心里一紧,开始有些担忧,随即又释然:自己人都到这里了,要杀要剐也只有悉听尊便。砧板上的肉,还能挣扎出朵花来么? 只是,他心里不甘。原以为做了那么周全的准备,定能避过太子和叶文惠那些阴招,谁知却败在崇明教身上。自己败就败在对赵婆婆、对崇明教太过自信,太过依赖,甚至都没想过她会失手被抓。太大意了! 如今崇明教已毁,赵婆婆已死,自己勾结邪教的罪名也坐实了,情况还能坏到哪里去呢?不会了,因为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把柄了——除了薛凌云。 叶长洲睁眼,左眼红得跟兔眼睛似的,但眼中已无任何恐惧。薛凌云就是薛凌云,他不会像赵婆婆那样变成另外一个人。他是煜王世子,没有敢随便闯入王府拿他。只要薛凌云是安全的,叶长洲便不那么慌。 如今薛凌云虽被罚跪祠堂,消息断绝,但叶长洲相信童若谦一定会想办法联络他。 叶长洲只希望童若谦的行动够快,只怕这天牢一入夜便是刀光剑影。 叶长洲也好奇,这天牢中会有几股势力在等着自己。如果命大,说不定还能看几场大戏。这样一想,他竟也不怎么害怕了,内心甚至还有点期待。 “呵……真是屎吃多了,都不觉得臭了。”叶长洲自嘲一笑,不由自主摸了下左耳,整个耳朵发烧烫手,伤得很严重。 对面墙上开得极小的孔,勉强能看到外面的天色已经暗沉:“没想到才过了短短半年,我就能淡然到平静等待死亡降临了。” 想起这半年来,被无故扯进党争,接连遭遇陷害、刺杀,自己都凭借智计一一逃过;好不容易破了皇子被杀、世子被陷害一案,有功却不赏,偏偏有罪之人却被嘉奖;国家蒙难,自己这无权无势儿子,便第一个被舍弃去做质子;九死一生好不容易立下大功归来,等待自己的却是牢狱之灾。 这几次立功,该得到的赏赐没得到,该挨的打却一次也没落下,还真是运交华盖啊!叶长洲都被自己的霉运当头气笑了,想着若此次能安然出去,定要去城隍庙拜一拜,祛一祛晦气。 不知道此时,外面是个光景?虽然赵婆婆死前希望父皇放自己一条生路,权当替她活了一回。但以叶长洲对叶政廷的了解,即便他真的放自己一条生路,只怕日后也很难没有芥蒂。 也好,若是他肯饶自己一命,那正好请命去南疆剿灭反贼收复失地,离开这是非地。 若他不肯饶自己一命…… 罢了。叶长洲不想去揣测天意,要生要死,这条命都在叶政廷一念之间;叶伯崇和叶文惠两人勾结,狼狈为奸,自是巴不得自己死得再快些;但是薛其钢——叶长洲把不准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异姓王对自己是何态度。薛其钢不是薛凌云,更不会被薛凌云左右。 叶长洲只盼薛其钢看在自己曾救过薛凌云、帮助过薛湘楠的份上,能公正一些,起码让天牢里、自己身边的人干净点,别让人进来把自己害了。 他不想像条狗一样死在这阴暗肮脏的天牢。 “薛凌云啊薛凌云,当初嘲笑你,却没想到我后脚也跟着进来了。”叶长洲看着那小小的一块晦暗的天越来越暗,鼻中似乎已经嗅到了血腥味。 “上次有我救你,这次谁来救我?”叶长洲眼睛酸涩,低头用手指轻轻按摩着肿胀的太阳穴。薛凌云武功盖世,即便天牢遇刺起码还能撑个一时片刻;而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叶政廷或者薛其钢稍有纰漏,自己可就一命呜呼了。 天刚擦黑,看似宁静的坞原城实则暗流涌动。昭郡王府后练兵场守卫处,一个侍卫统领全副盔甲持刀站在门口巡逻。趁着夜色暮霭,刘忠奇搀扶着栾清平慢慢来到守卫处,杨不易则跟在二人身后。三人刚走到门口就被士兵拦住:“奉命查封昭郡王府,任何人不得出去!” 刘忠奇见士兵脸生,抬头见不远处有个侍卫统领在巡逻,轻声唤道:“王大勇,你来!” 王大勇在皇家御卫军任职,与刘忠奇栾清平熟识。王大勇奉命封锁昭郡王府,白日三人已经见过面,但一个是奉命看守,他俩则是被看守,便没多说。 在御卫军时栾清平颇为照顾王大勇。见刘忠奇唤他过去,王大勇虽有些为难,但还是过去了。来到门口,王大勇对士兵道:“无妨,他们也是御卫军,只是倒霉,刚被派遣到王府来就遇上这事。” 士兵一听,这才让开了路。 栾清平脸青嘴白,对王大勇一拱手,当着士兵的面道:“兄弟,我重伤未愈,需要出去治伤,不知能不能行个方便?”随即转头看了一样杨不易,“这孩子也去给府中师爷取药,师爷旧疾犯了,没有药会死的。” 王大勇皱眉,为难地看了栾清平一眼,转头看了看士兵,“啧”了声道:“按规矩,我不能放你们出去。但皇上还未给昭郡王定罪,府内有人因缺医少药死了,我们兄弟也吃不了兜着走。既然如此,我就破例一次,你们快去快回,不可耽搁。” 第317章 士兵见王大勇这么说,见栾清平站都站不稳了,似乎下一刻就要倒地而死。他们也害怕担责,便让开了路。 “兄弟,多谢。”栾清平被刘忠奇搀扶着给王大勇抱拳一礼,三人很快出了大门,径直往湖边暗处走去。 走到暗处,栾清平一改之前快要重伤而死的模样,像变了个人似的站直了身躯,从腰间取下一块令牌递给刘忠奇:“御卫军中肯跟你去送死的只怕不多,刘府的人手若不够,拿着这个去栾府调人。” 刘忠奇却不接,大喇喇皱眉道:“老子是去保护殿下,不是去劫狱,要那么多人做什么?”他从怀里摸出黑布径直将脸蒙上,对栾清平道,“你快去快回,若遇拦截不要恋战,就是死也要追上常慕远拿到求救信。” 栾清平健步如飞快跨上马:“你撑住。”他顿了下,沉声道,“至少撑到我回来!”随即一夹马腹,快马向箭一样射出去,消失在黑暗中。 刘忠奇看了一眼马离去的方向,对杨不易道:“你也快走!”说完,转头朝街头飞奔而去。 这边昭郡王府的三人刚出来往各自的方向飞奔而去,城东一座宅子,一群持刀黑衣人也从后门悄悄摸出了府门。一出府门,他们便分为两队,一队往天牢方向而去,一队往北朝着庆安国方向追去。 薛其钢白日奉旨捣毁崇明教,劳累了一天,卸了甲坐在邀月阁吃茶。一口茶下肚,还没来得及放下茶杯,守卫匆匆跑进来跪地禀报:“报!王爷,门外有人求见世子,岑丹不听劝阻将那人带进了祠堂,现在世子闹着要出去,属下已经拦不住了!” “胡闹!岑丹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当真以为本王不会要他项上人头吗?!”薛其钢站起来怒气冲冲,转身就往祠堂而去。 祠堂外,只见薛凌云红着眼睛赤手空拳应对手持长矛的守卫怒喝:“滚开,放我出去!” 侍卫们虽然手持长矛围着他,但不敢真的伤他,只想将他逼得后退。薛凌云好像一头发了怒的困兽,浑身上下散布着可怖的杀气,双手握拳左冲右突,不断试图冲破守卫的包围。而岑丹则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担心守卫伤了薛凌云,急得大喊:“世子爷,小心后背!” 薛其钢背着手大踏步来到祠堂外,大喝一声:“住手!” 第180章 拼死护长洲 守卫们立即停手,将薛凌云围在中间,枪尖全都指着他。薛凌云眼睛通红,双拳捏得咯咯作响,后背伤口裂开了也浑然无知。他盯着薛其钢,眼中迸出怒火,喘着粗气质问:“父王,为什么昭郡王被下狱,您不告诉我!” 薛其钢走过去,睥睨众人,双手一挥,守卫立即让开一条路。薛其钢如山一般的身躯一步步来到薛凌云面前,直视他,呵斥道:“让你知晓,你能如何?你要犯上作乱去劫狱吗?!” 薛凌云被薛其钢一吼,红着眼睛“噗通”跪地,低头颤声道:“儿臣不敢!”随即,他抬头看着薛其钢,眼里的杀气令人心惊,“但是,若昭郡王殿下有个好歹,孩儿发誓,一定会叫那几个人血债血偿!” “放肆!”薛其钢大怒,上前狠狠扇了薛凌云一巴掌。 “啪!”一声脆响,薛凌云嘴角立即出现一道血痕,但他却只是脸颊微微偏了一下,又抬头直视薛其钢,眼中并无半点退缩。 打完他,见薛凌云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还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冷。薛其钢心头一凛,不由得怀疑起薛凌云和叶长洲的真实关系:他当真是看好叶长洲这个“未来明主”?还是两人还有别的不可告人的关系? 薛凌云这能毁天灭地的眼神,说叶长洲是他至亲也不为过。 “来人!把这逆子给本王锁进祠堂,任何人不许给他开门!”薛其钢疑惑更甚,转头大声吩咐。 “诺!”众守卫应声,随即上前扭住薛凌云胳膊,几个人将他硬拖进祠堂。 薛凌云在薛其钢面前反抗不得,但却一直盯着薛其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沉声怒道:“父王如此刚愎自用,您会后悔的!” 薛其钢避开他那能杀人的目光,转头对守卫道:“把岑丹也给本王扔进去!” 守卫们立即去抓岑丹。岑丹更不敢反抗,主仆二人就这么被拖进了祠堂,随着大铁锁“咔哒”一声落下,将他们二人彻底关在里面。 薛其钢心力交瘁站在院中侧耳倾听:薛凌云被关进去后竟一声不吭,只剩岑丹跪地哭泣:“世子爷,怎么办啊!天牢如今是太子在管辖……” 薛凌云还是一声未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薛其钢在门口立了片刻,暗自叹息一声,朗声吩咐:“来人,随本王进宫!” 被锁在祠堂的薛凌云听到薛其钢的声音,方才还死灰似的眼睛一下有了活人气,他立即站起来扒着窗户对岑丹道:“岑丹,快想办法,我不能让父王独自涉险。” 岑丹听栾清平说明来意后,冒着屁股被打开花的风险带他进祠堂,向薛凌云说了叶长洲的遭遇。他正害怕薛其钢秋后算账,此刻听薛凌云这么一说连忙劝道:“世子爷,王爷之所以不让您去,就是怕您闯祸,您就听王爷一次吧!他一定会保殿下无恙的。” 虽然话是如此,但薛凌云还是担心不已,担心叶长洲被人暗害,更担心薛其钢受伤。 通知了薛凌云,栾清平片刻也没耽搁,单人单骑朝常慕远队伍的方向飞骑追去。 第318章 亥时,月色如墨,繁星隐匿,黑暗如同巨大的魔掌,将整个大地牢牢抓住。漆黑的夜色中,栾清平身骑黑马疾驰在坞原城北山道上,一人一骑如同闪电,划破寂静的夜空,向城北疾驰而去。 山路两边树荫黑如墨,阴影中似乎隐藏着莫大的危机,越来越近。栾清平嗅到了什么,加快速度一边飞驰一边警惕着四周的动向。 突然,他眼尖地发现前方道路被横断的树干挡住了。栾清平瞳孔急剧缩小,连忙勒紧缰绳,黑马“咴咴”嘶鸣,紧急刹住,四蹄在路上划出四道长痕,终于在距离树干一丈远处刹住了。四周一片死寂,黑暗中只听得到黑马的喘息和栾清平自己的心跳。 这是官道,怎会无缘无故出现树干阻挡道路?栾清平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机警地注意着四周,左手探入怀中,右手一抖缰绳,双腿狠夹马腹,一声“驾!”催促着黑马跃过树干。 黑马乃神驹,得主人令,奋起一跃,犹如一道黑色闪电划过夜空,“嗖”一声便飞跃过树干。 刺客没想到这马居然能跃过那么高的树干,见栾清平要逃,当即如蝗虫般的羽箭朝他射去。栾清平只觉后背一阵劲风袭来,他当即身子前倾,黑马落地的瞬间,只听“嗖嗖嗖”几支利箭贴着自己后脊背飞驰而去。 落地瞬间,栾清平只左右一瞥,只见道路两旁数双泛着冷光的眼睛,如同暗夜中的饿狼,正盯着自己。 栾清平不恋战,黑马落地的瞬间,便策马犹如一道闪电般射了出去。耳边听得风声“呼呼”直响,不知道有多少人骑马追来。 黑暗中,箭矢如雨点般朝他后背射来,带着冷冽的风声。栾清平挥舞长剑格挡,身形矫健如龙,躲过一箭又一箭。那箭矢冷冽如冰,在他的剑下却如同霜雪遇到炽热的夏日,消融在空气中。 趁身后刺客羽箭稍息,他趁机将手中暗器如连珠炮般往后发射,黑暗中只听得几声闷哼,随即便是人仰马翻的嘶吼哀鸣。 栾清平身手虽不是顶尖,但在御卫军中算佼佼者,又有神驹襄助,一旦突破障碍,这些见不得光的杀手根本追不上他。 疾风呼啸,马蹄如雷。栾清平继续疾驰向北。而那些黑衣蒙面人,如鬼魅般消失在黑暗中。他们的攻击没能阻止栾清平前进的步伐,便发信号让前方的杀手继续阻拦。 身后仍有黑衣人的冷箭追袭,但栾清平心中无畏惧,如山岳般坚定不移。今夜无论遭遇多少杀手的追击埋伏,他都要追上常慕远。 此时,刘忠奇带着两个从庆安国回来的侍卫,三人到达天牢外的一个暗巷。 他“吱吱”吹了几声口哨,黑暗中便转出一个人来。那人黑布蒙脸,拉下脸上的黑布,抱拳冲刘忠奇道:“刘统领。” 刘忠奇拍拍他肩膀:“王庆,好兄弟。那事全靠你了。” 王庆对刘忠奇十分尊敬:“刘统领客气,兄弟的命都是您救的,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接着,王庆凑到刘忠奇面前低声道,“今日牢里新换了些狱卒,似乎都是练家子。此时新旧狱卒彼此还不熟悉,我带你们趁机混进去。”说着拿出身后包袱对三人道,“你们快换上衣裳,我带你们进去。” 叶长洲枯坐牢笼,左耳痛得麻木,倒觉不出疼痛;唯有左眼尖锐地刺痛,眼泪不由自主地淌,擦了又流。叶长洲干脆不理会它,任由它淌,竖起仅剩的右耳,细细听着天牢中的动静。 叶长洲是天潢贵胄,被关在远离其他囚犯的地方,但依旧能听到那些囚犯悉悉索索在干草上翻身、打呼噜的说梦话,吵得人无法静心。 七月伏天,这天牢密不透风,更是热得难受,犹如在笼中熏蒸。天牢中囚犯没法洗浴,吃喝拉撒都在这方寸之地,味道可想而知。叶长洲初来不适应,鼻子被恶臭熏得久了,倒也习惯了,只是肚子饿得难受。 他就早晨在暖阁用了些早点,已经整整一天水米未进。那牢门前倒是有一碗跟泔水似的馊饭,但叶长洲宁肯饿死也不会吃。 “邦邦邦”打更声远远传来,更夫拉长嗓子喊:“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此时人最为困顿,天牢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吵得叶长洲更心如明镜,丝毫睡意也无。干草堆并不舒服,叶长洲坐得腿麻腰疼,想站起来活动一下。 他刚扶着墙想站起来,右耳便听到异常轻微的“沙沙”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正在朝自己这边而来。叶长洲心头一凛,连忙坐下,侧耳细听。 来者有好几个人,脚步都异常轻盈,走到叶长洲的牢门前便停住了脚步,似乎在朝牢笼里打望。 叶长洲脸一下白了,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内心祈祷那些人并非冲自己而来。 他浑身汗毛倒树,微微睁眼,借着过道微黄的壁灯,隐隐能看到五个狱卒站在牢门前,一个正紧张地四处张望,手里拿着钥匙欲开锁;另外四人则每人扛着一个巨大的袋子,看起来很沉重。 叶长洲一下警觉起来,连忙站起来惊道:“你们要干什么?!” 开门的狱卒见他居然没睡,眼中暴起凶光,“当”一声将牢门打开,凶神恶煞朝叶长洲冲来。 叶长洲一时站立不稳,往后退了两步直接被逼到墙角,一声“来人!”还没喊完,嘴就被那人捂住了。 那人力气极大,捂着叶长洲的嘴不让他喊,左掌绕到叶长洲背后,猛地在他后脖颈一砍,叶长洲便如一袋面粉般软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第319章 大部分狱卒都休息了,只剩几个巡逻的。换了狱卒衣衫混进天牢的刘忠奇正在天牢另一头巡逻,他一直留意着叶长洲那边的动静。 此时,他听到叶长洲那边有轻微异常响动,连忙对身后二人使了个眼色,三人匆匆往那头跑。 刘忠奇远远见叶长洲的牢笼里,几个狱卒正围在一起,紧紧地往下压着什么。刘忠奇大喝一声:“干什么?!” 那几个狱卒正将沙袋摞在叶长洲身上,使劲往下按压。 牢里杀人不见血的方法有很多,其中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仵作也验不出来死因,那便是在犯人身上压上沙袋,犯人无力挣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麻袋压在自己身上,而无能为力。犯人会逐渐昏迷,然后慢慢死亡。 刘忠奇听过这样的杀人方法,见那几个狱卒要这样谋害叶长洲,当真是目龇欲裂,“唰”一声抽出腰间佩刀,大喝一声:“来人,抓刺客!”随即持刀冲进牢笼便朝刺客砍去。 那几个人见状,根本不恋战,闪身避开刘忠奇凶猛的攻击,一声“扯呼”便作鸟兽散。 刘忠奇担心叶长洲的状况,见刺客跑了也不去追,三人连忙转身去查看叶长洲的情况。 叶长洲被麻袋压在地上,正面朝下,已经失去了意识。 “殿下!”刘忠奇一声惊呼,连忙放下刀,和两个侍卫合力两叶长洲身上的沙袋一一抬下来。刘忠奇脸色煞白,一把将叶长洲扶起来,让他正面朝上。 叶长洲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呼吸极其微弱。刘忠奇一边疯狂按压他的胸腔,一边大喊:“殿下!殿下您醒醒!” 按压良久,才听见叶长洲咳嗽一声。刘忠奇大喜,连忙将他扶起来,颤声唤道:“殿下,您没事吧?” 叶长洲胸口剧痛,空气这才猛地进入肺部,头也疼得跟针扎似的,捂着头慢慢坐起:“我没事……” 若是刘忠奇再晚来片刻,只怕叶长洲就要去见他娘亲了。 刘忠奇连忙冲叶长洲跪下,颤声道:“殿下,属下来迟了。”他手持战刀,咬了下唇道,“属下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但殿下仁厚,不仅没降罪反而对属下照顾有加。殿下蒙冤下狱,属下便是拼死,也要护殿下无恙。” 叶长洲深呼吸两口,胸中那憋闷感才下去了一些。 万万没想到自己遇刺,第一时间来救的不是叶政廷的人,也不是薛其钢的人,而是这个自己已不再信任的刘忠奇。太荒谬了! 叶长洲心中百感交集,看着眼前人以及他身后两个侍卫,苦笑一声点头道:“好,多亏你们了。” 此时,天牢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看样子来人数量不少。 “刘统领!”一个侍卫机警地提醒。 刘忠奇神情恢复冷峻,握紧手中刀低声道:“来者不善,我已听见。”他转向叶长洲,郑重地抱拳道,“殿下且在此处歇息。无论来者是敌是友,属下必以死保殿下无恙!” 言毕,他引刀向天,与两名侍卫并肩走出牢笼,那沉重的铁门缓缓关闭,他们毅然挡在了叶长洲的身前。他们三人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以无畏的勇气迎接来者。 刘忠奇在前,他是第一道坚固屏障;其后一人,为第二道防线;最后一人,作为第三道防线;而那落下的门锁,便是他们三人誓死也要捍卫叶长洲的最后一道屏障。 若是四道屏障皆失,那叶长洲便只有引颈就戮的命运。 过道那鬼火似的壁灯摇摇晃晃熄灭了,天牢陷入一片黑暗。叶长洲什么也看不见,黑暗中只听得刘忠奇大喝一声:“护驾!”接着便是令人心惊胆寒的刀剑碰撞和打斗之声。 天牢中的囚犯都被惊醒,吓得缩成一团。有的直往干草里钻,嘴里疯疯癫癫喊着:“别杀我,别杀我,我知错了!”有的拍着牢门惊呼:“冤枉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叶长洲眼里的光迅速破灭。远处,天牢沉重的大铁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阴风席卷而来。叶长洲背靠着墙,胸腔内“咚咚”直跳,脊背发凉,头皮绷紧,紧张地盯着大门处,听到不少人脚步声鱼贯而入,与刘忠奇三人缠斗在一起。 究竟是谁这么迫不及待想要自己的命?太子还是叶文惠?天牢发生刺杀这等有辱皇家威严的事才发生过半年,如今竟又重现,那幕后之人可谓狂妄至极,已经完全不把叶政廷放在眼里了。 叶长洲努力往里靠,鼻中似乎嗅到死亡的气息,耳中似听到了死神的嘲笑,直逼灵魂。 既然对方做足了准备,又哪是刘忠奇三人能拦住的。叶长洲心里暗叫一声:“罢了,我命休矣。” 他后背冷汗直流,汗毛倒竖。这一刻,没有童若谦来救他了,他只能寄希望于曾经无比失望的刘忠奇。何其可笑! 即便刘忠奇豁出性命,可以他的武功,又能抵抗多久? 第181章 薛其钢救驾 “护驾!”黑暗中,刘忠奇的声音又怒又急,不断提醒身边人,其中夹杂着其他人的声音。 “高伟,左边!” “守卫呢?快去求援!” “啊……” 天牢中原来的狱卒见有人行刺,有些胆大的也很快加入刘忠奇他们,帮着一起打退刺客。 黑暗中也不知道谁是谁,刘忠奇的腿一瘸一拐受伤不轻,但兀自镇守在前,不让刺客靠近叶长洲一步。 第320章 眼见他左边一个刺客朝着他肩膀砍去,刘忠奇回身,双手撑着刀格挡,“呯”一声脆响,挡住了砍向他的一刀。 刘忠奇暴怒,格挡的同时猛地一脚踹出,将那刺客踹得飞了出去,那只受伤的脚撑不住,又后退了两步,瘸得更厉害了。 几名刺客见他受伤,冲着他蜂拥而上。叶长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见刺客围攻之下,刘忠奇捂着腿部的伤左支右挡,捉襟见肘万分凶险。 勉强打退了正面刺客,刘忠奇趁机挥大刀猛地向左砍去,只听“唰”一声尖啸,左边刺客右肩被卸下,坠地的手还握着刀,当啷一声齐齐坠地。 刺客捂着断臂惨叫起来。其他刺客见状,纷纷朝这边来援,另外两个侍卫和其他狱卒的压力顿时小了不少。 刘忠奇本就受伤了,面对汹涌而来的刺客,几乎将他淹没在人堆里。叶长洲已经看不见他身影,耳中只听得到惨叫声此起彼伏,和兵器相撞之声,不知道刘忠奇怎么样了。 一旁兵器相撞激起火花,但稍纵即逝。叶长洲眼睛被光一刺,又看不清了,黑暗中又听到几声凄厉的惨叫,好像是侍卫的。叶长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颤声唤道:“刘忠奇,你们还撑得住吗?!” “属下……撑得住!”刘忠奇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似乎受伤不轻,随即又被刺客给淹没了。 耳中听到刘忠奇和侍卫们声声惨叫,天牢发生这么大的事,外面的巡逻守卫却像聋了一般,根本没人进来增援,叶长洲便知道狱卒和守卫统统被对方控制了。 罢了,终归是敌不过的,总不能累他们为自己全部丧命。叶长洲的心彻底凉了,转身绝望地背靠牢门:“你们自行逃命去吧,他们铁了心要我的命,你们挡不住的。” “纵然是死,我也绝不再做逃兵!”黑暗中,刘忠奇低沉又痛苦的声音响起。 月黑风高,寒夜如霜,天牢之中惨叫声此起彼伏,有侍卫的,有狱卒的,也有刺客的。一声惨嚎,叶长洲认出是刘忠奇的,似乎痛得狠了;又是一声惨嚎,是他的侍卫的,好像被人伤到了要害…… 侍卫们惨叫撕心裂肺,叶长洲听在耳中犹如在割自己的肉。都是爹生娘养的血肉之躯,谁能忍心眼睁睁看着他们为自己去死? 孤身枯坐牢笼,却毫无办法,除了看着,还能做什么?叶长洲干脆捂住耳朵闭上眼睛跪在地上,不去听,不去看,似乎就没那么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厮杀声似乎小了些,朦胧中也有了些光亮。叶长洲剧烈喘息着,慢慢放开耳朵,轻轻睁眼,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得身子一软就跌坐在地:牢笼前的通道上可谓陈尸遍地,刺客和狱卒的尸身横七竖八夹杂在一起,血腥味冲得人几欲作呕;侍卫只剩一个还在喘气的,虽然无法站起来了,却手握兵器牢牢护着叶长洲,身上脸上被血染得看不清面容;门口,薛其钢全副盔甲,铁青着脸手持火把。他手下的士兵们将剩下的刺客控制住,骑在刺客身上,一拳头一拳头砸向刺客的嘴巴,试图撬开他们的牙关将自尽毒药取出来。总算过去了。 叶长洲心里只剩一个念头,脱力地跌坐在地上。薛其钢手持火把大步跨过尸堆来到牢笼前,对叶长洲躬身一礼:“我来迟了,殿下无恙吧?” 叶长洲连忙撑着酸软的腿站起来,回礼道:“煜王来得正好,再晚来片刻,我命休矣。”说完,他便焦急地扒着牢门去看薛其钢身后的侍卫,“刘忠奇呢?” 薛其钢这才转身,见身刘忠奇半跪在地,满面是血,身上无数的伤,都奄奄一息,连忙唤道:“来人!先救人!” 士兵们小跑着过来将刘忠奇抬走。 叶长洲伸长了脖子想看是不是刘忠奇,便看见担架上那只血手颤颤巍巍地竖起来:“殿下,属下……还活着,属下……这次没做逃兵……” 叶长洲心头一块大石顿时落下,无力地倚着牢门看着那只血手慢慢远去,苦笑道:“好,我知道,你好好养伤。” 薛其钢指挥着人将尸首往外搬运,带着不可遏制的怒火:“这些人真是狂妄至极!才劫过天牢,还敢来!当真是目无王法!” 叶长洲面对薛其钢,总有些不自在,不顾一身狼狈拱手道:“多谢煜王相救。” “实在没想到,才隔了半年,这牢狱司又是这般乌烟瘴气!我去宫里求了接管牢狱司的圣旨,耽搁了点时间,差点让贼子得手。”薛其钢悄无声息叹息一声,“这大盛的官场,真是腐朽烂透了。” 叶长洲苦笑一声:“呵……煜王应当听说过,我去庆安国游学,尚未出大盛境,就遇多次刺杀,几次差点丧命。若是朝廷再不整顿,或许又是下一个大陈。” “殿下,慎言。”薛其钢用手中火把点燃壁灯,转身看着叶长洲身处的牢笼,“此间实在太过脏污,陛下只是暂时将殿下羁押,不该让殿下受如此苦楚。” 他打量着叶长洲,见他左眼红成那样,欲言又止,转身唤道:“来人,给殿下换个地方。” 片刻之后,叶长洲就从那脏污不堪、血腥冲人的牢笼换到了一个干净的囚室,里面有桌椅,还有一张木床。 不过再好又如何,左右不过是从一间囚室换到另一间。 叶长洲躺在木床上,枕着双臂,双眼虚无地望着囚室屋顶,很快就眼睛酸涩,脑袋沉沉,便闭上眼睛。 第321章 薛其钢控制住天牢,刘忠奇活了下来,叶长洲心里负担暂时都放下了。他真的累坏了,心力交瘁。这一睡,竟是无比安稳,连个梦都没做,比在温香锦被里睡得还香甜。 薛其钢安排好天牢中的一切,便准备进宫向叶政廷禀报。他前脚刚走出天牢,便看见薛凌云和岑丹两个人骑了马正朝这边飞奔。 二人远远见了薛其钢连忙下马,勒住奔跑喷响鼻的马儿,着急忙慌向薛其钢下跪:“父王,殿下没事吧?” 薛其钢见薛凌云还穿着被罚跪的那套衣裳,因跑得急,前额头发都被吹得倒竖,不服管教地支棱着。 薛其钢扫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骂道:“就知道关不住你这逆子。”随即就着随从牵来的坐骑翻身上马,拉着缰绳对薛凌云道,“殿下无恙。回头我再收拾你。”说完一夹马腹,带着大批随从往皇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薛凌云心头大石总算落地,连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天牢,就着昏暗的灯火寻找叶长洲。 此时叶长洲已经睡着,在士兵的指引下,薛凌云冲到关押叶长洲的囚室外,扒着牢门眼巴巴地朝里面张望,却因灯光太暗,只模糊看到木床上躺着一个背影。 “喂,你把门打开,我要进去。”薛凌云连忙拉住士兵。 “这可不行,没有王爷的吩咐,谁也不能擅自打开这门。”士兵摇头拒绝,“殿下已经睡着了。” “那他有没有受伤?”薛凌云指着叶长洲轻声问道。 “没有。还好御卫刘统领混进了狱卒里,护殿下无恙。”士兵道,“刘忠奇伤得很重,已经送军医处了。” 薛凌云重重吁了口气,对士兵道:“有劳你了小兄弟,你去吧,我就在门外守着他。” 士兵冲薛凌云行了个抱拳礼,转身走了。 岑丹见薛凌云坐在牢门前一脸沉重,满心愁苦地在他身边坐下:“我已经第三次违背王爷的命令。这次回去,王爷一定会扒了我的皮。” 得知叶长洲安然无恙,薛凌云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心里窝着火,正在思索刺客是谁派来的人,哪有心思管岑丹的皮。 岑丹见他不说话,负气扯了扯薛凌云袖子:“世子,都是你,要不是你逼着我,我哪能犯这么多错。” “没事。”薛凌云将胳膊搭在岑丹肩上,宽慰道,“放心吧,父王若罚你,我定保你。” “切,到时候只怕你自身都难保。”岑丹噘嘴看着一旁,满心不悦。 第182章 薄情帝王家 薛其钢到达清辉殿外,听见叶政廷正在里面大发雷霆,将什么东西摔了,“啪”一声,暴怒的声音令人胆寒:“混账!朕问你,天牢在你的管辖之内,怎么还会有贼子进去?!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到底在做什么?!” 听叶政廷怒骂太子,薛其钢不由得暗自叹息:这次叶伯崇不仅给人当枪使,还要替人背黑锅,那幕后主使一箭双雕,真是好狠毒的计谋。 只听叶伯崇哭道:“儿臣冤枉啊!自上回天牢被劫,牢狱司上上下下都被父皇换了,这才交到儿臣手里,儿臣并没有做调整,儿臣真的不知道那些刺客从哪里来的。” “天牢发生那么大的事,你的人都是死的吗?!无能!庸懦!德不配位,要你何用!”叶政廷暴怒,“啪!”又摔了个杯子,愤怒的声音在清辉殿内回响。 他恼怒的不是叶长洲有性命危险,而是他的君威再次受到严重挑衅。 被叶政廷骂“德不配位”,叶伯崇哭得更大声了,仓皇无措的哭声哪像个四十多岁的太子。 袁氏虽痛恨叶伯崇不争气,但听叶政廷如此说,又觉得叶伯崇委屈,当即道:“陛下,事已至此,骂他也无用了。”见叶政廷脸色更冷了,袁氏又退让了一步,在他发火前抢先道,“还是等煜王回来禀报再说吧。” 薛其钢听到这里,只得硬着头皮让宫人去禀报。很快,宫人便大声宣道:“宣,煜王觐见!” 薛其钢提着衣袍下摆跨进门,低头快步疾走,到了殿中朝叶政廷跪拜下去:“臣拜见陛下,天牢已完全在臣的控制中,十六殿下无恙。事发时天牢守卫统领和牢头正聚众赌博,值班的守卫和狱卒饭菜中被人下了蒙汗药,只有少数几人没有被药倒。刺客共十六人,当场毙命九人,活捉七人,其中六人咬破后槽牙毒药自尽,剩一活口。另,御卫军刘忠奇及侍卫两人扮成狱卒混进天牢,刘忠奇还活着。臣去牢狱司抓人,发现狱司已上吊于房内。牢头、天牢守卫统领及牢狱司其余人等全部被控制,还请陛下发落。” 自上次薛凌云在天牢遇刺后,牢头、守卫统领和牢狱司全都换了,尤其牢狱司的狱司是叶政廷亲自指派,没想到半年的时间就被人渗透,可见背后之人势力如何庞大,何等猖獗。 叶政廷大怒,“啪!”又摔了个杯子,咬牙切齿怒吼,“无法无天!欺君罔上!给朕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幕后贼子挖出来!朕要看看他究竟有几个脑袋!” “诺!”薛其钢跪地应声。 叶政廷怒火这才消了些,对抬手:“起来吧。”转头铁青着脸凝视着叶伯崇,“太子,你可知罪?” 袁氏让叶政廷将牢狱司交给叶伯崇,是希望叶伯崇能将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都清理干净,也在叶政廷面前立个不大不小的功劳。谁知叶伯崇接手牢狱司仅半年,他前脚刚控告叶长洲和邪教头子勾结,后脚叶长洲就在他掌握的天牢里被刺杀,若说刺客不是他指使,都没人信。 第322章 叶伯崇落到这样的境地,袁氏面上无光,指着叶伯崇痛心不已骂道:“你这混账,若不是煜王机警,本宫看你要如何收场!” 叶政廷冷哼一声,寒声道:“收场?皇后莫把太子说得如此无辜,好像谁在陷害他一样。一模一样的事,才半年又重蹈复责,当真是把朕当三岁孩子在哄骗!”他看也不看袁氏,转头对薛其钢道,“你,去把叶长洲押回昭亲王府,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禁止进出!” “昭亲王府?”薛其钢愕然抬头。 不仅他,袁氏和太子皆一脸惊诧地看着叶政廷:难道事到如今,他还不褫夺叶长洲的封号? 叶政廷背手不看他们,站直了身躯,似乎自己方才并没有说错什么,叶长洲理所当然的就是昭亲王。 是啊,事发时叶长洲册封礼已经完成,叶政廷只是将他暂时关押,并没有说要褫夺他亲王的封号。 薛其钢大概摸出了叶政廷对此事的态度:他对陈凤仪心怀愧疚,想饶叶长洲一命,且太子和叶文惠如此针对叶长洲,更惹叶政廷警惕,他不会让这两人如愿。 薛其钢跪地叩首:“臣遵旨。” 叶政廷摆手:“让宴岚山和飞花营协助你,好好查查那些刺客都是谁的人!” “诺。”薛其钢起身弓腰退出清辉殿。 待薛其钢一走,袁氏脸色愈发难看,无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叶伯崇,直视叶政廷:“陛下之前龙体欠安,臣妾有一事不明,还望陛下解答。” 叶政廷猜测她多半要询问白日册封昭亲王的事,好在自己已想好如何应对,便道:“问吧。” “大盛律法,凡私立教派皆以邪教论处,创教之人处以极刑,诛九族。”袁氏满心不解盯着叶政廷,“为何,陛下还要厚葬陈凤仪?” 看来她猜到赵婆婆就是陈凤仪了。很好,叶政廷还免得找借口瞒她了。 叶政廷没看她,抬头直视屋顶雕梁画栋,理直气壮地道:“因为,朕仍然记得朕曾经是大陈将领!大陈末年诸侯割据战乱连绵,朕替大陈收复故土,但后来因执政长公主故去,大陈皇室无人继承大统,朕才勉为其难做了皇帝,皇后莫不是忘了?” 黄袍加身,三辞三请,这不过是叶政廷为自己不背上窃国自居的骂名,和将领们联合演的一场戏罢了,袁氏当然清楚。 袁氏冷笑了一声道:“这话,陛下骗骗天下臣民也就罢了,怎么,跟发妻也说这般冠冕堂皇的鬼话,真当臣妾老糊涂了么?” 叶政廷转身看着她,眼中已有杀气:“不论真心假意,那就是事实。朕着飞花营仔细打探过,崇明教乃大陈末年凤仪公主创立,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依眉,朕亏欠她的,你明白吗?朕根本不知她还活着。” 他一步步朝袁氏逼去,眼睛渐渐红了:“当年她给朕护国大将军的职位,让朕带兵清缴叛贼,朕却兵败一路逃亡。后来遇你父亲相救,为报恩,朕和薛其钢娶了你们姐妹……那时叛军打入皇宫,凤仪公主薨逝,朕却与你洞房花烛……你以为朕这些年心中好受吗?!”原来如此。 袁氏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万念俱灰:还以为当年是一见钟情两心相悦,谁知那人只不过是看上自己母家的势力罢了;还当是年少结发情浅缘深,真相却不过是利益勾连得鱼忘筌。 她看着叶政廷,忽然笑了起来,笑得身子摇摇晃晃,后退了两步,颤抖着手指着叶政廷,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以为自己和叶政廷这些年貌合神离,只是因为自己年老色衰,却没想到那人根本从一开始看上的,就不是自己这个人。 这一错,就是一辈子啊!袁氏闭了眼,慢慢放下手指。 叶政廷也知方才的话伤了袁氏的心,冷静下来才细想:犯不着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再失去袁氏这样一个左膀右臂。 他恢复了些许柔和模样,带着几分迫不得已的苦衷:“朕不是那种辜恩背义之徒,旧主就是旧主,大盛既已立国,朕也该给她体面。何况她人已经死了,朕让你厚葬她,在天下臣民心中,更显你胸襟山高海阔,何乐而不为?” 袁氏听着他的话,眼泪漱漱落下,竟是连看他都懒得看了,撑着书案绝望地道:“好一个巧舌如簧,不愧是真龙天子,如此面面俱到,真是叫人无可反驳。” 绝望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叶伯崇,眼神癫狂,寒声道:“儿啊,你知道比你十六弟,你输在哪里了吗?” 见两人吵架,叶伯崇心中惶恐,把头低得更低,颤声道:“儿臣不知。” 叶政廷预感袁氏要说什么话,大声怒斥:“袁依眉!你在胡说什么?!” 袁氏却不管不顾,指着叶伯崇疯癫了般又哭又笑:“你呀,输在不是你父皇爱的女人生的,也不是你父皇爱的女人养大的。你十六弟,这两样都占全了,即便他犯了滔天大罪,你父皇依旧可以饶他一命!哈哈哈哈……” 她竟把叶政廷没爱过她的恨意转嫁到叶长洲身上。 叶政廷正恼怒叶长洲的事,听到这话更是怒不可遏。 “疯妇!”叶政廷厉声怒喝,“啪!”一声扇了袁氏一巴掌,径直将她扇倒在地,看着袁氏涕泪满面嘴角溢血,颤抖着手指着她大喝,“来人!将皇后关在春喜宫,没有朕的旨意,一步也不许踏出宫门!” “诺!”殿外宫人闻言,立即小跑着进来去拉袁氏。 第323章 第183章 爱侣狱中见 叶伯崇见叶政廷如此伤他母后,急红了眼,跪地磕头如捣蒜,声泪俱下哭道:“父皇,母后年老体弱,受不得如此刑罚啊!还请求父皇饶恕母后!儿臣愿意替母后受过!” 袁氏被拖着望殿外去,满脸是泪绝望冲叶伯崇怒吼:“不许你替本宫求情!本宫就是死也不要你替本宫受过!好好做你的太子,好好待你的太子妃,日后不要学你父皇做那负心之人!” “哈哈哈……叶政廷,你会遭报应的!” “哈哈哈……” 袁氏被拖着边走边发疯怒骂哭吼,出了清辉殿,殿门“吱呀”合上了,只留下袁氏渐渐远去的凄厉咒骂。 “父皇!父皇!”叶伯崇彻底慌了,跪着涕泪满面朝叶政廷爬去,抱着叶政廷的腿哭得如丧考妣,“父皇,求父皇不要迁怒母后,是儿臣不孝,是儿臣无能,求父皇降罪儿臣就好……” “父皇,母后这些年为您殚精竭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念在与母后多年的情分,饶过母后吧!” 不过是禁足,叶伯崇哭得竟像是袁氏要被处以极刑那般惊慌无措。叶政廷被他抱着腿,走不得,也坐不得,不由得怒道:“堂堂太子,你看你像什么样子?不过是禁足,你就如此仓惶,若是将来你母后驾鹤西归,你岂不是要随她而去?!” 叶伯崇哭得撕心裂肺,就是不松手:“儿臣不能没有母后,如果父皇一定要迁怒母后,连儿臣一起罚吧!我们母子有个照应。” 见他如此窝囊,哪像个要继承大统的皇储,叶政廷不由得又想起他做的那些蠢事,更恼怒,抽出脚狠狠踹向叶伯崇肩膀:“既然如此,朕成全你。来人!将这逆子给朕拿下,关进春喜宫,和他母后团聚去吧!” 半夜,叶长洲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话,不顾浑身疼痛,就着昏暗的壁灯,见薛其钢和薛凌云正在牢门外低声交谈。他左眼比之前视物清晰一些,但左耳还是听不见,浑身不适,头重脚轻。 “好了,别说了。”薛其钢低声斥责薛凌云,“人在自己府邸会有什么危险?你跟着去做什么?你私自逃出来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说完薛其钢便不理会薛凌云,径直打开牢门的铁锁,弓腰进来。 一进牢门,薛其钢发现叶长洲竟然坐起来了,连忙拱手:“昭亲王殿下,陛下有旨,让我送殿下回府。” 昭亲王?叶长洲懵了一下,转头看向牢门外的薛凌云。 牢门外,薛凌云关切地望着他,冲他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罢了,什么郡王、亲王,不过是在叶政廷一念之间。没有实权在手,便是封他为太子也无用。 “好。”叶长洲下床穿好靴子,对薛其钢拱手一礼,“有劳煜王。” “昭亲王殿下客气。”薛其钢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请。” 叶长洲低头出了牢门,见薛凌云紧张地望着自己,眼眸中流露出极致的思念与担忧令人心疼。只一眼,叶长洲便不敢再看他的眼睛,生怕下一刻就会忍不住热泪涌出。 薛凌云用尽洪荒之力,方才克制住冲上去抱叶长洲的冲动,隐忍得双眼通红,眼睁睁看着叶长洲被士兵围住。 门外士兵全副武装围着叶长洲,说是护卫,倒不如说是押解更恰当。叶长洲暗自苦笑:看来所谓的“送殿下回府”,只是又换了个关押自己的牢笼而已。 他惧怕在大庭广众下,薛凌云对自己流露出的那挖心掏肺的疼爱,但自己和他熟识,此刻装不熟不妥当,只得转头冲他拱手一笑:“世子,别来无恙。” 只匆匆一瞥,他便不敢再看薛凌云那双深邃的眸子,不自在地把视线挪到一旁。 自从回坞原,两人再没见过面。再次见面,薛凌云挨了一顿打被罚跪祠堂,叶长洲沦为阶下囚,谈何“无恙”? 借着昏暗的灯火,薛凌云眸光暗沉,极端的痛和爱都在那一双眼里。他细细凝望叶长洲,见他一身脏污的囚服,头发散乱,苍白的脸颊上布满污痕和血迹。一直以来都是衣冠整齐,光彩照人的昭郡王殿下,如今却落得如此狼狈。薛凌云鼻头一酸,连忙背过身去,颤抖着声音问道:“殿下,你受伤了?”红着眼睛轻声道,“脸上,有血。” 叶长洲不想让薛凌云看到他如此狼狈,转身避开薛凌云的目光,试图用袖子擦掉脸上的血迹。但那血迹已经干了,哪里擦得掉,越擦越显得他慌张和可怜。 约莫是觉得自己擦干净了,他这才放下手,装作若无其事侧脸对薛凌云一笑:“无妨,许是刺客的血。” 薛凌云只觉得胸口憋得慌,像是被一个大石头压着。那人脸颊血迹明显是从耳朵流下来的,脸颊上红肿也未消下去,还能看得到手指印。 不知叶政廷那一巴掌用了多大力气? 薛凌云侧身对着他,衣袖下双拳紧握,手指节捏得发白,寒声问道:“殿下若知回来后是这般光景,还会急着回大盛吗?” 叶长洲见薛凌云有些失态,连忙用手遮住自己的脸,勉强笑道:“自然要回。我又没犯什么律法,既然是为国立功,功成为何不回?凌云兄,若你知跟我回来,有功不赏却要挨一顿责罚,你还回不回来?” 薛凌云转头看着他,眼里的恨意都要涌出来了:“殿下为大盛立下如此之功,您都能舍弃了庆安国的高官厚禄,哪怕回来就被下狱也不后悔,我又有什么怨言?挨打就挨打呗,还能打死我吗?我皮糙肉厚,那几鞭子还扛得住。但殿下金枝玉叶,哪受得住那样重的巴掌……” 第324章 若非薛其钢在场,叶长洲真想冲上去抱住薛凌云大哭一场。原以为身经百战刀枪不入,叶政廷那一巴掌并不算什么委屈,却没想到那伪装出来的坚强,在薛凌云面前却那样不堪一击。 薛其钢怕两人再说出什么冒犯天颜的话,板着脸冲薛凌云道:“好了,夜深了,别耽搁殿下休息。”转头冲叶长洲笑道,“殿下,请。” 叶长洲冲他微微颔首,逃也似地绕过薛凌云身边,出了牢门。 薛凌云眸子在夜色中似寒刀,紧贴在叶长洲身后:“煜王府和殿下府邸顺路,我送殿下一程。” 未等薛其钢开口制止,叶长洲便道:“有劳凌云兄。” 他好歹是皇子,既然开口了,薛其钢怎么也得卖他几分面子,便没有阻拦薛凌云跟着去。 回府的路上,薛凌云策马走在叶长洲轿辇旁,外人看来他似乎是在给叶长洲做护卫。 薛凌云压低声音冲轿辇内道:“长洲,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受伤了?你左眼红得异常,脸颊的血是耳朵里流出来的。你是不是……是不是已经看不见、听不见了?” 叶长洲听力受损,只得将身子努力往窗边探,才能勉强听清他说什么。关心则乱,他担心薛凌云知晓自己重伤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便道:“刺客没能伤了我,是我父皇那一耳光……你不用太担心我,如今我左眼勉强能看得见,应该没大碍。” “我求父皇给你找个大夫。”薛凌云勒了下马,颤声问道,“可还有别处不舒服?” “没有。”叶长洲撒了个谎。 “父王!”薛凌云冲着队伍前方大喊,“殿下受伤了,要着御医治伤。” 队伍停下来,薛其钢转头策马缓缓走来。他冷冷看了薛凌云一眼,没跟他多说什么,低头冲轿辇里问道:“殿下哪里不适?” 叶长洲在轿辇里轻声道:“有劳煜王,我左眼不适,可否劳煜王禀报父王,着太医去府上给我诊治?” 薛其钢点头:“本王这就着人去禀报陛下。”说完一夹马腹,带着队伍继续前行。 薛凌云骑在马上目龇欲裂,见叶长洲左眼伤成那样,牵缰绳的手都在颤抖,几乎要将那缰绳捏碎。这是他拼死也要保护的人,叶政廷竟狠心将他打成这样,薛凌云好恨,恨不得冲进宫去抓住叶政廷好好问一问,他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为什么要对自己的亲儿子下如此黑手。 然而,回京后所发生的一切,让薛凌云不得不冷静下来。赵婆婆的崇明教已被证实为铁证如山,即便叶政廷相信叶长洲并不知情,他也难以逃脱一个包庇窝藏之罪。 如今,赵婆婆已经身死,崇明教已经覆灭,叶长洲也被下狱。但叶伯崇和叶文惠仍不放过他,还要赶尽杀绝。 薛凌云的心完全被愤怒与怨恨充斥了,比叶政廷恩将仇报将他扣留京中更为愤恨。他紧紧捏住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不断在颤抖。 马蹄哒哒往航船山方向而去,薛凌云在轿辇旁低声道:“童若谦他们正在极力营救你,栾清平已飞骑去追常慕远,只要等他回来,你就有救了。” 薛其钢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面,背对着二人,好像并没有发现两人交谈。 “叶伯崇和叶文惠沆瀣一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叶长洲眼睛耳朵都疼得难受,干脆闭了眼睛靠在窗户上低声道,“这坞原我是待不下去了,如果能侥幸捡回一条命,我要即刻启程去南疆,哪怕去跟游夏贼子和东南反贼周旋,也好过在这里给他们当活靶子。” 薛凌云眼睛盯着黑暗,一言不发,只是眼中透出的狠厉决绝令人胆寒。 “薛凌云。”叶长洲轻声唤道。 “嗯。”薛凌云红了眼睛,鼻头微酸,故意不去看叶长洲。 “好好保全自己。”叶长洲坐在轿辇中低声道,“只怕还要出事。” “保全自己”四个字简短,但在这般困境中,却是叶长洲唯一能为薛凌云打算的了。 “我知道。你父皇,太过分了。”薛凌云声音在颤抖,极力隐忍克制着汹涌的恨意。 叶长洲对叶政廷已经失望透顶,根本不想提这个人,难受地别过脸去,把自己埋在阴影里:“罢了,我终究不是他喜欢的儿子,他能给我留条命就不错了。” 可是他声音里的落寞,好叫人心疼。 薛凌云虽没有母亲,但跟薛其钢父子情深,不由得更可怜叶长洲。他母妃早逝,父皇又狠心,唯一相依为命的赵婆婆又故去了。现在他身边已经一个亲近之人也没有了,他只有自己了。 薛凌云红着眼:“你回府给我好好养着,什么也不要想。” 叶长洲没骨头似的倚着轿辇轻声道:“是啊,哪都去不了,反倒可以好好歇息……” 快到航船山了,叶长洲若有所思,轻声唤道:“薛凌云。” “嗯。”薛凌云应声。 叶长洲腹中思忖半晌,惨笑了一下道:“没什么……到时候再说吧。” 历经重重磨难,如今的叶长洲顾虑更少了,只要还有命在,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他原本一步步帮薛凌云逃离坞原的计划落空了。现在,叶长洲只有孤注一掷,快刀斩乱麻。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刀下去,薛凌云父子能不能承受。 景纯,你也放心,我便是拼上我所有的一切,也会帮你逃离坞原这烂天烂地。 第325章 第184章 众口可铄金 回到王府,已是寅时。薛其钢护送着叶长洲,越过里三层外三层的封锁,径直将叶长洲送到暖阁。 “殿下,府中崇明教余孽尚未清查完,”薛其钢站在暖阁门外冲叶长洲抱拳,“为殿下安危着想,这两日委屈殿下不要出这院子。” 府中有多少“余孽”,叶长洲比谁都清楚。但他现在自身难保,再管不了那么多了。折腾了半宿,叶长洲困顿得紧,疲惫地道:“有劳煜王……本王多有不便,便不送了。” 薛其钢抱拳告辞,转身出院子对守在门外士兵道:“殿下吃穿用度不可短缺,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士兵犹豫着问道:“那府中下人,可以进去伺候吗?” 薛其钢斜了他一眼,吓得士兵立即低头不敢与他对视。薛其钢不多说,背手转身就走,冲远处巡逻的副将喊道:“少博,你来。” 副将立即小跑过来抱拳:“王爷,请吩咐。” 薛其钢指着暖阁校园门口的士兵道:“此时关键,换几个机灵点的士兵,榆木疙瘩换去看大门。” “诺。” 副将转头,见门口那“榆木疙瘩”一脸通红局促不安地望向这里。 出了昭亲王府大门,薛其钢翻身上马,一声令下:“回府。” 薛凌云策马小跑跟上薛其钢,望着他父王一脸谄媚,如果此时给他一个尾巴,他定能将尾巴毛摇秃,羞赧开口:“孩儿多谢父王。” 薛其钢目不斜视盯着前方,声音冷淡:“谢?呵,你不是要叫为父后悔吗?” 薛凌云心中暗骂自己混账,幸好没有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便嘻嘻一笑:“父王,孩儿知错了。孩儿这就回祠堂,再跪上两个月,好不好?” 见薛其钢不理他,又巴巴地道:“如果父王还不解气,孩儿自请家法处置,绝不叫疼!”带着些许羞涩低声撒娇,“父王,您就原谅孩儿这一次嘛,孩儿以后再不犯浑了。” 薛其钢不吃他那一套,叹了口气沉声道:“父王老了,你长姐也不知还能护你多少年。你以后能不能别再横冲直撞?若不是煜王世子的身份护着,你早死多少回了!” 辱骂皇后、逃避责罚、见叶长洲被下狱便方寸大乱试图劫狱,每一桩每一件都足以让薛凌云掉脑袋,全靠薛其钢为他周全。薛凌云羞愧地低下头:“父王责骂的是,孩儿知错了。” 薛其钢见他垂头丧气,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是我和你长姐过于骄纵你了,你呀,要狠狠摔一跤方才知煜王世子的身份护不了你太久。” “孩儿谨记。”薛凌云低声道。他原本还想哀求薛其钢,撒娇使赖让薛其钢同意他去昭亲王府守着叶长洲,但此时,他狠心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父王,孩儿回去继续跪祠堂,这次绝不再给父王闯祸。”薛凌云巴巴望着薛其钢。 黑暗中,隐约可见薛其钢眼中又慈爱和欣慰之色。 自上次妄议皇储被薛其钢骂了,薛凌云不敢再提怀疑今晚主谋是谁,只得旁敲侧击:“父王,牢头和守卫统领失职之外,只怕还有别的罪行。”薛凌云低声道,“自儿臣在天牢遇刺后,儿臣便在暗中关注天牢这两个职位替补人选,这两人之前还一文不名,怎么就能从普通狱卒和守卫一跃成了牢头和统领呢?” 薛其钢没吭声。 薛凌云又低声道:“还有那自挂房梁的狱司大人,听闻他一对双生女儿很早就失踪了……有人看见她们姐妹俩在城东那座宅子出现过。” 薛其钢低声打断他:“为父不想你惹祸上身,此事你就不要插手了,回去好好反省吧。” 薛凌云咬了咬唇,继续道:“父王,我发现飞花营动向异常,只怕陛下在暗中调查一些事。叶文惠在朝中结党虽没浮到明面上来,但只怕也瞒不住了。”他压低声音,凑过去低声道,“尤其,他指使太子状告十六殿下,私派府兵强搜皇子府邸,这可是欺君罔上的死罪。咱们陛下那么小心眼,他能容忍叶文惠如此放肆?” 薛其钢白了他一眼:“妄自揣测帝王心思,你还嫌被打得不够狠?”说完背着双手转设就走,“这些事暂时都跟你没关系,你还是老老实实跪祠堂吧!” 天光大亮,坞原城一夜变天,昨日还是百姓口中“造福万民、福泽千秋”的昭亲王殿下,经历下狱、被刺杀,又被半夜送回王府羁押。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太医刚仔细查过他耳朵,此刻正一脸凝重地给他把脉。 “如何?”叶长洲左眼还是疼痛,便没睁眼。 太医一下跪在地上,颤声道:“殿下,恕臣直言,殿下耳膜破裂,只怕……只怕难以康复!” 叶长洲的心狠狠沉了下去。 好好狠的人,好狠的心。不知叶政廷那一巴掌扇下去时,在想些什么?他有没有过一丝心疼自己? 断然是没有的。 他明明看见自己左眼受伤,左耳流血,可他依旧无动于衷。若不是自己求着薛其钢,他哪里会派御医来为自己诊治? 叶长洲苦笑了一下,无力地抬手:“起来吧,都是命。” 太医却不敢起身,以额触地继续道:“殿下……殿下左眼受伤很重,虽然现在迷迷糊糊看得清……但……”难道还要瞎? 叶长洲心里难受得要命,嘴上却淡然道:“还有什么坏消息,一次性说了吧。” 第326章 “臣会竭尽全力保住殿下左眼。”太医颤声道。虽然明着承认,但也默认了。 叶长洲心灰意冷,摆摆手:“去吧。对了,陛下若问起我的伤情……罢了,他不会问的。你去吧。此事不许你向任何人提及,尤其是煜王府的人。” 薛凌云若知道叶政廷一巴掌将自己扇聋了,他会不会提枪上马闯入禁宫为自己讨公道?叶长洲不能让薛凌云再为自己冒险了。 王府东面街头,剃头挑子已经摆开了,一个老汉躺在躺椅上正享受剃头匠给他刮面:“唉,这世道真是人心不古,真正造福百姓的好人,看,说被下狱就下狱了。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却一个个吃的脑满肠肥。” “谁说不是呢!”剃头匠眯着眼盯着老汉皱皮的脸,认真用刀刮去胡茬,“城中各处教学点设好,庆安国工匠认真教工艺,听说烟袋巷的刘老三媳妇去学了两天,已粗略学会如何织羊毛毯了。你想想若是教学点再开三五个月,咱坞原只怕要开好几家羊毛毯店,到时候会带动养羊的,卖羊毛的,织毯的,开店的,多少人能得实惠啊!” “谁说不是呢!”老汉道,“我听说昭亲王殿下带回的番薯,亩产能达好几千斤,以后大家都不用挨饿了。” “是啊,口粮有了,冬天不用挨饿,也不用去向东家借粮,多好。”剃头匠叹息,“咱大盛呐,容不下有功之人。” 两人一番感叹,杨不易躲在街角,假装不在意地听着二人交谈,起身往下一处。童若谦给他的任务,便是散播叶长洲的功劳。杨不易将在庆安国所见所闻和叶长洲游学的业绩大肆宣扬,形成燎原之势,逼着叶政廷不敢轻易伤叶长洲的性命,否则将天怒人怨。 这样的言论一旦散播,便如同燎原之火,在坞原百姓中迅速传开。尤其是庆安国工匠的各大教授点,大盛百姓与庆安国匠人们一边学习技艺,一边感叹叶长洲被下狱一事。言谈间,众人情绪激动,群情激愤: “昭郡王殿下为咱大盛百姓带来如此多珍贵的种子和技艺,功在千秋社稷,怎么能遭受这样的冤屈啊!” “是啊!昭郡王殿下这般一心为民之人,怎么可能会与邪教头子有关。” “那必定是那些无中生有的谣言!” “他们会不会对殿下用刑,屈打成招?” “唉……昭郡王殿下真是生不逢时,若是在汉唐盛世,他必能立生祠,受香火。生在我们大盛,却是如此的下场。” “小心言论,这里可有不少朝廷的走狗……” 人们越说越气愤,恨不得立即揭竿而起,为叶长洲鸣冤。然而,他们也明白,这样的举动无异于飞蛾扑火,不仅无法拯救叶长洲,还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只能默默祈祷,希望叶长洲能够挺过这一关,早日重获自由。 民众虽无为叶长洲揭竿而起的力量,却有众口铄金之能。这样的言论在坞原传了一天,很快便引起朝廷上下的高度重视。 晡时,清辉殿内,叶政廷听完冷剑的禀报,气得将案上东西一股脑拂到地上,龙颜大怒:“竖子,匹夫!” 冷剑只剩左臂还在,单膝跪地:“陛下息怒,如今关于十六殿下有功却被下狱的言论传得沸沸扬扬,百姓口中多有怨言,还请陛下决断。” 要堵住悠悠众口何其之难?叶政廷历经大陈末年的战乱,知道最不能压迫的,便是民心。言论可以禁止,但禁不住人心里的想法。一旦这样的言论形成了燎原之势,自己若强行下令禁止这样的言论,只有被反噬的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一点,叶政廷深信不疑。 “逆子,逆子!”叶政廷气得手发抖,跌坐在龙椅上。到这里,他才想起陈凤仪的话:她教叶长洲帝王之道,教他如何驭下之术,教他如何抉择进退。如今,他已然成事,用陈凤仪教他的东西在对付自己了。 叶政廷一阵阵心惊,他知道叶长洲在庆安国的经历,却不知道他是如何在绝对逆境之下果断抉择,又如何在强权压迫下委曲求全。如今被这事一刺激,叶政廷这才想起来,自己从未想过,叶长洲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自己那么多儿子,若是换做其他人,能否做到叶长洲这般成功?太子敦厚却庸懦,断然做不到;老二叶仲卿,若以他刚正的性子,只怕进入庆安国第一天便折戟,因为他断然不允许庆安国悔婚;老五叶文惠……罢了。 叶政廷颓然闭目靠在椅背上,已然不愿想下去。 “冷剑。”叶政廷疲惫地唤道。 “属下在。”冷剑跪地应声。 “知道如何平息众怒吗?”叶政廷睁眼,眼中凶光一闪。 “请陛下赐教。” 叶政廷目光如炬,盯着冷剑的面庞寒声道:“嫁祸于人。”随即一字一顿道,“嘉亲王府。” 第185章 长洲困暖阁 午时,城东那豪华宅子,原本一入夜就热闹非凡的内宅一片寂静。这宅子名义上是西域富商的,实际早两年前就成了叶文惠和朝中官员来往勾结的场所。 自失去流水山庄后,此处便成为了叶文惠的大本营。他将流水山庄和凝香馆的妙龄女子搜罗来悄悄养在此处,供人玩乐;同时也将向他投诚的朝中官员的父母、子女养在府中,明面上是体恤朝臣,实际上就是他的人质。只要他需要用人时,这些都是保证他能调动人的手段。 第327章 宅内一处清幽的小院,叶文惠在院中优哉游哉地品茶,丝毫不为昨夜的事担忧。他一左一右跪坐着两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女,煮水烹茶地伺候着他。 林武低眉垂首走过来,站在叶文惠面前却不吭声。 叶文惠捏着白玉杯,盯着杯中茶:“但说无妨,她们很快就是自己人了。” 林武听到“自己人”,不由得阴恻恻一笑,拱手道:“殿下,牢头和守卫统领进了刑部大牢。刑部尚书孙振武又是薛其钢女婿……” 林武微微一笑看着林武:“你担心屈打成招?”胸有成竹地道,“放心吧,他们断然不会招出你。牢头的母亲在本王这里颐养天年,守卫统领的独子在府中陪青儿念书,否则本王当初怎么会让他们坐上那高位?” 林武低头道:“人心难测,万一他们受不住极刑……殿下还是早做决断。” “哎……”叶文惠嗔怪地盯了他一眼,又左右看了一下那对少女,“别吓着孩子” “诺。”林武应声。 叶文惠也没理他,转而对两个少女道:“贞儿,瑜儿,你们的父亲冤屈上吊了,本王甚是遗憾。” 这两个女子便是那上吊的狱司的女儿。两人一听,顿时惊恐万状地对视一眼,连忙伏地叩首哭道:“王爷!求王爷为我们做主!” 叶文惠起身背手,无视两人哭得惶恐不安,似是心有不忍,抬头望着天边。 林武柔声哄道:“可怜的孩子,别哭了。王爷宅心仁厚,对你们父亲有知遇之恩,你们父亲这才把你们托付给王爷。平心而论,这两年王爷待你们如何?” 右边女子抬头,哭得梨花带雨:“王爷待我们姐妹恩重如山!还请王爷为我们做主!” 另一个也跟着哭道:“求王爷为我们做主!” 林武轻声道:“王爷知道你们父亲含冤待雪,虽然知道谁是幕后黑手,却苦无无证据。” 叶文惠听到这里,竟红了眼睛,似不忍再听,转身便走:“唉……你们聊吧,本王去也。” 姐妹二人哭着跪别:“恭送王爷。” 待叶文惠的身影消失在门内,一女子擦了眼泪直起身子拉了下林武的衣袍下摆:“武叔,我们父亲是怎么死的?是谁害了他?” 林武叹息道:“本来这些事不该跟你们说。但不忍见你们两个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他满眼惋惜看了一样姐妹俩,“有人嫉妒你们父亲年纪轻轻便做了狱司,便设计陷害他。他并非畏罪自尽,而是被人害死的。” 姐妹俩一听,不停向林武叩头,哭道:“凶手到底是谁?还请武叔帮我们,我们要报仇!” 林武叹息了一声道:“可怜的孩子。起来吧,我会帮你们的。” 当天晚上,狱司的一对双生女儿便在城东的一座小院里,做了叶文惠收买人心的工具,瞄准目标将人拉进小院,来了个以身饲狼。 刑部牢房的小吏被这突如其来的艳遇冲得昏头涨脑,干脆来了个左拥右抱。完事,尚未来得及穿上衣衫,林武便带着人冲进来,将屋中人团团围住。 那小吏与林武相识,见他带了那么多府兵,吓得裤子都没来得及提就跪地不敢吱声。他在吏部任职,却偏偏狎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林武意满志得扫了一眼床上衣衫不整、瑟瑟发抖的姐妹俩,随即看死狗似的盯着伏在脚下抖如筛糠的男人一声冷笑:“肖斌,你好大的狗胆!我大盛律例,当真是不怕死啊!” 肖斌吓破了胆,磕头如捣蒜:“求林大哥饶过小弟这一次!小弟不知这两女子是妓子,是她们先勾小弟的!”一咬牙便攀咬起来,指着姐妹二人道,“她们私设窑子做皮肉生意,按律也当罚!” 林武冷哼了一声,寒声道:“这是自然!”随即朗声道,“来人,把这两个女子带走!” 姐妹俩连衣服都没穿齐整就被士兵粗暴地拖出去了,一边挣扎还一边假哭:“官爷,饶过我们姐妹这一次吧……” 肖斌满眼惊恐看着姐妹俩被拉走,吓得不停向林武磕头:“林大哥,如果把小弟送交官府,小弟就完了!还请林大哥放小弟一条生路,小弟日后一定报答林大哥!给林大哥当牛做马也绝无怨言!” 林武盯着肖斌的后背,冷笑道:“不用日后,你现在就能效劳。” 肖斌和林武前后脚走出院子,黑暗中一个身着黑袍的人便盯上了他们。 昭亲王府,叶长洲一觉竟然睡到了夜间。醒来的一瞬间顿感眼部不适,连忙用手摸了下,发现被缠上了布条,这才想起太医给他上了药。为了不让他用眼,太医将他双眼都给蒙上了。 他迷迷糊糊撑着坐起来,拉开被子软绵绵道:“来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陌生声音下人进来弓腰垂手:“殿下,有何吩咐?” 叶长洲嗓子干得难受,问道:“赵婆婆呢?本王要用汤。” 那下人像是听到什么恐怖之事,吓得“噗通”一声跪地,瑟瑟发抖颤声道:“王爷!” 叶长洲这才反应过来赵婆婆已经死了。 他苦笑了一声,下床穿鞋:“你起来吧,本王要用膳。” “诺。”下人连忙退了出去。 远处遥遥响起打更的声音,已经子时了。王府个各处漆黑一片,唯有暖阁还亮着灯火,不过叶长洲根本看不见。他披了件薄衫,双眼蒙着白布,认真用膳。 第328章 炖乳鸽、烧子鹅,这晚膳的规格与宫中别无二致,叶长洲唯一能吃的就只有那一盘蕈菇菜心和炖鸡蛋。他轻言细语吩咐身边下人给他夹菜,只要素食,丝毫荤腥也不要。 已经一天一夜没进食,叶长洲很饿,一碗鸡蛋羹很快就下肚,他这才放下筷子,饮了一口汤,将脸侧向下人的方向,问道:“你是从何处调来王府当差的?” 那下人见叶长洲只用那清汤寡水的素食,对那些精心烹制的荤菜却不屑一顾,正惶恐不知新主子的口味,听叶长洲问话,连忙低头道:“婢子是从宫里来的,内务府指派婢子和另外十九个宫人来专门伺候殿下。” “哦。”叶长洲想起册封亲王那天,皇后说了要赏赐宫人,“以后别叫膳房备荤菜了,本王不喜欢。” “诺!”宫人吓得一缩。 皇后对宫人管教尤其严厉,她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必须要合规矩,否则便是宫规处置。叶长洲听她声音带着恐惧,便道:“在王府当差,没有宫里规矩大,起来吧。” 下人连忙叩首:“多谢殿下。” 今夜注定难眠,叶长洲眼睛受伤什么都看不见,却再无睡意,只是坐在暖阁榻上,默默想事。看不见听不清,少了俗世杂音扰心神,叶长洲思路倒变得清晰起来。 这次栽在崇明教一事上,并非偶然;当自己意满志得准备回大盛,叶文惠又岂甘心被自己釜底抽薪?他定是要报复的。 叶长洲微微一笑:我挖了他祖坟,他刺我一剑,公平。 不过这次叶长洲虽然被他重伤,叶文惠也好不到哪里去。叶政廷可以容忍他结党营私、撺掇太子,但绝对无法容忍他欺君罔上,越俎代庖。 自己再不受宠,也是马上要做亲王的人,他怎么就敢私带府兵来搜府邸?真是骄纵过了头,便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了。如今常氏已除,叶政廷容他在坞原放肆这么久,将他高高捧起,接下来便该让他狠狠摔下去,斩草除根了。 叶长洲闭目沉思,将这半年来发生的事统统回忆了一遍:叶伯崇三番五次被人当枪使,在帝后面前屡屡干蠢事,即便袁氏一心保他,只怕他在叶政廷面前也渐渐失了欢心;叶文惠自常氏身死、被封亲王后便愈发放肆,结党营私到宫人都在议论的程度,到如今公然私闯皇子府邸,叶政廷下一个要料理的定然是他。 而自己……被爆出崇明教一事,生死难料。 好一个三败俱伤。 叶长洲开了窗,屋子里没点灯,漆黑一片。赵婆婆已死,叶政廷那一巴掌断送父子情,除了薛凌云,叶长洲再无软肋。人一旦没有了后顾之忧,做事便干脆利落起来,心也会越来越冷硬。 第186章 谋定而后动 刚入夜,叶政廷便召薛其钢进宫,在御书房陪他下棋,下了快两个时辰还未结束。左忠勇陪在叶政廷身边,时不时偷偷打哈欠,困顿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还在不断为两人斟酒、换菜。 “陛下,夜深了,少饮些酒吧。”左忠勇放下酒壶轻声劝道。 叶政廷兴致正浓,落下一子把薛其钢逼到了死角:“哈哈哈哈,慎之,你又输了。” 薛其钢白日清缴崇明教忙了一天,入夜又被叶政廷拉着下棋,已十分疲惫,站起来拱手道:“陛下,臣输了。” “哎,坐下。”薛其钢连忙招呼他,转身对左忠勇道,“再给煜王加些菜。” “诺。”左忠勇应声,连忙吩咐宫人去办。 薛其钢趁机道:“陛下,臣已经用不下了。” 叶政廷摆手道:“你就好好坐着。”他脸颊微红,“好不容易解了西潘之祸,流番洲战事重开,湘楠又传来捷报,朕心里高兴,多少年没陪朕饮酒了,今夜饮多点也无妨。” 说着拿起酒壶给薛其钢倒酒:“你的量朕是知道的,就是再来一壶你也饮得下。” 发生了这么多糟心事,叶政廷还能高兴得起来才有鬼了。薛其钢不拆穿他,连忙扶着杯子道:“那是年轻时,如今臣快七十了。” 叶政廷抬头望着薛其钢,花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眼角,他失落一笑,放下酒壶道:“是啊,一晃就是几十年过去了……孩儿们长大了,翅膀硬了,我们都老了。” 薛其钢想起白日薛凌云的话,又联想到近日坞原的异常,嘉亲王结党一事都快浮到明面上来了。他思索半晌,想着在这风云涌动的节骨眼叶政廷还要找自己饮酒下棋,只怕别有用心,便开口道:“陛下,臣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 “今夜我们只论兄弟,不论君臣,你说。”叶政廷饮了小半杯酒。 薛其钢不与他对视,低头拱手:“臣僭越,斗胆请陛下令飞花营查一查嘉亲王。臣偶有听闻朝中大臣与他来往甚密,加上这次擅自抄十六殿下府邸一事,臣认为嘉亲王再尊贵,也不能如此目无圣上。” “他此举,置朝廷法度于何处?”薛其钢目光如炬,“若大盛朝堂谁地位尊崇,便可以目无法度随便查抄别人,这天下岂不大乱。” 叶政廷直起身子审视着薛其钢,眼里闪烁着狐疑的微光。半晌,他才笑了:“慎之,这话,不像是从你嘴里能说出来的。”他若有所思盯着薛其钢,“你这老狐狸一向万分谨慎,今日怎么了?” 薛其钢连忙跪下,拱手道:“陛下,臣不愿见陛下被人如此欺凌,不愿大盛朝堂有人结党营私,更不愿不愿诸位殿下手足相残。即便十六殿下有罪,也该陛下由来亲自赐罪。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臣作为陛下的臣子,当恪尽职守,无法容忍妄图左右、戏弄陛下之人存在!” 第329章 叶政廷凝视薛其钢的眼睛,眸光微动,忽然笑了:“难得,你这老狐狸居然还肯跟朕说点真心话。” 薛其钢却没笑,恭顺低头:“陛下给与臣如此高官厚禄,臣时常惶恐,丝毫不敢有负君恩。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薛其钢这番肺腑之言,说到叶政廷心里去了。自春猎后,叶政廷虽给予叶文惠亲王的头衔,却对他日益警惕。他作为亲王,却敢带府兵抄皇子的府邸,何等嚣张跋扈。叶政廷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如今坞原百姓议论纷纷,矛头直指叶政廷。他正想借此机会除了眼中那根钉子,借机将所有屎盆子都扣到他头上。 叶政廷伸手扶起他,拍拍他的肩膀目光如炬低声道:“慎之,还是你懂朕。”他叹了口气道,“这逆子所犯的罪孽,又何止擅自抄皇子府邸。他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朕都给他记着。不过那时朕不能马上动他,一来那时候庆安国还在常如松手中,二来他勾连朝中诸多大臣,牵一发动全身,要连根拔起不那么容易。” 叶政廷直起身子背手道:“从叶长洲去游学开始,他们兄妹二人一路遭遇的伏击刺杀,朕便决定好好清一清这大盛官场。如今朕已经完全掌控那逆子结党营私的罪证,这次,朕要把那些蛀虫全都揪出来。朕今夜叫你来,便是要你做好准备,卯时便动手。” “诺!”薛其钢跪地应声。他暗中擦了擦冷汗,幸好自己抢先一步说了这事,否则只怕会落得叶政廷疑心。 “那逆子与东南反贼勾结,为保万无一失,你拿朕的虎符,速去神机营调两千人来,一千人守住各关隘,一千人卯时进府捉拿逆子。”叶政廷朗声对左忠勇道,“命宴岚山带飞花营先将那些罪臣监控起来,陈珂带皇家御卫军严阵以待,卯时动手,将朕名单上的人全都拿下。” 山雨欲来风满楼,夜黑风高,飞花营迅速出动,将朝中各部与叶文惠来往密切的臣子严密监控起来;陈珂统领皇家御卫军则在营中枕戈待旦,只待卯时一到便动手;薛其钢飞骑前往神机营,调了两千火枪兵飞奔向坞原;冷剑则奉叶政廷的密令,要将最后一人的口供拿到。 和郡王府邸,叶子洛身着里衣,正在屋中疯疯癫癫唱着曲,头上插着各种玉钗簪子,脸上涂得跟鬼一样,依旧爬上桌子咿咿呀呀唱着戏,下人围着他正在劝说他下来。 冷剑藏在屋顶,抬起左臂对准屋子,只听“嗖”一声,一支带着尾羽的袖箭稳稳插在床柱上。 屋中人瞬间呆住,叶子洛见状竟极其麻利地爬下桌子,三步两步跳着过去将羽箭拔下,趁下人还没反应过来,快速打开纸条看了,随即塞入口中咀嚼起来。 “殿下,不可!”下人吓坏了,急忙冲过来试图阻止他。但叶子洛眼爆精光,三两下将那纸条咽下去,疯狂大呼:“哈哈哈哈,真美味!” 见屋中乱做一团,门外的冷剑眸光寒冷,一闪身融入黑暗。很快,他便在和郡王府后的小门外现身,抱着胳膊等候着。 冷剑在暗中等待半个时辰,终于如愿听到那小门“吱呀”开了。转过身来,见叶子洛正站在他身后,眸光清明,哪里还有半分疯癫的样子。冷剑低头:“殿下,久等了。” 叶子洛冷冷看着冷剑:“带路吧。” 小半个时辰后,叶政廷的御书房灯又亮起,叶子洛一身郡王服,跪地叩首:“儿臣拜见父皇。” 叶政廷披着外袍坐在小榻上,饮了一口浓茶,才寒声对叶子洛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君!” 叶子洛以额触地,颤声道:“父皇,儿臣有冤!天大的冤!” 叶政廷放下杯子,拢了下肩上衣袍,不咸不淡地道:“朕就知道你莫名其妙疯癫必有蹊跷。朕不传你,你是不是打算这样一直欺瞒下去?” 叶子洛不敢抬头,身子不断颤抖:“儿臣不敢!他是儿臣一母同胞的兄长,儿臣……儿臣……”说着便哭了起来,“儿臣实在不忍心……那日五皇兄吃醉了,在儿臣面前说母妃是他逼死的,儿臣好恨!儿臣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 叶政廷看着他,眼神冰冷,根本不像是看着自己的儿子:“说!一个字也不许撒谎。” 叶子洛哭道:“父皇!春猎时,儿臣是被……被五皇兄重伤!”他匍匐在地哭得凄惨,“儿臣跟他去狩猎,到了僻静处,儿臣想到那段时间发生的事,便求他不要做伤害大盛、伤害母妃的事。” 叶子洛哭道:“谁知五皇兄却突然发怒,骂儿臣胆小懦弱,只甘于做个富贵闲散王爷,胸无大志。儿臣气不过,便与他争吵起来。这时候,儿臣才发现,他身边的侍卫竟然在暗杀参加春猎的世家子弟,一时间树林中又冲出许多刺客,他们竟和五皇兄勾结,要杀光在场的人。” “儿臣吓坏了,便厉声质问他,为什么要和反贼勾结。谁知……谁知他竟一剑刺向儿臣!”叶子洛哭得不断颤抖,“儿臣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直到醒来时,他已经成了嘉亲王!” “母妃已经死了,儿臣很惶恐,害怕他要儿臣的命,便装作重伤不醒,希望能躲过他的毒手。”叶子洛哭道,“谁知他还是不肯放过儿臣,暗中派人盯着儿臣。儿臣为了活命,只好装疯卖傻……” “时间长了,他大概相信儿臣是真的疯了,最近一次吃醉酒在儿臣面前亲口承认,母妃是他逼死的!”叶子洛提提常氏哭得更惨了,“父皇,母妃纵然有罪,他也不该杀母!他杀母弑君,勾结反贼,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第330章 叶政廷冷眼看着叶子洛,寒声道:“逆子!你以为你就没罪吗?!” “儿臣有罪!儿臣请父皇赐罪!”叶子洛“砰砰砰”朝叶政廷磕头,“儿臣只要他死,父皇怎么责罚儿臣,儿臣都认罪!” 见叶子落哭得伤心,叶政廷心中只觉凄凉。他对叶文惠早已寒心,只是等罪证确凿将他连根拔起;但对于叶子洛,他一没参与杀害叶恒丰,二没参与常氏的阴谋,叶政廷一时有些不忍。叶子洛虽是异族女子生的孩子,但这么多年,不论真情假意,总有些父子情份在。 叶政廷苍老的眼眸透着些许微光,盯着叶子洛瘦削的脊背寒声道:“来人,将他看管起来。” 左忠勇连忙应声:“诺。”随即叫两个侍卫进来将叶子洛拖下去。 叶子洛被侍卫拖着走,边走边哭喊:“父皇饶了儿臣吧!” 第187章 圣驾临暖阁 此时,拿着常慕远救叶长洲书信的栾清平已策马跑到了坞原城北门。只见他一袭黑衣多处破损,瘦削的脸颊几道擦伤,中了箭伤的胳膊被他草草用布条裹住。那大黑马早在追杀中死去,这匹快马是常慕远给他的,马后腿也中了箭,一瘸一拐驮着他走到城门口,便轰然倒地,口吐白沫,看样子是活不成了。 栾清平倒在地上,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手举着常慕远的书信,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喊:“庆安国皇帝羽报!急呈陛下!” 羽报乃极重要的军情报告,守城士兵见状立即冲过来将他围住。守城将领也匆匆跑来,见是栾清平,惊得连忙搀扶起他:“栾大哥!怎么回事?!” 栾清平脸色煞白,口中溢出鲜血,颤抖着把书信交给守城将领:“呈陛下……”说完,头一歪,竟晕了过去。 叶政廷在清辉殿中背手踱步,冷剑进来禀报进度:“陛下,飞花营、皇家御卫军、神机营皆已到位,只待卯时。” 叶政廷紧锁的眉头微微松了些,问道:“嗯,那逆子有何动静?” 冷剑低头道:“嘉亲王府一切如常,并无异动,他没料到陛下会这么快动手。不过他府里除了一千府兵外,还私养了不少死士,城东那宅子里还有不少持械家丁,战力都不弱。不过这两处都已在神机营和皇家御卫军的控制之中。” 叶政廷寒声道:“便是一只苍蝇也不要放出去。告诉薛其钢和陈珂,朕要抓活的。” “诺!”冷剑应声。 左忠勇急匆匆跑进来,捧着一封带血的书信跪交叶政廷:“陛下,庆安国皇帝羽报!” 叶政廷微微皱眉,对冷剑道:“你下去吧。” 待冷剑走了,他才慢慢走到左忠勇面前,看着那封信,脸上愈发冷,似乎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把悬在自己头上的刀。 没有任何人喜欢被威胁,叶政廷作为皇帝更不愿意。京中百姓那些传言已经令叶政廷倍感危机,如今又来了个直掐咽喉的威胁。叶政廷眼中突然暴起怒火,拂袖“啪”一声将那书信拂道地上,龙颜大怒:“竖子,欺人太甚!” 左忠勇吓得跌坐在地,连忙跪地高呼:“陛下息怒,气大伤身,保重龙体啊!” 叶政廷气冲冲坐回龙椅,佝偻着身躯生了半晌闷气,才疲惫地开口道:“把那信拿过来。” 左忠勇连忙捡起信跪着双手递上去。 叶政廷铁青着脸展开信纸,眼睛快速掠过那薄薄的一页纸,眼中怒火更甚,暴起将那信撕得粉碎,摔到地上低声怒吼:“竖子!匹夫!欺人太甚!” 左忠勇见他气成这样,不知道常慕远为救叶长洲在信中说了多难听的话,连忙劝道:“陛下息怒啊!如今大盛刚刚解了西潘危机,不可再和庆安国交恶。” “朕知道!”叶政廷一股无名邪火不知道该往哪里发,气得拔剑“啪”将书案一角切下,怒道,“欺人太甚!” 叶长洲得了庆安国的支持,但在叶政廷眼里,他如今对自己的威胁才是最大的。可是迫于庆安国的压力,叶政廷又不得不放他。 得了百姓拥戴,得了邻国支持,叶长洲已然成事。走蛟遇水雨成龙,叶政廷无法阻止。 “这个儿子,终成了朕心头的一根刺。”叶政廷手中长剑“啪”一声坠地,“要拔,却拔不得……” “轰隆”一声惊雷,漆黑的坞原城上空炸开了一刀亮光。叶政廷站在幽暗的清辉殿中,等到卯时一到便要将叶文惠连根拔起。父子相残、家国飘摇……陈凤仪临死前的诅咒,似乎已经开始应验了。 叶长洲静坐在暖阁内小榻上,耳中听到院外守卫悉悉索索换班的声音,睡意全无。打更的梆子响起,已到丑时,下人都去睡了,唯独他孤零零坐在那里。屋里黑灯瞎火,从大门缝隙里透过来的亮光在他脸上形成一道竖光。 一道惊雷炸开漆黑的夜空,叶长洲也只是微感亮光。沉闷的空气中透着某种危机,令人不安。闪电湮灭,屋中又是漆黑一片。虽然眼睛上蒙着白布,但他依旧能微微感到那道竖光在慢慢变宽,侧脸用右耳细听,院门微微响起,似乎有人进来了。 那人脚步声沉重中带着蹒跚,走得很慢,不是下人。是谁能在这个时候进得府邸?叶长洲眉头微蹙,心中有了答案。 “吱呀”一声,暖阁的门开了。那人沉重的脚步踏进暖阁,只是站在门口没有走进来。 第331章 叶长洲缓缓起身朝那脚步声跪下去:“儿臣拜见父皇。” 叶政廷脸色铁青,冷眼看着叶长洲白布蒙眼跪拜自己,并不意外他的玲珑机敏。寒声道:“你倒是料事精准。怎么,知道朕会来?” 叶长洲直起上身,坦然将自己蒙着双眼的脸抬起:“儿臣不知,只是这个时候能通过守卫进来的人,只有父皇。” 叶政廷从未和叶长洲有过交心的深谈,左右是等待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不如好好跟他聊一聊。叶政廷缓缓走进来,在榻上坐下,看着小案上放着的字帖,不由得拾起眯起眼睛仔细看:“为何进来的只可能是朕?你的人不是能轻易进出么?连常慕远都被你搬出来了,要挟朕放了你。” 屋中黑灯瞎火,叶政廷老眼昏花,看不清那字帖上写的什么,不由得皱眉又将它放下,一双苍老的眼睛紧盯着叶长洲。 “因为此时想跟儿臣聊的人,唯有父皇。”叶长洲明明看不见,却一直将脸朝向叶政廷的方向,并不否认自己的人去向常慕远求救。既然叶政廷知晓了此事,说明栾清平成功了。 叶政廷见他脸上蒙着白布,自己说话时他也刻意将右脸侧向自己,深深叹了口气,沉声问道:“朕……伤了你眼睛?” 他那一巴掌何止伤了叶长洲的眼睛。 叶长洲顿了下,道:“是。” 叶政廷此刻对叶长洲的情感极为复杂,既心疼他,更恼恨他。他原本对这个忽视已久的儿子展现出令人惊叹的聪慧和能力欣喜不已,甚至在接到常慕远国书那一刻,幻想过与他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画面。 可是陈凤仪的崇明教和常慕远那封威胁信,彻底打破了叶政廷对叶长洲的幻想。这个儿子是条豺狼,是一条已经长出獠牙,随时能威胁自己帝位的豺狼。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可以随便处置的叶长洲了。一趟庆安国之行,不仅让叶长洲硬了心肠,更让他丰了羽翼。 在接到常慕远那封信的时候,叶政廷无数次动了杀死叶长洲的念头,可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杀念。 叶政廷要重新审视与叶长洲的关系。令老狼王心生忌惮的狼崽子,必须要妥善处置,否则一个不慎,狼王之位就要易主。 “朕听太医回禀,你左耳永久失聪了。”叶政廷紧盯着他,目露杀气。月黑风高杀人夜,今夜反正是要杀儿子,杀一个还是杀两个,都在他一念之间。 叶长洲并无半点生气或者委屈,淡然得似乎耳朵聋的是别人:“是。” 叶政廷自己拿起小案上的火折子,点亮了眼前那盏琉璃灯,屋子里这才亮了起来。他冷眼看着叶长洲苍白的脸,声音冷硬:“你恨朕。” 屋子里静得只听见灯火“噼啪”燃爆的声音,叶长洲跪在地上,右脸微微侧向叶政廷:“儿臣不敢。” 叶政廷冷哼一声:“哼,撒谎!” 叶长洲平静地扬起脸朝向他:“父皇当日要儿臣去庆安国游学,谁都知道此去性命难料,遑论回来。比起性命,一只耳朵算什么。” 这话简直在戳叶政廷肺管子,他气得闷声咳嗽了一下,捂着胸口软了些语气:“朕那时没办法,迫不得已。” 叶长洲心里冷笑,脸上去丝毫没有波澜:“儿臣说了,儿臣不敢恨父皇。” 若是以往,他哪会加那个“敢”字,叶政廷听得又闷咳了两声,转移话题寒声道:“朕今日来,是想问你一句话。” “父皇请问。”叶长洲面无表情“看”着他。 “陈凤仪在殿前说的那番话,明显是要保你。”叶政廷也看着叶长洲,眼中再无舐犊之情,透着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凶狠与较量。 “莫要再说你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你知道瞒不过朕。”叶政廷目光如炬。他可以因为叶长洲一句话就饶他性命,也可以因为一句话要了他的命。 “你是不是进宫前就和她勾结,回宫的目的就是报复朕?”叶政廷盯着叶长洲,眼中渐露杀气。 陈凤仪说得那么清楚,她是起过报复之心,但后来因为稚子怜爱,勾起了她内心深处的母性,她放弃报复之心,只是一心想要将叶长洲培养成才,完成她未竟之志。 叶政廷忌讳的便是有人觊觎他的皇位,儿子也不行。 叶长洲摇头:“昨日之前,儿臣都不知赵婆婆便是陈凤仪。”他抬头对着叶政廷,“父皇,若您出生便在帝王家,但因皇家子嗣繁多,生母地位低微,所以您是个无人问津的皇子。您的兄弟姐妹母家非富即贵,个个都比您受皇帝宠爱,随便哪个皇兄跺跺脚,都能要了您半条命,您会怎么办?” 叶长洲说着,身子晃动了一下,蒙着白布的眼睛看向地面:“父皇,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十五皇兄?您有多久没见过他了?您知道他连吃口热饭都要看下人脸色吗?”他苦笑了下,“主子势弱,刁奴欺主。在宫中,没有靠山,没有恩宠,还不懂藏拙的皇子,便是这个下场。” 他收了笑,直愣愣地面对叶政廷:“父皇子嗣繁多,儿臣排区区十六,儿臣之前可是有足足十五位皇兄,儿臣敢问父皇,除了太子、珩亲王、嘉亲王、和郡王,十五皇兄和儿臣,其余那些皇兄如今安在?” 第188章 父子狠决裂 众多皇儿夭折,这正是叶政廷心中最痛的事,没想到叶长洲竟此时提及,叶政廷一时语塞。黑暗中,只听他默默叹了口气,一言不发。 第332章 叶长洲弓了下身子,颓然道:“父皇您说,儿臣想活下去,想要长大,有错吗?不藏锋弄拙,装傻充愣,儿臣活得下去吗?” 叶政廷难受地闭上了眼睛。 “赵婆婆足智多谋见识卓远,是儿臣身边唯一能教儿臣活命之人。”叶长洲在冷硬的地面上朝叶政廷跪行而去,“儿臣看到十五皇兄被他们关进冰窖变成了残废,看见九皇兄被人毒死七窍流血,看见三皇兄失足坠楼血溅当场……儿臣害怕,儿臣想活命,儿臣只有紧紧抓住赵婆婆这根救命稻草,因为只有她肯教儿臣如何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活下去。” 他忍着膝盖针扎般的刺痛,跪到叶政廷面前,扬起脸看着他:“儿臣顶着霉运当头的名声,毫无尊严地活下来,可最终还是被扯进皇兄们争权夺利的战争中。”叶长洲蒙着白布的眼直面叶政廷,“父皇告诉儿臣,儿臣该怎么办?若是换做您,您又会怎么办?” 叶政廷无言以对,心中窝火,冷着脸猛地站起来寒声道:“那你也不该和她勾结!”他盯着叶长洲的脸,“你老实说,你有没有起过谋逆之心?” 叶长洲无奈笑了,叹气道:“儿臣便是拼尽一身本事,也只混个保命。谋逆?儿臣用什么谋?”他将那双苍白修长、却丝毫武功也不会的手举到眼前,苦笑对叶政廷道,“用这一双连剑都提不起来的手吗?” 叶政廷的皇子们从小都有师父教授武功,唯有叶长洲回宫时已过了武功启蒙的年纪,叶政廷便懒得给他找师父,只让他跟着皇子们去国子监念书。如今成年皇子只有叶长洲丝毫武功都不会,这才导致他在屡次遇刺时都只能想尽千方百计逃命。 叶政廷见他质问自己,认定叶长洲对他心生怨怼。为君为父,他怎能允许叶长洲对他心生不满? 怒火瞬间掩盖了愧疚,叶政廷高高扬起手掌,对准叶长洲那张脸。但见他眼睛上那白布,叶政廷手抖了一下,却还是狠心“啪”一巴掌扇到叶长洲左脸,顿时将他脸打得歪向一旁。 他这一巴掌,终是收了力道,只用了三分力。他气冲冲站起来指着叶长洲道:“你这逆子,字字句句都在埋怨朕忽视你、冷落你。朕告诉你,你的命是朕给的,朕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 叶长洲捂着脸,被打得跌坐在地。好在这一耳光并不重,只是脸颊发麻发烫。听着叶政廷这般无情的话,叶长洲放下手冷笑了一声:“呵……那父皇来这里,便是想要儿臣的命吗?” 看着他这反叛不服气的样子,叶政廷心头怒火更甚,恨不得立即将这逆子赐死。可是常慕远那封信中字字句句都浮现眼前:如果一天没有收到叶长洲报平安的信,常慕远将一天不封锁天机关隘,西潘铁骑或就将趁机南下。 这逆子看似软弱无力,实际韧如蒲苇丝,已悄无声息绕在叶政廷脖颈间,只要稍稍发力就能扼住叶政廷的咽喉。 叶政廷很想杀他,但不能杀他。 暖阁只能听见灯花燃爆声,空气似乎凝固成了一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静得让人恐惧。叶政廷心中起了几次杀机,但都被常慕远的威胁强行压了下去。 他盯着叶长洲,眸中厉色一闪而过,又坐下来,声音恢复了平常:“朕暂时不会要你命。待今夜事了,你便走吧。” 叶长洲缓缓撑着身子又跪直了,神态恭顺,仿佛方才冲叶政廷稍露獠牙的不是自己:“父皇是要将儿臣放逐吗?” 叶政廷闭口不答。 父子俩从相认到如今十年过去了,所说的话加起来还没有今夜多。叶长洲不是叶政廷最宠爱的孩儿,更不是叶政廷最看重的孩儿,甚至都谈不上喜欢不喜欢。若不是这半年发生这么多事,叶政廷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的十六皇子早已成年。 灯火下,叶政廷的正面隐在阴影里,苍老而刚愎的面容若隐若现。 叶长洲见他不答,又恭敬地给叶政廷磕了个头,算是把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了却。抬起头,叶长洲神色肃穆,道:“若父皇要放逐儿臣,不如把儿臣放去南疆吧。儿臣知道南疆是父皇心头之患,儿臣已替父皇了却北疆之祸,再让儿臣替父皇镇守南疆,以报答父皇的生养之恩。” 灯火摇曳,叶政廷不答。 叶长洲继续道:“收流番失地,平东南反贼。有生之年,不竞此志,儿臣绝不见父皇。” 这哪是叶政廷放逐他,分明在他心里,也将叶政廷放逐了。 叶政廷微微直起身子,苍老的眼眸盯着叶长洲清瘦的脸颊,目露精光:“你有此心,朕就成全你。” 此时,天色已微微发亮,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冷剑急匆匆进来站在门口大声禀报:“陛下,五皇子已捉拿归案,朝中与他结党营私的罪臣皆已被控制,还请陛下发落。” 叶长洲听得恍然:原来,叶政廷半夜到这里来与自己彻夜长谈,竟是在等待叶文惠被捉拿的消息。他,竟然这么快就动手了。 叶长洲耳中听得叶政廷悉悉索索站起来的声音,只听叶政廷朗声道:“回宫!” 他这一走,只怕父子二人再难见面。叶长洲连忙唤道:“父皇留步,儿臣还有话说。” 叶政廷背手,停住了脚步,头也没回:“你还有何话可说?” 叶长洲朝他叩首:“儿臣此一去,只怕再难见父皇一面。儿臣愿父皇龙体康健,万岁无忧。” 第333章 叶政廷没吭声,但挺得笔直的身子佝偻了一下。 叶长洲再叩首:“儿臣有负父皇期待,不敢再享父皇恩赐。亲王封号,府兵五千,黄金百两,良田万顷,儿臣统统还给父皇。” 叶政廷转身看着他,自己并没有说他要褫夺他亲王的封号,他为何不要这些恩赐? “你想做什么?”叶政廷冷眼看着他。从来没有一个人会主动放弃这荣耀,除非,他想要的更多。 “儿臣斗胆,只想用这些恩赐向父皇换一个人。”叶长洲又冲他叩首。 “谁?”叶政廷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值得他用那泼天富贵去换? “煜王世子,薛凌云。”叶长洲朗声道,“薛凌云拼死保儿臣回到大盛,儿臣愿用儿臣所有的一切,换薛凌云一个自由身。” 空气骤然凝结,雷霆之怒聚集,叶政廷的脸由红变白,再由白变红,衣袖下双手捏紧了拳头,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汇聚成一声惊天怒吼:“放肆!” 将薛凌云留在京中不让他去流番洲,叶政廷以为只有皇后和薛其钢知晓其中关窍,没想到叶长洲不仅知晓,还要帮助他逆天而行。 “逆子!”叶政廷转过身来,居高临下恶狠狠盯着叶长洲,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拧断他脖子。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叶政廷一声咆哮,震得叶长洲耳膜嗡嗡作响。 “儿臣知道。”叶长洲在叶政廷面前早已撕下伪装,如今再不掩饰,抬头面无惧色地直面他,“父皇若一日不答应,儿臣便一日不出这暖阁。” 他竟敢威胁自己!叶政廷暴怒,再忍不住,提脚猛地踹向叶长洲,顿时将他踹倒在地,颤抖着手指着他怒吼,“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那一脚踹在叶长洲肩头,叶长洲顿时觉得肩膀碎掉了。咬牙挣扎着跪起来,高高扬起头颅,犹如吐信毒蛇:“父皇您当然不能杀儿臣。只要儿臣一日不向常慕远报平安信,西潘这把刀便悬在父皇头顶一天。”他痛得龇牙,却冲叶政廷狞笑,“不知父皇可受得了那担惊受怕的日子?” 他直面叶政廷,一字一句从牙缝里狠狠挤出:“如果没有儿臣,父皇哪能高坐朝堂,享如今的太平安稳!!”他跪着朝叶政廷行去,浑身颤抖,散发着从未有过的戾气,“面对西潘的威胁,您毫不犹豫就把儿臣和文月舍弃了。反而是儿臣和文月用我们的命稳住了你的皇位,你的江山!” “从小到大,您正眼看过我和文月几眼?”叶长洲咧嘴冲叶政廷咆哮,“您宠爱看重的儿子们,有谁能解了您的燃眉之急?唯有儿臣和文月!!” “若不是儿臣借助庆安国的力量,让您有了三分忌惮,您今夜哪会踏足儿臣府邸!”叶长洲狞笑,眼睛虽蒙着白布,但叶政廷似乎能感受到他眼里的冲天怨恨。 “您若还当儿臣是软弱可欺,人人都可来踩一脚的叶十六,您就错了!”叶长洲恨得咬牙切齿,将憋在胸口多年的那口恶气一股脑出了,“建宗元年母后生辰,儿臣被叶文惠故意踩断手臂,您不敢得罪常贵妃,偏袒了叶文惠,骂儿臣自己不长眼;叶子洛离间太子和珩亲王,让儿臣送那《上李邕》的手抄诗上珩亲王府,儿臣不敢不送,只得坠湖保命;叶子洛派刺客将谋害儿臣,您匆匆来看一眼,儿臣不敢说是被刺杀,说是自己摔伤;常氏祸国,即便庆安国没点名要儿臣去,您第一个想到的人选就是儿臣吧?儿臣和文月在边境被人追杀得跟狗一样,您可心疼过一点?您没有,您一纸书信无情地催我们上路,根本不顾我们随时可能丧命!哈哈哈哈……” 叶长洲笑得疯狂,眼泪将蒙眼的白布打湿了,指着叶政廷恶狠狠地道:“您为君不仁,为父不慈,忠奸不辩,是非不分!父皇,您让儿臣失望至极!凤仪公主说得没错,您就是个负心薄幸之人!您不值得任何人为您奋不顾身的付出!” 叶政廷看着叶长洲朝自己跪行而来,一字一句都是从未有过的忤逆之言,不由得又怒又惊:他没想到,看似柔弱恭顺的儿子,竟隐藏着如此可怕的心思,竟对自己竟怨恨至此。 叶政廷身子摇晃了一下,只觉天旋地转,连忙用手扶住了小案,胸中烦闷异常,捂着胸口连忙喘息了几口,才觉稍好些。 转头盯着那恨自己入骨的儿子,叶政廷心头百般凄凉:“你既如此恨朕,朕与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若是平常,朕绝不可能允许你这样忤逆的人活到天明,但如今你借着庆安国来威胁朕,朕杀你不得。” 看着眼前如恶狼般的儿子,叶政廷血气一阵翻涌,突然嗓子一甜,张口就呕了一口血。叶政廷连忙用手帕捂着嘴,颤抖着手拿开锦帕,哆哆嗦嗦指着叶长洲:“你所求,朕都答应你。薛凌云随你滚出坞原……至于你,为了皇家颜面,朕会留你亲王封号,但其余封赏全部收回……朕不会再给你一兵一卒一文钱。从此以后,你生死由天,朕此生不再见你……无召,你和薛凌云不得回京,否则视为谋逆,人人得而诛之……” 这破坞原,烂皇宫,早就不值得叶长洲留恋了。晨曦第一缕金黄的光线从窗户射入,刚好照耀在叶长洲脸上。只见他嘴角微微上扬,朝叶政廷缓缓叩首:“儿臣,多谢父皇。” 第189章 一纸断血清 卯时八刻,昭亲王府的大门缓缓打开,叶政廷颤颤巍巍扶着胸口走出来。大门外皇帝銮驾旁的左忠勇见他脸似金纸,似乎下一刻就要栽倒下去,连忙过去搀扶他。瞥见叶政廷嘴角的血,左忠勇惊恐呼唤,命人传唤太医。 第334章 皇帝銮驾在宫人的惊慌失措中缓缓离开航船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叶政廷亲临昭亲王府。 叶长洲在暖阁内跪到日头高升,直到全身被金黄的光线笼罩,听见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杨不易边跑边哭喊:“殿下!殿下!” 他冲进暖阁,哭着搀扶叶长洲,伸手去替他揉跪麻的膝盖:“殿下,守军终于撤走了!您没事了!” “殿下,您眼睛好些了么?呜呜呜……” “殿下,刚到的五千府兵被召唤回去了,殿下,怎么回事?” “殿下,宫中拨来的宫人也都撤回去了,殿下……”…… 杨不易搀扶着叶长洲絮絮叨叨,一股脑问出好多问题。 听着杨不易的声音,遥远得似在天边,叶长洲摸索着坐到榻上,转头冲杨不易微微一笑,笑容里有苦涩,有心酸,却也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不易,我们终于自由了。” 建宗六年七月二十五,大盛嘉亲王谋逆一案震惊朝野。一夜之间,嘉亲王、和郡王被抄家下狱,连带朝中与他结党的文武大臣共计十余人,一起被连根拔起。此案牵连之广,涉案人数之多,令人咋舌。 坞原一夜变天,街头巷尾都是全副甲胄的士兵,有飞花营,有神机营,还有皇家御卫军,不时便有人被抄查,有人被捉拿归案。看着街头的兵荒马乱,百姓议论纷纷,猜测叶文惠、叶子洛兄弟俩落得“谋逆”的罪名,究竟是干了什么。 栾府,栾清平浑身是伤,在下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来到大门口,看着眼前街道的兵荒马乱,一脸惊愕。他没想到昨夜才拿到求救信,今日早上叶文惠及其党羽就被连根拔起了。 “少爷,打听到了。陛下下诏说叶文惠谋逆犯上,结党营私,谋害手足,连同党羽叶子洛一起被下狱了。”下人低声道,“陛下还了昭亲王殿下清白,说他是被人冤屈,又说昭亲王殿下要自请去镇守南疆,不日将起程。少爷,您要不要回去看看?” 拿回常慕远的信,叶政廷释放叶长洲是必然的,但平白无故的去镇守什么南疆?栾清平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顾不上身上有伤,连忙道:“你去备马,我马上要去王爷府上。” 他忍着一身伤痛匆匆策马来到昭亲王府,却见门口连个守卫都没有。栾清平惊诧地将马拴在门前,捂着胸口去敲门。 他伸手刚触碰到门环,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太监领着一群王府下人正准备往外走。太监看到栾清平的瞬间,笑了下冲他行了一礼:“栾统领,咱家有礼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栾清平愕然问道,“公公,您要带他们去哪里?” 那太监叹了口气道:“栾统领,陛下有旨将昭亲王府所有府兵和下人撤走。”他有些为难地摇头道,“包括之前赏赐的金银良田,全都要收回。” “为、为什么?!”栾清平惊了。 “唉,上面的意思,咱家也不知道,只能奉命行事。”太监无奈道,“对了,殿下在内院,您去看看他吧。” 来不及说句什么客气话,栾清平转身便往内院跑。 跑到暖阁外,栾清平喘了口气,伸手一推,果然,那门应声便开了。 院中坐着三个人:白布蒙眼、身着常服的叶长洲,摇着玉扇的童若谦,还有个坐在叶长洲身边哭鼻子的杨不易。 “殿下!”栾清平惊了,连忙跪下向叶长洲行礼。 虽落到这样的处境,但叶长洲却气定神闲,似乎心情还不错,声音里都带着几分淡然:“栾统领来了,不必拘礼,起来吧。” 栾清平站起来,见叶长洲眼睛上的白布,沉了脸色低声道:“陛下真是狠心……”随即意识到自己僭越了,连忙改口问道,“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叶长洲没答,坐在一旁的童若谦却指着石凳对栾清平道:“栾统领,你身上有伤,坐下说。” 待栾清平坐下,叶长洲才将昨晚与叶政廷的话说了。 栾清平听完,震惊不已,急赤白脸问道:“那陛下的意思,是、是将殿下流放了?” 除了还有个亲王的封号,叶长洲的下场与流放何异? 见栾清平说得这样直白,叶长洲点头:“等同流放。” 栾清平惊得张大了嘴,随即叹了口气:“唉,如此也好,起码殿下和世子可以一起离开这鬼地方了。”他难过地看了一眼叶长洲,“只是委屈殿下了。” 叶长洲微微一笑,转头向他:“与其在这坞原被人当活靶子,三天两头过得提心吊胆,我宁愿去南疆,或许还可以卷土重来。” 见叶长洲这般坚定,栾清平心中百感交集。自跟随叶长洲破十三叶恒丰被杀一案开始,栾清平便打定主意要跟叶长洲到底,便拱手道:“殿下若不嫌弃属下有伤在身,南疆一行,属下愿陪同殿下前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童若谦笑道:“我刚才还在和殿下说,栾统领定是要陪殿下去的。陛下虽然不允许殿下带一兵一卒,可也没说其他人不能陪殿下前往。” 栾清平脸色这才缓和些,思忖片刻又拱手道:“殿下,还有一个人也愿前往。” 不用想,也知道他说的是刘忠奇。刘忠奇昨夜天牢救驾,伤得极重,如今已送回刘府养伤,只怕此刻还不能下床。 叶长洲犹豫了下,才道:“天牢之中,刘忠奇两次救我性命,但他伤得太重,哪经得起颠沛流离,算了吧。” 第335章 栾清平也重伤,叶长洲却不拦着他跟自己去南疆。知道叶长洲还对刘忠奇有些芥蒂,栾清平连忙跪地拱手:“只要殿下愿意要他跟随,待他伤好能起身便追来,由属下照顾他,绝不耽误殿下行程。”生怕叶长洲拒绝,又道,“属下以性命向殿下担保,若刘忠奇再犯不忠不义之罪,属下愿与他同罪。” 话都说到这里了,叶长洲哪能再拒绝,连忙摸索着搀扶起栾清平:“快请起。”顿了下答应了,“既然你为他作保,那就让他伤好些再上路,不急在这一时。” 杨不易眼睛都哭红了,跪在叶长洲身边,双臂抱着他腿摇晃:“殿下,小人也要随您一起去……您就答应小人吧。” 叶长洲转头面向他:“如今我已什么都不是了。我消了你的奴籍,如今你是自由身,想去哪里都可以,何必跟着我去南疆吃苦受罪。” 杨不易抹着鼻涕,哭得伤心至极:“您永远是小人的殿下,您去哪里,小人就跟去哪里。” 杨不易的族人获罪,杀头的杀头,充官奴的充官奴。即便如今恢复自由身,他一个孩子又能去哪里安身立命?叶长洲被他哭得心软,抬手摸索着擦去他脸颊的泪,柔声道:“好了不哭了,你便跟着我吧。” 他转头环顾四望,却看不清眼前几个人的模样。 童若谦道:“在下自然是要随殿下去南疆的。”他看了下栾清平和杨不易,道,“我们几个再加上世子爷,路上有照应了。” 栾清平点头道:“童公子说得没错。殿下好歹还是亲王,到了南疆不至于没地方住。待我们安稳下来,再想办法招兵买马,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叶长洲见大家这般有信心,笑了下道:“南疆形势复杂,兵戈抢攘,各方势力纵横交错,倒是方便浑水摸鱼。不过,湘南郡主和珩亲王也不是好相与的。你们跟着我,定要吃不少苦头。” 童若谦微微一笑:“世子爷不是要同我们前去么?世子爷与湘南郡主这层关系……” 叶长洲抬手打断他,神情落寞:“公子怕是过于乐观了。” 叶长洲将庆安国之行的所有功劳和赏赐换了薛凌云自由身,便是将薛家硬架在叶政廷面前用火烤。如果薛其钢父子过不了这道坎,迎接他们的便是万丈深渊。 叶长洲要将薛凌云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他们父子面临的,便是生死之关。这次,薛凌云只怕不是脱层皮那么简单。 今日辰时,叶政廷连下两道圣旨,一道是赐罪叶文惠兄弟的,一道是送到煜王府的。 薛其钢凌晨带兵抄了嘉亲王府,回到煜王府刚脱下一身戎装,圣旨便到了。他连忙跪地接旨:“臣薛其钢,接旨。” 左忠勇手持圣旨展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薛凌云忠诚勇猛,才智过人,随昭亲王镇守南疆,驱敌寇,保疆土。自即日起,薛凌云无召不得回京,违者视为谋逆,严惩不贷。此诏一出,即刻生效。望薛凌云与昭亲王共同努力,保大盛安宁。钦此!” 薛其钢大惊失色,抬头望着左忠勇:叶政廷这是何意?他怎会如此轻易放薛凌云离开坞原? 左忠勇见他一脸惊诧,连忙低声提醒:“煜王,接旨。” 薛其钢这才叩首,双手举过头顶:“臣接旨。” 接过圣旨,薛其钢站起来低声问道:“公公,陛下这是何意?” 左忠勇本不愿多说,免得引火烧身,但还是忍不住凑过去低声道:“煜王啊,祸事了。昨夜陛下亲临昭亲王府,父子俩谈崩了,陛下气得吐了血。” “啊?!”薛其钢大惊,“怎么会这样?” 左忠勇摇头无奈地道:“奴婢没跟着进去,具体发生何事,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昭亲王用陛下给他的所有赏赐换世子爷自由身,陛下答应了,但陛下让昭亲王和世子爷今日就起程去南疆。”左忠勇一脸苦相,“陛下回来便卧床不起了,命奴婢来王府传旨。” 薛其钢闻言微微蹙眉,脸上神情几度变幻,拱手道谢:“多谢公公。”他抬头看着左忠勇,眼神清明,“烦请公公回去禀报陛下,臣遵旨。” 左忠勇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唉……煜王,您保重吧。” 薛其钢知道左忠勇欲言又止是为何,又道:“公公放心,本王定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交代。” 第190章 逐出煜王府 王府宗祠内,薛凌云跪得腰酸腿疼,又困顿得紧,一边打瞌睡一边苦着脸揉自己的腰,不时被外面的声响惊醒。正当快撑不住,昏昏欲睡时,宗祠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薛凌云连忙直起身子,眯起眼睛看向那大门处。只见薛其钢为首,后面跟着族里的长辈叔伯,十多个人一拥而进,每个人都神情凝重。 薛凌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连忙转过身去给薛其钢请安:“儿臣参见父王。” 薛其钢板着脸高坐太师椅,并不理会他。族里的长辈叔伯们也都神情肃穆,分别坐在薛其钢旁边,个个目光不善地盯着薛凌云。 被这么多老家伙看着,薛凌云警觉起来,连忙跪直了。 薛其钢凝视着薛凌云,见他脸色苍白,头发微乱,眼里的不忍一闪而过,随即便换成了冷硬。只听他沉声道:“今日薛家老少爷们儿都在,薛家列祖列宗在上,后人薛其钢以薛家族长的身份宣布:逆子薛凌云,上逆君父,下违家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此等逆子留在薛家只会给全族带来灾难。从即日起,剥除此逆子世子身份,逐出家门,永远不得回坞原。” 第336章 薛凌云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满眼不可置信望着薛其钢。见薛其钢脸色比那数九寒天还冷,他身后的叔伯们也都铁青着脸,薛凌云才呆滞地反应过来:他的父王,竟然将他逐出薛家了。为什么?为什么? 被这突如其来的滔天之罚重创,薛凌云一下跌坐在地,脑子里嗡嗡直响。他完全不敢相信、无法相信父王竟会将他逐出薛家。为什么? “为、为什么?”一声沙哑至极的询问,薛凌云才反应过来这声音出自自己的嗓子。 他最敬爱的父王,竟会不要他、将他逐出薛家……为什么? 薛其钢冷脸看着他,那眼神比看陌生人还冷漠。他站起来背手寒声道:“即日起,将这逆子赶出煜王府,不得有误!”说完竟起身就走,似乎他刚才下令逐出家门的只是个下人,而非自己的亲儿子。 族里的长辈叔伯也纷纷起身跟着薛其钢走,路过他身边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一句好话。错愕地望着众人陆陆续续从身边离开,薛凌云跌坐在地,脑子根本无法思考,直到看见薛其钢远去的身影,他才醒悟过来:他的父王,真的不要他了。 “父王!父王!”薛凌云崩溃大哭,手脚并用朝薛其钢奔跑去,却因跪得太久腿麻木,跑了两步又摔到在地,哭得撕心裂肺,“父王,您为什么不要孩儿……为什么!” 摔倒了又爬起来,满身是伤,跌跌撞撞朝薛其钢奔去,泪水湿透衣衫,却无法留住薛其钢远去的脚步。 一路上的守卫纷纷侧立在道路旁两旁,冷眼看着薛凌云跌倒又爬起来,却没有人去搀扶他,眼睁睁看着他狼狈不堪哭着喊着朝薛其钢追去。 邀月阁内,薛其钢遣散了族里人,命下人都退去,才让门口守卫将哭得凄惶无助的薛凌云放进来。 薛凌云泪如雨下,浑身颤抖,拖着一身伤跌跌撞撞冲进来,“噗通”一声朝薛其钢跪下去,忍着膝盖的剧痛,一步步朝他父王跪行而去,哭得声嘶力竭:“父王,父王,为什么?您为什么不要孩儿了?” 薛其钢见他满背伤,跪在自己脚下哭得撕心裂肺,一张脸苍白无血色,双手不停颤抖,却不敢来攀自己的腿。小时候,每次犯错被责罚哭泣,他都会来抱着自己的腿撒娇求饶。 如今,自己把他逐出家门,他害怕,无助,凄惶,不敢再来抱自己的腿了。 可是无论长多大,他还是那个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小小孩儿啊!恍然间,薛其钢忆起他第一次上战场,自己亲自压住马缰绳让他爬上战马,看着他拎着比自己身子还长的战刀,朝敌军冲刺而去。那种忐忑担心、却又不得不放手的心情,与现在何异? 但孩儿长大了,总要去与他的命运搏斗。薛其钢不能替他扫清他人生路上的所有障碍,只能竭尽所能送他一程。 视线逐渐模糊,薛其钢的手颤抖着,缓缓朝薛凌云的头摸去,张开手掌,却在他头顶三寸之处停住了。慢慢收回手,薛其钢终于叹了口气,强忍着悲痛沉声道:“你哭什么……” “父王!父王!孩儿做错了什么,孩儿改!您别不要孩儿……求求您……”薛凌云不敢像幼时那样去抱薛其钢的腿,跪在地上,“砰砰砰”朝他磕头,只三下,额头便现血迹。 薛其钢又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没忍住,粗粝的手轻轻抚在薛凌云头顶,在他柔软的乌发上轻轻摩挲:“为父不得不出此下策。”慈爱地望着薛凌云满是泪的脸庞,“你说得没错,昭亲王是个值得追随之人。你要离开坞原,千难万难。如今昭亲王拼着他的身家性命换你一个自由身。你离开坞原的第一步,他已经帮你踏出去了;这第二步,便由为父来帮你。” 薛凌云愕然望着薛其钢,惊诧凝滞在脸上,止住了哭泣。 薛其钢手离开他头顶,背手往前走了两步,每一步似乎都用尽了全力:“昨夜,陛下去了昭亲王府,他们父子彻夜长谈,昭亲王便用陛下给他的所有赏赐,换你自由身。陛下答应了,但要你和他永远不得再回坞原。” 薛凌云闻言,惊愕的泪挂在脸上,他没想到,叶长洲竟然会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要知道,那人从小在苦难中长大,为了活下去,对权势渴望到了什么程度,他竟然会为了自己全部舍弃了。 小十六,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了我,值得吗? 薛凌云不由得低头匍匐在地,放声大哭。 一个最爱权势的人,居然为了薛凌云的自由,将到手的一切都放弃了。 小十六,你太傻了。 薛凌云哭得不断颤抖,肩背耸动,眼泪不停滚落,很快将地面打湿。 薛其钢仰头向天,闭了眼:“为父没料到十六殿下竟如此待你,竟为了你,甘愿开罪陛下……你,切不可负他。” 薛其钢心里难受,顿了下又道:“为父唯有用薛家与你的决裂,来全他的谋划,保全你和薛家,给陛下一个交代。儿啊,这两步,走得不易,你踏出去就不要再回头,为父……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若不将你逐出薛家,陛下寝食难安,或许不会让你活着到南疆……” 叶政廷和袁氏要拿捏的是煜王府的世子,只有薛凌云不是世子了,才可以活着离开坞原。 薛凌云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一想到从此以后自己就不是薛家人了,薛凌云伏地嚎啕大哭:“父王啊,父王……孩儿舍不得您……孩儿心里好痛啊……” 第337章 撕心裂肺的哭,深入骨髓的痛。要亲自割断父子亲情,这种痛与挖心掏肺何异?薛凌云哭得声嘶力竭,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他承受不住没有父王,没有长姐的痛,从此以后,他便不是煜王府的世子了,与父王长姐再无瓜葛了。 “父王……”薛凌云朝薛其钢一步步爬去,声泪俱下,向薛其钢叩首,“孩儿不孝,累父王至此……孩儿去南疆辅佐昭亲王,如果孩儿失败了,您就当从未生过孩儿吧……不孝孩儿薛凌云,今日叩别父王。” 磕一个头,便哭着祝祷一句: “一愿父王身体康健,岁岁平安心畅然。” “二愿父王心有所想,事事如愿常开颜。” “三愿父王鸿禧延绵,寿比南山福齐天。” 三个头磕完,薛凌云终于抬头望着薛其钢,眼泪止不住地涌出。他幼年丧母,跟着薛其钢四处征战,父子俩一起打过的仗加起来数都数不清。 他与薛其钢,是父子,亦是袍泽。如今要他全部舍下,真是比剔骨断筋还痛。 薛其钢也红了眼睛,不看他,转过身去颤声道:“你往日莽撞,以后没有为父和你长姐为你善后,做事前多思多虑。你走吧。” 薛家功高盖主,待叶政廷百年之后,不论太子还是珩亲王继承大统,对都薛家不利。既然叶长洲大胆踏出那一步,薛其钢也破釜沉舟,就当是为薛家多留一条后路。即便将来薛凌云和叶长洲失败,今日薛其钢将薛凌云逐出薛家这一举动,也足以保薛家全族无恙。 薛凌云哭着又给薛其钢磕了三个响头,摇摇晃晃站起来,一瘸一拐慢慢踏出邀月阁…… 一路上遇到下人给他让路,却不给他请安,薛凌云只是流泪,却视而不见…… 周姨娘惊慌失措地跑过来,焦急地向他询问着什么,薛凌云也听不见,只是拖着受伤的身躯一步步往前挪…… 岑丹跑过来,看见薛凌云如此凄惨,哭着去搀扶他,絮絮叨叨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今天的日头好毒啊,踏出煜王府的瞬间,薛凌云扬起脸望着太阳,只觉天旋地转,摇摇晃晃,一个趔趄差点栽倒。若不是岑丹跟在他身旁搀扶他,他已然狼狈摔倒下去。 “世子,您怎么样?”岑丹红着眼睛紧张地问道。 薛凌云耳朵这才能听清了。他晃了晃脑袋,脸色极度苍白,摆手声若蚊呐:“我不是世子了,我没事,你走吧……” “世子去哪里,属下就去哪里。”岑丹抹了下泪,坚定地扶着薛凌云,改了口,“四公子要随十六殿下去南疆,属下这就扶您去昭亲王府。” 薛凌云虚弱地看了他一眼,勉强冲他一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你家公子,终是落魄了……” “哪里落魄了!”岑丹搀扶着他,又是心疼又是难受,一主一仆慢慢沿着大月湖畔往叶长洲府邸去,“如今公子脱离樊笼返自由,是好事!” 叶政廷下旨令叶长洲今日天黑前必须离开坞原。昭亲王府所有下人、侍卫全都被撤走,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王府。杨不易和栾清平去后院套马车,叶长洲和童若谦站在暖阁里说话。 所有的行礼包袱都已打好包拿到马车上,只等薛凌云来,天黑一行人就可以出城门,一路往南。 “听说嘉亲王一案牵扯出的党羽,有几个朝臣被抓当晚便服毒自尽了。”童若谦道,“城南那宅子里搜出几十名女子,皆是叶文惠用来笼络人心的工具。只要这些人进过那宅子,都有把柄在他手里,不得不为他所用。” “我这五哥驭人于股掌之上,我该好好跟他学学。”叶长洲手里把玩着薛凌云送他的玉珏,冷笑道,“当初常氏养着凝香馆和流水山庄为她所用,他这些本事都是常氏教的。” “上不得台面。”童若谦摇头,“如今陛下查出他斑斑罪行,只怕他难逃一死。” 叶长洲在这暖阁住了许久,这里留有他太多的回忆,关于赵婆婆的,还有和薛凌云的。如今要走了,竟有些舍不得。他轻轻抚摸着小案,道:“以父皇的狠心,常氏一倒,庆安国政变,叶文惠兄弟俩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如今这坞原,已然是太子的天下了。”童若谦有些感慨。 “这坞原的天下太小了。谁能主大盛的天下,还不好说。”叶长洲有些歉疚地低头,“原本,我是想将那万顷良田和司农司的事都交给你打理,没想到……” 没想到,祸事这么快就临头了。 童若谦道:“万顷良田,再如何经营也只能产出有限的价值;但司农司若是做好了,将来可是大盛的钱袋子。”他有些遗憾,“可惜,殿下一走,这钱袋要落入他人手了。” 叶长洲如何会将自己拼死带回来的种子和技艺拱手他人,早就为此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微微一笑,摇头道:“司农司主事曹平安曾受过我恩惠,此人有真才实学,之前在户部任郎中。不过因为人过于刚直,得罪了上司和同僚,所以被排挤打压,这次我组建司农司便将他调来任主事。此人可堪大任,为人忠心不二,司农司在他手里我放心。” 童若谦会心一笑:“殿下果然妥帖。” “殿下!世子爷来了!”院外,杨不易惊喜的叫声远远传来。 叶长洲和一愣,童若谦立即搀扶他快步走出暖阁。 第338章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杨不易和岑丹一左一后搀扶着薛凌云,几乎是架着他往里走。杨不易低声唤道:“世子爷,您还撑得住吗?” “我没事。”薛凌云声音虚弱。他一身黑衣多处染灰,头发散乱,额头磕破了,脸颊还几处脏污,狼狈不堪。 叶长洲眼睛看不见,被童若谦搀着迎上去,摸到薛凌云的胳膊,颤声问道:“怎么了?你受伤了?” 薛凌云身心皆受重创,却不愿叶长洲担心他,反而见叶长洲眼睛蒙了白布,心疼不已:“我没事……你怎么样?眼睛怎么还包扎起来了?” 叶长洲搀扶着薛凌云胳膊:“先进去再说。” 【作者有话说】 喜欢的宝子可以施舍一点海星吗?作者卑微乞求~爱你们! 第191章 诉情暖阁中 童若谦将杨不易和岑丹都叫去帮栾清平收拾行李,暖阁中只剩下叶长洲和薛凌云。 薛凌云痴坐在席上,身上衣衫脱至腰间,露出背上狰狞的鞭伤。那伤口有些已经结痂,有些却还往外渗液体。此时天气炎热本就不利于伤口愈合,加上他被罚跪祠堂又休息不好,伤口愈合得更慢。 叶长洲眼睛虽看不见,但轻轻摸索着也能给他伤口上药。那白色药粉撒到伤口,会引起新鲜热辣的刺痛。叶长洲深知那会有多痛,连忙道:“你若是痛就告诉我,我再轻些。” 薛凌云却一声不吭,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双眼睛呆滞地凝望虚无,失魂落魄。 叶长洲修长的手指停留在薛凌云肩头,叹了口气道:“我事先没有跟你商量,便擅自做主让他放你自由。你……会不会怪我?” 昨夜薛凌云送叶长洲回王府的路上,叶长洲就想跟他说自己的计划。但那时叶政廷还没说那些令叶长洲彻底想与他决裂的话,所以叶长洲还在犹豫要不要用那般决绝的方式。 薛凌云没吭声,却微微摇头。随即,他反应过来叶长洲看不见,缓缓转身将叶长洲拥入怀里,头放在他肩头,大手摩挲着他后背乌发,轻声道:“小十六,你为我倾尽所有,只为换我自由身,我怎会怪你……” 可是,他心里还是痛如针扎,干脆把头埋在叶长洲胸前,忍不住哽咽道:“只是,小十六,我好难过,我的心好痛……我没有家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薛凌云哭得隐忍,身子不断颤抖,悲怆无声。叶长洲心疼他,跪直了轻轻抱着他,脸颊贴着薛凌云头顶乌发,柔声安慰:“你还有我。景纯,我不会让你一无所有的。” 叶长洲原以为自己与他虚与委蛇,利用他笼络他,甚至到最后为他无法自拔,都是因为他是煜王世子,他背后有薛家军。可是直到昨夜,自己一怒之下威胁叶政廷,用自己的一切换薛凌云自由身,叶长洲才意识到,自己看重的一直都是薛凌云这个人。 薛凌云背后有煜王府的势力是锦上添花;若是没有,叶长洲也只爱他、依赖他一人。不论生死穷富,落魄荣光,便是黄泉路上也只有他了。 日头渐渐偏西,距离日落只剩一个时辰。叶长洲为薛凌云拉好衣衫,摸索着为他系好衣带,双手捧着薛凌云的脸,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又分开,柔声道:“你为我宁肯忤逆皇后,千难万险也追着我到庆安国护我无恙,开罪皇后受这么重的鞭刑……我为你做这点事不是应该的么?” “可是,你如今形同被贬为庶人,除了个亲王的封号,什么都没了。”薛凌云红着眼睛凝望着叶长洲,双眼弥漫心疼和悲伤。他抬手轻轻触摸叶长洲蒙眼的白布,生怕弄疼了他:“小十六,你怎么这么傻?当初你立志去庆安立一番功劳,不就是希望回来能封个亲王么?如今却为了我,什么都舍弃了……什么都没有了。” 叶长洲跪在薛凌云双腿间,双臂挂在薛凌云脖颈上,咧嘴笑道:“景纯,我后悔了,我不该对他的赏赐抱什么希望。”他凑到薛凌云脖颈边,在他耳朵便吐气如兰,“我想通了,什么狗屁郡王、亲王,这些冷冰冰的封号,哪有你薛凌云暖烘烘的身子好。” 薛凌云正难过,被他这番骚话逗得忍不住笑了,抱着叶长洲的腰顺势将他压在席上,对着那张甜言蜜语的嘴炙热地亲吻起来。 薄薄的衣衫什么也挡不住,心爱之人的温柔和爱意足以消弭世间所有痛苦。暖阁多日不曾放下的帐幔再次落下,傍晚的凉风从窗外吹来,与帐幔纠缠到一起,连风里也多了几丝爱丨欲的味道。 过了许久,微风将帐幔掀开一角,叶长洲蒙眼的白布散落在席上,一件薄纱衣拢在肩头,微微露出白皙的脖颈。叶长洲跪坐在镜前,双眸修长俊美,表面看上去两只眼睛没有丝毫异常。 薛凌云跪坐在他身边,伸手轻轻捂住他右眼,紧张地问道:“怎么样?能看清吗?” 铜镜中倒映着叶长洲俊美无铸的面庞,可惜在他自己的眼里,却只模模糊糊看得到一个人影子,连五官都不清晰。 他摇摇头,有些沮丧:“不甚清晰。” 薛凌云心头一痛,明明难过得要死,却强颜欢笑安慰道:“无妨,童若谦不是拿到鬼医门的秘籍了么?说不定他有法子能把你眼睛治好。” “我不担心。”叶长洲拢紧肩头薄衫,慢慢起身,“总还是能看,能听,又不是全然看不见,听不到了。” 第339章 看着叶长洲略显消瘦的背影,薛凌云心头像是被捅了一刀。他也跟着站起来,走到叶长洲面前,低头将他衣带系好,沉声道:“我会想办法治好你,哪怕寻遍天下圣手,求尽世间灵药。” 叶长洲自己知道,左眼或许能复原。但左耳,只怕是天神下凡也束手无策。薛凌云被逐出家族已经够心烦的了,叶长洲不想他再为这事烦恼,微微一笑:“此去南疆,你我皆是破釜沉舟,唯有这条路独木桥可走。若是不能将南疆握于股掌之间,只怕此生难以入主坞原。” 薛凌云知道,这人的志向从未变过,一直都是清辉殿那把交椅。以前薛凌云是被叶长洲迫着随他走上那条路,如今经过这么多事,叶长洲落得孑然一身,自己也失去了煜王世子的身份,已经无路可退。 薛凌云别无他途,唯有扶叶长洲坐上那把交椅。否则等待自己和叶长洲的不仅是被家族抛弃、沦为世人笑柄,还有那死无葬身之地的万丈深渊。 薛凌云凝望着叶长洲,目光沉静如水:“离开坞原对你更好,从今往后,你不必再束手缚脚疲于奔命。薛家在南疆耕耘多年,可不是谁想拿捏就拿捏的。” 南疆西有游夏,东有反贼,这些贼子无法成事便是因有薛家军镇守。薛其钢父女在那边根深蒂固,薛凌云也曾镇守南疆数年。此去南疆,薛凌云可谓是猛虎归山,蛟龙入海,叶政廷休想再控制他。 “如今你父王将你逐出家门,他就算想对煜王府发难也找不到借口了。”叶长洲不欲称呼“父皇”,直接用“他”代替。 叶长洲眸光暗沉了一下:“不把你逐出薛家,只怕我们走不到南疆就会死于非命。只是这样一来,最近煜王府免不了受帝后冷落。” 薛凌云叹了口气:“唉……那也是难免的。” 叶长洲将肩头薄纱衣拢了下,起身背手踱步:“历经这次劫难,我才顿悟了。与其仰望他人给我论功行赏,不如自己大权在握牢靠。”他笑着看向薛凌云,眼中多了历经大难后的透彻,“别人给的荣华富贵,哪怕那人是我的父皇,去留也只在他一念之间。只有我自己坐了那位置,生杀大权在握,我想护着的人才没人敢动。” 他回头看着薛凌云,满眼哀戚:“若此时我已然坐上那把交椅,谁人敢害赵婆婆……”他眼中冷硬之色一闪而过,“煜王府,绝不能变成下一个赵婆婆。” 薛凌云愕然望着他,看着眼前如金似玉般的人。虽然时常在一起,但此时的叶长洲已经不再是当初在万寿阁的叶长洲了。 薛凌云隐隐觉得,经过无数的磨难和历练,叶长洲已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王者,如猛虎下山,蛟龙出海。薛凌云似乎能看到,他的未来充满无限的可能和辉煌。 “赵婆婆的事……你不要太难过。”薛凌云站起身来望着他,眸中柔情似水,“或许对于她,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叶长洲双眸微沉:“或许吧……”提起赵婆婆,他依旧情绪低落,“只是,突然间少了那么一个人,再看不到她为我忙碌……” 叶长洲坐在小榻上,悲从中来。相伴十多年,陈凤仪于他如师如母,更是在没与薛凌云交心之前,叶长洲唯一可以信赖之人。 叶长洲苦笑落泪:“她明明该是手握大权,杀伐决断的执政长公主,却偏生一副柔善儿女心肠。她是被那副柔善心肠杀死的,她轻信我父皇,导致国破家亡……就连硬起心肠想复仇,还是会被仇人的儿子唤起母性和善良,仇也不报了,却还是没逃过殒命的下场……” 想起赵婆婆,叶长洲心头只有无尽的悲伤和恨意。再瞧不见熟悉的屋檐下殷殷期盼的眼眸,再没那温暖如阳的声音为他排忧解难,再寻不得那慈爱与智慧为他指点迷津,再看不到那忙碌的身影,一粥一饭皆是无尽的思念与牵挂。 踏入院门再无人守候,月影斜斜,风铃空响,只剩无尽的惆怅与寂寥。陈凤仪来人间一趟,好像是专为保护叶长洲而来。她的睿智与学识,她的善良与耐心,所有的一切都是为叶长洲而存在。她是叶长洲生命中的指路明灯,照亮他前行的道路,让他朝着那条通天大道,走得更加坚定从容。 “我绝不会变成第二个她。”叶长洲以手支额颤声道,“人空有菩萨心肠,却无雷霆手段,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往后有我呢。”薛凌云眼中满是疼惜,轻轻将他拢入怀中,“以往我总是莽撞,想来是因为我有煜王世子的身份,有恃无恐。往后我只是薛凌云了,凡事必须十二分谨慎。小十六,我会替赵婆婆照顾好你,我不会让你和父王失望的。” 叶长洲微微一笑收了神思,秀美的双眸温柔地看着薛凌云:“我相信你。往后,我会尽量全心信赖你。因为,你是我用半生荣华富贵换来的,我也只有你了。” 薛凌云将他拥入怀中抱着,感慨万千。要得这人全心信赖,多不容易啊!薛凌云一面高兴,一面又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不如赵婆婆玲珑心思,让叶长洲失望。 叶长洲知道他在忐忑什么,轻轻拍拍他的背:“你准备好了吗?我们要起程了。” “嗯。”薛凌云起身轻轻放开叶长洲,“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说】 卑微作者在线乞求,喜欢的宝子多多评论+投喂海星,我都会回复的,爱你们! 第340章 第192章 姐弟话别离 昭郡王府外,马匹车辆和行礼早已备好。这次当真是没有一兵一卒,唯有童若谦、杨不易、岑丹、栾清平四人相随。 马车三辆,一辆叶长洲用,一辆给病弱的童若谦准备,一辆给有伤在身的栾清平,剩下的马匹和马车由岑丹赶着。 一个无兵无卒的亲王上路,只怕一路上觊觎的人不少。为避免路上不必要的麻烦,叶长洲没有要亲王銮驾,只乘坐一辆普通马车,标识全无。这队伍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是一个亲王的规格,倒更像是去南疆倒腾货物的商队。 叶长洲站在府门外,趁着天还有些光亮,看着整装待发的队伍,自嘲一笑:“我也不算两袖清风,好歹还带走了几辆马车。” 薛凌云跃上马车座驾,冲叶长洲一笑:“快上来吧,昭亲王殿下。” 杨不易驾着童若谦的马车,伸长脖子问道:“殿下,我们要出发了吗?”看他兴奋的样子,丝毫不像是被流放,仿佛是陪叶长洲去游山玩水一般。 叶长洲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王府,已经是一座空屋,再无甚可留恋的。此行一去,倒是可以放手一搏。 “出发!”他朗声道,随即登上马车,沿着大月湖往南城门而去。 此时天色昏暗,路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行人。马车队穿过长长的街道,径直朝城门口而去。守城将领验过通关文牒,将文牒还给杨不易,冲叶长洲抱拳朗声道:“预祝昭亲王殿下此行一路顺利。” 叶长洲知道守城将领要去给叶政廷禀报自己离开坞原城的时间,微微一笑:“借将军吉言。”随即上了马车,一行人毫不留恋地往城外官道而去。 守城士兵点着火把,遥遥目送车队远去,感慨道:“昭亲王殿下这才从庆安国回来,又风尘仆仆赶往南疆,当真是辛劳。” 士兵不知叶长洲戍边的缘由,守城将领却是知道的。他望着车队,神情复杂:“好了,将昭亲王殿下离开时辰报上去吧。” 马车颠簸着上了官道,离城门越来越远,只看得到一些火把的光亮了。叶长洲干脆撩开帘子走出来,与薛凌云并坐马车头。 抬头望着天上稀疏星辰,叶长洲笑容里融进了几分心酸:“回来时万人瞩目,离开时无人问津。短短八天,历经生离死别,人情冷暖,当真是比那戏里还精彩。” 薛凌云曾万般期盼离开坞原,如今真的无比顺畅地离开了,他神色却不轻松,并没有之前想象的心花怒放。手持缰绳,薛凌云心中感慨万千:“想当年在坞原之时,多少人都争相巴结于我,人人都欲与我结交。如今我失去世子身份,离开坞原竟无人相送,这般世态炎凉,真是令我开眼。” 叶长洲虽是皇子,但向来在兄弟中间地位卑微,在父皇母后面前更是毫无存在感。世态炎凉人心不古,他早已习惯。但薛凌云不同,他自出生之日起便是万人瞩目的煜王世子,他的姨母是皇后,表兄是太子,背后有煜王府薛家军的支持,可谓权势显赫,富贵逼人。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贵公子,如今竟落得跟叶长洲一起流放的下场。 叶长洲伸手握住薛凌云拉缰绳的手,柔声问道:“薛凌云,若是将来我依旧一事无成,你会不会后悔随我这般破釜沉舟?” 薛凌云虽神情落寞,却坚定地摇头,冲叶长洲笑了下,道:“这是我离开坞原必须付出的代价,煜王世子的身份就是束缚我的樊笼。以前我也想过让父王寻个错过把我逐出薛家,只是……”他反握住那只细腻的手,“你帮我下了决心,甚好。” 望着夜色中薛凌云那张俊美的面庞,叶长洲心中也有些忐忑。他担心自己这次不能一举成事,反辜负耽误了薛凌云。 凉风习习,薛凌云搂着叶长洲的腰,看着前方黑暗,并不知道叶长洲在想些什么。 此时已完全入夜,官道上一片黑暗,唯有马车前方两角上两盏马灯亮着。如果今夜不赶到松林驿,就要在荒郊野外过夜了。 转过一个弯,遥遥可见前方不远处路边有一盏灯火,不甚明亮,但微黄的光在这夜里却给人一种温暖。 “有人。”薛凌云双眸闪过一丝机警,紧盯着那盏灯火,低声对叶长洲道,“殿下,你进马车里去。” 叶长洲“嗯”了声,转身进了马车。 前方的人似乎也发现了马车队,只听一个女子大声呼唤:“是景纯吗?”是薛宓! 薛凌云大喜,连忙赶着马车迎上前去:“是我,二姐!” 叶长洲听是薛宓的声音,不由得为薛凌云感到高兴。但此时他不宜再露面,免得惹人家姐弟二人离别话都无法说个痛快。 叶长洲撩开帘子一角,只见前方约莫十丈远处官道旁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是薛凌云二姐薛宓。她手提一盏灯笼,旁边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后面站着刑部尚书孙振武,和宴泽禹、裴奕、杨凯若、褚博冉等几个与薛凌云要好的京中世家子弟。 方才还说没人相送,人情淡薄,没想到他们早就在前方等着薛凌云了。叶长洲为薛凌云高兴,但也有些落寞,自己才是真的没人来送。 罢了,自己就不出去了,让他们好好话别。 叶长洲放下帘子轻声对薛凌云道:“景纯,我就不下去了,免得迎驾繁琐。” “嗯!”薛凌云一心都在前方那群人身上,驾着马车飞快奔过去。离他们尚有几丈远,薛凌云就再等不及了,一步跃下马车,欢快地冲过去一把抱起薛宓跟前的小女娃,亲昵不已地在她小脸上蹭:“玉儿,想死舅父了。” 第341章 叶长洲见他们姐弟团聚,趁机轻声对后面马车道:“不易,你来。” 杨不易快步跑到叶长洲马车前,扬起脸问道:“殿下,怎么了?” 叶长洲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杨不易说漏嘴,这会儿才找到机会单独与他说话。他见薛凌云姐弟没注意这边,连忙道:“我左耳一事,不许让世子爷知道,你也跟童若谦他们通个气,谁也不许说漏嘴了。” 杨不易委屈地瘪着嘴,满心不乐意,但又不敢违拗叶长洲的意思,只得低头小声说道:“小人知道了。” 叶长洲见他这样,挥手道:“好了,你去吧。” 路边,薛宓一见薛凌云就忍不住流泪,双眼通红看着薛凌云抱着女儿亲密,忍不住转身靠在孙振武胳膊上哭了。 孙振武连忙拍着她背安慰,对薛凌云道:“得知你今夜必须出城,我们在这等你许久了。” 宴泽禹等人也是依依不舍,纷纷走过来围着薛凌云。宴泽禹肩上挂着一个大包袱,哀戚地取下来递给薛凌云:“这一别,不知多久才能相见。兄弟们还等着你一起打马球喝花酒……”他说着便哽咽了,将包袱塞给薛凌云,转身道,“兄弟们的一点心意,到了那边别忘了我们。” 薛凌云单手抱着外甥女,一手接过沉重的包袱掂了掂,里面丁零当啷响,想必是不少金银珠宝。他逗趣笑道:“你们几个不会是把老爹的私房钱都偷出来了吧?” 可是他的玩笑并没有把大家逗笑,反而更难受了。 见他们几个这般低落,薛凌云皱眉,将玉儿放下,把大包袱跨到肩膀上,大喇喇地道:“一个个哭丧着脸做什么?小爷终于要离开坞原了,你们不该为我高兴吗?” 他拍拍宴泽禹肩膀,又捏了捏裴奕的后脖颈,随即两只胳膊架在杨凯若、褚博冉的肩头,低声道:“好了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别跟小娘们似的。美人落泪才惹人怜惜,你们几个要是哭了,我也不能帮你们擦眼泪啊!” “你少恶心人了。”杨凯若红着眼睛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明明难过得要死,嘴上却不饶人,“离开坞原,你又不是煜王世子了,以后收敛点,兄弟们不在你身边,打架都没人帮你。” “哎哟!”薛凌云吃痛,随即嘿嘿一笑,“笑话。从来都是我打别人的,哪有别人打我的。”见杨凯若脸色难看,薛凌云收了笑认真道:“放心,兄弟记住了。” “好了,让宓姐姐他们姐弟说点话。”宴泽禹拉了下大家,几个人躲到一旁去了。 薛宓这才勉强收住眼泪,转头望着薛凌云,微红的双眼又弥漫上了眼泪。孙振武将玉儿抱起来,轻声对薛宓道:“你莫哭了,高高兴兴送四弟走。” 薛宓勉强冲薛凌云一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轻轻凑过来握住薛凌云的手:“这次回来太匆忙了,我们姐弟都没好好说过几句话。” 她看着薛凌云,一双秀美的眼眸里满是怜爱:“我听说你被逐出薛家,削了世子位,去找父王欲为你鸣不平。父王跟我说了一些话,我才明白,他这么做的深意。” 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滑落,滴到衣襟上,很快便濡湿了一个小圆点:“只是,苦了你了。” 薛凌云面对薛宓这般沉重的爱,再无法嬉皮笑脸,如同逗宴泽禹他们那样逗她开心。他眸光暗沉,低头不敢与薛宓对视,生怕看到那双深情的眼睛,自己也会忍不住落泪:“二姐,我没事的。父王为我、为薛家谋划深远,这是我必须要走的路。” “好。”薛宓欣慰地抹去眼角的泪,握着薛凌云的手,紧紧攥着那只从小牵到大的手,“按说,我该高兴的。但是一想到你要去那般凶险的地方,再没有煜王府的庇护,你会吃多少苦啊!” 薛凌云勉强一笑:“不是还有长姐么?”他也握着薛宓的手,轻声道,“我会照顾好长姐的。” 薛宓难过地点点头,叹了口气轻声道:“昭亲王殿下逼着皇上放你离开坞原,皇上龙颜大怒。虽然父王立即将你逐出薛家,削去世子身份,但还是不能平息皇上的怒火。父王今日上报皇上,立文博为煜王府世子,被陛下驳回了。” 薛凌云一惊,脸瞬间白了一个度,愕然抬头看着薛宓:“三、三哥?” 惊闻薛其钢竟然要立薛文博为世子,薛凌云第一反应,他这样的酒肉纨绔怎能做煜王府世子?随即冷静下来:除了薛凌云,煜王府便只有薛文博这一个人选了,薛其钢别无他法。 “陛下为何驳回?”惊愕过后,薛凌云恢复了镇定。 薛宓道:“只说不妥。”确实不妥。 薛凌云愣愣想了片刻,将那些纷扰的念头清出脑子,握着薛宓的手微微一笑:“二姐,我走了,你和姐夫时常回王府看看父王。” “嗯。”薛宓凝望着薛凌云,满眼不舍,“薛家手握重兵,有功高震主之嫌,你和长姐在南疆,皇家必定是不放心的。我猜,皇上不会再派父王去平乱戍边了。我和振武会好好照顾他老人家的。你去了那边,时常写信回来。” “好。”薛凌云拍拍她的手,转头冲抱着玉儿的孙振武抱拳,“姐夫,照顾好父王和二姐,我去了。” 孙振武点头:“景纯,有我在,你放心。”他摆摆手道,“去吧,别让昭亲王殿下等太久。” “嗯。”薛凌云依依不舍地捏了下玉儿的小脸蛋,凑过去将额头抵在她额头上,柔声道,“小玉儿,舅父走了,待舅父回来,给你带好玩的。” 第342章 “舅父,早点回来。”玉儿奶声奶气地道。 稚子童真的语言,听得薛凌云眼泪差点落下,再不走更难过,转身便大踏步朝马车走去。纵身跃上马车,一声“驾!”策马便走,没有多看一眼路边的那群人。 第193章 意恐迟迟归 马车越行越远,将薛宓等人远远甩在身后。叶长洲撩开车帘,遥遥可见薛宓等人朝马车挥手,而薛凌云却头也不回,眼睛微红。 叶长洲走出马车与他并排而坐,轻轻靠在薛凌云身上,感慨地道:“别难过啦,你好歹还有人相送,看看我……” 夜风吹拂青衣,飘逸如梦,却吹不走别离愁绪。眸子深邃如同黑夜,薛凌云苦笑了一下:“我宁愿他们不来送我。” 是啊,明知要离开,来相送只会徒增离愁。温热的手覆在薛凌云握缰绳的手背上,叶长洲柔声道:“我听见你二姐说,煜王想立薛文博为世子,被他驳回了。” 薛凌云情绪低落,“嗯”了声,算是回应。以往他看不起他三哥,总觉得薛文博文不成武不就,胸无大志,整日沉溺花天酒地,不像是薛家人。可如今,自己被逐出薛家,比他更没资格做薛家人,还有什么理由瞧不起别人? 夜色中,薛凌云双手紧握,白皙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苍白的颜色,眉眼之间刻画着难以言说的痛。 叶长洲转头看着他,将他耳边散乱的鬓发撩到后背:“若是他答应立薛文博为世子,将来你重回薛家时,又以什么理由剥去薛文博世子之位?不论他是什么理由,如今不再立世子,对你、对煜王、对薛文博来说,都是好事。” 听他这么一说,薛凌云心里才稍感安慰,转头勉强冲叶长洲一笑:“还是你心思精巧。” 叶长洲抬头望着前方黑夜,笑得释然:“过往身份、权势压身,背负的东西太多,心就不清了;今孑然一身,倒是目明心清。” 薛凌云正要说什么,突然瞥见前方送别亭亮着灯火,隐约可见是宫灯的样式,有两个模糊的身影正朝这边眺望,似乎在等他们。 “你看。”他伸手指前方,随即眸光暗沉,“宫里来的。” 叶长洲视力受损看不清晰,见薛凌云声音低沉,便宽慰道:“不会是太子或皇后,他们二人出城仪仗都要排两里地。” 薛凌云现在一点也不想面对那两个人,如果可以,最好此生都不要再见面。 “除了他们两人,谁还会来送我?”薛凌云低声嘀咕了一句。随着马车离送别亭越来越近,只见前方路边似乎站着一个中年女子和一个半大孩子。 那两人看见马车,遥遥朝他们招手,只听一个声音高喊:“十六皇兄!” 竟然是叶明志。那他身边的那中年女子,定是曹氏无疑了。 叶长洲愕然,都以为来人是送别薛凌云的,却没想到还有来送别自己的;他更没想到,来者居然是曹妃母子。 叶明志提着宫灯朝马车飞奔,曹氏身着披风,手里拎了个大包袱跟在后面跑。叶长洲见状连忙停下马车迎上去。 叶明志和曹氏都一身常服,风尘仆仆,连个随从都没带,就这么在荒郊野外的黑夜里等着叶长洲。 不知他们母子在此等候多久了?此地距离城门口有十里地,他们母子走了多久才走到这里? 叶长洲鼻头一酸,一把抱住叶明志,看着那张悲伤哭泣的脸,和他身后匆匆而来的曹氏,颤声问道:“你们怎么……” 他喉头哽得发痛,眼睛酸涩,后半句话再说不出来。他在坞原没有朋友,亲近的人也只有赵婆婆,却没想到他们母子还惦记着自己。 曹氏走得急,有些气喘吁吁。她见叶长洲左眼还有些发红,不禁伤心落泪:“你父皇也太狠心了,才从庆安国回来,又要让你去南疆。” “十六皇兄,你眼睛怎么了?”叶明志松开叶长洲,眼巴巴望着他,担忧之情都要溢出眼睛了。 他们母子不知道清辉殿发生的事,叶长洲也不想说出来让他们担心。勉强笑了下,对曹氏拱手一礼:“让母妃担忧了。”转头对叶明志道,“这些天熬夜红了眼,无妨。对了,你们怎么在此?没有銮驾,也不叫宫人跟着,这夜黑风高的,万一遇到坏人可怎么好?” 曹氏抹了把泪,道:“哪里都一样,宫中也不比荒郊野外好到哪里去,还不是整日过得提心吊胆。” 叶长洲没想到曹氏这么直接,愕然失笑:“母妃言重了。” 后宫如何勾心斗角,叶长洲从小看到大。曹氏不争不抢,为人处处忍让,才勉强保全一双儿女平安长大。可惜,不争不抢也保不住女儿,被送去和亲。 曹氏走到叶长洲面前,一双慈爱的眼睛望着他:“长洲,苦了你了。若不是你,月儿早死在和亲的路上了……”说着她又哭了起来,以袖抹泪,“你们父皇是个狠心之人,除了皇后生的两子,他谁都不心疼。还好,你和月儿还能互相照应……” 叶明志连忙挺了挺胸脯:“母后,还有我!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和十六皇兄互相照应,我能保护你们。” 叶长洲拍了拍叶明志的肩,对曹氏道:“月儿是我妹妹,我做兄长的自然该护着她,母妃不必挂在心上。” “不。”曹氏抹了泪,一向温润、毫无锋芒的人眼里突然有了锐利的光,“以往我委曲求全,以为只要处处忍让,就能护我的儿女周全。从月儿和亲那天起,我才明白过来,在这宫中,无权无势便是最大的过错,不仅护不住子女,连命都掌握在别人手里。” 第343章 叶长洲早就明白的道理,她现在才想明白。叶长洲感同身受,微微一笑:“母妃所言甚是。”他有些好奇这向来逆来顺受的曹氏,究竟有什么手段,便试探着低声问道,“不知母妃,意欲何为?” 曹氏凑近叶长洲,神情里还带着些许不确定,低声道:“长洲,你叫我一声母妃,我便斗胆当真生了做你母妃的心思。” 看着她那张清丽温润的脸,叶长洲心头一凛:“难道母妃……” “嗯。”曹氏没等他说完,坚定地点头,温润如水的目光透着坚如磐石意志,“我知你心有不甘,而我也不想再重蹈覆辙。” 她看了叶明志一眼:“他阿姐幸得有你,才做了庆安国皇后;志儿的前程命运,我要自己掌握。”转头看着叶长洲,眼中微光一闪,“你若不嫌弃我后宫妇人愚笨,往后我们母子三人便相互扶持,携手共进。” 叶长洲跟曹氏接触并不多,并不了解此人。能走近叶长洲身边的人不多,但个个都是他信赖的心腹。在没有取得叶长洲信任前,他断然不会轻信曹氏,更不会轻易答应曹氏什么。 叶长洲目光清澈看着曹氏,眼里蕴着若有似无的笑,对曹氏拱手一礼:“多谢母妃如此高看我。不过,我如今虽还是亲王,却形同流放,只怕会辜负母妃的期望。” 推辞不过是因为不信任,曹氏深知此理。她也不多说什么,将那个巨大的包袱递给叶长洲,岔开话题道:“此去南疆路途遥远,你父王没给你一兵一卒,去了那边用钱的地方还多。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盼这些银子能解你半分忧愁。” 叶长洲惊了,这么大一个包袱,得装多少银子?从包袱上一角望进去,只见里面有不少值钱的东西,金珠银锭,银票通宝,珠宝首饰,甚至还有散碎银两。 叶长洲知道宫中妃子份例并不多,不知这些钱她攒了多久? 叶明志嘴快,道:“母妃把她所有的钱都给皇兄了,连刚进宫时带进来的陪嫁都在里面了。母妃还怕短时间内凑不够钱,下午又将她这些年攒下的刺绣全拿去托人卖了,才凑了这些。” 看着那些不同规格、不同时期的银钱,叶长洲的心顿时被揉了一下,心里某地角落突然好痛。尘封在心底多年的那份对母亲的爱,开始蠢蠢欲动。 曹氏嗔怪地拍了叶明志一下,责备道:“你说这些做什么。”又怕叶长洲不收,连忙道,“这些银两虽是我宫中微薄之积,却也是我的一份心意。我知道,你有鸿鹄之志,这些银两虽不能助你腾飞,但或许能为你铺路。明志说的没错,连我的陪嫁都拿出来了,我并非不留后路,只是想尽我所能,助你一臂之力。你在边疆,需钱之处甚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苦而无动于衷。这些银两,或许能解你燃眉之急。你若不收,便是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 曹氏言辞恳切,眼中流露出的担忧和期待看得人心疼。她就这么望着叶长洲,双手两包袱封赏,仿佛在等待一个承诺。 叶长洲鼻头发酸,连忙用衣袖擦去眼泪。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接过包袱,深深向曹氏鞠了一躬:“多谢母妃。” “好孩子。”曹氏见他接了,终于笑了。慈爱地扶起叶长洲,一双温润的眼睛仔细看着这个救他女儿于水火、大起大落的年轻人,似乎要将叶长洲的容貌铭刻在心里。 “你在南疆大展手脚,母妃在后宫为你略尽绵薄之力,我虽做不了什么,但传递些消息还是可以的,我在宫中为你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起码你做起决策来心中有数。”曹氏看着叶长洲,将她和叶明志的后半生都认真托付给了叶长洲,“照顾好自己,日后你若做了那飞天之龙,厚待我们母子就行。” 没有赵婆婆和崇明教,叶长洲又远在南疆,的确需要有个人给他传递宫中的消息。但曹氏这个嘱托太沉重,叶长洲现在什么都没有,应承的话怎么说都显得苍白。他又冲曹氏拱手一礼,拍了拍叶明志肩膀,低声道:“你照顾好母妃。”说完,提着包袱转身便走。 上了马车,曹妃母子还站在送别亭旁冲叶长洲遥遥挥手。叶长洲抱着沉重的包袱,心里难过得紧,勉强冲二人一笑,便让薛凌云策马前行。 马车队绕过山头,送别亭已经看不见了,不知曹妃母子是否已经往回走。 薛凌云见叶长洲眼睛微红,叹了口气道:“曹妃是个好人,可惜母家势弱,一直在皇后和常氏的威压下艰难求生。你父皇那么多女儿,就把她女儿送出去和亲。” 有些怜悯地看着那对母子渐渐缩小的身影,道:“她这次,是痛得醒悟了。” 叶长洲抽了下鼻子,把头别向一旁,哽咽道:“快走吧。” 薛凌云接过包袱,掂了掂,皱眉道:“她这也算破釜沉舟,打定主意跟你一条船了。不过你再南疆,京中已经无人,她向来不起眼,倒是很适合做你的眼线。” 叶长洲抬头抽了抽鼻子道:“她这也是为叶明志打算。那么多皇子都死了,叶明志马上到弱冠之年了,她能不害怕么。” 嘴上是冷静到无情的分析,却偏偏却要流泪,这人当真是嘴硬心软。薛凌云看穿叶长洲的心思,笑道:“那你接不接收曹妃母子的投诚?” “看她表现。”叶长洲略显负气地别过头,又偷偷擦了下眼泪。 他真是这天下第一嘴硬之人了。明明感动得流泪,已打定主意接纳他们母子了,嘴上却偏不饶人。 第344章 “小十六,你呀,还是跟从前一样。”薛凌云将胳膊搭在他肩头,“表面看,经历了这么多事,你好像已经变成另一个小十六了,其实内心深处你一点也没变。” 叶长洲心里难过,偏听不得这样的实话,胳膊肘往后一拐,坚硬的手肘戳到薛凌云柔软的腰腹,负气道:“我向来都这样!心狠手辣,有仇必报,怎么样?!” 薛凌云吃痛,一声哀嚎往后缩:“哎呀!果然没变,还是那个锱铢必较的小心眼。” 后车的杨不易听到薛凌云哀嚎,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大声问道:“殿下,怎么了?” “没事。”薛凌云心情好了些,大声回应,随即讨好地冲叶长洲笑道,“这小狗腿子,眼里就只有你。上次在庆安国你给我吃九鞭汤,他出卖我好几次,把我害惨了,还没找他算账呢。” 叶长洲被他逗得“噗呲”笑了,又推了薛凌云一把:“你活该。” 月挂高枝,星汉灿烂,马车行到白鹭江,只见乌篷船荡漾于江面之上,细浪跃动,银光闪闪。 二人并肩坐在马车上,四周之景宛若水墨画,将夜色勾勒得更加醉人。远山若黛,夜风轻拂,携带着被暴晒过的草木幽香,吹散了人心中的离愁别绪。 叶长洲轻叹一声,道:“今夜月色甚美,风轻云淡。此情此景,便是赶路也不觉得疲累。” 薛凌云嬉笑道:“那还不是因为有我在你身边。”见叶长洲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凑过去搂着叶长洲的肩膀,抬头望着那轮残月,笑得有几分苦涩,“只怕日后,这样赶路的日子还多,你受得了么?” 叶长洲也学他,笑道:“你不是说了么,有你就够了。何况我还有这么一大包金银,还有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随从,谁能欺负了我。” 薛凌云将他往自己身边拢了下,贴自己更近些:“是啊,你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怎么都不会过得太差。” 叶长洲叹了口气:“唉,此去南疆,要面对我那二皇兄了。” 薛凌云知道他的意思。他不想叶长洲为难,道:“我在金沙河就跟你说过,你不用考虑我,我跟叶仲卿之间的事,你不要插手。” 薛凌云和叶仲卿年前结下仇,发展到最后薛凌云差点冤死天牢,这梁子结大了。这次两人见面,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叶长洲笑了下,把头靠在薛凌云肩头:“那我也还是那句话,不论你们俩赤膊相见还是白刃相接,我都不管。我就坐在一旁吃酒饮茶,暗中给你助威。” 薛凌云皱眉,用手指捏了下叶长洲耳垂,道:“他若要对你不利,切不可心软啊。你这人,别人给过你一点恩惠,你就能把自己送出去报恩。” 叶长洲拍去那只在自己耳朵作恶的手,“啧”了声道:“我哪有。我才不会那么傻呢。”没骨头似的躺在薛凌云腿上,惬意地曲起双腿,仰面向天。 这个角度看上去,道路两旁的树全都倒退而去,只剩一条狭窄的天空,闪烁着耀眼的星光。叶长洲闭上眼道:“我二皇兄有军功在身,为人又沉稳机敏,可不是太子那草包能比的,你当心着点。” “我知道。”薛凌云锐利的眸光微闪,“我曾和他并肩作战,一起打过不少胜仗。不过那时候,他还不是高高在上的珩亲王,我也不是煜王世子。” 他嗓音微沉:“那时候,我还叫他表兄,我们也曾意气相投,无话不谈。唉……权势当前,当年一同征战沙场的过命交情,最终也变成你争我夺的生死之仇。” 在这充满权力和利益争夺的世间,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可能因为争夺权利和地位更改而变得陌生。曾经共同经历生死、并肩作战的战友,如今却因为权势的诱惑而反目成仇。这种变化让人不禁感叹世态炎凉,也让人明白真正值得信任之人有多难能可贵。 叶长洲睁开眼睛看着薛凌云,一双俊美的大眼睛忽闪着,倒映着天上的星光:“薛凌云,我们不会那样的,永远不会。” 薛凌云没想到自己一番感慨,却引来叶长洲这句话。他轻轻在叶长洲脑门叩了一下,笑道:“我在金沙河也说过啦,将来你若做了皇帝,要赐我一柄斩龙剑。日后你若变得残暴不仁,我就用那剑杀了你。” “然后呢?”叶长洲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他,眼神清澈。 “然后,”薛凌云俯身在他唇上落下轻轻一吻,柔声道,“然后,我再杀了我自己,给你殉葬。” “为什么?” “因为,你一个人在地下,会害怕。”薛凌云紧紧抱住怀中人。 叶长洲听得鼻头一酸,双臂挂在薛凌云脖颈上紧紧抱住他,似要将他融入自己的骨血中,哑声道:“薛凌云,你真傻。” 第194章 心死而恶生 薛凌云正要说什么,突然听见马车队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立即推开叶长洲,右手摁在腰间佩刀上,鹰一般的双眼警惕地盯着马车后方,轻声对叶长洲道:“进去。” 二人早已养成了默契,听他这么说,叶长洲毫不犹豫转身进了马车,将两边帘子都放下,从帘子里透出一双眼睛:“来者何人?” 薛凌云弓腰屈膝用马车掩身,并没有要马车停下来,侧耳细听,当即听到那飞骑轻微的甲胄摩擦声。飞骑来追叶长洲和自己的军中人,莫非是来要自己等人性命的?薛凌云眼中杀意陡然,手中刀紧了又紧:“是军中人。” 第345章 待那飞骑近了些,薛凌云才看见对方穿的是庆安国士兵甲胄。他顿时松了口气,收了刀径直坐下,对叶长洲道:“出来吧,是庆安国人。” 那庆安国飞骑近了,马背上之人遥遥冲车队大喊:“永亲王殿下!等一等!” “永”是常慕远给叶长洲的封号,看来是常慕远派来的。叶长洲连忙出了马车,车队也立时停下。 那飞骑在离叶长洲两丈远处勒马,翻身下马,冲过来“噗通”跪下,用不大标准的汉话道:“永亲王殿下,属下奉陛下之命,前来确认殿下是否顺利离开坞原,是否受伤,是否还需要殿下帮忙。” 叶长洲离开坞原城时向守城将领递了通关文牒,叶政廷拿着他出城文牒向常慕远交差。没想到常慕远竟然这般细心,怕叶政廷诓骗他,还亲自派人来确认叶长洲的安全。 叶长洲心下感动,连忙扶起来使,微微一笑:“有劳陛下记挂,我无恙。还请来使回禀陛下,陛下大恩,我永世不忘。” 来使气喘吁吁满面风尘,马也喷着响鼻,一人一马又渴又累。叶长洲连忙对薛凌云道:“景纯,你给这位兄弟拿些水。” 薛凌云连忙从马车上取下一个水袋递给那庆安国士兵。那士兵渴慌了,连谢恩都顾不上,看到水袋眼睛都亮了,一把接过水袋便“咕咚咚”仰天喝了个畅快。 待他喝了几大口,将水袋还给薛凌云,又冲叶长洲跪下抱拳:“多谢永亲王殿下。陛下还说,小舅爷莫嫌南疆蛮荒之地,先站稳脚跟壮大自己。待陛下的岳丈登天,小舅爷举事时凭此信物,陛下将在北遥遥响应小舅爷,南北夹击,定助小舅爷登上帝位。” 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十分精巧的小盒子双手奉上地给叶长洲。 叶长洲从来使手里接过那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叶文月头上常戴的那支鸾凤钗。 这鸾凤钗以纯金铸成,钗头镶嵌着红蓝宝石,光芒闪烁,仿佛凤凰展翅,欲破九天。每当夜幕降临,月光洒在鸾凤钗上,便能看见它振翅翱翔的模样。那璀璨光芒中,仿佛有凤凰高歌。这钗子是当时袁氏指定叶文月去庆安国和亲时所赠,世间只此一支。 用这东西做信物,常慕远夫妇支持叶长洲的决心,不言而喻。 看着如此贵重的信物,叶长洲不由得感慨:生身父母……不提也罢。但有常慕远、叶文月、曹氏、叶明志这么多人坚定不移地支持自己,此生足矣。 郑重地将那鸾凤钗收入怀中,叶长洲扶起那使者,对他道:“你去回禀陛下和皇后,臣定不负他们所望,还望陛下和皇后平安喜乐,一生无忧。” “是。”那使者冲叶长洲抱拳,随即一跃上马,一人一骑转身往北飞驰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路尽头。 薛凌云望着使者远去的方向,万分感慨地道:“常慕远真算得上一位值得深交的少年英杰。” 叶长洲收了心神,转身往马车走:“走吧。 薛凌云跟上去跃上马车,一抖缰绳策马前行:“行,反正今夜无事,你若不困,我给你细细讲一下南疆的风土人情。” “好。”叶长洲心情舒畅,又躺在薛凌云怀里,睁眼看着满天星辰。 夜幕降临,春喜宫被一层朦胧的月光笼罩,映照得格外静谧。璀璨星空下银辉如水,洒在宫殿的金顶之上,像拢上一层淡淡的银纱。宫墙周围的古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一阵微风吹过,带来阵阵花香,却也夹杂着些许苦涩。 宫殿内的灯火已熄灭大半,只剩几处微弱的灯光在黑夜中摇摇欲坠。微光映照在窗棂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更添一份凄凉。 袁氏孤独地坐在空荡荡的寝殿内,眼神空洞地凝视着窗外那轮明月。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脸上,更显人憔悴如霜打的菊花。 殿门“吱呀”开了,带进来些许萧瑟的风。春桃进门之后立即将殿门关了,迈着小碎步弓腰屈膝走到袁氏身边低声道:“娘娘,夜深了,歇息吧。” 袁氏这才惊觉自己坐得太久了,腿都有些麻木了。深吸一口气不经意间擦去眼角的泪,轻声道:“太子安歇了么?” “才睡下不久。”春天低眉垂首,轻声道,“今日太子妃送了些安神香来,太子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袁氏撑着小案站起来,春桃立马去搀扶她。袁氏便往寝殿走,边道:“苦了他了,跟着本宫被禁足在这春喜宫……若不是早年在方氏那里做人质受了惊吓,他也不需那特制安神香。” 猛然听她提及在做人质的事,春桃吓得一哆嗦跪在地上,以额触地浑身发抖:“娘娘!” 常氏曾大肆散布袁氏母子在方氏那里为人质时被人当妓取乐的谣言,袁氏一怒之下杖毙了数百名宫人。从那以后,宫中众人便对“人质”“方氏”等词讳莫如深,听到都吓得魂飞魄散。 袁氏苦笑了一声,道:“你怕什么,起来吧。” 如今常氏已经做鬼,袁氏早已不忌讳为人质时的事,唯一只感慨当年叶伯崇跟着自己吃了多少苦。 春桃这才诚惶诚恐站起来,低头道:“太子妃和珩亲王妃下午遥遥在春喜宫外给娘娘请安。” 袁氏叹息一声,道:“叫她们明日别来了,让她们好好在府里待着,照顾好本宫的皇孙们。千万不要想着为本宫和太子求情,再祸及自身。” 第346章 “诺。”春桃应声。 “说起来,本宫最为亏欠的人是太子。”夜深人静时,袁氏对大儿子的满心愧疚又蔓延开来,甚至连他做的各种蠢事都成了自己的错,“若不是跟着本宫去做人质,他也能像他二弟那样跟着父皇南征北战,也能学得文治武功,哪至于……” 哪至于像现在这样庸懦蠢笨,数次被人利用,如今还落得跟自己一起禁足。这后半句话,袁氏再说不出来,难过得哽咽。爱之深,则常躬省与之的不够多,不够好。 春桃见状连忙站起来弓腰搀扶着袁氏,轻声安慰:“娘娘千万爱惜凤体,太子殿下仁孝,将来一定是位仁厚的君主。” “唉,这孩子,就剩个孝顺了。”袁氏走到寝殿,在镜前坐下,任由春桃为她梳洗。 “对了,今日叶长洲和薛凌云起程去南疆,可有什么异动?”袁氏盯着镜中的自己,轻轻抚摸了下眼角的皱纹,眼里闪过一丝凌厉之色。 “南城门守城将领来报,十六殿下和世……薛凌云已在天黑时出城往南去了。”春桃顿了下,多了一句嘴,“陛下已给庆安国皇帝陛下回话了,明日天机关隘就会封锁,绝西潘贼子南下的可能。” 提起叶政廷,袁氏滔滔恨意被勾起。她用力地将手中的珠翠拍在桌上,咬牙切齿地诅咒道:“冷酷无情,铁石心肠!本宫要看着他长命百岁,孤独终老,永世难觅真心意,所愿皆成空幻影,痛苦不堪老死宫中!” 春桃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颤声道:“娘娘!慎言!当心隔墙有耳。” “呵!”袁氏心灰意冷,懒懒地看着自己精心保养的指甲,“听到又怎样?有本事他废后啊!” “狼心狗肺的负心汉,他这一生负了多少个女人!”袁氏恨毒地仰头望着漆黑的窗户,眼泪不由自主滑落,“本宫倒有些能感受常氏死前的心境了。” “娘娘!”春桃听她又提及死去的常氏,更是吓得直哆嗦,颤声唤道,“您不要吓婢子……” 袁氏抹去脸颊的泪,恢复了些皇后的仪态,寒声问道:“老五老七呢?怎么样了?” 春桃吓得不轻,浑身冷汗直冒,半晌才哆嗦得不那么凶了,以额触地低声道:“五皇子和七皇子都关进天牢了,听说……” 她说了一半,又不敢说了,生怕再像方才那样多嘴又刺激到袁氏。 “你听说什么?”常氏冷冷看着她,“你如今也敢瞒着本宫了?” “婢子不敢!”春桃把身子伏得更低,“听说陛下已经下旨,要将二人秋后问斩。” “秋后多麻烦,还要白白浪费许多米粮。”袁氏脸上挂着阴毒的冷笑,“本宫倒是乐意提前送他们二人去见他们的母妃。” 若不是叶文惠用阴险手段蛊惑利用太子,他们母子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袁氏对叶文惠恨之入骨,复仇的怒火瞬间燃烧,站起来朗声道:“春天,去求见陛下,说本宫身子不适。” 她被禁足是因为顶撞叶政廷,若换做其他人这般顶撞叶政廷,早死八百回了。叶政廷对她虽无夫妻情分,但足够信任。只要袁氏愿意,随时可以让叶政廷解除她的禁足。 春桃见袁氏竟然肯主动找叶政廷,大喜过望,难以置信地抬头望着袁氏。只见袁氏脸上浮现似笑非笑的神情,凤眸中还含着一丝杀气,吓得又低了头应道:“诺。” 春桃急匆匆去报叶政廷了,袁氏却不慌不忙地将头上珠翠全部拆下,披头散发坐在镜前,将身上繁琐的凤袍脱了,只剩一身里衣。 如此仪态见君王,实在有些不敬,但袁氏就要这样,尤其要叶政廷看到她憔悴难过的模样。整理完毕,袁氏看着镜中的自己,两鬓苍苍,两鬓苍苍,华发早生,岁月在脸上留下了无法抹去的印记。轻轻抚摸着那已渐稀疏的发丝,想起当年自己姐妹青春年少,貌美如花,意气风发嫁给叶政廷与薛其钢时,那等无限风光。如今却只剩相看两厌,和不得不虚情假意的迎合。 叶政廷后宫妃嫔无数,袁氏这些年心渐渐也冷硬了。他要纳妃,他要开枝散叶,自己都尽量大度,在外人面前做个称职的、母仪天下的皇后。可是她所有的忍让和大度,最终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绝情伤害,一次又一次的伤心与失望。 既然一切都是虚无的幻影,那便抓取眼前。如今,叶政廷在她眼里只是自己达到目的的工具而已。既然是工具,那就得好好利用,用法得当方能发挥最大作用。 眼波流转,袁氏收了顾影自怜之心,一双苍老的眼里只剩下狠厉。 “娘娘,陛下驾到。”春桃低眉垂首小跑进来,试探着问道,“要、要迎驾么?” “不必了。”袁氏头也没抬,坐在镜前刻意拉开自己衣领,露出脖颈锁骨的鞭痕,一条条一道道,触目惊心。 “皇上驾到!”门外左忠勇大声宣道。袁氏却没有站起来,只是轻轻抚摸着锁骨那些鞭伤。 门开了,叶政廷抬腿进来,一步步朝袁氏走来,袁氏却依旧没有起身,甚至都没有转身去看他,似乎根本没听见有人进来了。 叶政廷铁青着脸打量着袁氏,站在离她一丈远处背手寒声道:“皇后,你越来越放肆了,为何不迎驾?” 袁氏突然捂着嘴咳嗽一声,脸上神情瞬间化作悲苦,弓着身子颤颤巍巍站起来,脸颊枯瘦,白发蓬蒿转身要行礼:“臣妾,恭迎陛下。” 第347章 叶政廷久不与她同榻而眠,他往日所见都是袁氏满头珠翠、一身凤袍威仪赫赫的样子,几乎没见过她这般不施粉黛,秃鬓薄衫的模样。如今见她竟苍老枯瘦至此,双颊凹陷毫无血色,满脸皱纹,头发花白…… 见惯了后宫年轻貌美的妃嫔,叶政廷陡然见皇后竟老迈至此,不由得后背一凉,看袁氏的神情与看那恶鬼无异。 袁氏见他脸上惊恐之色一闪而过,那一福之礼尚未行完,便收了手冷笑:“怎么,陛下被臣妾的模样吓到了?” 叶政廷避开她的目光不与他对视,侧身以拳抵唇轻咳声掩饰方才的失态:“没有。朕听说你身子不适,来看看你。你好些了么?” 袁氏看穿了他的躲闪,笑了:“陛下许久没在臣妾宫里安歇了,不如今夜留下陪陪臣妾?” 要叶政廷陪她睡,还不如拿刀杀了他。叶政廷侧脸对着她,站直了身躯寒声道:“既然皇后无恙,朕就走了。”说完毫不留情转身就走。 “陛下!”袁氏突然“噗通”一声向叶政廷跪下。 叶政廷停住了脚步,并未转身。 袁氏知道叶政廷厌恶自己的模样,自己也正恶心他得紧。若不是为解自己和太子的禁足,她才不会拉下脸来如此卑颜奴膝求他。 “臣妾是病了,病入膏肓,感觉快死了。”袁氏跪在地上,低头用衣袖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泪,“臣妾梦见与太子去做人质时的日子……” 什么招好用,袁氏就用什么招,哪管叶政廷心里好不好受。 果然,一听原是这么说,叶政廷终于软了声音,却没有回头:“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记着做什么。” 袁氏抹了泪,哽咽道:“臣妾梦见方氏叫人用鞭子抽打臣妾……臣妾好痛,好害怕……” 年轻貌美的妃子哭泣,能惹叶政廷恋爱之心。袁氏年迈老妪虽不能让叶政廷怜惜,却能恰如其分勾起他的内疚。 果然,他终于转身打量着袁氏,瞥见她衣领下交错的鞭痕,眼神略有缓和:“做梦而已,你怕什么。” 第195章 杀人者诛心 春桃在殿外候了不到一刻钟,便听左忠勇大声宣:“陛下起驾!” 春桃连忙跪下,很快见叶政廷从春喜宫出来,苍老的脸上洋溢着意满志得的神态,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中。春桃心中大喜,知道袁氏成功了。 果然,待叶政廷一走,袁氏便声若洪钟唤道:“来人,为本宫更衣!” 片刻之后,袁氏便身着凤袍,头戴凤冠,威仪赫赫地在乘着銮驾出了春喜宫,在守卫的目送下大摇大摆径直往宫门方向而去。 太子叶伯崇被人从床上拉下来,勉强穿上太子服,悄咪咪打着哈欠跟在袁氏身后,一脸疑惑地轻声询问身边的宫人,才知道袁氏和叶政廷见了一面。 叶伯崇心头窃喜,但不敢去问袁氏。被禁足这三日,袁氏根本不搭理他。他静下来细想,才想明白怎么回事,此时他看袁氏的眼神既害怕又羞愧。 “邦邦邦”打更梆子远远响起,更夫沙哑的嗓音遥遥喊道:“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唯有宫门前的灯笼摇曳,投射出淡淡的光影。宫门早已落锁,在这幽深寂静的夜晚,皇后与太子一行人来到了拱门之前。 禁宫守卫手持斧钺长矛将城门口团团围住,守卫统领手持火把跪地高呼:“末将拜见皇后!夜已深,还请皇后回宫!” “何人胆敢阻拦本宫之路!”皇后一声大喝,声音在夜空中回荡,震慑人心。灯火下,她板着脸,威仪赫赫不容半点亵渎,令人望而生畏。 守卫统领被吓得连忙低头,应道:“诺!”随即起身双手颤抖着打开大门。动作迅速而恭敬,不敢有丝毫怠慢。 皇后目不斜视,昂首大踏步走出宫门,丝毫没将守卫及宫禁规矩放在眼里。 太子叶伯崇跟在袁氏身后,目睹这一幕,不禁对袁氏更加敬畏,一行人快步出了宫,径直往天牢方向而去。 天牢新换了一批人,牢狱司、守卫统领上上下下全都为叶政廷亲自指派。袁氏的銮驾到了天牢门口,牢头和守卫统领连忙来接驾:“臣恭迎皇后娘娘!” 袁氏被春桃搀扶着下了銮驾,眼皮都没抬一下:“本宫来看看五皇子。” 牢头和守卫统领跪地相视一看,都不敢开罪袁氏,以额触地:“诺。” 牢门“吱呀”一声开了,袁氏丝毫不顾牢中污秽,一手提裙抬足踏入天牢中。 叶文惠和叶子洛被关在同一处,不过牢中中间隔着一道木栅栏,正是几日前关叶长洲的地方。只见叶文惠和叶子洛都被剥去了蟒袍,被换上一身囚服。两人头上王冠也都被剥去,头发散乱地各自坐在干草堆上,再没了往日嚣张跋扈的气焰。 袁氏背手走到牢笼前,一双苍老的眼盯着牢笼中的人,嘴角浮起一抹笑,杀气四溢:“来人,给本宫把灯都点上。” 牢中只有通道的壁灯,昏暗不清。狱卒领命,立即提来好几盏马灯,天牢一下敞亮起来。隔壁的叶子洛见袁氏来了,吓得匍匐在地产生高呼:“儿臣拜见母后!” 袁氏背手只是看着叶文惠,并没有理会叶子洛。 叶文惠这才抬头,一张白皙的胡人脸庞好几处脏污,坡头散发地覆在面上,哪有半分往日的光彩,犹如街边乞丐。一双碧蓝的眼睛扫视了一下牢笼前众人,视线落在最前面的袁氏身上。他丝毫没有要起身行礼的意思,傲慢之情溢于言表,高昂着脸冲袁氏微抬下巴:“皇后,别来无恙。” 第348章 落到这样的境地,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他竟连装都懒得装了。 袁氏并不计较他的无礼,嘴角微微挑起一抹笑,随即消散,眼神如刀:“嘉亲王,怎么连母后都不肯叫了。之前不是叫得很欢吗?” “哈哈哈……”叶文惠仰天大笑,双肩不停耸动,无比张狂,随即收了笑,用手指着袁氏身后的叶伯崇,笑得如咧嘴的恶狼,“那是叫给皇后你身后的蠢货听的。蠢货不明白,皇后你还不明白吗?” 被之前当狗使唤的叶文惠当面叫“蠢货”,叶伯崇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当真是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握紧双拳气得颤抖,指着叶文惠咬牙切齿失声骂道:“好你个叶文惠,你这老奸巨猾的匹夫!竟敢欺骗利用孤,孤要杀了你!” 他完全失了理智,转身瞥见身边狱卒手里的长杖,猛地夺过来就要朝叶文惠打去,吓得守卫连忙拦住他:“殿下,不可!” “退下!”袁氏见叶伯崇被人一句话就刺激得失去理智,大声怒斥他。 叶伯崇被袁氏一吼,冲上脑子的血这才下去一些,放下手中长杖,低头站到袁氏身后去了,但兀自红着眼恶狠狠盯着叶文惠,恨不得咬他一口肉下来。 袁氏板着脸怒斥:“看你哪有个太子的样子,别人三言两语你就失去了理智。”她本想再痛骂叶伯崇两句,但见他被自己后的弓腰屈膝满脸愤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便再扫他颜面。好歹是太子,是大盛未来的继承人。 袁氏狠狠忍下怒火,转头眼神如刀盯着狂妄的叶文惠,一个眼神充满挑衅,一个则充满王之蔑视,针锋相对。 “果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袁氏苍老的眼眸蕴着精光,虽不如叶文惠年轻,却比他更老辣。 她撇开春桃的手,一把推开牢门,不顾狱卒的阻止执意一脚踏进牢门:“还是怪本宫太心慈手软,当初处置你母妃时,就该把你们这两个狼崽子一起处置了。让你们活到今日,反咬本宫和太子一口,真是失策!” 叶文惠身强力壮武功高强,袁氏却敢走进牢笼,丝毫不惧他会暴起对自己不利。她目光如刀,直视地上盘腿而坐的叶文惠,轻笑道:“哼,不过,任你使劲浑身解数,也只能碰到本宫和太子的皮毛。” 她踏着满地干草一步步走到叶文惠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她低头嘲笑,恶毒的言语从那双薄唇娓娓道来:“可悲啊!常元香不过是庆安国巴结大盛的一颗棋子,生下两颗小棋子,需要你们的时候,捧你们高高在上;不要你们的时候,便可弃之如敝履,知道吗?” 叶文惠气得双眼通红,慢慢抬头直视袁氏,眼里的怒火快要喷出来了,喘着粗气冷笑道:“皇后你就想看我崩溃发疯的样子吗?哈哈哈,你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我可不是你那蠢儿子,一句话就被挑拨得暴跳如雷,然后撕心裂肺地跪地痛哭,像条狗一样匍匐在你脚下。你放心,我绝不会如你所愿。” 袁氏与他目光相接,在寂静的天牢中目光如电,锐利如刃,似乎能够洞穿对方的心灵,探究其中的秘密。空气中弥漫火丨药味,仿佛一触即发。 叶文惠面容冷峻,目光如冰,浑身散发深重戾气。他紧握双拳,指节微微发白,使出了洪荒之力方才没有在袁氏恶毒的言语中失去理智。 袁氏则面带轻蔑,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微笑,眼神中透着不屑与挑衅,似乎要看叶文惠能假装镇定到几时。 “你很聪明,但没用了。”袁氏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犹如看一条死狗,“哪怕你假装镇定,终究是逃不过兔死狗烹的命运。” 她微微俯下身,脸上挂着阴毒的笑,低声道:“本宫今日来告诉你一件事,是不想你到死还被蒙在鼓里。” 叶文惠恶狠狠盯着眼前那张苍老的脸,眼里迸出仇恨的火光,却还是兀自隐忍着没有爆发,咧嘴一笑:“皇后请说。” “你呀,自负聪颖过人,算尽人心,连自己母妃和胞弟都算计上了,结果呢?”袁氏一双苍老的眼眸阴恻恻看着叶文惠,眼里的嘲笑讽刺丝毫不加掩盖。 她凑到叶文惠耳旁,低声问道:“如果本宫告诉你,你的选择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你会不会失悔当初坚定不移站在大盛这边?当初大盛面临西潘危机,若不是你阻止了你母亲,大盛或许真的完了。” 叶文惠被下狱后,正怀疑当时自己逼常元香妥协是否正确,如今听袁氏这么说,更是难受得如针扎一般。他干脆闭了眼不看常氏,虽还嘴硬,但声音里已然透着一丝悔意:“我乃大盛子民,自然心向大盛。” 袁氏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般,愣了一下,随即直起身子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笑得眼泪从眼角溢出来。 笑够了,她擦了下眼角,满不在乎地将锦帕丢弃在地:“叶文惠,你还在自欺欺人。本宫今日便跟你明说了,你不是大盛子民,从来都不是。你在陛下心里,永远都是异族女人生的孩子。即便你把陛下所有子嗣都害死了,纵然你立下天大的功劳,这太子之位、这大盛天下,也永远不可能是你的。” 明明已经猜到是这样,但这话从袁氏嘴里说出来,更是让叶文惠失悔心痛。他隐于囚服下的拳头捏得“格格”作响,额头青筋暴起,已然快忍不住了。 第196章 叶文惠之死 第349章 袁氏见他强自镇定,又继续往他心口插刀子:“当初常元香生下你时,陛下便对本宫道‘此子胡人面孔,身带异族血脉,我大盛龙脉绝不可让他沾染半分。将来一旦他有异心,必斩草除根’。” 叶文惠还是闭目不应声,只是额头青筋又多了两条,下颌肌迸出,依然在暗自咬牙。 袁氏把一切看在眼里,轻笑了一下,叹息一声继续道:“唉……本宫与你母妃斗了几十年,其实本宫很佩服你母妃。她是个足智多谋、有远见的女人。她早知道你父皇不可靠,所以早早为你们母子将来打算。” “呵……”袁氏从鼻腔里冷哼一声,“若庆安国使团来访时,你没有阻止你母妃,说不定她真的能成事。” 袁氏背手在这方寸囚牢里慢慢踱步,似不将叶文惠刺激疯不罢休:“到时候你母妃成功回到庆安国,必定会带着你们兄弟俩回去。反正留在大盛,也永远不可能封你做太子,反而会处处防着你。” “唉……”袁氏摇头叹息,似真的为常氏母子感到遗憾,“每念及常元香差点就成功了,本宫就替她扼腕叹息。以她地位和她的手段,定能在庆安国政变时力挽狂澜,阻大厦将倾,哪还有叶长洲和常慕远什么事?说不定此时你已坐了庆安国的天下,哪会沦落到现在这样身陷牢笼?” 叶文惠只觉内心似有一团火,烧得他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来,目龇欲裂一声暴喝:“住口!” 袁氏见他终于爆发,哪能就此罢休,但还是有些害怕这武夫暴起伤了自己。她往后退了两步,紧盯着怒气冲天的叶文惠继续道:“本宫虽与你母妃不和,但不得不承认,本宫手段不如你母妃。否则以本宫的性子,她一个异族女子在本宫头上横行霸道几十年?” 她越是肯定常氏的才能,越是勾起叶文惠的悔恨之心。只见叶文惠那张惨白的脸从头到脖子通红,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在这寂静的天牢里,甚是可怖,整个人犹如一桶随时爆炸的火丨药。 他不仅年轻力壮,且武功高强,若是失控之下随时能轻易要了袁氏的命。袁氏更害怕了,跌跌撞撞退出牢门,对身后的狱卒一挥手。朕持刀警惕的狱卒连忙上前将牢门锁死,防止叶文惠暴起伤人。 做完这一切,袁氏心里才放心些。盯着牢笼里马上就要失控爆发的叶文惠,那双阴毒的眼里再次暴起杀机:“可怜你母妃那般睿智的女人,向来高高在上,骄横跋扈,没有死在陛下的算计里,没有死在本宫的手段下,却死于自己亲生儿子的背叛。” “啊!”叶文惠头发根根倒竖,双手抱头发出了一声困兽般的哀嚎。 袁氏乘胜追击,推开试图搀扶她的叶伯崇,壮着胆子往牢笼前走了两步:“你知道你母妃死前被禁足的那段时间,是怎么过的吗?你知道她身下流出的血,是什么吗?” 叶文惠痛苦不堪地抱着头颅蹲了下去,嘴里不断低声哭嚎:“别说了……别说了……” 隔壁叶子洛见状,也吓得匍匐在地,连哭都不敢哭大声。 袁氏见状,眸中精光一闪,“唰”一下抽出身边狱卒腰间的刀,透过牢门猛地掷到牢笼里:“你母妃被禁足在瑶华宫,日日被侍卫奸淫羞辱,过得比她手下的妓子还不如,她那是怀孕又被折磨到小产了。成王败寇,向来如此。” 叶文惠在瑶华宫见常氏最后一面时,虽然隐约猜到常氏每日会遭受怎样的折辱,但当真亲耳听到袁氏这么说,顿时崩溃,跪地一声哀嚎:“啊!” 见叶文惠心理防线彻底崩塌,袁氏嘴角扯起一抹笑,说出的话犹如毒蛇般直击叶文惠心脏:“都怪你!若不是你自信过头,强行阻止你母妃回庆安国的大计,她哪会沦落到如此下场?你们兄弟二人又哪会被下狱连命都不保?” “母妃!”叶文惠跪在地上以额触地,声嘶力竭哭喊。 “都是你,你是杀人凶手,你杀了你母妃。她本是草原上一朵洁白的花,却被你害得死于千人踏万人骑,低贱得连妓子都不如!”袁氏双眼爆发出阴毒的光,“是你杀了你们兄弟二人!若不是你刚愎自用,你们早已回到庆安国,在政变时母子联手力挽狂澜,说不定今日坐在庆安国皇位上的就是你叶文惠了。” “啊……”叶文惠哭得不断颤抖,双手“呯呯”一声声捶地,很快就将双拳捶出血,额头也在地面一下下磕着,形同疯汉。 叶伯崇见状,后背一阵阵发凉。没想到他母妃三言两语,就刺激得叶文惠成了这般模样。 袁氏壮着胆子往牢门前走了两步,嘴里发出阎罗殿的勾魂音:“叶文惠,你还活着做什么?你是一身傲骨的天潢贵胄,难道要在这囚笼中煎熬,像你母妃一样被千人踏万人骑,然后再被毫无尊严地绑上刑场吗?” “你知道你这些年得罪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袁氏狞笑道,“虽然天牢已被陛下处理干净了,不会有人进来要你命,但这天牢犯人众多,狱卒侍卫也不少。你说夜深人静时,这些低贱之人会不会生出以下犯上的心思?” 她恶毒地笑道:“你瞧瞧你,虽然三十多岁了,但还是那般一表人才,真是跟你母亲一模一样,在那些低贱之人眼中,你可是馋人得很。本宫保证,你接下来的日子,比你母妃还精彩。若是真是那样,到时候上了刑场,可不大好看。” 第350章 她咧嘴一笑,冲叶文惠努嘴:“喏,好歹你叫了我几十年的母后,本宫维护你皇子的最后尊严,不叫人那般羞辱你。拿起你面前的那把刀,在脖颈上一拉,这一切便结束了。” 叶伯崇一脸惊骇,他从未见过袁氏这般可怖的面目,本就对袁氏心生惧意的他,此刻看袁氏的样子,就如同看到那勾魂的鬼。见他母后竟然怂恿叶文惠自尽,更是吓得两股战战。 谁知听他这么说,叶文惠却猛地站起来,一张脏污不堪的脸狰狞如恶鬼,五官是从未有过的扭曲姿态。他恶狠狠盯着袁氏双眼通红似要喷火,一步步朝她走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目龇欲裂冲袁氏咧嘴狂笑:“哈哈哈哈……你想让我愧疚自尽?别做梦了!我可不是你那窝囊废儿子,别人三言两语的挑拨就受不了!我的命,谁都拿不走!袁氏,你这个贱人,毒妇!我若有一天能出这牢笼,定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袁氏没想到他居然看穿自己的目的,狞笑了一下,眼中暴起精光,一声怒喝:“给本宫杀了他!” 在叶伯崇惊恐的目光中,只见一群狱卒蜂拥进了牢笼,手中的长杖劈头盖脸朝手无寸铁的叶文惠砸去。刚开始叶文惠还能抵挡两下,但很快就被打倒在地。在叶子洛凄惨的哭声中,一杖一杖落在他兄长身上,头破血流,筋断骨裂,惨叫连连…… 叶伯崇不忍再看,连忙转头看向一旁。待叶文惠惨叫声渐渐止息,叶伯崇才转头,只见脏污不堪的牢笼里,叶文惠满脸是血倒在地上,眼睛瞪得老大,已然气绝。万没想到,曾叱咤风云的嘉亲王殿下,就这么被乱棍打死在牢中,死状这般凄惨。 第197章 蕈菇挽君心 叶伯崇昏头涨脑,完全不记得叶文惠死后是怎么被人跌跌撞撞拉着出了天牢。出了天牢,被冷风一吹,他这才惊觉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将衣衫都打湿了,此刻被风一吹,冷得他直哆嗦。望着一脸血点的袁氏,他结结巴巴地道:“母、母后,父皇判他秋后问斩,如今他死在天牢,又、又死状凄惨,父皇若问起,该怎么交差?” 袁氏皱皮的脸在灯火下犹如恶鬼般令人恐惧,随便用袖子抹着脸颊不慎沾染的叶文惠的血,寒声道:“你懂个屁,这叶文惠势力可不止在朝中,还与东南反贼有勾连。若不尽早要了他的命,这天牢早晚关不住他。你父皇那里,本宫自会应付。” 叶伯崇脸青嘴白,弓腰屈膝擦着额头的冷汗,嘴里顺从应声:“诺。那叶子洛怎么办?” “哼。”袁氏大袖一挥转身上了轿辇,寒声道,“一并杀了。” 宫人抬着轿辇匆匆离开,叶伯崇连忙跟上去,母子二人趁着叶政廷不知晓,就这么将叶文惠兄弟二人结果了。待天一亮,二人的死讯才会由天牢一层层往上报。待叶政廷收到消息,只怕二人尸身都现尸斑了。 袁氏十分疲累,坐在轿辇上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被一阵喧闹吵醒。她疲掀开轿辇门帘,见已到宫门口。 此时东边已现鱼肚白,宫门口,侍卫拦住两个人正在盘问。袁氏轻轻打了个哈欠,问身边的宫人:“前面怎么回事?” 春桃低眉垂首道:“婢子这就去查看。” 很快,她便来回话:“娘娘,曹妃母子彻夜未归,这时才回宫,被侍卫拦住了。” “嗯?”袁氏心中好奇,曹氏向来谨小慎微,怎么会触犯宫禁夜出皇宫? 皇后的轿辇来到宫门前,侍卫们和曹妃母子已然跪下迎驾:“恭迎皇后,恭迎太子。” 袁氏在叶伯崇的搀扶下,缓缓走下轿辇。苍老严厉的眼眸扫视了一下跪在场上的众人,随即落在曹氏母子身上。 袁氏嘴角硬生生挑起一抹笑意,带着三分和善道:“哟,这不是曹妃妹妹吗?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曹氏母子摸黑走了好几个时辰方才从送别亭走回来,此时两人都是一身风尘,甚是狼狈。 叶明志搀扶着曹氏,两人缓缓站起来。曹氏冲袁氏微微颔首:“皇后娘娘,臣妾母子去送昭亲王殿下,一时错过回宫的时辰。” 他们母子两人衣着单薄,走了许久的夜路,衣衫头发上都是雾气和小水珠。袁氏脸抽搐了一下,本想叱骂,但碍于两人有叶文月这个护身符,只是不咸不淡地道:“你呀,叫本宫说你什么好?都是进宫几十年的老人了,难道还要本宫给你强调宫里的规矩?” 曹氏低头:“臣妾知错。”她抬头冲袁氏微微一笑,“但臣妾想着十六那孩子着实可怜,陛下将他派去南疆戍边,宫里若一个人都没有去相送的,他该多寒心呀?臣妾便斗胆前去相送,还望娘娘恕罪。” 这曹氏一向软弱心善,这番解释倒是符合她性子。袁氏看着他们母子寒酸又狼狈的样子,无奈摇头作罢,转身上了轿辇:“罢了罢了,回宫去好好歇着吧。” “诺。恭送皇后。”曹氏母子连忙跪地。 待皇后銮驾一走,侍卫也不再阻拦他们母子。叶明志搀扶着曹氏顺着宫墙往菁华宫而去,路上,叶明志小声问道:“母妃,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曹氏迎着朝阳柔柔一笑,拍了拍叶明志的手背:“不急,做大事者,当循序渐进。积水成渊,蛟龙生焉。” 叶明志十分信服他母妃,笑着朝曹氏拱手一礼:“母妃教训得是。” 第351章 一夜之间,叶长洲、薛凌云被赶出京城,叶文惠、叶子洛兄弟俩暴毙天牢之内,牵连出来的嘉亲王党羽有许多人一夜之间莫名其妙死于非命。坞原城人心惶惶,仿佛被一层阴霾笼罩。百姓议论纷纷,街头巷尾皆可闻低语之声,皆是关于朝廷、宫中之事。 叶文惠兄弟俩的死因更是被传得玄之又玄,甚至有传言两人是被常贵妃的鬼魂吓死的。一个亲王一个郡王,突然间离世,不仅他们的党羽战战兢兢如末日,连之前与二人有过亲密接触的朝臣也人人自危。 城中各处皆可感受到那股不安的气息。街头的商贩少了往日的热情,店铺的老板更是小心翼翼地打理着生意。那些平日里繁华的街巷,如今也显得有些冷清,仿佛整个京城都被这场变故震慑住了。 清辉殿外,宫人齐齐跪倒,殿内叶政廷暴怒的呵斥声震得殿外树上鸟群冲天而起,朝天空逃之夭夭。 殿内一片狼藉,笔墨纸砚摔满地,殿中那只铜铸的仙鹤炉也被他暴怒之下踹倒了,香灰散出来,蔓延到正跪着的袁氏身后。 “你好大的胆子,简直欺君罔上!”叶政廷气喘吁吁,颤抖着手指着袁氏,目龇欲裂骂道,“谁给你的胆子私自处置朕的皇子?!你简直活腻了!” 他手边东西早已丢完,却还是气不过袁氏杖杀叶文惠兄弟的事,猛地从身后兰锜上一把夺下宝剑,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握着剑鞘,怒火几乎要破体而出,似下一刻就要拔剑斩下袁氏的头颅。 可是,他杀不得。袁氏是中宫,是国母,更是太子和珩亲王的亲娘,和叶长洲一样,叶政廷很想杀,但却杀不得。 叶政廷浑身上下戾气深重,暴怒之火似要将整个清辉殿焚烧殆尽。一个皇子,一个皇后,几次三番触怒天颜,一个个将君威踩在脚下践踏!手中剑鞘猛地袭向袁氏,只听“啪!”一声闷响,坚硬的剑鞘尖端直直砸在袁氏脑门上,顿时将她打得跌坐在地,头破血流。 叶政廷终究是没将拔出的剑斩向她。 袁氏一声惨叫,捂着不断冒血的额头又跪直了,颤声求饶:“陛下,非臣妾欺君罔上,实在是叶文惠不得不立即处死。” 叶政廷见她额头血流如注,血将她脸染红了,气才消了些。在左忠勇的搀扶下坐在龙椅上,指着袁氏直颤抖:“你说!” 袁氏以额触地大声道:“陛下!叶文惠结党一案在朝中已然掀起轩然大波。目前揪出的党羽已达十几人,在牢狱司的酷刑之下,他们又会攀咬出多少人?叶文惠身为亲王,几乎满殿朝臣都和他打过交道,此时他们是否在家中人人自危?” 袁氏哭道:“陛下,大盛才建国不久,尚国贫民弱。北疆之祸刚刚解决,南疆尚有敌寇反贼虎视眈眈。若朝廷再不稳,大盛岌岌可危!”她终于抬头,满脸是血望着叶政廷,“叶文惠兄弟二人活着一天,与他有过接触的朝臣便一天不得安心,惶惶不可终日活在恐惧中。他们若是不安,朝廷如何安稳?若是南疆反贼再趁机作祟,又有多少人会趁机生出反心?” 闻言,叶政廷瞬间冷静下来:袁氏所言不错,叶文惠结党一案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但今日飞花营还在不停来报,涉案之人又供出许多朝臣。这其中,不乏有人会趁机挟私报复。 朝廷不稳,国家不安啊! 叶政廷后脊背发凉,有些恼怒自己被怒火冲得看不清形势,反而要袁氏去替自己周全。他羞愧地抬眼,见自己把她打成那样,顿时脸上挂不住,跟吃了苍蝇似的捂着额头避开袁氏恳切的目光,缓了语气:“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该擅作主张,该与朕商量。” 袁氏见他终于消气了,提着衣袍下摆一步步朝叶政廷跪行而去:“臣妾得到消息时,陛下已经下旨将他秋后问斩。陛下乃国君,一言九鼎,如何能朝令夕改?臣妾为陛下的皇后,时刻不敢忘为君分忧,只得出手,所有罪过臣妾一肩承担,还望陛下息怒。” 她这般有理有据言辞恳切,叶政廷不由得失悔方才发那么大的火。见她脸颊血迹斑斑,叶政廷这才铁青着脸直起身子,对一旁的宫人招手:“传太医为皇后治伤。” 说完,他撑着扶手站起来,转身就朝内走去,难以面对袁氏。 糊弄过去,袁氏这才松了一口气,一屁股跌坐在地,只觉头痛欲裂,忍不住低声呼痛起来。跪在一旁的宫人们这才拥过去搀扶她:“快,快传太医!” 走出清辉殿,耳中再也听不到宫人们惊慌失措的叫喊。被廊檐上的风一吹,叶政廷只觉得头晕目眩,连忙伸手扶着柱子。 身后的左忠勇见状搀扶着他,紧张地轻声问道:“陛下,您怎么了?要不要传太医?” 叶政廷一手捏着晴明穴,摇了摇头:“不必。朕心头烦闷,走走便好了。” 左忠勇谄媚一笑:“那奴婢陪陛下去御花园走走吧?这两日御花园中的荷花开得正好,那花闻着清新,有消解烦忧,提神醒脑之效。” 叶政廷正烦心,便昏头涨脑地点头。 御花园中荷花开得正好,碧水荡漾,绿叶如盖。荷花绽放似群仙下凡,美不胜收。微风吹拂,似仙子翩翩起舞,荷香四溢,清新醉人。 左忠勇陪叶政廷漫步其间,边行边赏花,叶政廷心情舒畅了不少。少倾,叶政廷走累了,便在荷花池拐角处一个凉亭内坐下来,立时便有宫人上前为他捶腿揉肩。 第352章 叶政廷望着无边无垠的荷花池,清新之味中竟然遥遥飘来一丝饭菜的香味。叶政廷问道:“几时了?” 左忠勇道:“陛下,已经酉时三刻了,该回去用晚膳了。” 叶政廷细细搜寻,循着那香味来源,视线触及荷塘边那最偏的一处院落,味道似乎是从那里飘来。 叶政廷连忙问道:“那是何处?” 左忠勇道:“陛下,您没认出来吗?那是菁华宫啊!” “哦。”叶政廷微微蹙眉,随即想起在庆安国为后的叶文月,起身道,“曹妃向来擅长厨艺,走,朕去她宫里用膳。” “诺。”左忠勇连忙应声。随即小声使唤身边宫人,“快去菁华宫向曹妃娘娘报喜!” “不,回来。”叶政廷唤住了宫人,“先不要惊动曹妃。” 菁华宫内,曹氏正和十九叶明志在用膳。她布衣钗裙,朴素无华,头发高高挽起,不像是宫中妃子,倒像是民间贤惠妇人。她嫁给叶政廷时只有十几岁,如今也不过四十的年纪,面容依旧清丽,眉目含情,婉约动人。许是心境开阔,性子恬静宁和,岁月在她脸上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增添的唯有风韵和沉淀。 她正笑着给叶明志盛绿豆汤,慈爱地笑道:“看你热得满头大汗,喝点绿豆汤解暑。” 叶明志刚练完剑,毫不讲究地将剑放在桌上,接过绿豆汤仰头便饮,实在是渴极了。 曹氏见他满脸是汗,喝得绿豆汤从嘴边溢出来,笑着用锦帕擦去他嘴边残渍:“慢点喝,还有呢。” 菁华宫的宫人早就跪地接驾了,但左忠勇不让众人出声,他们母子竟是丝毫没发现叶政廷来了。 如今宫中年轻妃子都是世家或朝中大臣的女儿,娇滴滴的小姐哪会做下厨这等粗使的活,唯有叶政廷还未登极时娶的妃子,多半是民女,什么女红刺绣洗手羹汤都不在话下。叶政廷已经许久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了。 当年他行军到一个村落安营扎寨正当日落,将士们都饥肠辘辘,叶政廷也是饥渴难耐,忽而闻到一阵饭菜香。循着香味,他和副将来到一处民宅,看到一个妙龄少女在做饭,正是年轻时的曹氏。 曹氏那时十四岁,生得貌美如花,娇憨可爱,虽着一身粗布衣衫,依旧难掩清丽俏皮。见院中闯入陌生军汉,她吓了一跳。见叶政廷望着锅中的菜眼神都直了,猜叶政廷饿了,便壮着胆子请叶政廷留下用饭。 一顿简单的农家饭菜,一碗蕈菇野菜汤,一碟野菜炒鸡蛋,一碗萝卜炖腊味,叶政廷却连吃了三大碗饭。当晚,叶政廷便将曹氏收入自己的寝帐,第二日便封她为曹妃,带着她一起踏上行军路。 今日,曹氏非常巧合地做了与当年一模一样的饭菜。闻着那久违的饭菜香,叶政廷不禁心神荡漾,望着曹氏温婉亲和的面容,似一股暖流流进了心里。 近日一件让他顺心的事都没有,太子愚笨,皇后悖逆,叶长洲和叶文惠兄弟,还有薛其钢父子……不提也罢。唯独这小小菁华宫,不争不抢的曹氏母子,还有贵为庆安国皇后的叶文月,叫叶政廷舒心。 他终于榻上台阶,背手道:“菁华宫的供给这般差么?要叫曹妃娘娘去挖野菜采鸡枞果腹。” 他一句玩笑话,吓得左忠勇连忙跪地,惴惴不安地道:“陛下,奴婢冤枉,可不敢怠慢宫中每一位娘娘……” 曹妃母子也被叶政廷吓一跳,连忙跪地迎驾:“恭迎陛下。”“恭迎父皇。” 见他们母子跪地万分虔诚,好好的氛围被左忠勇破坏,叶政廷不由得败兴,轻轻踹了左忠勇一脚,皱眉佯怒道:“你个狗东西,搅扰了曹妃母子用膳,罚你稍后洗碗。” 左忠勇十分配合,抬头憨憨地望着叶政廷,脸上挂着迟钝的笑:“奴婢遵命。” 叶政廷不再理他,走过去在那桌前坐下,看着桌上并不精致、但却喷香扑鼻的饭菜,内心深处久远的记忆苏醒。 “起来吧,一家人吃饭用得着这么大礼么?”叶政廷看着桌上的鸡枞野菜汤,和那碗萝卜烧腊味,只觉腹中饥饿。 曹妃母子顺从地站起来,却不敢入座。 叶政廷微微一笑,伸手握住曹妃的手,看着她清理温润的脸,不由得问道:“妃位每月奉银百两,不至于不够吃穿。你怎么还要挖野菜,做腊味?” 为了给叶长洲凑钱,曹氏已把所有积蓄都拿出来了。她微微一笑,道:“陛下,臣妾本是农家女,每年都会做一些腊味。何况雨后野菜鲜嫩爽脆,鸡枞更是难得的美味,臣妾惦记的便是这口滋味。” 说着,她便盛了一小碗汤,跪地双手举过头顶向叶政廷奉上那碗羹汤:“臣妾斗胆,请陛下用膳。” 她本就生得好看,上了些年纪更显风韵犹存,加上那双让人我见犹怜的柔顺眉眼,一下撞进连日来多次被人忤逆的叶政廷心里。 如果,皇后、太子,和那些忤逆不孝的皇儿都这般善解人意,叶政廷何至于这般烦闷。他接过那碗汤,却没有喝,而是顺势便拉着曹氏的手猛地往自己怀里一带,曹氏一声惊呼撞进他的怀里。 望着怀中尤带惊吓的的脸庞,叶政廷那颗早已腻了庸脂俗粉的心突然活络起来。他摆手让叶明志退下,看着怀中人便来了兴致。 左忠勇心领神会,连忙将众人赶出屋子,嘴里催促道:“快,放下帐幔,陛下要在菁华宫安歇。” 第353章 众人匆匆忙忙出了屋子,左忠勇才擦了脸上的汗,回头就见叶明志痴痴看着紧闭的宫门一言不发,似乎有什么心事。 “殿下,这晚膳您是用不成了,不如回您的西五阁用吧。”左忠勇还当叶明志是被叶政廷搅了晚膳而发呆,笑眯眯地道,“来人,叫敬事房记下,今夜陛下临幸曹妃娘娘。” 叶明志这才回过神来,丝毫没理会左忠勇,转头便走了。 “这小殿下……”左忠勇摇头释然一笑。 夜里下起了雨,屋顶上滴滴答答的声音甚是令人心安。红罗帐里,曹氏温顺地靠在叶政廷怀里,轻声道:“陛下,臣妾有一事相求,还望陛下恩准。” 叶政廷还在回味方才的销魂滋味,闻言微微蹙眉,声音不自觉冷了:“你有何求?说吧。” 他以为曹氏会仗着恩宠要权,谁知曹氏却道:“陛下,志儿满十六岁了。臣妾想让志儿去兵部锻炼一下,将来虽不能为陛下分忧,起码能为大盛尽一份力。不知陛下可恩准?” 大盛未立国时,别说十六岁的皇子,便是能提刀的都得为父分忧。如今虽无未成年皇子在六部任职的情况,但叶政廷是皇帝,只要他开口,又有何难?何况曹氏只是要他去兵部锻炼,又不是要什么权力,叶政廷当然不会拒绝。 他哈哈一笑,拍着曹氏的胳膊轻声道:“朕甚是喜欢你这性子。你为朕养了个好女儿,如今你为志儿如此打算,朕又如何会拒绝你?明日起便叫志儿去兵部跟着周庆元,好好锻炼。” “多谢陛下……” 红罗帐内,曹氏承受着叶政廷的暴风骤雨侵袭,藏在被褥下的眉眼蕴着三分狠意。 第198章 暴雨困山林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叶长洲一行人错过了宿头,在山林里扎营帐躲过暴雨。雨后的早晨空气甚是清新,带着被雨水洗涤后的树叶和青草香,夹杂着不知名的野果的清甜。 薛凌云走出营帐,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只见绿树成荫,叶子都被雨水冲刷得干净发亮,滴滴答答往下滴着雨水。 “公子!”岑丹远远跑过来。他手里拎着一个布袋,里面鼓鼓囊囊装着什么活物,还在布袋里动弹。 他一身衣衫被雨淋湿,东一块西一块挂着泥水,跑到薛凌云面前皱眉喘着粗气指着南边:“昨夜雨太大,把前方的桥冲垮了,驻地官兵正在抢修。” “啧。”薛凌云皱了眉,道,“罢了,你去催促他们快一些,莫耽搁殿下的行程。” “哎!”岑丹说着拎着袋子转身就走。 “站住,你手里提的什么?”薛凌云指着那袋子问道。 “鱼。”岑丹不好意思摸着头嘿嘿一笑,把袋子挪到身后挡住,“那个,大水冲垮了上游的鱼塘,好多村民都在路边捡鱼,我路过也捡了两条。” 说着生怕薛凌云骂他,边跑边大声道:“您放心,我这就给栾清平拎过去,我们自己烤着吃,绝不叫殿下看见,也不脏了殿下的锅子。” “无妨,你们吃吧。”叶长洲慵懒的声音从薛凌云身后的营帐传来,“今日若这桥不能修好,我们还要在这山上过夜,有鱼吃就不错了。” 薛凌云冲岑丹使了个眼色,叫他赶紧去。岑丹得令,飞快将鱼扔到另一个营帐外,冲里面大喊:“栾清平,快把鱼收拾了去!”说着朝河边跑,去监督官兵修桥进度。 树上还在不停往下滴着雨水,薛凌云转身进营帐,见叶长洲正在穿衣。他凑过去帮叶长洲取衣衫,轻声道:“怎么不再睡会儿?” 他背对着叶长洲取衣,声音又轻,加上帐顶篷布不时又雨滴打在上面,叶长洲竟没有听清他说什么,转身问道:“啊?” 这已经是三日来,他不知第几次没听清薛凌云的话了。以前他从不这样。 薛凌云有些疑惑地转身看着他,只见那人俊俏的脸上凝结了朵有些憨厚的笑容,本来想说他几句也不忍心了,只得提高音量无奈道:“我说,您老人家才二十就耳背了。” 叶长洲的脸“唰”一下由白转红,生怕引起薛凌云怀疑,连忙低头系缂带掩饰自己的慌张:“那个,这雨太吵了。” “确实吵。”薛凌云拿着外袍过去帮他披上,“这才走了三日,就连下了三天雨,照这速度,到南疆就该过中秋了。” “你急么?”叶长洲将薛凌云赠他的玉珏揣进怀中,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衫,“又不是像当初奉命去游学和亲那般必须赶时间。我们这样游山玩水,一路欣赏沿途风光,不也挺好?” 薛凌云坐在席上倚着小案,听着帐顶雨滴打在篷布的滴答声,笑道:“如果可以,我当然愿意一辈子和你这样遨游江湖。寄情山水不比算计人心、沙场搏命来得轻松快活?可是我们小十六啊,心里装着大事呢。” 若是往常薛凌云这样揶揄,叶长洲会顺着他,再说一番自己的打算。但经历这么多事,他反而不那么着急建功立业了。 “想成事,光着急也不行啊,还得靠机缘。”叶长洲穿上靴子,回头对薛凌云笑道,“我现在最大的事,就是好好和你纵情山水。” 他穿了一身青衫,系上缂带更显人如林中翠竹光彩照人,俊美修长的眸子里盛满了笑意,真真好一个妙人。薛凌云不由自主伸手去揽他腰,从背后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道:“到了南疆,我们就再不能像现在这样日日夜夜黏在一起了。好十六,我都素了三日了,你忍心么?” 第354章 他手刚搭上叶长洲腰就被叶长洲一巴掌拍掉了。叶长洲皱道:“离开坞原前在暖阁,难道你忘记了?” 薛凌云干脆像条狗似的黏在他身上,低声哀求:“那都过去好几日了!好十六,求求你,行不行嘛?再说现在走不成,也没别的事……” “啧。”叶长洲不耐烦地站起来就在薛凌云屁股踹了一脚,笑骂道,“果真是浪荡子,还要白丨日丨宣丨淫么?” 好死不死,童若谦在帐外咳了声,轻声道:“殿下,该用药了。” 这人来得还真是时候。薛凌云一腔花花心思瞬间被他吓没了,连忙直起身子拉住衣衫盖住,无比正经。 叶长洲却没有听到童若谦的话,疑惑转头看着薛凌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正襟危坐起来。薛凌云一脸不痛快指了指帐外,叶长洲这才恍然,连忙撩开帘子,见童若谦身着披风,双手捧着一碗苦药汤子站在帐外。 叶长洲心里“咯噔”一下,猜测方才童若谦唤了自己,而自己没听到。他连忙接过药汤,拉着童若谦便往一旁走。走到大树后,树干刚好能挡住帐门,确定薛凌云看不见自己二人,叶长洲才压低声音对童若谦道:“我耳朵一事,只怕这两日薛凌云起了疑心。他若问起,你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能告诉他。” 童若谦点头:“殿下放心,您不希望世子难过,我会帮您瞒着。” 叶长洲低头,看着碗中冒着热气药,被那腥臭味熏得直皱眉,实在不想喝。心中给暗自自己给自己打气。心一横,干脆闭眼仰头“咕咚咕咚”将一碗又苦又辣的药水灌下肚,熏得他眼泪直流,连忙低头弓腰干呕。 “这是鬼医门的药,不知效果如何,确实难喝了些。”童若谦接过空碗,连忙替他轻轻拍背,“殿下回大帐歇着,我跟杨不易去林中看看,能不能寻些蕈菇野果,给殿下做早膳。” “咳咳”叶长洲脸都憋红了,强行忍下胃里的翻江倒海,勉强冲童若谦摆手,“咳咳,去吧。” 这药实在太臭太难喝了,若不是童若谦给的,叶长洲定要认为是毒药。童若谦一走,他又蹲下来干呕起来,挣得眼睛不停流泪。 “你呀,唉……” 薛凌云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背后,正一边叹息一边给他拍背,吓得叶长洲呕到喉管的药水又强行咽了回去,直起身子惊诧地看着薛凌云:“你……你听到什么了?” 薛凌云搀扶着他往回走,白了他一眼:“你们俩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叶长洲不好意思一笑,跟着他往营帐走:“没有,这半吊子赤脚大夫拿我练手呢,怕你知道不高兴。” 薛凌云还当叶长洲避开他,是因为童若谦的药实在太难以下咽,怕自己看到他狼狈呕吐。撩开帘子把叶长洲送进去,道:“你先歇会儿,我去看看那桥修得如何了。” “好。”叶长洲狼狈地抹了下嘴。 他回到大帐睡了个回笼觉,被外面杨不易欢快的声音吵醒。叶长洲起身撩开帐门,只见杨不易拎着一大篮子野菜正在清洗,童若谦在栾清平的帮助下生了一堆火,架上吊锅,三人兴高采烈说着话。 见叶长洲出来,杨不易笑眯眯冲他欢呼:“殿下,快看我们拾到了什么。” 一行人出坞原时没带干粮,想着路上可以用钱买,谁知一路都在下雨,被困在这山上只得就地取材,有什么吃什么。 叶长洲走过去,只见篮子里有蕈菇,有野菜,还有鲜竹笋,另外还有一捧红彤彤的野果和几颗不知名的鸟蛋。 “哟,收获颇丰,够吃一顿了。”叶长洲笑了,蹲下来翻看着篮子里的东西,笑着问道,“你拾的?” “小人和童公子一起拾的。”杨不易笑眯眯将野果用袖子擦了擦递给叶长洲,“殿下尝尝,可甜了。” 栾清平担心童若谦不会烧火,撑着伤烧火,有些担忧地道:“属下几个皮糙肉厚吃什么都行,但殿下万金之躯,吃这些太委屈了。待雨势稍息,属下去山下村里买些米粮。” “无妨,我哪有那么娇贵,这些东西就挺好。”叶长洲也喜欢那红彤彤的野果,毫不讲究地接过便咬了一口,那滋味竟是酸中带甜,甚是爽口。 “好吃。”叶长洲眼前一亮,欣喜地将野果分给三人,“都尝尝。” 杨不易开心地接过果子咬了一口,嘿嘿一笑:“还是童公子识得好货,小人以为是有毒的果子,差点错失好东西。” 童若谦搅动着锅子里的汤,对栾清平道:“你身上有伤,不可再扯到伤口,不如我和杨不易下山。这山中能食用的野菜蕈菇不少,殿下不食荤腥,我们向村民买些鸡蛋米粮即可。” “好!”一听说要下山去采买,杨不易兴奋得像要飞起来,一边往吊锅里放洗好的野菜蕈菇,一边眉飞色舞地道,“若有羊奶,再买些羊奶。” “那是最好。”童若谦笑了。 薛凌云和岑丹回到营地时,锅中食物已熟,几人正围着篝火喝菜汤。杨不易嘴里包着菜,连忙站起来给二人舀菜汤,嘴里含混不清地道:“薛公子你们快来尝尝这汤,可太鲜了。” 他们将野菜、蕈菇、竹笋煮了一锅大杂烩,味道却出奇地好。薛凌云接过汤碗,栾清平连忙让出身边的位置,让他挨着叶长洲坐。 两人衣衫都是泥点,薛凌云在叶长洲身边坐下,看着大家碗里的野菜,叹了口气有些沉重地道:“水太大了,修桥的官兵被冲走好几个,尸首都没找到。只怕今日是走不成了。” 第355章 听说死人了,叶长洲连忙放下碗道:“跟他们说千万别冒险,我们在山上住两日没什么的。千万不能强行抢修再让官兵无辜丧命。” 薛凌云看着他碗里清寡的菜汤,有些歉疚地道:“就是要委屈你了,这荒郊野外只有吃这些……”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个个面有愧色。叶长洲豁达一笑:“这不挺好的么?再说了,即便有山珍海味堆在我面前,我也只能吃些素的,无妨。何况我还要好好熟悉南疆的形势,去早了反而不利。” 用过早膳,杨不易便和童若谦下山采买米粮,栾清平留在营地歇息,岑丹则去河边监督修桥。叶长洲不想在大帐闷着,和薛凌云一人一骑在林中漫步,沿着荒山小径信步而走。 雨后山林小径湿漉漉的,仿佛浸染了天地间的清新。四周山峦叠嶂,云雾缭绕,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泼墨山水画。 小径两旁古木参天,苍翠欲滴。树叶间滴滴雨珠悬停,晶莹剔透,如珍珠般点缀其间。偶尔微风吹过,树叶轻摇,雨珠滑落,打在石径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伴随着青草的芳香。几只蝴蝶翩翩起舞,轻盈地穿梭于花丛间。行于小径之上,仿佛置身于流动的山水画卷中。雨后的山林宁静而幽深,令人身心皆感舒畅。 “舒服。”叶长洲骑在马上伸展了下双臂,一脸舒爽地望着四周景致,笑道,“这才是神仙般的日子。” 说着,他俏皮地转头似笑非笑看着薛凌云,胳膊肘撑在马背上,支颐挑眉道:“要不要在这?” 那人媚眼如丝,脸颊两颗酒窝比那陈年美酒还醉人。薛凌云哪忍得住,咬了下唇,跃上叶长洲的马背,从背后抱着他,轻声道:“好你个小十六,花样真多……” 水雾弥漫,如阴阳交汇之境。青石小径长如天阶,引向深山之秘。两旁古木参天枝繁叶茂,生机勃勃。而脚下湿滑的苔藓,润物无声。 雨滴从叶尖滑落,滴在石径上,激起一圈圈涟漪。此起彼伏,和谐而神秘。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是山林与雨露的交融,是一场香艳的邂逅。 马蹄哒哒踏着石板路,马背上衣衫随风而飞,低沉而持久的呓语犹如鸟鸣猿啼。万物生长,生生不息。一声似痛似快活的低丨吟,行到山林尽头,马蹄声戛然而止。 汗水混着雨水,白皙的脸颊上笼罩着熏蒸的水汽,叶长洲双眼迷离,尚且蕴着方才被逼出的泪,盛在眼窝里欲落未落。 薛凌云抱着他,感受着他温热的身躯,肌肤相接的美好令人心颤。他又把叶长洲抱紧些,恨不得把怀中人揉进体内,与自己骨血相溶。 “小十六,你哭了。”薛凌云歪头盯着怀中人,低头将他眼角溢出的泪吻去,在他耳边轻声低语,“要不要再来一次?” “不要了。”叶长洲累得够呛,没骨头似的倚在薛凌云怀里闭着眼。 这人一副易碎琉璃的样,更是勾得薛凌云兴致又起,起了心要让叶长洲叫得欢些,“你总是拘着不肯畅快些,这荒郊野外一个人都没有,你不如叫得大声些……” 天边风卷残云,疾风撕裂了白云,裹挟着它跟自己一起天涯海角地流浪,不肯放他离去。马儿又从山顶慢慢沿着石板路踱步,直到快到营地,薛凌云才放过叶长洲。 低头看着怀中人累得如一滩水,白皙的后脖颈密密实实都是自己的牙印,薛凌云就觉满足。帮叶长洲穿好衣衫,抱着他慢慢策马慢慢往回走,笑道:“下次我们在试试别的地方,比如练兵场。” 叶长洲想起第一次在万寿阁,还有在除夕家宴上……薛凌云这家伙好像有什么怪癖,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想那事。 他无力地笑骂道:“你怎么不在你们薛家祠堂里呢?当着你们薛家列祖列宗,让他们看着你这不孝子孙是如何以下犯上,顶撞皇子的。” 薛凌云“嘿嘿”一笑:“你这么说,我又有个好想法……”他低头在叶长洲耳边低语,惹得叶长洲狠狠拧他大腿根。 “啊!痛!”薛凌云吃痛惊呼,捂着那处苦着脸道,“叶十六!你好狠的心,才用过,回头就这么对待它,你有没有良心?” “嗯,我也觉得你的想法不错。”叶长洲直起身子拉紧衣衫,从他怀里一跃而下,抱着胳膊看着马背上痛得皱眉的人笑道,“上次当着我父皇,下次不如当着煜王,看看煜王会不会把你三条腿一起打折。” 薛凌云被他那一掐痛得狠了,一声哀嚎趴在马背上,被马儿背着慢慢往前走。叶长洲上了另一匹马,回头看薛凌云吃痛的样子,笑得前俯后仰。 第199章 细说流番洲 回到营地,下山去买米粮的杨不易和童若谦还没回来。山上下过雨气温低,栾清平在营地中间烧了个篝火堆,见叶长洲回来,连忙道:“殿下,过来烤火祛一下湿气。” 叶长洲将马匹交给薛凌云去栓,走到火堆旁坐下,问道:“你的伤好些了么?” “好多了。”栾清平往火堆里又添了些柴火,道,“童公子医术高明,属下已无大碍。” 叶长洲属实喜欢这个忠诚又可靠的侍卫,道:“那就好,此次南疆仪仗你之处还多,你需养好身体。也不知多久以后才能回坞原了。” 栾清平连忙道:“跟着殿下,属下去哪里都成。”见薛凌云跟打了败仗的公鸡一样,蔫头耷脑过来了,栾清平连忙站起来:“公子。” 第356章 薛凌云不再是世子,他们都默契地叫他公子。薛凌云对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在叶长洲身边坐下,只是对栾清平道:“坐吧。” 火舌舔过树枝,很快原本翠绿的树枝就变成了焦褐色。叶长洲拿着一根点着的树枝拨弄着火堆,对薛凌云道:“左右无事,不如你给我讲一讲南疆的情况。” 薛凌云被他掐灭了雄风,听他这么说才来了些精神,道:“父王奉命收复流番洲是大盛立国前,我只在南疆待了一年便被召回坞原。我所知的南疆,还是五六年前的情况。” 叶长洲道:“无妨,也总比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薛凌云直起身子,道:“游夏贼子之所以想要强占流番洲,是因为自古以来,流番洲都是富庶之地,不仅风调雨顺土地肥沃,盛产米粮稻谷,还盛产井盐。” 民以食为天,人可以几天不吃饭,但不能几天不吃盐。除了人,动物也需要盐分,尤其是军马。历朝历代官府对盐的管控都极为严格,视为战备物资,更是国家统治的根本。全国所有的盐都由官府统一管理售卖,私贩者以将按情节轻重治罪。 叶长洲点头道:“每次流番洲奏报,游夏贼子出来抢掠都要抢盐场。他们自己不产盐么?” 薛凌云点头道:“游夏不产盐。我们的盐场有重兵把守,他们抢不到便会去抢百姓的。每次一出关便是烧杀抢掠作恶无数,百姓深受其扰。” 叶长洲接口道:“游夏贼子之所以难消灭,是因为有龙吟关。” “对。”薛凌云这才抬眼看着他,“龙吟山横在流番洲,将流番洲一分为二。以南被游夏贼子占领,他们老巢在万灵州。龙吟山脉高而险,多是无法攀登的悬崖绝壁,唯有中部龙吟关一处羊肠小道可通往龙吟山南。游夏贼子占据龙吟关天堑绝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们进可攻退可守。且游侠骑兵善丛林游击战,他们的战马十分奇特,攀岩能力堪比岩羊,在悬崖峭壁也如履平地,让游夏骑兵如虎添翼,着实叫人头疼。” “还有这种战马?”栾清平好奇地问道,“公子,您见过活物吗?” 叶长洲明白他的意思,若是俘获过战马,便可以自行培育,大盛骑兵也能如虎添翼了。 薛凌云摇头:“游夏贼子狡猾,他们若是被俘,冒死也要将战马杀死。他们的战马都有战甲,脖颈大动脉处有机关,只要遇险,骑兵可在马上将机关往下一按,藏在里面的尖刺便会瞬间戳破马匹大动脉。” 叶长洲皱眉:“如此一来,大盛便无法得到他们的战马。” 薛凌云道:“平日这些贼子便驻扎在龙吟关下煎茶平原,煎茶平原北有九军江这个天然屏障,视野开阔不便设伏,一旦他们发现江对面大盛军队有任何举动,立即退向龙吟关。” 叶长洲若有所思:“难怪,煜王和湘南郡主这么多年都无法收复流番洲。”随即看向薛凌云,“我那二皇兄去流番洲也已大半年,不知他可有法子?” 薛凌云摇头:“你那二皇兄去做什么的,你不知道么?他怎么会把心思都放在对付游夏人身上。” 叶长洲有些难过地望着薛凌云:“湘南郡主太苦了,一边要对付游夏人,一边还要应付我那二皇兄……” 薛凌云也抬眼看着他,眼里不甘、愤恨一闪而过:“有珩亲王在,收复流番洲更为艰难。上月我长姐与游夏贼子交锋,生擒敌将数名,看眼一场大捷就在眼前。但珩亲王不听军令,孤军深入龙吟关,我长姐只得率军去救。导致战机延误,让游夏贼子主将逃脱。” 原来上月流番洲捷报内情居然是这样。叶长洲心里对叶仲卿还留有赠言之情,叹了口气:“唉……按理说,我那二皇兄打了无数的仗,不该这样贪功冒进。” 薛凌云没对叶长洲的话做何评价,眸光暗沉盯着火焰:“游夏人全民皆兵,老弱妇孺养战马,种军粮,青壮男子战时当兵,闲时种地。若遇天灾粮食不够,便先紧着上战场的士兵。游夏人团结一致,军纪严明,这么多年来与大盛打那么多仗,极少有活着的俘虏。” 叶长洲皱眉思忖片刻,道:“不应该啊?游夏人既然这般贪图流番洲的盐,投降过来岂不是更容易活下去?”他好奇地问道,“游夏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能将一个只有几十万人的部落统治成这样,我倒是有些佩服他。” “游夏王名为杜振生,此人我不熟,只知道他是个极其善战的武夫,他的儿女们也个个能征善战。”薛凌云黝黑的眸子蕴着深沉往事,“我曾与他短兵相接,那一战,我永生难忘……” 他眼里跳跃着火光,眼神却透过火焰似看到往日沙场的刀光剑影。叶长洲见他停顿下来,用胳膊捅了捅他,追问道:“既然游夏人如此难以对付,为何大盛不与他化干戈为玉帛?游夏人要盐,那不如大盛朝廷派使者前去沟通,与他通商,直接把盐卖给他,前提是要他退出流番洲,往后也不许进犯。这岂不是对大盛和游夏人双方有利的好事?” 薛凌云摇头苦笑:“小十六啊,游夏人与大盛的仇恨可谓不共戴天,你父皇怎会允许与他通商?” “啊?”叶长洲惊了,连忙问道,“怎么回事?为何我不知道?” “你呀,那时候年纪尚幼,且自顾不暇,哪有机会听人说这些事?”薛凌云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那亲昵的动作惹得一旁的栾清平突然红了脸,连忙低头不敢看二人。 第357章 只听薛凌云继续道:“大陈末年,你父皇势力逐渐壮大,大盛大部分国土已经收归他麾下,那时流番洲被游夏人霸占了。你父皇不愿再起刀兵,想与游夏人和谈,让他们将流番洲侵占的国土归还大盛。谁知,杜振生却将你父皇派去和谈的使臣残忍杀害,还将他剥皮示众,又将大盛国旗当众焚烧,这般羞辱你父皇如何能忍?便与游夏人结了死仇。” “原来如此。这般羞辱确实不能忍。”叶长洲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些年大盛与游夏人打了无数的仗,仇恨结得更深。他们一出九军河便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流番洲百姓对他们深恶痛绝,恨不得生啖其肉,哪有解宿仇的可能。”薛凌云目光如炬盯着叶长洲,“你也最好不要起与他们和解的想法,否则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将死不瞑目!” 叶长洲方才确实起了与游夏人和解的想法,但听薛凌云说游夏人如此野蛮,这般无端羞辱大盛,如何还能和解?他皱眉不满地道:“你什么意思,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个为了功利连底线都不要的人?” 薛凌云似笑非笑打量着他,那眼神明显就是那意思。叶长洲脸一红,不由得想起在西三阁为了活命求薛凌云睡一次换他救命的事,当着栾清平又不好说什么,只得狠狠剜了薛凌云一眼:“废话少说,你们薛家和游夏人打过这么多次,有没有打到龙吟关以南去过?” 薛凌云道:“有。去年我父王被游夏人炮火击中那次,我父王和长姐一鼓作气破了龙吟关,直奔游夏人老巢,谁知游夏人拼死抵抗。那一场双方都损失惨重,杜振生被我长姐重伤,丢了一条胳膊。最终因父王伤势过重,他们只得撤出龙吟关。” “只差一点。”薛凌云咬牙握拳,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如今想起依旧是愤恨不甘,“只差一点,我父王和长姐就将游夏人全歼。” 叶长洲有些同情地看着他,柔声安慰:“无妨,能打进去一次,就能再打进去第二次。” 薛凌云摇头,失落之情溢于言表:“不可能了。那时候薛家军是一块铁桶,如今你二皇兄去了,已接连罢免数位将领,他自己还做了四方将军其中之一,导致人心惶惶。军心都不稳,拿什么去打?” “他上月不就打进去了么?”叶长洲好奇地道。 薛凌云苦笑道:“那一战,你知道薛家军损失多少人马?你二皇兄要穷兵黩武,却拿着薛家军的命去拼,那一战阵亡将士两万人!两万活生生的汉子啊!”薛凌云说着声音都在颤抖,“自从你二皇兄去了流番洲,我长姐和父王都消极了许多。凡战事他都要插一脚,将士任免他也要过问。我长姐和父王为了稳定军心,不便与他争执。若做主帅的都与他争执不下,那下面的将士更不服他,万一将士们闹起来,要想再压住就难了。” 叶仲卿去流番洲的目的,是个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本就是西山营主帅,统领二十万京营;若是再将薛家军分化,将其慢慢变为自己的人马,那他在军方的势力便无人可及。叶伯崇与他兄弟二人早已势如水火,若叶仲卿真得了部分薛家军,叶伯崇更容不下他。 “难为煜王和湘南郡主了。”叶长洲拍拍薛凌云肩膀。薛凌云年轻气盛,此去流番洲遇到不怀好意的叶仲卿,只怕又是一场恶斗。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除夕快乐! 第200章 暴雨留客住 说话间,只听远处一阵说话声,似乎有不少人从山下赶来。只见小径尽头,杨不易欢快地跑在前面,后面跟着童若谦以及一大群村民,男女老幼皆有。他们手提着各式各样的物事,米粮、鸡鸭、瓜果。看见叶长洲,他们远远便虔诚跪拜:“草民等拜见昭亲王殿下。” 叶长洲三人连忙过去。杨不易远远兴奋喊道:“殿下,小人和童公子下山去采买,村民们听说您被困在山上,无论如何也要来拜您,还给我们拿了许多东西,您瞧。” 村民纷纷将物品双手托举到头顶,望着叶长洲的目光崇敬又激动,似望着天神一般,生怕叶长洲不肯收他们的东西。 一个年长者跪地对叶长洲道:“昭亲王殿下,草民等听闻昭亲王殿下降临我们这穷乡僻壤,皆欢欣鼓舞。草民等一点心意,还望殿下不弃,一定收下。” 叶长洲连忙去搀扶老者,微笑道:“老人家,你们快快请起。” 村民们谢恩起身,将手上的东西纷纷交给童若谦、栾清平等人。童若谦等不肯收,连连推辞。 老者望着叶长洲,双眼湿润:“还望殿下收下。您为天下百姓不辞辛劳万里游学,为两国通商路,又带回庆安国作物种子,您是我们老百姓的恩人呐!这点粗鄙物事,还望您不要嫌弃。” “殿下,您就收下吧。”众村民齐齐道。 叶长洲朗声道:“多谢大家,我们这点人也用不了这么多东西。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东西还请拿回去吧。” 老者听了,竟抹泪道:“殿下若不收下,叫草民等如何心安?听小兄弟说您这要去镇守南疆,您这般为国操劳,草民等没齿不忘!您就收下吧。” 薛凌云带兵时也时常会遇到来送东西的百姓,便凑过去对叶长洲低声道:“殿下,不寒百姓的心,收下吧。稍后我让岑丹下山一趟,给大家送些钱即可。” 第358章 叶长洲这才点头:“如此,多谢大家。” 村民们见叶长洲答应收东西,兴高采烈将东西堆在营地里,又与叶长洲寒暄片刻才依依不舍离去。 望着众村民下山,叶长洲吁了口气。童若谦让杨不易四处散播叶长洲的功德,如今都视叶长洲为大盛百姓的恩人。在民间有了名望,将来举事便方便了许多。 转身看着地上那一堆物资,叶长洲无奈笑了:“这么多东西,还有活鸡活鸭,怎么处理?” 童若谦道:“殿下莫忧心,交给我来处理。”他翻看着物资道,“活鸡活鸭可腌制了带走,其余都东西都可以保存。这一趟去南疆路途遥远,我们走得也慢,万一再露宿山野,正好解决吃饭问题。” 薛凌云道:“栾清平、杨不易,你们俩帮着童公子一起,赶紧处理。” “好嘞。” 三个人到篝火旁忙碌去了,好在这边刚下过暴雨,不远处便有溪流,用水不成问题。 眼看天又暗沉下来,杨不易开始做饭。一只信鸽从天而降,径直落在薛凌云手臂。他取下信鸽脚上的信,展开一看,笑道:“殿下,曹妃动作好快。” 叶长洲接过那信,只见上面写着:十六皇兄,我已在兵部任行走,往后可正大光明使用朝廷信鸽。落款:叶明志。 叶长洲将那信撕毁,对薛凌云道:“曹妃此举倒是明智。叶明志尚未成年,大多数人都会当他摆弄信鸽是年纪小爱玩,不会想到他会用信鸽是给我传信。” 薛凌云道:“信鸽比人牢靠,速度也快。往后宫中若有变故,你也能及时知晓。” 叶长洲从他手中取下鸽子往天空一抛,信鸽便扑腾着翅膀飞走了。他拍拍手对薛凌云道:“走吧,我们去看看桥修得怎么样了。” “好。”薛凌云连忙去牵马。二人沿着山路慢慢往河边走。尚未走到河边便听见轰隆隆的巨大声响,看来洪水还没有退去的迹象。 转过一个弯,视野开阔起来。策马往前走,一条宽阔的河流充斥在幽深的山涧,洪水如猛兽般奔腾汹涌,狂野肆意,激起千层浪花震耳欲聋。 滔滔河水怒吼、咆哮着冲击山涧旁的山石。土石纷纷崩裂,被卷入滔滔洪流之中,消失在视线之外。河边的树木在洪水的冲击下弯曲着身躯,发出凄厉的呼啸。那些参天古木尽管根深叶茂,却也抵挡不住这滔滔洪水的威力,被连根拔起,卷入翻滚的波涛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泥沙和水的腥味,让人感到窒息。 叶长洲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头晕目眩,连忙勒住马。薛凌云没注意到他脸色发白,看着狂怒的河水有些忧心:“只怕下游的百姓又遭殃了。” 这羊肠小道就在山涧边,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万丈深渊,走在这山路上当真是心惊胆寒。叶长洲眼尖地发现前方小路被冲了一块缺口,泥土砂石还是簌簌滚落河里,下了马道:“马匹太重,不宜再前行。我们把马留在此处,徒步过去吧。” “好。”薛凌云下马。两人将马匹拴在路边,互相搀扶着沿着小道前行。 走在山道上,脚边就是奔腾呼啸的河水,走一段就有被洪水冲垮的地方,一不小心就会掉落河里。 又走过一道弯,才看见被洪水冲断的大桥。官兵们身着蓑衣,正在河边搬运石料,可惜水太大,依旧无法下去。 岑丹头戴斗笠正与一个将领说话,见叶长洲和薛凌云来了,连忙小跑过来拱手道:“殿下、公子,今日只怕是走不成了。” 那将领连忙过来冲叶长洲跪下:“樊城步兵千户李明亮拜见昭亲王殿下,此时洪水尚未退去,还请殿下稍待一日。” “李千户请起。”叶长洲见那将领一身衣衫皆湿透,脸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泥水,道,“本王不急,以将士们的安危为重。你去吧,多备些石料,既然劳师动众重修,就将桥修好些。” “诺!末将领命。”李明亮抱拳,转身又指挥官兵搬运、打凿石料。 岑丹有些忧心地道:“不知这洪水明日能否退去。” “先回营地,过了今晚再说。”薛凌云扶着叶长洲转身往营地方向去。 今夜又是在山顶过夜,不过比起昨夜的忙乱,今夜要闲适得多。夜色格外好,山巅格外神秘而宁静。抬首望去,满天星辰闪烁着璀璨的光芒,似仙人眨眼,又似无数珍珠洒落黑幕之上。明月高悬,银辉倾泻而下,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营地中间,篝火熊熊燃烧,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伴随着淡淡的草木香气。火光映照着周围的一切,朦胧中都笼上了一层红光。大家围坐在篝火旁,轻声交谈,听栾清平眉飞色舞给大家讲民间故事,时不时传来杨不易的欢笑声。 片刻的静谧祥和令人人无比安宁和满足,叶长洲听薛凌云讲南疆的局势,介绍薛家军中的重要将领,心里总算有了几分把握。 靠着薛凌云,仰头望着星空,耳中听着虫鸣吱吱,叶长洲享受着难得的惬意。心道:不知到了流番洲,是否还有这样的好日子? 叶长洲一行人离开坞原的第五日,叶政廷便昭告天下: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叶文惠、叶子洛兄弟二人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其所犯罪行共十条,欺君罔上,结党营私,残害手足,贪赃枉法,毒害忠良,叛国投敌,滥杀无辜,强抢民女,欺压百姓,图谋不轨,条条足以抄家问斩。今诏告天下,以明其罪。二人即日起被剥夺一切官职和权利,贬为庶民,即刻处斩,钦此! 第359章 叶政廷先一纸诏书命薛凌云和叶长洲去镇守南疆,接着便公布叶文惠兄弟的罪状,虽没有明说,但民间很快就将这两件事进行关联。坞原百姓中都在传叶文惠兄弟二人诬陷叶长洲,导致叶长洲被贬至南疆。 “否则,怎么解释昭亲王殿下被免罪放出天牢,又马不停蹄去了南疆呢?”剃头挑子旁,两个老者在闲谈。 叼烟袋的老者取下烟锅子在鞋帮上磕了一下,道:“我就说昭亲王殿下是被冤枉的,嘉亲王就是嫉妒昭亲王去庆安国游学立了功,才这般明目张胆带兵搜昭亲王府邸。嘉亲王简直太狂妄了,活该被赐死。” “唉,不过咱们陛下也真是偏心得厉害。”另一老者低声道,“昭亲王这才回来,又给派出去戍边了。” “这算什么偏心,那珩亲王不也早就去南疆了么?”叼烟袋的老者吐出一口烟,苍老的面容在白烟中若隐若现,“咱们的昭亲王殿下,再立些军功就完美了。” 叶长洲接到叶明志的来信,冷笑着将信撕毁,寒心地道:“不愧是皇帝,做得如此漂亮。如此便将所有罪名转嫁叶文惠兄弟,又顺势将朝中一些他早想除去的大臣给除了。” 薛凌云有些怜悯地看着他,安慰道:“起码,他保住了你的名声。没让崇明教连累了你。” 叶长洲眼里出现一丝狠厉,寒声道:“他哪是为了我,分明是不得不出此下策。他被逼着不能杀我,只能放了,那就必须为我洗刷罪名。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觉得我是被叶文惠兄弟俩陷害的,还能顺手再除去一些他早就想除去的人。一箭三雕,好计谋。” 薛凌云道:“不论如何,起码对你有利,你看百姓如此爱戴你,将来你若要坐那把交椅,也是民心所向。” 【作者有话说】 祝宝子们新年快乐,万事胜意,龙年学业有成,事业步步高升! 第201章 近乡情更怯 一行人直把流放当游玩,边向南行边欣赏沿途风景,直到中秋当天终于到达流番洲边境。薛家军驻扎在益阳城。叶长洲一行人距离益阳城尚有十里,薛湘楠和叶仲卿便候在城门口,翘首以盼。 半年不见,薛湘楠英姿更胜往昔,眉如远山,眸似秋水,眉宇之间尽藏锋刃,双眸深邃如海。这段时间与叶仲卿周旋的缘故,她锋芒之上又多了几分柔和,似入鞘的宝剑,凌厉内敛。她骑着一匹骏马,那马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仿佛从云中降下的神驹。 叶仲卿也骑在马上与她并排而立,依旧是那副温润儒雅、神采非凡的模样,眉宇间藏着睿智与深邃。虽然他总是一副微笑可亲的模样,但与他熟识的将士知道,温润与儒雅并非他的全部面貌。表面如何可亲,上了战场便有多冷酷,剑锋所向处无不闻风丧胆。他严谨治军,对自己和士兵都要求极高,令行禁止不容半点违抗。他是叶政廷所有皇子中最得圣心的,年少时的叶长洲便万分敬仰崇拜他,一度以他为楷模。 “湘楠,你身上还有伤,不如你先回帅府歇着,我接到人立即赶回来。”叶仲卿转头看着薛湘楠,眼里蕴着笑意,“景纯是我的亲表弟,我不会怠慢他的。” 已经好多年没听他叫“湘楠”了。那些年表兄妹二人跟随叶政廷南征北战,是表兄妹,更是袍泽,叶仲卿颇为照顾薛湘楠,一直称呼她为“湘楠”。自大盛立国,叶仲卿成了举足轻重的珩亲王,薛湘楠被封本朝唯一的郡主,立场不同,表兄妹二人便貌合神离,他便称呼薛湘楠为“郡主”。 尤其去年叶仲卿初来流番洲,二人还因战事起过几次冲突,关系一度僵到差点刀兵相见。但自从上月,叶仲卿孤军深入游夏人老巢,差点命丧重围,薛湘楠冒死前去相救,将他从死神手里抢出来,叶仲卿对她的态度便来了个大转变,不仅重新叫她“湘楠”,且也不再如往常那般极力促战,对待游夏人也突然消极起来。 薛湘楠对叶仲卿的突然示好并无任何表示,不排斥也不接受,淡然得让叶仲卿有些尴尬。“珩亲王莫不是忘了,要迎接的是十六殿下,朝廷新册封的昭亲王殿下。”薛湘楠依旧称呼他为“珩亲王”,一双俊秀的眼眸眺望着远方,“若只是为那臭小子,我才不来。” 叶仲卿哈哈一笑:“哈哈哈……我差点忘了,还有本王的十六弟。”见薛湘楠只是看着远方,似乎并没有跟自己说话的兴趣,叶仲卿又道,“一别半年,上次见十六弟还是在王府,他奉七弟之命给我送手抄诗,一不小心就坠湖了,差点淹死。现在想起来,他也真是可怜。” 朝廷册封昭亲王,赐死叶文惠、叶子洛的圣旨早已传到南疆,便是连薛湘楠都为叶长洲庆安国之行扭转乾坤的能力感到吃惊,叶仲卿却轻描淡写一句“可怜”。 薛湘楠嘴角挑起一抹不起眼的笑:“陛下的皇子们个个聪颖,十六殿下不过及冠之年便封了亲王,说起来比珩亲王你封亲王时还年轻许多。有昭亲王殿下相助,珩亲王可省许多心力。” 叶仲卿微微一笑,已遥遥可见叶长洲马车的踪迹,下马将缰绳递给士兵,背手立在风中:“都说景纯忠义,宁肯悖逆父皇母后也要追随十六弟去庆安国游学。怎么听湘楠你说起来,似乎不大喜欢我这十六弟?” “呵,怎敢。”薛湘楠神情冷淡,也下了马,将缰绳递给身后的岑阳,与叶仲卿并排而立,“十六殿下心怀百姓,且曾救景纯于水火,湘楠自是感激,但仅限于此。煜王府对每位殿下,都一样的尊敬。” 第360章 叶仲卿转头看着她,一双深邃的眼睛似能看穿薛湘楠的心思,似笑非笑道:“湘楠你这么说,我倒有个事情想与你商量。” “何事?”薛湘楠也转头看着他,眸子里虽蕴着笑意,笑容却冷。 “关于盐的事。”叶仲卿笑容里多了三分忍让,“我希望,你我都能守口如瓶。” 薛湘楠还以为他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没想到他竟然与自己想法一致。她眸中悲悯一闪而过,转头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车队,声音不自觉低沉:“这是自然。” 马车越来越靠近益阳城,众人皆没了往日的闲适,有的忧心忡忡,有的喜忧参半,还有的兴致勃勃期盼着亲人重逢。唯有杨不易对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烈日炎炎顶着大太阳赶马车,也不肯戴个帽子,晒得满脸是汗,依旧好奇地东张西望。 南疆的天空湛蓝如洗,云彩稀少,大地热浪滚滚,有些令人喘不过气来。绿草被晒得枯黄,低垂着脑袋,无精打采。牛羊群懒洋洋地躲在树荫下,寻找一丝凉意。偶尔有一丝风吹过,却带着炎热的气息,愈发令人闷热难耐。 流番洲有大大小小十几座盐场,益阳城外那片河滩上便集中了一部分。远远的就能看见盐场高高的天车,巨大的天车下就是古老的盐井。制盐的工匠们喊着号子,身子前倾,推动大车提老卤水,然后在灶房巨大的锅中慢慢熬制。 “你看,那便是盐场。”薛凌云指着远处的天车道,“今天太晚了,明日我带你去看。” “我也要去!”杨不易从后面的马车探头喊道。 “好,都去。”叶长洲擦了擦额头汗大声道。远处的山峦被热气笼罩,显得朦胧而神秘。近处的河流也变得温热,失去了清凉的感觉。深绿的河水里泡着硕大的黑水牛,深深潜入水中,偶尔探出头来,“噗呲”鼻中喷着水,吓得人一激灵。 “童公子,你说那牛是野生的还是有人养的?怎生得那般吓人?”杨不易驾着马车望着河水。 马车里,童若谦倚窗而坐,双眸紧闭,眉宇间愁云笼罩。近乡情更怯,自上次在煜王府一别,他与薛湘楠已经大半年没见了。 自己当初说要功成名就,要学有所成救得残躯,十里红妆迎娶佳人。可是过去这么久,自己也只是拿到了鬼医门医书,身体没有康复,遑论功成名就。 与叶长洲在一起时,自己并不觉得是在蹉跎岁月,反而安慰叶长洲成大事当徐徐图之。可是突然要见薛湘楠,童若谦却害怕起来,害怕自己耽误了太长时间,害怕薛湘楠等不了自己,害怕自己一直这样一事无成,害怕老天不等到他做到承诺的一切。 他不想让薛湘楠等太久,可是现在自己这副病躯,拿什么去配高高在上的郡主,拿什么给她一世安稳? 正当他心乱如麻之际,前方传来了薛凌云欢快的高呼:“是长姐!”这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在童若谦耳边炸响,他顿时惊慌失措,脸青嘴白地四处寻找藏身之处。可是这马车空空荡荡,往哪里躲呢?头一次,童若谦生出后悔跟着叶长洲来南疆的心思。 急火攻心之下,童若谦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弓着身子,双手捂着嘴,咳得面红耳赤、浑身颤抖。这一刻,他真希望自己能有一丝力气,逃离这场即将到来的重逢。 “童公子,你怎么了?”车外杨不易察觉了他的异常,连忙问道,说着想伸手撩车帘。 “不易,咳咳……”童若谦极力忍住咳嗽,努力喘了口气平复心绪,“稍后薛二公子姐弟重逢,又有珩亲王殿下在,我一介布衣不便现身,有人若问起,你便说我身子不适休息了,不见人。” “好。童公子,你真的没事吗?”杨不易不放心,又问道。 “我无事,记住,莫让人撩车帘。”童若谦声音虚弱。 “好。”杨不易不知道童若谦怎么了,但还是听话地答应了。 城门外,薛湘楠与叶仲卿并肩而立,衣袂随风轻舞。二人暂时达成一致,看来还算和谐。他们身后,士兵列队成行,铁甲在闪烁着冷冽的光泽,长矛尖端红缨随风而动,染成一抹抹鲜艳的血色。 尚未靠近城门,便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淡淡的铁锈味,是兵器的味道,是战争的气息,与古城墙上的青苔、古砖的泥土气息混合在一起,便形成这座依兵营而建的小城独有的风骨。 远处的道路上扬起一片尘土,叶长洲一行的身影渐渐出现在视线中。只见叶长洲和薛凌云并肩而骑,两人皆乘黑鬃马疾驰而来。他们身后跟着马车几辆,马匹若干,除此之外再无别物,甚至连一兵一卒都没带,寒酸得丝毫不像个亲王的排场。 “长姐!”薛凌云远远看见薛湘楠,欣喜若狂,顾不得许多,一夹马腹撇下叶长洲策马朝薛湘楠跑去。 在距离薛湘楠一丈远处,他纵身跃下马。望着一身高贵郡王服的薛湘楠,以及她身边面带微笑的叶仲卿,薛凌云脸上的笑却慢慢冷却。自卑、愧疚渐渐弥漫上那张年轻气盛的脸:他忘了,他已经被逐出薛家了,还有什么资格唤薛湘楠为“长姐”? 叶仲卿见他如此,转头瞥了一眼薛湘楠。只见薛湘楠那张冷峻的面容只微微闪过一丝哀戚,旋即恢复冷淡模样。叶仲卿呵呵一笑,走过去拍拍薛凌云肩膀,一双深邃的眼眸上下打量薛凌云,笑道:“傻小子,愣着做什么?莫不是还要让你长姐请你?” 第361章 站在薛湘楠身后的岑阳见薛湘楠还不下令,便壮着胆子凑到薛湘楠耳边悄声道:“郡主,这么多人看着,万事回府再说。” 不等薛湘楠吩咐,小跑到薛凌云面前冲他拱手:“公子,郡主请您过去。”旋即又对叶仲卿笑了下,请示:“殿下……” 叶仲卿冲岑阳微微点头。岑阳立即上前拉着薛凌云胳膊,回头示意激动不已的岑丹跟上。 薛凌云低头不敢看薛湘楠眼睛,斗败的公鸡似的耷拉着脑袋,站在离薛湘楠三尺远处再不肯往前走,双手局促地垂于身侧,低声唤道:“长姐。” 分别不过半年,他却历经磨难,人也黑瘦不少,哪里还是当初那横行坞原的世子爷?薛湘楠眼里的痛一闪而过,却依旧冷着脸:“你真是出息了,回府我再收拾你。” 薛凌云正忐忑薛湘楠还会不会认他,没想到却得到这样一句回应。他抬头怯生生望着薛湘楠,眼里惊诧之色一闪而过,旋即低头,满心委屈瞬间犹如开闸的洪水倾斜而下。哀戚戚地挪到薛湘楠面前,犹如做错事的孩童,带着几分泣音委屈地又喊道:“长姐……” 当着外人,薛湘楠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他被逐出薛家、剥除世子身份的事天下皆知。只得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忍着满心的痛,默默抬头去搜寻另一个让她魂牵梦萦的身影。 可是,眼前就几辆马车、几匹马而已。昭亲王、昭亲王府的小仆、栾清平、岑阳都在眼前了,那人在哪里? 第202章 诡谲接风宴 那头,叶长洲策马来到城门前,下马立即冲叶仲卿抱拳行礼:“见过二皇兄。”转头又对他身后的薛湘楠行礼,“见过湘楠郡主。” 薛湘楠微微冲他一笑,抱拳回礼:“昭亲王殿下不必多礼,一路舟车劳顿着实辛苦。” 叶仲卿一双深邃的眼眸始终在叶长洲身上,似头一次认识他一般,眼角眉梢都蕴着笑意:“十六弟,你学会骑马了。” 这话一出,叶长洲只觉心头某处动了一下,脸上神色也不自觉僵住了:他以为叶仲卿会像其他人一样,对他游学庆安国立下大功、被封亲王的事,话里话外地挖苦他。 没想到,见面第一句话,叶仲竟是细心地发现他学会了骑马。 可叶仲卿向来玲珑心思,他不会无缘无故关心自己的。叶长洲很快收了心神,低头恭敬地道:“是,在庆安国学会的。” 叶仲卿拍着叶长洲肩膀,看着比自己还高了两分、尤有些青涩的十六弟,欣慰之色不加掩饰:“好十六,好样的,二皇兄没看错你。”重重捏了下他肩膀,“来了就好,我们兄弟二人终于可以并肩作战了。” 他这一番毫不加掩饰的亲昵的话,几乎令叶长洲怀疑自己右耳也出问题。可抬头见叶仲卿一脸真诚,以及眼中流露出的欢欣,一时间令叶长洲有些恍惚,似乎过往自己对叶仲卿的判断都是偏见。 好在叶长洲的余光及时瞥见叶仲卿身后的薛凌云。薛凌云冷厉的目光犹如一把寒刀对准叶仲卿后背,叶长洲这才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立即低头不看叶仲卿那双能蛊惑人心的眼睛:“多谢二皇兄。” 叶仲卿哈哈一笑,径直将胳膊搭在叶长洲肩上,转头对薛湘楠道:“湘楠,景纯,咱们回府,给景纯和十六弟接风。” 薛湘楠冲他微微颔首:“珩亲王请。” 叶长洲被叶仲卿拉着上了他的马车,薛湘楠则跟薛凌云骑马而行,一行人往益阳城内而去。 这边陲驻军重镇,依旧是当年薛凌云离开时的模样。城墙之上,铁甲森森,烽火台高耸入云。城内街巷狭窄,青石路面偶有军士巡逻走过,步履铿锵。 街市之中,各色小摊摆满琳琅满目的货物,南疆特色的手工艺品、珍稀药材、香气扑鼻的特色小吃。店铺门前,多有身着戎装的军士驻足挑选,或与摊主议价,或品尝美食,给这小城的肃杀铁血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夜幕降临,小城别有一番韵味。军士巡逻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回荡,城墙上星星点点的火把摇曳生姿。月光洒在城墙上,泛起淡淡银光,与万家灯火相互辉映。 这便是薛家人用命守护的南疆边陲驻军小城,铁血豪情又不失市井气。薛家军与城中百姓早已在战争中逐渐融为一体,荣辱相伴,为南疆的安宁而拼搏努力。 薛家军主帅府在城中心,背靠青山,面朝绿水,是整个薛家军的心脏,更是益阳城的最后一道屏障。府门高大而沉重,历经百年风霜依旧威严肃穆,古铜色的狮头门扣令人生畏。府门两侧,持刀的守卫身姿笔直,神情庄重,似乎与薛凌云走之前别无二致。 叶仲卿下了马车,在守卫的大声行礼中,亲热地挽着叶长洲的手进府邸。薛湘楠下了马,眸光暗沉地看着叶氏兄弟的背影,扯了垂头丧气的薛凌云一把,也跟着进府门。 今夜帅府接风宴专门是为叶长洲、薛凌云而设,随从仆人没资格跟着去。岑丹、岑阳兄弟二人半年没见,正好有许多话要说,便带领余下的人从帅府侧门往后院去。 直到马车向着与薛湘楠的方向背道而驰,躲在车上不敢露面的童若谦这才轻轻撩开门帘一角。昏暗的灯火下,他只来得及远远看了薛湘楠的背影一眼,那人就消失在门里了。 但那一眼里的伤心、留恋、渴望却令人心疼,带着求而不得的望眼欲穿。童若谦闭了眼颓然靠在马车里,把自己推入黑暗…… 第362章 帅府古朴典雅,院中古树参天,山石嶙峋,游鱼戏水,种满南疆特色的花草。薛凌云目不暇接,虽还是跟自己走之前别无二致,但心境却是千差万别。 站在院中,再往左走便是主帅的书房,墙上那面书架上摆满了兵书战策,许多都是薛凌云被罚跪着看完的;墙上挂着先贤的墨宝,好几副都被他顽皮地涂了鸦,为此还挨了薛其钢几顿打。 一时间,过往在这里的点点滴滴清晰地在脑海里浮现。可是如今一切都又都不一样了,煜王回了京,而自己也不再是令人头疼的世子了。 薛湘楠跟在叶氏兄弟二人身后,与薛凌云并排而行,似不经意地道:“这里的一切都还跟你走时一样,只是书房后那棵老梨树,今年开春被白蚁蛀倒了。” “我爱爬的那棵?”薛凌云问道。 “嗯。”薛湘楠轻声回应,“你以前喜欢爬上去偷听父王的军报,为此还挨了不少打。” 薛凌云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低头苦笑:“长姐,你都记得。” 薛湘楠抬腿踏上玉振堂,今夜的接风宴便设在此处。她没多说什么,只是对轻声对薛凌云道:“既然耗费如此大的力气才离开坞原,你当振作。即便在天下人面前你不再是世子,但在我薛湘楠这里,你依旧是我幼弟。” 薛凌云眼眶微热,看着薛湘楠削瘦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殿内灯火辉煌,佳肴满桌,武将侍从整齐地列队等候。薛凌云默默低下头,紧随薛湘楠身后,低调得如同一个随从。 叶仲卿一直握着叶长洲的手,若不是知内情的人,就凭那股亲热劲,别人还以为他们兄弟俩有多身深厚的感情。实际上这么多年,叶长洲能与叶仲卿说得上话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叶仲卿是战功赫赫、手握重兵的珩亲王殿下,不仅被帝后宠爱,还得满朝文武百官尊崇;而叶长洲却是霉运当头、人人退避三舍的十六皇子。叶仲卿身边向来不缺追捧巴结他的权贵,叶长洲连走到他身边的资格都没有。可如今叶仲卿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叶长洲奉为座上宾,意图显而易见。 早已候在殿中的诸位将领见四人进来,连忙跪地行礼。叶长洲只匆匆一瞥,这些将领都脸生,只有几个他曾在宫宴上见过,却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叶仲卿冲众武将摆手:“诸位兄弟起来吧,十六弟不是外人。十六弟,你就坐我身边,我们兄弟许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说着,他拉着叶长洲在主帅位左侧位置坐下来。 薛湘楠暂代薛其钢的主帅位,自然是坐主帅位。薛凌云却尴尬了,按理说他该坐右边的位置,但他如今什么都不是,算客人还是算薛家人? 立于右边的一个年老将领见状,默默上前拉了一把薛凌云衣袖,不咸不淡地道:“愣什么神?还不快入席,还等大帅请你吗?” 此人便是薛家军中威名远扬的烈焰军团将军植长云。作为薛家军战力最强的队伍,烈焰军团持火器,由植长云亲自统领,他不仅负责烈焰军团的日常训练,更是屡次在战场上发挥决定性作用。作为薛家军最早的将领之一,植长云在军队中威望颇高,深受将士们敬重。薛凌云之前跟叶长洲提过此人,说自己在战场上的本事,除了父王和长姐教导,大部分来自于跟随植长云征战的岁月。 “是,师父。”一向桀骜不驯的薛凌云在植长云面前竟像一头温顺的小毛驴,低眉顺眼跟着植长云坐到他之下。 薛湘楠高坐主位,举杯对众人道:“今日为昭亲王殿下接风,诸位兄弟可要尽兴。昭亲王殿下的到来是我们薛家军的荣幸,也预示着我们薛家军在壮大。在此,本帅代表薛家军全体将士,热烈欢迎昭亲王殿下加入!” 说完,她举杯便饮,叶长洲连忙也跟着将杯中酒饮下。放下酒杯,却见满堂将士看自己的眼神并不那么友善,有几个甚至对自己有几分敌意。 自己和叶仲卿站在一起,想必这些将领都当自己和叶仲卿一样,是来削弱薛家军的。叶长洲并不在意,只是默默将每个将领的模样和神情都记在心中。来的路上,薛凌云已经将薛家军的重要将领都向叶长洲一一介绍过,只是他现在不能将人和名字对上号。 放下酒杯坐下,叶仲卿呵呵一笑,道:“今日本王十六弟来相助薛家军,相信我们很快就能将游夏贼子赶出流番洲。这样,本王为十六弟介绍一下薛家军诸位的将军。” 他转头对叶长洲微微一笑,道:“薛家军的主帅是煜王,但煜王回京述职,如今便是副帅湘南郡主兼主帅。薛家军由四大军团组成,分别是步兵雷霆军团,由宦铁衣将军率领。” 只见左便薛凌云之下一个黑脸虬髯的大汉站起来冲叶长洲抱拳,朗声道:“雷霆军团宦铁衣,见过昭亲王殿下。” 原来是他。叶长洲对宦铁衣有印象,当年在宫廷宴席上见过。叶政廷对他颇为器重,还专门拉着他手与他说了会儿话。叶长洲冲宦铁衣微微一笑点头:“久闻宦江军大名,今日得见果然非同一般。” 宦铁衣不苟言笑,看起来有几分冷硬:“殿下谬赞。”便坐下了。 薛凌云说过,宦铁衣不善言辞,是最早跟随薛其钢的将领。他手下两名副将立即站出来抱拳自报家门: “雷霆军团副将薛振宇。” “雷霆军团副将薛春生。” 第363章 “参见昭亲王殿下。” 这两人是薛家族人,是薛凌云的堂兄弟。叶长洲连忙回应:“二位将军好。” 叶仲卿又指着左下另一个头戴纶巾的将领对叶长洲道:“这位便是骑兵骁骑军团的金戈将军。” 那金戈约莫四旬,生得面白儒雅,与平日所见军营中糙汉大为不同,不似一个征战沙场的将领,倒像是书院中的教书先生。叶长洲在宫宴上也见过此人,那时以为他是个文官,却没想到竟是薛家军骑兵军团的将军。 只见金戈站起来冲叶长洲拱手道:“末将金戈,见过昭亲王殿下。” 叶长洲点头微笑:“金将军气度不凡,本王久仰。” “殿下谬赞。”金戈抱拳,指着他身后的两位将领道,“这是末将手下两位副将,薛文旦、韩明玉。” 这薛文旦是薛凌云远房亲戚,也是一名猛将;韩明玉是随金戈投奔薛其钢而来的将领,也深得薛其钢器重。叶长洲见二人向他行礼,便冲二人微微颔首。 叶仲卿又指着坐在薛凌云之上的植长云道:“十六弟,这位便是烈焰军团的植长云将军。” 植长云的威望不仅在薛家军中,在朝中也是人人敬重的老将军,更是煜王世子的师父。叶长洲连忙站起来拱手道:“植将军威名早已如雷贯耳,我初来乍到,还望植将军日后多指点。”他不自称“本王”,在植长云面前完全以晚辈自居,表明对植长云的敬重。 植长云起身拱手道:“殿下折煞老夫,指点谈不上,殿下庆安国游学扭转乾坤,救大盛于水火,老夫也是万般敬佩。”说着转头一看身后,原本副将的位置却空着,他转头对叶长洲道,“对不起昭亲王殿下,老夫座下副将渎职被撤,现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叶长洲尚未说话,薛凌云大惊,抬腿向前一步正想说什么。薛湘楠连忙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开口。 叶长洲见薛凌云咬着唇后退,心下狐疑:薛凌云说过,这烈焰军团的副将都是他的铁哥们儿,怎么会渎职被撤? 叶仲卿对叶长洲微微一笑:“我忝居神盾水师团将军之位,负责整个水师军团。”说着他指着一旁的两个将领道,“这是我的副将,王琦、赵坤。” 王琦是原神盾水师团的副将;赵坤则是叶仲卿冲西山营带来的将领,他的铁杆心腹。 薛凌云脸色大变。 叶长洲面上云淡风轻向两个副将回礼,心里却凉了半截:四大军团的重要将领,如今只剩步兵雷霆军团、骑兵骁骑军团将军和副将都没变;火器营的烈焰军团两个副将都被撤职,只剩个叶仲卿不敢动的老将植长云;神盾水师团只剩个立场不明的王琦,其余尽数被叶仲卿收归麾下。 这还是明面上的,那私底下又有多少将领已经倒戈?薛家军,只怕半壁江山已经姓叶了。 看着满堂的人,叶长洲只觉头重脚轻:薛家军还在不断被叶仲卿蚕食,自己既没有一兵一卒,也没有实权,只剩个亲王的空衔,拿什么去力挽狂澜?拿什么去与叶仲卿争? 只听薛湘楠道:“四方将军之下还有诸位都督、校尉,日后十六殿下慢慢熟悉。” 只怕没多少时间留给自己慢慢熟悉了。叶长洲心里苦笑一声,连忙道:“多谢湘楠郡主,我初来乍到,往后还要靠郡主、二皇兄和诸位兄弟多多指点。” 叶仲卿哈哈一笑,拍着叶长洲肩膀朗声道:“这有何难?以前十六弟你在皇宫中不见硝烟,在这南疆却是随时可见。待你习惯了这边的气候,皇兄带你去战场长长见识。” 此时再看叶仲卿温和的面容,叶长洲却觉得比那毒虫猛兽还可怖,似乎他随时会撕下那张假面,张开血盆大口咬断自己的喉咙。叶长洲脸颊抽搐了一下,有些皮笑肉不笑地道:“多谢二皇兄。” “哎,我们可是亲兄弟,这般生分做什么。”叶仲卿热切地给叶长洲夹了一块蕈菇,笑道,“早就知道你不食荤腥,今日接风宴可全是按照你的口味来的,你可要多用些,否则回头瘦了,母后可要责怪我这做兄长的不懂照顾幼弟。” 众目睽睽之下,叶仲卿似当真与叶长洲有多亲密。叶长洲心跳如擂鼓,背上已出了细密的汗珠,强行压下对叶仲卿的排斥,低头恭顺地道:“多谢二皇兄。” 薛湘楠冷眼看他们兄弟一来二去的亲密举动,举杯道:“今日既是为昭亲王殿下接风,更是中秋佳节。虽不能与家人团聚,但兄弟们在一起也要有个意思。来,兄弟们,饮下这一杯,便各自回各自岗位。游夏贼子最近频繁出动,当心他们趁中秋夜突袭。” “诺!”众将士立即起身,整齐而威严地举杯大声道,随即一仰头将杯中酒尽饮,双手将空杯举在胸前,齐声道:“末将等告辞!” 说完,满堂将领立即有序退去,丝毫不留恋。 将士们都走了,只剩薛湘楠姐弟和叶仲卿兄弟二人。薛湘楠站起来对叶长洲道:“我已叫人将帅府旁的翠园整理出来,殿下可住那里,平日军机大事,我会派人告知殿下。殿下若有高见,也可直接到帅府与我和诸位将士商议。” 薛湘楠此举显然是把他当叶仲卿一样来对待了。叶长洲有心想解释两句,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怎么说,何况还有叶仲卿在旁边看着。 见叶长洲面有尬色,叶仲卿呵呵一笑道:“湘楠,不必破费了,如今军饷吃紧,我那云梦庄宽敞着呢,我一个人住着太浪费了,不如让十六弟和我住。且南疆与坞原气候大不相同,这边湿热又多蛇虫鼠蚁,十六弟若不适应,我也好照顾他。” 第364章 他贵为珩亲王,却说要照顾那个从前都不屑一顾的十六弟。叶长洲受不了叶仲卿的刻意示好和拉拢,更不想整天绷紧神经与他虚与委蛇,正想找理由拒绝,抬头见薛湘楠和薛凌云姐弟二人都看着自己。叶长洲突然心念一动,从了叶仲卿的邀请:“好啊,多谢二皇兄。” 薛凌云没料到叶长洲竟会答应叶仲卿,眼睛都快喷火了,衣袖下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叶长洲却似浑然没看见薛凌云目龇欲裂的模样,云淡风轻地笑道:“只是要叨扰二皇兄了。” 叶仲卿也有些意外叶长洲会答应得如此爽快,哈哈一笑拍着叶长洲的肩膀,道:“那我们就走吧,为兄给你专门收拾了一个大院子,你带来的人都住里面,好照顾你。” “多谢二皇兄。”叶长洲被叶仲卿搂着肩膀往外走,回头瞥了一眼薛湘楠姐弟二人。只见薛湘楠背着手看着自己和叶仲卿离去,面上神色毫无波澜,捉摸不透她在想些什么;而他身后的薛凌云却死死瞪着自己,冷峻的面容虽隐于灯火下的黑暗,明显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深的滔天怒气。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这周我要5更,喜欢的宝子多多评论,谢谢你们,鞠躬~ 第203章 再叙墨香园 玉振堂内只剩薛湘楠姐弟二人,薛湘楠转身见薛凌云站在原地。只见他双目圆睁,眼中满是怒火怒火。薛湘楠忽然笑了:“你对他,还真是情深义重啊。” “情深义重”四个字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扣到薛凌云头上。他立即收了心思,低声道:“长姐,莫取笑我。” 薛湘楠一双俊秀的眼眸打量着薛凌云,收了笑道:“仔细说说,你跟他去庆安国的经过,不许丝毫隐瞒我。” 薛凌云知道逃不过这一劫,不过他刚回坞原就在薛其钢面前讲述过一遍了,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 “走,跟我回书房,再吃些东西。”薛湘楠知道这接风宴薛凌云吃不饱,特意吩咐厨房给薛凌云做了他爱吃的饭菜。 屋外银辉如水,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庭院之中。一池碧水清波荡漾,银色的光华在微波中舞动,宛若仙境。微风拂过,带来淡淡的桂花香,沁人心脾。树影婆娑,与月影交相辉映,偶有虫鸣和夜风拂过树叶的声音,给这中秋月圆之夜增添几分柔情。 书房内,薛凌云吃了一大盘烧牛腩,混了个肚儿圆,放下筷子道:“长姐,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薛湘楠起身背手走到窗边,望着天上那轮明月,道:“你和十六殿下一趟庆安国之行,再加上这次他用全部封赏换你自由身,不论你们如何撇清,在其他人看来,你们已经结盟了。尤其皇后和太子,更无法容忍这样的事。只怕,父王在京中会被多方刁难。” 薛凌云有些丧气地道:“我知道……可是我没办法,我们都身不由己……” 薛湘楠转身看着他:“你曾说他是个妙人,想不到你看人还准。”她微微一笑低头揭开茶杯盖,眸光微沉,若有所思,“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也与你有一样的看法。” 他?薛凌云懵了一下,见薛湘楠似有心事,一时竟不知她指的是谁,问道:“谁?” 屋外虫鸣吱吱,相思愁绪比那无边夜色还深。薛湘楠低头不答,任凭暖黄的月色透过窗棂洒向她清丽的面庞。 薛凌云猛地醒悟过来她说的是谁。 童若谦助叶长洲兄妹到达雁鸣城后便去了独龙蜂,一直到庆安国大事已成,薛凌云才独闯鬼医门把他救出来。这一节,他竟忘了告诉薛湘楠。 懊恼地拍了下脑门,薛凌云激动地站起来道:“瞧我这记性……长姐,离开庆安国前我上独龙蜂把童若谦救下来,他也跟着我们来益阳城了。怎么,你没看见他?” 薛湘楠望着他,眼中忽然有了光,随即却又消散,只是失落地摇头。 薛凌云连忙道:“我去把他叫来。”说着转身要走。 “站住。”薛湘楠连忙叫住他,神情落寞,“他既然避着我,想必是不想见我,你何必再去为难他。” “什么叫为难?”薛凌云见不得薛湘楠这样暗自神伤,急忙道,“既然两情相悦,为什么要躲着?长姐你不知道,那书呆子独自上了独龙蜂,差点死在那里,幸得鬼医门门主之女相救才捡回一条命。但那女子逼着他娶自己,说只有那样才能带童若谦进鬼医门,将他身上余毒清除。” 薛湘楠愕然抬头,一双秀美的眼睛望着薛凌云,眼里的期盼和失落好生令人心疼。薛凌云又道:“那女子为了逼他就范,把他关在一个石屋里,将他身上药石全都拿走。但童若谦宁肯毒发性命不保,始终不肯娶她。我赶到的时候,他只剩了一口气,已经昏死过去。我见他快死了,想着怎么都得把他带回大盛,便强行带他下山。那女子最终还是不忍心见他这么死去,追来用自己的血救了他一命,最后还把鬼医门的秘籍给他了。” 听闻童若谦竟宁死也不肯娶他人,薛湘楠良久没说话,只是低头把自己埋在阴影里。 半晌,她才道:“鬼医门秘籍是否有效?他身子好些了么?” 薛凌云挠了挠头:“这个,我不懂岐黄之术,也不知有没有效。但他一直按照上面的药方在服药,而且十六殿下被陛下伤了眼睛,也是他在为殿下医治。一路上他和殿下的侍从一辆马车,我看着精神气还可以。” 第365章 薛湘楠坐在阴影里,没动也没出声。薛凌云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怕惹她伤心,也不敢继续再说下去。好片刻,才听薛湘楠道:“他没说他来南疆做什么?” “这……他是跟着十六殿下来的,我不好多问什么。”薛凌云挠了挠头,“长姐,我去把他给你叫来。怎么说你也救过他一命,他既然到了南疆,不来拜见你算怎么回事?”说着他就要跨出门。 “不必了。”薛湘楠站起来,眸子里伤感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冷硬:“他一非我部下,二非我亲故,来不来见我是他的自由,你如何强求?不谈他了,走吧,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万事回头再说。” 薛凌云恨不得立即去把童若谦拎来交给薛湘楠,可是他又不敢违拗薛湘楠的话,只得垂头丧气跟在薛湘楠身后出了书房。 今夜月色很美,圆月高悬天空,毫不吝啬洒下光辉,照在古色古香的花园里煞是好看,连平日看惯了的假山流水、廊檐飞阁都有了不同的滋味。 “我还住墨香园?”薛凌云见薛湘楠领着他往墨香园的方向而去,问道。 “嗯。”薛湘楠道,“接到你和十六殿下要来南疆的圣旨,我便命人把墨香园重新修缮了一下。” 薛凌云心中一动,初来他还担心薛湘楠不认他,没想到薛湘楠那么早就在为他到来做准备。家人无条件的支持和爱,正是薛凌云这么多年来自由随心、甚至敢藐视皇权的最大的底气。他眼眶微热,巴巴跟在薛湘楠身后:“长姐,你对我真好。” 薛湘楠什么也没说,只是往前走。墨香园中种满了花草,门口的那拢绿竹,已经长成参天绿荫,弯弯垂下枝头,给园子添了几分诗情画意。走进园子,屋子都没变,只是门口陈设的摆件变了些,仿佛薛凌云离开只是在昨日。 薛湘楠转身对薛凌云道,此处僻静无人,薛湘楠才低声道:“不论你跟十六殿下走得多近,你须知他始终是叶家人,跟太子、珩亲王一样,他的目标是清辉殿那宝座。日常相处,你需谨记分寸,别给日后埋下祸端。” 薛凌云身影被那翠竹遮住,薛湘楠看不清他脸上红晕一片。他很不想瞒着薛湘楠自己和叶长洲的关系,但打量了下自己的腿,还是作罢。 “长姐的吩咐,我记住了。”薛凌云声若蚊讷。 “你今日也看到了,珩亲王已经在拉拢你的十六殿下了。你护送他去庆安国出生入死一趟,抵得过珩亲王这纡尊降贵的吐握之心吗?”月色下,薛湘楠眸子蕴着微光,“你要明白,煜王府的这个后台,硬不过珩亲王。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无论将来谁主天下,煜王府和珩亲王府只能取其一。” 薛凌云正为叶长洲随叶仲卿去而生气,听薛湘楠这么说,一双眼睛都似要喷火。但他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掐灭了:小十六不是攀附权势之人,他要我相信他,我就该相信他。 “不会的长姐。”薛凌云迅速恢复了冷静,“既然你也看出十六殿下有问鼎那把交椅之心,他便不会真正和叶仲卿一条心。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薛湘楠见他这么信任叶长洲,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道:“但愿如你所说。你歇着吧,明日还有军务要处理。最近游夏人频繁出动,我猜他们内部出了什么状况,你需养好精神,随时可能会打仗。” 薛凌云见她要走,一把拉住她的衣袖,终于问出了心中担忧:“长姐,现在的薛家军,还是以前的薛家军吗?” 月色下,薛湘楠脸色有些苍白。听着薛凌云的疑问,她苦笑了下,眸子里似乎有泪光。薛凌云愣了一下,很快否定自己的猜想。薛湘楠不是软弱女子,她不会流泪的。 “景纯,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薛湘楠抬头望着他。果然,她那双秀丽的眸子是只有冷硬的光:“我只能告诉你,我没变,父王没变,薛家军死去的千千万万烈士英魂没变。至于其他人……” 她似乎轻轻叹了口气,眸子里的光忽然湮灭了:“人人都有软肋,当面对滔天的权势,想要报效自己都很难,只能低头和隐忍。” 薛凌云心头“咯噔”一下,愕然松开薛湘楠的衣袖。薛湘楠好似什么都没说,却也什么都说了。原本看到今日的接风宴,还对薛家军抱有一丝希望,现在也全然崩塌了。 他颓然后退两步,只觉胸口似被人插了一刀。连忙转身扶着身后竹子,不甘地问道:“那、我师父呢?!金戈呢?!宦铁衣呢?!振宇、春生、文旦、明玉,这些人都叛变了吗?” 黑暗中,他声音低沉得吓人。 薛湘楠背手闭目仰天:“景纯,你可知什么叫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转身睁眼看着薛凌云,“军中将士都是武夫,哪是能文善武、久经政斗的珩亲王的对手?他若要寻你的过错,你便是今日在议事时呼吸重了些,他也会说你对朝廷不满。” 薛凌云冷笑了下,寒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转头看着薛湘楠,咬牙道,“长姐,我不会让叶仲卿嚣张太久的。” 薛湘楠也转头看着他:“你须知,他背后可是整个叶家朝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薛凌云目光如炬,“可不是所有叶家人都是这样的。长姐,请你和父王都要相信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薛湘楠看着变了许多的薛凌云,眼中渐渐弥漫上陌生,随即低头笑了:“罢了。我跟你说这么多做什么。你和你的十六殿下要做什么,也不必告诉我。”她顿了下,转身有些哽咽低声道,“我只想保住忠于大盛、忠于薛家军的将士,不让他们流血又流泪。” 第366章 说完,她不等薛凌云说什么,转身就走,走得毅然决绝。 薛凌云凝望着薛湘楠离去的方向,眸光沉重。他没有回薛湘楠给他准备的墨香园休息,纵身一跃,黑色身影消失在月色下。 第204章 诉情山之巅 叶长洲随叶仲卿回云梦庄,叶仲卿将一个名为梦蝶园的院子指给叶长洲住。这院子修得富丽堂皇,飞阁流丹,曲径通幽,所有建筑皆出自名家之手,便是对比宫中御花园也不遑多让。 院墙以汉白玉砌成,光滑如玉,熠熠生辉。其上雕刻着龙凤呈祥之图案,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振翅高飞,翱翔于九天之上。墙角处,栽着几株名贵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色彩艳丽,散发出阵阵幽香,沁人心脾。 此时园中各处都点了红灯笼,倒是够喜庆。 叶仲卿站在院中,背手笑看叶长洲举目四望,问道:“怎么样?十六弟可满意这住处?” 跟在叶长洲身后的杨不易眼睛都看花了,猛点头。一行人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目不暇接。叶长洲也少见如此奢靡的院子,微微一笑:“二皇兄如此厚待,我万分惶恐……这院子太奢华,我怕给二皇兄弄脏了,换一个吧。” 叶仲卿哈哈一笑,道:“再好的院子也是给人住的,你是我十六弟,哪里就住不得了。”拍拍叶长洲肩膀,“走,我带你进去看看。” 推门而入,眼前的陈设更是令人叹为观止,中央是一张巨大的紫檀拔步床,床榻上铺着华丽的锦被,周围繁复而精致的雕刻没有一个是重样的,上面镶嵌着贵重的螺钿,流光溢彩。 窗前是一张紫檀木书桌,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书桌上方的墙壁上挂着当代名家山水画,画面中峰峦叠嶂,云雾缭绕。房间的四角摆放着花瓶,花瓶中插着当季名贵的花卉,芬芳袭人。一侧的小榻也是紫檀木,一如那拔步床般奢华。 “这些东西都是前朝留下来的,我偶然所得,没花什么心思。”叶仲卿担心他不肯住,宽慰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你便安心住下吧。” 叶长洲看着这奢华到极致的屋子,心中冷笑:果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国贫民弱,朝廷还在打仗,他得了这屋子都不住,却叫我住。我若住在这民脂民膏堆砌的屋子里,传出去只怕会被戳烂脊梁骨。 但他却不戳穿叶仲卿,嘴上恭敬地道:“多谢二皇兄。” “兄弟之间,哪有这么多礼节。”叶仲卿转头对跟在身后的杨不易等人道,“你们好生照料十六弟,听到了吗?” “诺。”杨不易等人立即低头领命。 “好了十六弟,你长途跋涉而来定是劳累万分,你歇着吧,有事明日再说。”叶仲卿冲叶长洲微微一笑,转身出了门。 “恭送二皇兄。”叶长洲站在门口恭顺地送叶仲卿离开。 见他走了,童若谦这才用手帕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走过来低声对叶长洲道:“殿下,此处太过奢华。你是奉命来戍边的,住这么好的屋子,只怕会影响殿下在军民心中的口碑。” 叶长洲环视着奢靡的园子,冷笑道:“你瞧,这接风酒还没咽下去呢,战争就开始了。我若住在这么好的院子里,传出去,你费尽心机为我树立的好名声岂不毁于一旦?” 童若谦舟车劳顿十分不适,脸色苍白又咳嗽了两声,道:“战争早就开始了,从您和珩亲王见面就已经开始了。” 叶长洲听他声音透着虚弱疲惫,连忙对正看得出神的栾清平和杨不易道:“快,扶童公子下去歇着。” 栾清平立即回过神来,过来搀扶童若谦:“诺。童公子,您随我来。” 为了向叶长洲展示自己的信任,叶仲卿没派下人来蝶梦园伺候。今夜这蝶梦园就叶长洲四人,有些冷清。不过这正中叶长洲下怀,无人监视,他才好做自己的事。 在杨不易的伺候下洗浴完毕,叶长洲穿着轻薄衣衫正在书案前坐下,忽然听得屋顶一阵十分轻巧的脚步声,有人正轻轻踏着瓦片朝自己这边而来。 “谁?!”叶长洲一下警觉起来,猛地抓起案上的砚台,望着屋顶。只听“啪”一声,瓦片碎裂的声音,在窗前响起。 叶长洲心头一紧,脸色煞白,一声“来人!”尚未出口,那窗户猛地被人打开了,一个黑影纵身跃入,一下捂住了叶长洲的嘴。 借着幽暗的灯火,叶长洲这才发现,那人竟然是薛凌云。只见薛凌云十分警惕,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叶长洲不要出声,接着悄无声将窗户关上。 叶长洲吓得心脏砰砰直跳,一屁股坐在椅上:“你呀,跟做贼一样。这院子就我和杨不易四人,没外人。” 薛凌云这才放下戒备,举目四望,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冷笑一声道:“你二皇兄为了拉拢你也是舍得下血本,给你住这么好的屋子。” 叶长洲听他那打翻醋坛子的话,有心逗他,笑道:“是呀,我们毕竟是亲兄弟。”一双俊秀的眼眸似笑非笑看着薛凌云,“可比那些不三不四的关系靠谱。” 薛凌云本就不满他随叶仲卿住的决定,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猛地站起来冲到床前胳膊撑着膝盖,一手捏住叶长洲的下巴,气得牙痒:“不三不四?你是说我与你吗?” 叶长洲被他捏疼了,“啧”了声不满地拍掉他捏住自己下巴的手,打开带来的包袱,想取地图来看:“本就是违背天道人伦的关系,难道还说不得?” 第367章 看着那人清瘦的脸颊。和若隐若现的腰身,薛凌云咬了下唇,眸子里闪着微光,俯身下去一手绕过叶长洲膝下,猛地将人横抱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将他放在床上,强壮有力的臂膀扳着那人双手,将它们分别压在叶长洲头两侧。 看着身下人那张想反抗又反抗不得的愤怒脸颊,薛凌云笑得邪性:“既然你这么替你二皇兄说话,那么他的过错你也一并担了吧。” 叶长洲被他压着动弹不得,手也被捏得剧痛,抬腿欲顶他,谁知薛凌云常吃他这一招的亏,已经学聪明了,狠狠压住叶长洲的腿不让他反抗,又作恶地故意用下巴的胡茬子扎叶长洲的脸。 “薛凌云,你混蛋……”叶长洲窘得脸通红,奋力挣扎,却丝毫也不得动弹,脸被薛凌云的胡茬扎痛了,颤声喊道,“薛凌云你个狗东西,快下来!” “我就不。”薛凌云十分享受叶长洲在他手里无法挣扎的样子,坏笑着低头又在他脸上亲了两口。…… 圆月从大大打开的窗户照进来,本该照着那方华贵的书桌,和书桌上的文房四宝,可是现在却只能照在叶长洲身上。 他面朝窗户,坐在书桌上,双手往后撑着才不至于倒下去。高高扬起的脖颈,莹润如白玉的肌肤在月色下白得发光,整个人似玉雕的一般,皱眉咬唇,眸光微阖。 “薛、薛凌云……”叶长洲拧着眉毛,“你莫胡闹了,这可是二皇兄的住所……万一叫他发现你偷摸进来……我、我们……” 薛凌云知道他想说什么,直起身子把叶长洲搂进怀里,低声道:“知道又怎么样?说不定他把守卫撤走就是为了引我来呢……小十六,你不觉得如今才有我撇清关系,有些晚了吗?整个坞原、整个大盛、整个天下,谁不知道我们俩关系匪浅?你现在才想撇开我,太晚了。” “额……”叶长洲实在难耐,抽出一只手攀住薛凌云肩膀,可怜巴巴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想撇开你……” “那你是什么意思?”薛凌云最凑到他耳边欲吻未吻,明知道叶长洲指的是什么,偏要折磨他,“他百般对你示好,不就是想离间我们俩么?我都知道。可是小十六,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叶长洲被逼急了,现在只想让他放过自己,什么能消了薛凌云的气便说什么,“我自然是向着你……” 他难受地摇摇头,想甩掉那痛苦的折磨:“我方才说错了,我们不是不三不四的关系,你不要这样……”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薛凌云偏喜欢看他被逼得快哭的模样,作恶地笑道,“还有,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你今日不说到我满意,绝不放过你。”…… 叶长洲昏头涨脑说了许多求饶的话,但薛凌云依旧没放过他。昏昏沉沉间,他用手去推薛凌云,但他早就脱力了,难以撼动山一般的薛凌云,只得皱眉道:“你又用了九鞭汤么?不行你去找个树洞吧。” “我就不,树洞哪有你好。”薛凌云坏笑道,“谁让你不说实话,这是你该受的惩罚。” 叶长洲满脸是汗,红晕爬满了脸颊脖颈,连胸膛也是一片红,身子软绵,整个人如同水里捞出的一样。拧着眉毛被逼到了极致,带着哭腔道:“薛凌云,我恨你。”说着狠狠一口咬在薛凌云肩膀上。 “你才不恨我,你爱我还来不及呢。”薛凌云才不怕他那毫无威力的啃咬,继续欺负他。 叶长洲短暂地失去了片刻意识,待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了。薛凌云从后背抱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正在抚摸叶长洲的手。 “口渴……”叶长洲一开口,声音竟是嘶哑的。他嗓子干得难受,浑身上下像是被人拆散了重组的一样,没有一处不在疼。 “醒了?”薛凌云起身从桌上端来一碗羊奶,贴心地喂叶长洲饮下。他没有继续追问叶长洲的真实打算,反而偏头道:“今夜月色很美,我想带你去主帅府后的山巅看月亮,你去不去?” 叶长洲现在只想睡觉,但他知道薛凌云来找他绝不是仅为了泄丨欲,便点了点头。薛凌云用大氅直接将他包了横抱在怀,纵身一跃上了屋顶,翻跃三两下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叶长洲还是第一次被薛凌云这样抱着用轻功飞跃,纵使疲惫欲眠,双眸紧闭仍觉身轻如燕,飘飘欲仙,如梦似幻,清晰感知到周围环境之变化:风之气息,草木之香,皆入其心扉。 山间月光洒落在苍茫的大地上,银色的光芒与山石草木相映成趣。叶长洲微微张开双眼,只见月亮高悬山巅之上,像俯瞰众生的神祇。光芒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陆离地洒在两人脸上,带着草木的清新与凉意。 薛凌云的轻功非常好,游龙般矫健,白鹤般轻盈。被他抱着,感受着他温热的胸膛内稳健的心跳,叶长洲顿觉安心。薛凌云低头看着怀中人,眉目间尽是温柔与怜惜。仿佛这一刻便是永恒,只有两人在这美妙的月色之下。 叶长洲轻轻闭上双眼,双臂紧紧搂住薛凌云脖颈,轻声问道:“你练这轻功,吃了不少苦吧?” 薛凌云轻盈地落足于山巅凉亭中,轻轻将叶长洲放在长椅上,道:“也没有吃太多苦。”冲叶长洲挑眉一笑,“我天生便是武道高手的命,学什么都快。” 叶长洲白了他一眼,不想理会他,转头欣赏眼前景致。无边的月色洒向天地间,照亮了南疆十万大山的美景。山峦叠嶂,峰回路转,如流动的山水画卷。 第368章 薛凌云背手而立,衣袂飘飘,看着山下和河滩上的盐场沉声道:“这大好河山,本应由我华夏子孙世代守护。如今却被游夏贼子践踏,此生若不收复流番失地,我便是死了也魂魄难安。” 望着他的背影,叶长洲拢紧肩头大氅走到他身边与他并排而立:“会收回来的。我华夏国土,便是分毫也不能丢失。西南流番洲,东南琅寰州,早晚会一一收回。” 薛凌云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十六殿下,你今夜参加接风宴,可看出了什么端倪?薛家军可还靠得住?”他收了笑,深邃的眼眸蕴着叶长洲看不清的愤恨,“国库亏空,朝廷腐败,皇子们只知争权夺利,真正心系天下之人却郁郁不得志。莫说你,我,童若谦,你看千千万万薛家军,还有几人能专心致志去打仗?” 薛凌云向叶长洲逼近了一步,眼神凌厉,浑身上下突然杀气蓬勃,声音也愈来愈冷硬:“叶长洲,你拿什么去收复失地,用什么来安定天下?” 叶长洲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后退一步,一双眼睛担忧地望着他,试探着刷住他的胳膊:“景纯,到底发生何事了?” 第205章 何处可逢生 薛家军如今竟被分裂成那样,薛凌云心中正恼恨叶仲卿。偏在此刻,叶长洲接受叶仲卿不怀好意的示好,且无论自己怎么折腾他,他都不肯对自己说他的真实打算。 虽然薛凌云信任叶长洲,但心里的恨意和怒火并没有因此而减少,甚至在气头之下隐隐有迁怒叶长洲的迹象。 可突然看到叶长洲眼里蕴着惧意,瘦弱的身躯瑟缩着,薛凌云眼中弥漫的恨意一下消散开来,连忙转头,望着眼前秀丽山川颤声道:“小十六,薛家军……分崩离析了……” 叶长洲心头一凛,虽然在接风宴猜测到一些,但没想到这么严重。连忙道:“你细说,究竟哪些将领已经不可靠了?” 薛凌云漠然摇头,眸子里透着死气沉沉的灰:“皇权压迫、兵权军令下,任何人都可能变得陌生。”他顿了顿,双手背后,努力压制内心的波动,“此次来南疆,本欲借风破浪,却不料变故连连。珩亲王心怀不轨,导致军中矛盾重重。如今,能够真正信赖的,恐怕只有自己了。” 叶长洲没料到南疆形势竟然这般严峻。愕然思忖片刻,叶长洲摇头苦笑:“罢了,看来早先的计划又得全盘推到重来。” 薛凌云颓然闭目,久久无言。微风拂过两人衣衫,有些微凉。叶长洲抬头东望,遥远的山坳间,似乎有萤火般的光亮在微闪,那是苍壁城所在。苍壁城四面环山,虽不似益阳城这般首当其冲,但却是个物资丰富、易守难攻的绝佳大后方。 看着那山坳里的光亮,叶长洲晦暗的眼里忽然有了光。他挽着薛凌云的衣袖,轻声道:“景纯,天地之间,总有一线生机。薛家军历经数十载的荣耀,岂是数名将领的背叛、数支军团的倒戈便能轻易亡之?只要煜王仍高坐朝堂,你与湘楠郡主还在,薛家军这块金字招牌便就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薛家军也一定能如过往那般战无不胜。” 薛凌云转头看着他,眼里弥漫开来苦涩的笑:“你又有新的打算了?包不包含接受你二皇兄的示好?” 叶长洲知道他对此事耿耿于怀,轻轻靠着薛凌云身子,道:“只要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展示对我好。他既然喜欢演兄友弟恭的戏,我又如何能不接着?我若梗着脖子当众拒绝他,不是显得我傲慢无礼?珩亲王这些年在朝中口碑那么好,我得好好跟他学学。” “可是你明知他不怀好意!”薛凌云见叶长洲终于松口承认,急得转身双手握着叶长洲瘦弱的胳膊,担忧地道,“他不是太子那蠢材,他是真正老谋深算的狐狸,你如何是他对手?” 见薛凌云焦急的目光里毫不掩饰的关心,叶长洲心头一热,嘴上却偏要逗他:“你以往不是说我是属狐狸么?既然大家都是狐狸,那鹿死谁手,就看谁的道行深了。” 月色下,叶长洲那张极度俊美的脸笑靥如花,三分妖媚,竟有些令薛凌云恍惚。他松开叶长洲的胳膊,叹了口气:“唉……如今我什么都不是,手里也无一兵一卒,什么都帮不上你,只有眼睁睁看着你去单打独斗。” 薛凌云最近极为受挫,原本还幻想到南疆天高海阔,没想到南疆的形势竟然恶劣成了这样子。望着那张心灰意冷的脸,叶长洲轻轻把头靠在薛凌云肩头,柔声道:“景纯,你在我身边,我便不是单打独斗。” 薛凌云眼睛发酸,抬头望天,轻轻揉捏着叶长洲背部衣衫,柔声道:“你不肯说你的打算便罢了。此时尚早,我把你送回云梦庄,我还要去做一些事。” “什么事?”叶长洲抬头望着他,只见月色下薛凌云眸光冷硬,白皙的面庞带着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担心他安危,“你可要当心些,如今你不是煜王世子了,我怕别有用心之人会趁机害你。” 薛凌云俯身将叶长洲横抱在怀,低声道:“放心,虽然我不是煜王世子,好歹还有武功傍身,他们要想害我也不那么容易。” 他提气纵身一跃而起,双足轻盈地在树梢一点,借势又飞跃而行。远远看去,他抱着叶长洲犹如在茂密的树顶飞跃,几个纵落之后便到了云梦庄蝶梦园。 杨不易等人都睡着了,唯有武功高强的栾清平惊醒了。他起身点了灯笼出来,见是薛凌云抱着叶长洲回来,连忙低声问道:“公子,殿下怎么了?” 第369章 薛凌云不欲他看到叶长洲此时的模样,快步疾走回正房,道:“无事,你去睡吧,我方才带你家殿下去山顶赏月了。” “哦。”栾清平拢紧了肩上衣衫,睡眼惺忪转身回屋去。 把叶长洲抱回床上,薛凌云俯身亲了他一口:“好好歇着吧小十六,过两日爷再来宠丨幸你。” 见他转身想走,叶长洲一把拉住他,一双眼睛巴巴望着薛凌云:“景纯,你一定要好好的。我真的一无所有了,除了你。” 薛凌云柔柔一笑,俯身抱了抱那人,在他耳边低声道:“小十六,我会好好的。”说完,毅然决绝放开他,一掌灭了蜡烛,“啪”一声窗户落下,薛凌云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在暖阁时薛凌云也经常半夜离他而去,这次却不知怎的,叶长洲看着他身影消失,鼻头竟然有些微酸,很担心他此一去就再见不到。 忐忑不安地躺在床上,叶长洲还没闭眼,突然听得“咚、咚咚”一轻二重两声,有人在敲门。这是他和栾清平约定的暗号。叶长洲连忙坐起,一边找衣服披上一边道:“进来。” 栾清平轻轻推开门,叶长洲已经将屋中灯点上。 “殿下,十九殿下的来信。”栾清平将一个小小纸条递给叶长洲,眼里透着危险的杀气。 叶长洲接过栾清平递来的信,展开薄薄的信纸。短短两行字,看得叶长洲双手不停发抖,气得头发晕,身子不由自主晃了两下。 栾清平连忙扶住他,眼中暴起杀意,低声道:“殿下,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只要您一声令下,属下有办法取他性命!” 叶长洲瞬间冷静下来,摆手低声道:“不!你下去吧,就当从未收到过这封信。” 栾清平很想拒绝叶长洲的命令,可咬了咬唇,还是低声应道:“诺!” 叶长洲就着烛火将信纸烧了,对栾清平道:“不要惊动童若谦和杨不易,你今夜就为我守夜吧。” 栾清平眼睛微红,抱拳的手背青筋暴起,咬牙低声应道:“诺!”说完转身出门,将大门关上。栾清平站在大门口,一手摁在腰间刀柄上,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黑暗。 叶长洲再无睡意,彻夜伏案研究南疆地形地势。蝶梦园外东北角一处高塔上,一个黑衣人正接住柱子掩盖自己的身形。这个角度能监视到蝶梦园内叶长洲居所的大门口,他见栾清平值守在大门口,嘴角扯起一抹笑,转身融入黑暗。 今夜注定许多人无眠,叶仲卿的书房也彻夜亮着。他伏案疾书,神盾水师团副将赵亮陪在他身边。片刻,神盾水师军团的另一名副将王琦也推门进来。 王琦一身黑衣,还有些微喘,似乎方才走得有些急。他进来便冲叶仲卿抱拳:“王爷,十六殿下歇下不久,薛凌云便偷摸进去了。两人在房中待了许久,属下不敢靠太近,没听到两人密谋什么。方才薛凌云带着十六殿下去了山巅,属下轻功不如薛凌云,没跟上。”王琦有些羞愧,顿了下继续道,“薛凌云把十六殿下送回蝶梦园就走了。” 叶仲卿停笔抬头看着王琦,微微一笑:“辛苦你了。王将军,若明日本王要你当众揭发薛凌云半夜私会皇子,你敢么?” 王琦咬了咬唇,下决心似的道:“属下既然是王爷的人,王爷要属下做什么,属下万死不辞!” 叶仲卿点头:“好,你下去吧。明日本王就看你的了。” “诺!”王琦领命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赵亮才将门关了,回到叶仲卿身边低声道:“王爷,这王琦可是忠心薛湘楠得很,您不担心他做双面间谍?” 叶仲卿起身背手微微一笑:“双面就双面吧,无妨,本王自有算计。” 赵亮眉头微蹙,试探着问道:“皇后娘娘密信要您暗中杀了十六殿下,您若不杀他,如何向皇后娘娘复命?” 叶仲卿闻言阴沉了脸,回到书案前坐下,颓然靠着椅背,有些无奈地道:“母后说得轻巧。是,十六已然失了父皇的欢心,可他在大盛朝野身背贤名,又为大盛立下汗马功劳。如果他刚来南疆就莫名其妙死了,我这做皇兄的岂不是落得个不悌幼弟的罪名?” “可是,皇后娘娘说得没错,如今十六殿下和薛家勾连太深。如果不除了他,薛凌云便不会收心。薛凌云不收心,煜王府便永远不可能真心为王爷所用。”赵亮低声提醒。 “放肆!”叶仲卿厉声怒吼,向来温和的脸突然满面怒容,猛地站起来一拳锤在案上,指着赵亮怒骂,“你混账!跟着本王这么多年,你就没有学到半点!你那脑子装的是什么?是一盆糨糊吗?” 赵亮吓得连忙跪下,身子颤抖伏在地上:“王爷息怒,属下该死!” 叶仲卿闭目仰天,半晌才抑制住怒火,转身背对赵亮,疲惫地摆摆手:“下去吧,天一亮去请十六弟来用早膳。” 第206章 铁血拢人心 袁氏密令叶仲卿暗中除掉叶长洲,曹氏暗中得到消息,让叶明志飞鸽传书及时告知叶长洲。叶长洲昨夜收到书信一夜未眠,刚开始满心恐惧气愤,可后来他慢慢冷静下来:自己已经无权无势,只剩个亲王的空衔,还被贬到南疆戍边,已经威胁不到袁氏和太子了,可袁氏还是想秘密除掉自己,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拉煜王府回头。 只有自己死了,薛凌云才会回头,煜王府才能回头。 第370章 好狠毒的妇人! 在这南疆,除了薛家,叶仲卿便是一手遮天。他若想要叶长洲的命,叶长洲除了引颈就戮别无他法。叶长洲想看看,叶仲卿究竟会不会杀他。他要用自己的性命做赌,赌叶仲卿和太子不一样。 天微微亮,珩亲王府的下人便来请叶长洲去用早膳。 叶长洲穿戴整齐,杨不易陪着他走到蝶梦园门口,童若谦追上来一把抓住他,咳嗽了两声忧心地轻声道:“殿下,这可是鸿门宴,你可知此去,可能再回不来了!” 叶长洲如何不知其中利害,轻轻拍了下童若谦肩膀,微微一笑轻声道:“童公子,鬼医门的药着实有效。你继续煎药,我午时回来服药。”说完转身便走。 童若谦一脸诧异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快步上前抓住栾清平衣袖:“殿下方才是不是又耳背了?” 栾清平轻拍童若谦手背,嘴上云淡风轻,但另一只握刀柄的手却青筋暴起:“童公子,你回去好好歇着,我就是拼死,也定保殿下平安无恙。” 叶长洲迎着朝阳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犹豫。栾清平跟在他身后,坚定而决绝。都知道此多凶险,但两人依然毫不犹豫选择直面。这是叶长洲必须要走的路,即便障碍重重,也必须要踏过去。 童若谦和杨不易站在院中,一大一小目送两人离去,直到两人身影消失在门外,杨不易终于扑在童若谦怀里哭了起来。叶长洲不允许他去找薛凌云,千难万险,他要独自去蹚。 古朴的大厅内,叶仲卿笑着迎接叶长洲坐下。桌上摆着早膳,算不上什么山珍海味,只是寻常饭食,但都是按照叶长洲口味做的。 “二皇兄有心了,这么丰盛。”叶长洲微微一笑,看着满桌饭菜在叶仲卿身边坐下。栾清平则手按刀柄站在叶长洲身后,寸步不离。 叶仲卿亲手给他盛了一碗燕窝粥,递给叶长洲:“往日宫宴上我见你用那翡翠玉盘较多,猜你喜欢,便命膳这边房厨子学着做,你快尝尝看合不合你胃口。” 叶长洲接过燕窝粥,并没有去碰那多种新鲜蔬菜和豆腐做的羹,反而将粥碗放下,起身拱手道:“二皇兄对我这般用心,叫我好生过意不去。” 叶长洲示意他坐下。待叶长洲坐下,他才笑道:“我们兄弟二人就别这般见外了。” 叶仲卿有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虽然眼角有了皱纹,却更给他添了几分睿智老辣:“不知在十六弟心中,是我这二皇兄对你用心些,还是景纯那小子用心些?” 叶长洲转头看着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眼里蕴着几分真心:“二皇兄说笑了,我们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景纯和我不过是志趣相投,所以惺惺相惜。亲兄弟和知己,性质不同,如何比较?” 四目相对,一个真诚清澈,一个意味不明。片刻之间,叶仲卿冲叶长洲那双眼里套不出什么,便哈哈一笑打破尴尬:“十六弟说得好。来,用膳。”说着也舀了一碗燕窝粥送到嘴边轻轻喝着。 叶长洲这才用白玉勺舀了一勺粥服下,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叶仲卿只用了两勺粥,便对立于一旁伺候的下人道:“去,看看给十六弟的那道禅心玉露清炖蔬好了没。” 下人应声下去。叶长洲听着叶仲卿如此刻意的示好,面上云淡风轻,嘴里却十分客气:“二皇兄如此厚待,叫我好生过意不去。如今战事正酣,二皇兄为了我如此耗费人力财力,我心里实在愧疚。” 叶仲卿闻言呵呵一笑:“你小子,我知道你是在说我不该在此时铺张浪费。”不等叶长洲反驳,他凑到叶长洲面前,试探地盯着他,“但我若不对我的胞弟用心些,却叫我的胞弟与他人比和我更亲密,我这做皇兄的岂不是太过无能?” 就知道他会揪着自己也薛凌云的关系说事。叶长洲也毫不退缩地直视叶仲卿:“二皇兄,有话还请直言。” 童若谦和杨不易还在担心自己安危,叶长洲不想浪费时间跟叶仲卿打太极,干脆挑明了。 叶仲卿闻言微微一笑,随即却收了笑容,面容渐冷:“既然十六弟要开门见山,我也就直说了。”他叹了口气,似痛心疾首,“十六弟,你糊涂啊!莫说那薛凌云是被逐出薛家的逆子,他便还是世子,也是个无用的纨绔浪荡子,你整日跟他混在一起,对你有什么好?” 叶长洲闻言倒是噎了一下,薛凌云对自己的重要性,确实没有办法对外人宣之于口。 叶仲卿见他迟疑,又苦口婆心地道:“我知道你在坞原无依无靠,那时我不是征战沙场便是疲于应付太子和老五老七的阴招,疏于照料你。” 叶仲卿重重叹了口气,有些难过地道:“每次想起你被老七逼着送那手抄诗到我府上,你无奈坠湖,我心都好痛。” 叶仲卿望着叶长洲,双眼蕴着悲伤,一把抓住叶长洲的手:“十六弟,你以为不知道你是为我好吗?那天若不是你坠湖将手抄诗毁了,太子看到那般僭越的诗,岂会轻易罢休?他本就嫉恨我,设陷阱诬陷我,若再看到那首诗,只怕……”他顿了下,以手支额。 想起当时的情形,叶长洲摇头无奈笑了。又想起当时坠湖的心情,叶长洲收了笑抽出手认真道:“二皇兄不必如此,我记着二皇兄当年赠言之恩,报答二皇兄也是应该的。” 叶仲卿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又一把抓住叶长洲的手,带了七分真诚:“十六弟,为兄有句肺腑之言早就想对你说了。你我兄弟骨肉,血脉至亲,又岂是旁人所能比。当年你坠湖,我心如刀绞。自那时起,我便发誓要保护你,不你再受伤害。但因那时太子百般刁难我,我不愿手足相残让父皇母后痛心,只得自请镇守南疆。如今你来南疆了,我作为兄长,自当护你无恙。薛凌云此人狡诈多端,你跟他在一起只会害了你,我希望你能远离他。” 第371章 他竟如此直白。叶长洲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轻轻抽出手,微微一笑道:“二皇兄的关心,长洲感激不尽。然而,我与薛凌云之间的事,二皇兄无需操心,我自有分寸。” 叶仲卿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握紧了拳头,坚持劝说:“十六弟,我相信你。但我更希望你能相信为兄。薛凌云并非善类,你若与他走得太近,恐怕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为兄不愿见你受到伤害,望你三思。” “二皇兄的关心,我铭记在心。我会谨慎应对,不敢劳二皇兄挂心。”叶长洲坚持道。 叶仲卿知道再劝无用,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叶长洲的肩膀:“好吧,十六弟。既然你如此坚决,为兄便不再多言。只望你一切小心。” “多谢二皇兄。”叶长洲站起来准备辞行。 此时王琦突然推门进来,弓腰屈膝快步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叶仲卿面前,颤声道:“王爷,属下有要事禀报!” 叶仲卿满脸不悦,寒声道:“越来越没规矩了。没看到本王正跟十六弟说话吗?有什么要紧事?” 叶长洲冷眼看着王琦。他听薛凌云说过,此人算薛家军元老,跟着薛其钢出生入死多年,屡立奇功,一路从百夫长做到神盾水师军团副将。但如今叶仲卿掌管神盾水师团,却没有把王琦换下,只怕此人已经不可靠。 王琦不顾叶仲卿冷面,依旧跪地坚持道:“王爷息怒!非属下要在此时打搅两位殿下,而是此事实在太大,属下不敢不报。” 叶仲卿看了叶长洲一眼,见他神情并无变化,才转头对王琦道:“有什么事,你说吧。” 王琦抬头直视叶长洲,眼神透着些许危险的光:“属下昨夜巡视到蝶梦园门口,发现前煜王世子薛凌云,悄悄潜入十六殿下住所!” 叶长洲心头“咯噔”一下,他不知道叶仲卿和王琦演这一出目的是什么。他表面云淡风轻,好似没听到王琦的话一般,转头看着叶仲卿,嘴角眉梢蕴着笑意,一言不发。 叶仲卿脸色一沉,寒声道:“大胆!你有没有看错?” 王琦涨红着一张脸,大声道:“属下绝没看错!王爷,薛凌云已经被逐出薛家了,既无功名也无军中职务,却擅闯皇子府邸,此乃大不敬的死罪!” 叶仲卿转头看着叶长洲,却见叶长洲也看着他。四目相对,两双极其相似的眼睛互相试探,都想先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破绽。 叶仲卿没有从叶长洲眼里看出什么,率先出招,笑着问道:“十六弟,不知昨夜,你可召见了薛凌云?” 叶长洲也笑了一下,反问道:“我召见的如何?我没有召见又如何?” 叶仲卿收了笑,脸色瞬间冷了:“若是十六弟召见,那薛凌云几时来都没关系;若不是十六弟召见,那薛凌云按罪当斩!” 叶长洲摇头笑了,站起来背手围着王琦慢慢踱步,一双既好看的眼眸盯着王琦的后脖颈:“二皇兄知道我和薛凌云关系匪浅,只要我说一声是我召见的薛凌云,你断然无理由处置薛凌云。但是,”他俯身凑到王琦面前,居高临下盯着那张粗糙黑红的脸,声音透着鬼魅,“薛家军的元老,煜王薛其钢的左膀右臂,却这么急于陷害旧主,啧啧啧……” 叶长洲唾弃地盯着王琦直起身子,朗声对叶仲卿道:“二皇兄,他可以背弃旧主,就能再次背叛你。用人之道,二皇兄比我在行得多,这等反复无常、又蠢笨无脑的小人,你也敢重用吗?” 叶仲卿也站起来看着叶长洲,一双修长的眼眸蕴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只见他慢慢走到王琦跟前,一双皂靴慢慢映入王琦的视线。 王琦投诚不久,总觉得叶仲卿不那么信任他。但昨晚叶仲卿授意他今天告发薛凌云与皇子私通,王琦觉得叶仲卿是信任他的。可如今听到叶长洲的话,他十分忐忑,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到底叶仲卿到底要做什么。 他瑟缩着缓缓抬头,望着叶仲卿那张带着微笑的脸,王琦眼里渐渐弥漫上恐惧,他吓得脸一下白了,嘴唇哆嗦:“王、王爷……” 叶仲卿脸色瞬间冷了,眼里暴起杀气,“唰”一下抽出腰间长剑猛地朝王琦一刺。剑尖穿透王琦的脖颈,鲜血喷出,立时就将地面染红一片。 惊恐蕴在王琦眼中,来不及说什么,他便捂着脖子像一截木头般“噗通”一下栽倒在地,再也不动了。 鲜血流淌过来,眼看要要漫到自己脚尖,叶长洲吓得后退两步,盯着地上的死尸,心中惊骇不已:王琦好歹是一个军团的副将,叶仲卿竟说杀就杀了,简直目无军纪王法。 “二、二皇兄,此举何意?”叶长洲心中突突直跳,直退到凳子前,才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 第207章 密信暗杀人 栾清平腰间的刀已经抽出一半,像一头随时暴起伤人的猎豹。但见叶仲卿杀了王琦便没有再伤害叶长洲的举动,便半摁着刀柄警惕地盯着叶仲卿。 叶仲卿没理会栾清平,一脚踏在王琦尸身上,径直在他身上随便擦去剑尖的血,“唰”一声将剑归鞘,看着叶长洲朗声道:“十六弟,你所言不差。这王琦是个两面三刀的无耻之尤,表面归顺我,实际上又在暗中替薛湘楠传递消息。” 他将剑随手往兰锜上一架,在离叶长洲三尺远的凳子坐下,眼神诚恳:“我原本没打算杀他,但他竟敢窥探我十六弟。不论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是真想告发薛凌云来讨好我,还是只想以此举来博得我信任,但他伤害了十六弟,我就不能允许他活着!” 第372章 这倒霉的王琦,做了一回棋子,最后还是免不了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叶长洲看着眼前的尸首和那满地鲜血,又看着一心想要拉拢自己的叶仲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恐惧,对身后的栾清平挥手示意他收了刀。 叶长洲这才道:“二皇兄如此厚待我,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顿了一下,“但我一无兵权二无财权,空余亲王头衔,二皇兄太高看我了。” 叶仲卿似乎很急,一把抓住叶长洲的手,直视着他:“十六弟,你不要妄自菲薄。只要你跟二皇兄一条心,远离薛凌云,二皇兄保你无恙。” 他为了分化叶长洲和薛凌云,也太操之过急了。发现这一点,叶长洲更疑惑了。他讪笑着抽回手,起身环视着这用书房改的膳房: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战事图,庞大的书案上堆放着厚厚的战报文牒,拆开的金漆文书放在一旁,一个急报用的羽箭放在金漆文书上。 “二皇兄,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我与薛凌云……” 叶长洲的话尚未说完,叶仲卿突然站起来打断他:“十六弟,我有急事,便不跟你绕弯子了。你与薛凌云交好,无非是看重薛家的军权。可如今薛凌云已经不是世子了,薛家军的状况你也看到了。而我除了神盾水师团,我还有西山营的二十万兵力。煜王府,早已不是我的对手。你若聪明,便知该投靠谁。” 他倒是够直接。 叶长洲愣了下,也认真道:“二皇兄莫不是以为我方才的话是哄骗你?”他直视叶仲卿,“莫说薛凌云不是世子了,即便薛家军已尽归你囊中,我也不会弃薛凌云而去。” 叶仲卿似乎没料到叶长洲如此固执,眼中瞬间暴起杀气,但见叶长洲丝毫不退缩也直视着自己,他叹了口气坐下:“好好好,真不愧是我的十六弟。你若当真那般轻易能拉拢,也算是我看走了眼。” 他说着手一挥,对下人道:“去,把赵亮叫来。” 很快,赵亮推门进来。他先是满眼杀气地盯了叶长洲一眼,目光触及叶长洲身后同样虎视眈眈的栾清平,立即撤回目光,半跪在地冲叶仲卿行礼:“王爷。” 叶仲卿冷着脸背手对赵亮一抬下巴:“起来吧。你将昨夜母后的密信念给十六弟听。” “诺!”赵亮缓缓起身,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叶长洲,蕴着狠毒的光,朗声道,“吾儿平儿,见字如面。半年不见,母后甚是思念。昨夜大雪,忽又梦你幼年时跟随母后踏雪为你父皇送军粮之事。吾儿平儿,天生聪颖……” 他尚未念完,叶仲卿便挥手打断他:“别念那些无关紧要的。”他一双眼睛紧盯着叶长洲,“只念关于十六弟的。” “诺!”赵亮犹如盯着爪下猎物的野兽,眼里蕴着危险的光,“十六皇子叶长洲,恃功而骄,大逆不道以大盛安危要挟你父皇。你父皇本欲除之,但逆子背后有庆安国为仗,你父皇杀之不得,只得将之剥除一切封赏,仅保留亲王位,流放南疆。为此,你父皇急火攻心,吐血不止,已然卧床,龙体大伤。” 听着赵亮转述袁氏的密信,叶长洲眼里怒火渐渐燃烧,脸上却挂着莫名的笑。而他身后的栾清平,已然将归鞘的刀再次抽出一小半。若殿中有人敢威胁叶长洲的性命,他不介意先一刀结果了对方。 赵亮继续道:“逆子叶长洲,生性狡诈善变,用见不得光的手段蛊惑你表弟薛凌云,致使薛凌云被逐出薛家,令你姑父煜王伤心欲绝,一病不起。吾儿平儿当为父皇母后及你姑父解忧,除了叶长洲这个心头大患,救你表弟薛凌云回头,方能安你父皇及姑父之心。切记,逆子叶长洲擅长蛊惑人心,不宜公开处置,否则你将反受其困。母后期待你的好消息。” 赵亮一口气念完,已然迫不及待站起来,孔武有力的手按在腰间刀柄上,似乎就等叶仲卿一声令下,他便要抽刀将叶长洲一刀两断。 栾清平见状,眼中暴起杀气,一个箭步跨到叶长洲面前,用自己身体挡住叶长洲,手中长刀“唰”一声抽出,寒白的刀尖直逼赵亮,一声怒吼:“我看谁敢动殿下!” 见栾清平和赵亮对峙,叶长洲反而冷静下来。他转头看着一言不发盯着自己的叶仲卿,寒声道:“栾清平,不得无礼。二皇兄不会杀我的。” 栾清平见赵亮依旧杀气腾腾盯着叶长洲,不肯收刀:“殿下!” “我说,收了你的刀!”叶长洲提高声音。随即一步步朝叶仲卿走去,走到叶仲卿面前三尺处,傲然直视叶仲卿:“二皇兄,我说得没错吧?” 方才还一脸杀气的叶仲卿闻言,突然“哈哈哈哈”笑起来,走到叶长洲面前,也直视叶长洲那张清隽的脸:“十六弟果然聪颖。” “王爷!”赵亮不解,低声急促提醒叶仲卿。 他昨夜劝叶仲卿听从皇后的意思杀了叶长洲,便惹得叶仲卿发了一通火,今日竟还如此。叶仲卿脸上怒火隐现,随即还是隐忍了,挥手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可是王爷,不杀了他,如何向皇后交代?”赵亮不死心地道。 叶仲卿方才当着叶长洲的面不好发作,此刻见他还敢违拗自己的意思,怒极上前一脚“砰”一声将赵亮踹翻在地,指着他低声怒吼:“如何交代是本王的事,滚!” 赵亮被踹得摔了一跟头,立即爬起来再不敢多言,只是恶狠狠盯了叶长洲一眼,转身灰溜溜出去了。 第373章 叶长洲愕然看着他杀气腾腾非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样子,心道:我跟你才认识,应该无冤无仇吧?就这么想杀我? 他惊叹此人的杀念如此深重,不由的摇头笑了。 “让十六弟见笑了。”叶仲卿似松了口气,颓然坐下。 栾清平绷紧的弦这才松了,收了刀站到一旁。叶长洲也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茶饮下,看着叶仲卿那张略带疲态的脸道:“二皇兄,我替赵亮问一句,你要如何向皇后交代?” 皇后密令珩亲王暗中除掉他,他得知后竟不害怕,甚至猜到叶仲卿会悖逆皇后的意思,倒叫叶仲卿有些意外。他抬头看着叶长洲:“莫非十六弟早就知道密信一事?” 叶长洲在宫中有眼线本不算什么大事,但他的眼线却能直接打探到皇后如此隐私的事,这事令叶仲卿有些心惊。 叶长洲对叶仲卿的疑问不置可否,反而又倒了一杯茶推到叶仲卿面前:“皇后的私心如此之重,我都替二皇兄不值。我若真大逆不道,何不趁庆安国捏着大盛的命脉之机,直接谋朝篡位?”叶长洲苦笑了下,“何至于被父皇一巴掌扇聋耳朵,不给一兵一卒被流放到这是非之地?” “他们道貌岸然,明知杀了我会给大盛带来灭顶之灾,被百姓唾弃,连父皇都不敢杀我,皇后反叫二皇兄来冒这个险。”叶长洲冷笑,俊秀的眼眸里全是恨意,“皇后实在太偏心!明明你和太子都是她亲生的孩子,她却一再偏袒太子。太子屡次诬陷二皇兄,她哪次为你做主了?反而次次要二皇兄你忍让。薛家于太子是靠山,与二皇兄你却有嫌隙,皇后明明知道,却偏要以杀了我才能拉薛凌云回头为借口,让二皇兄你去当这个恶人。若你真杀了我,即便煜王府回头,谁能保证薛凌云不记恨二皇兄你一辈子?当了政的太子又岂会轻易饶了二皇兄你?” “皇后为太子将来顺利继位,连他的亲生儿子都算计上了!你都躲到南疆来了,她还不放过你!”叶长洲眼中似要喷火,“我是庶出之子,出身也不好,她不把我当回事,想杀便杀也就罢了,怎么连二皇兄你……” “住口!”叶仲卿听不下去了,低声斥责。叶长洲的话就像针一般尖锐,字字句句都直戳叶仲卿心脏。他以手支额,半晌才平复心绪。 抬头时,他脸上已经没有叶长洲想象的愤怒了。他面容和善,甚至带着些许笑意:“多谢十六弟为我鸣不平。既然十六弟看得如此清晰,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叶长洲更不想与他这样一次次猜谜似的绕弯子,连忙道:“二皇兄有话直说。” “你亲耳听到母后的密信,不论她如何偏心,她始终是大盛的皇后,她的话我不得不听。”叶仲卿直视叶长洲,“如今我冒着违背懿旨的风险放过你,无论我找什么理由和借口,都会对我们母子情造成伤害。” 叶长洲明白了,他这是要跟自己谈条件。 “我不杀你,且保证只要你在南疆,坞原来人无论是谁,休想取你性命。”果然,叶仲卿直接提出交换条件,“唯一的条件,便是你真心归顺我。我要你依旧表面和薛凌云保持友好关系,但你要监视他们姐弟的一举一动,随时向我报告。” 他竟要自己去当细作。叶长洲似笑非笑看着叶仲卿:“即便我答应你,二皇兄如何知道我是否真心为你所用?” 叶仲卿微微一笑:“只要你答应,我自有办法。” 第208章 大战在眉睫 回蝶梦园的路上,叶长洲狠狠拢紧身上衣衫。严酷夏日,烈日当头,他竟然在微微发抖,紧揪衣衫的手指节发白,冒着沁人的寒气,似乎他衣衫下的身躯是寒冰做的一般。 栾清平跟在他身后,一双眼睛通红,兀自咬牙强忍心中愤恨。 “对、对了,方才的事,你不要告诉薛凌云。”叶长洲一开口,嘴里竟然在冒寒白的水汽。 栾清平衣袖下双拳紧握,手背青筋暴起,努力控制着放才能保证声音正常:“殿下放心,属下无能不能护殿下无恙,但绝不坏殿下的大事!” “好。我没看错你。”叶长洲脸色惨白微微一笑。 走到蝶梦园那条巷子里,远远见童若谦和杨不易站在门口。见叶长洲和栾清平回来,两人同时迎上来。 “殿下,你没事吧?” “殿下,你怎么了?”童若谦眼尖地发现叶长洲脸色很差,连忙握住他手要把脉。 刚触及他寒冰似的手腕,叶长洲一把抓住童若谦的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却比哭还难看:“莫急,回去再说。” 蝶梦园内,叶长洲躺在拔步床上,面色苍白似纸。童若谦正在为他行针,杨不易则紧张站在一旁伺候。 栾清平握刀的手松了又紧,仔细向童若谦描述叶长洲服下的药:“那药丸通体红色,闻着有股幽香,我、我一时说不清那是什么香味。” 童若谦闭着眼睛认真把脉。叶长洲睁眼,道:“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没刚服下药时那寒彻骨髓的冷了。” “可是殿下!若不清楚那是什么毒,您会一直受珩亲王控制!”栾清平目龇欲裂,浑身都在颤抖,“他每月定时给您解药,您就不得不听命于他!” 叶长洲见童若谦眉头紧锁,杨不易已经吓得哭都不敢哭了,对栾清平道:“他受皇后密令要除掉我,杀我全在他一念之间,我不得不答应他。”他勉强对栾清平挤出一个微笑,“你放心,我自有办法脱身。他今日太操之过急,劝说不成便设计让王琦来告密,又杀王琦向我表明拉拢的决心,甚至不惜向我坦白皇后的密信……我总觉得他此举不像过往那般稳重。你武功高强,去探一探,他到底遇到何事了。” 第374章 栾清平知道他想把自己支开,但此刻自己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红着眼睛低头沉声应道:“诺!” 待栾清平走了,叶长洲才低声问童若谦:“你可查出什么了?” 童若谦叹了口气轻轻松开叶长洲的手,睁眼看着他,眉头却微蹙:“恕我才疏学浅,我竟查不出这是什么毒,而且殿下你的身体现在毫无异常。” 难道叶仲卿会用假药骗自己为他所用?不可能。 叶长洲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他的二皇兄是什么样的人?他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 “罢了,无恙就是好事。”叶长洲起身将衣衫整理好。 “那殿下打算怎么办?”童若谦也站起来,担忧地问道,“他用毒牵制您,这一招太狠了。” 叶长洲起身理好衣衫,脸色很快恢复正常:“他不是说了么?此毒每月需用解药压制,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解决此事,足够了。” 童若谦见叶长洲不肯说他的打算,便作罢。思忖片刻对叶长洲道:“我定竭尽所能,尽快查出这是什么毒。” 叶长洲微微一笑:“如此甚好,一切有劳你。” “殿下……”杨不易这才期期艾艾贴过来,一撇嘴想哭又不敢哭。 “我猜测二皇兄这么急于把我跟他捆绑在一起,必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或许,这就是我的转机。”叶长洲背手自语,转头对杨不易道,“今天的事不许告诉薛凌云,免得他担心,听见了么?” “嗯。”杨不易努力点头。 午时,栾清平尚未回来复命,一个巨大的噩耗便将主帅府炸了锅。薛湘楠姐弟、叶仲卿、薛家军的主要将领都在,叶长洲也接到通知快速赶到主帅府玉振堂。 他尚未踏进玉振堂大门,便听到里面在争吵不休。推开玉振堂大门,见人人脸上神情严峻。薛湘楠高坐主帅位,正以手支额听他们吵闹。薛凌云则红着脸和叶仲卿据理力争什么,见叶长洲踏进来,两人才停止争吵。 “发生何事了?”叶长洲愕然问道。 众人都看着他默不作声,薛湘楠缓缓抬头,脸色冷峻至极:“吵啊,怎么不吵了?” 薛凌云低头,一脸不服气地偏头看向一旁。而叶仲卿则要平静得多,似乎刚才与薛凌云争吵的人不是自己,也背手看向一旁。 没人回答自己,叶长洲十分尴尬,走到殿中用眼神询问薛湘楠。薛湘楠这才挥手命岑阳将书案上的一纸羽报递给叶长洲。 叶长洲接过,只看两眼,瞬间脸色大变,颤抖着后退了两步,只觉后背发凉。他嘴唇哆嗦了两下,抬头下意识看向薛凌云。 薛凌云难受地冲他点头,肯定了他看到的内容。 “游夏人和东南反贼勾结了?”叶长洲颤声问道。 “唉。”叶仲卿面色凝重,眉宇间透出一丝忧虑:“战况比战报所述更为严峻。游夏贼子暗藏祸心,正秘密集结兵力,意图一举覆灭我大盛王朝。他们与东南琅寰三洲的叛逆之徒勾结,趁昨夜中秋佳节之际,东南贼子出动十万大军,凌晨时分发起了猛烈的攻击。琅寰三洲已是烽火连天,当地守军全线崩溃,急报频频,向我们求救。如今离琅寰三洲最近的军团便是薛家军,战事危急不容片刻迟疑,我们必须迅速派兵增援。” “游夏贼子在煎茶平原屯兵已久,如今也倾巢出动,越过九军江,兵分三路,分别朝着苍壁城、益阳城、乾城疾驰而来。据斥候回报,每一路敌军都至少有四五万人马,气势汹汹。神盾水师团五万人马已兵分三路在九军江面正面迎敌。”叶仲卿以手支额,“雷霆军团、骁骑军团各有五万人马,烈焰军团两万人马。总共兵力有十七万,如果只应战十五万的游夏人倒是丝毫不惧。一旦我们分出去兵力驰援琅寰三洲,那么流番洲的的防守必将薄弱。情势危急,必须早做决断,到底谁去驰援、带多少人马去驰援琅寰三洲。” 游夏人这般苦心孤诣联合东南反贼一起发动攻击,看来是一心要吞并流番洲。叶长洲心里“咯噔”一下,似乎隐约明白叶仲卿在着急什么了:他定是一早就知道游夏人和东南反贼勾结的消息,所以迫不及待要在薛家军必须一分为二之际,掌握一半兵力的指挥权。所以,他急需拉拢叶长洲支持他。 薛凌云捏紧拳头咬牙道:“让我去!只需给我五万人马,我一定能将东南反贼一网打尽!” 果然,叶仲卿毫不犹豫就打断他:“不行!”站起来朗声道,“景纯,你虽历经百战,但此事关乎大盛的存亡,绝不能轻率行事。必须由经验丰富的将领亲自挂帅出征。我意已决,愿亲自领军,驰援琅寰三洲,以保我大盛江山!” 叶长洲心中有了底,倒是不那么着急了。看来自己方才进来时,薛凌云和叶仲卿便是在争夺去东南的指挥权。叶仲卿已经将薛家军分化成这样,若再让他单独领几万人马去驰援琅寰三洲,只怕回来时,那几万薛家军已成了叶家军。 薛凌云急赤白脸还想再说什么,薛湘楠站起来打断他:“都别争了。珩亲王说得没错,琅寰三洲事关大盛存亡,我便亲自挂帅,带三万骁骑前去驰援。”见叶仲卿想要反对,薛湘楠果断道,“珩亲王能征善战,智勇双全,且熟悉游夏贼子作战习惯,你留在流番洲,暂代主帅位,行主帅决断权。” 叶仲卿想要带兵去琅寰三洲,薛湘楠偏不如他意,但让他暂代主帅位,也算全了他的颜面。此言一出,叶仲卿嘴唇动了两下,似乎想坚持,随即偏头还是作罢,算默认了薛湘楠的安排。 第375章 “既然珩亲王没意见,那就这样办。”薛湘楠朗声对众人道,“驰援琅寰三洲刻不容缓,骁骑军团金戈、副将薛文旦率部随本帅出征!” “诺!”金戈和薛文旦人立即站出来抱拳应声。 东南贼子纠结起来虽号称有十万大军,但大多都是乌合之众,烧杀抢掠百姓尚可,真遇到全副武装的正规军,只怕难以久撑。 “大帅,东南反贼有火器,保险起见,您再带烈焰军团左二部两千火器兵前去。”植长云连忙站出来道。 “嗯。”薛湘楠应声,随即带着金戈等人大踏步出玉振堂,“出征!” 薛凌云见状连忙跟上,随她出了玉振堂,在她身后低声道:“长姐,我随你去吧。” “你留下。”薛湘楠头也没回低声道,“防着叶仲卿,我担心这次游夏人和东南反贼勾结,他早就知晓。你万事当心,隐忍些,千万不要和他起冲突。” “是,长姐。”薛凌云停住了脚,转身对金戈道,“金大哥,照顾好我长姐,有劳了。” 金戈今日穿了一身铠甲,修长的胡须随风轻舞,身上那股书生气被俊朗刚毅的铁血之气压下去一些。他抱拳对薛凌云道:“景纯贤弟放心,我一定护大帅无恙。” “公子请放心!”岑阳也抱拳向薛凌云道,“小人誓死护大帅无恙!” 岑阳武功高强,有他贴身保护薛湘楠,薛凌云心下略安。冲他摆手:“你快去吧。” 午时的太阳无比毒辣,仿佛要将大地烤焦。炫目的阳光下,出征的骁骑军团整齐列队,黑色铠甲和战马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铠甲上镶嵌着冷冽的钢铁,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烈焰军团的两千火器兵身着赤红色的战甲,雕刻着火焰图案,身背火器营最新研制的火枪火铳,胯下战马嘶吼,铁蹄踏地,如雷震般的声音激荡在空气中,令人心生敬畏。 “出征!”薛湘楠一身玄色铠甲,威风凛凛一声令下,万千铁骑踏上征程,轰鸣之声令整个大地都在震颤。 薛凌云站在益阳城门口望着大军远去,铁骑飞快,很快远处便只剩激起的漫天黄沙,和逐渐远去的轰鸣。 薛湘楠就这样走了,姐弟二人昨日才重逢,没想到只匆匆说了几句话就分开了。薛凌云转身往帅府而去,眼角余光却瞥见远处河滩上盐场军队的忙碌身影。 岑丹跟在他身边,说道:“那是雷霆军团的人,他们正紧张地准备战防工事,准备迎战游夏贼子。” 再远些的九军江宽阔的江面上,密密麻麻的船只如同蝗虫过境,游夏贼子独特的旗帜在江风的吹拂下猎猎飞舞。成千上万的游夏贼子,正如同潮水般疾速朝着岸边涌来。神盾水师团在九军江岸边正面迎敌,战火纷飞,烟雾弥漫。无数船只交织在一起,仿佛江面上盛开的一朵朵烈焰之花。 一艘艘船只相继覆灭,不分你我,纷纷沉入江底,江面上漂浮着残骸和燃烧的火焰,实在惨烈。远处的山峦和江岸,仿佛都在为这场战斗而颤。 尖锐而急促的警报声如同刺耳的箭矢,瞬间划破夜空。 “公子,回帅府吧。”岑阳轻声劝道。 薛凌云脸色一沉,快速收起离别愁思,大步朝着帅府的方向奔去。 第209章 薛凌云受辱 回到玉振堂,叶仲卿已经坐上了主帅位。薛凌云只看了众人一眼,便回到植长云身后,低调得仿佛一个隐形人。 “好了,既然大帅让本王暂代主帅位,那各位兄弟便听本王号令。”叶仲卿站起来背手而立,一双眼眸扫过堂下众人,“如今游夏人兵分三路朝益阳城、苍壁城、乾城攻来。据斥候来报,这三路将领分别是杜振生的太子杜煜剑、四子杜凌霄、七子杜沧澜。据本帅对他们的了解,游夏人这次是倾巢出动,所以大意不得。薛家军四大军团需协同作战,统一由本帅调令,尔等可明白?” “末将明白!”堂下众人齐声道。 “赵亮听令!”叶仲卿大声道。 “末将在!” “你率神盾水师军团全线抵抗游夏人,力求将游夏人尽可能击溃在九江军上。给骑兵、步兵、火器营争取时间!”叶仲卿朗声道。 “诺!”赵亮领命,转身出了玉振堂。 “植长云!”叶仲卿继续点将。 “末将在!”植长云站出来领命。 “你领步兵一万、骑兵八千、火器兵五千,总共二万三千人马,火速驰援西面乾城,不允许有任何闪失!”叶仲卿朗声道。 “末将领命!”植长云拱手抱拳。攻打乾城的是杜振生七子杜沧澜,他手下可足足有五万精兵,即便在江面折了一部分,植长云那两万三千人马也够呛。 薛凌云连忙站出来冲叶仲卿抱拳:“主帅,我师父手下无副将,我自请随师父驻守乾城。” 叶仲卿背手俯视薛凌云:“你无需多言,本王自有安排。”说着对植长云道,“植老将军,去吧,守住乾城,本帅期待你的捷报。” “诺!”植长云回头看了薛凌云一眼,些许无奈,些许担忧,但还是转身出了玉振堂。 叶仲卿继续道:“益阳是我们的大本营,且城外还有大量盐场,丝毫容不得闪失,便由本帅亲自驻守。”他转头对韩明玉道,“韩将军,你领步兵两万、骑兵一万、火器兵一万,共四万人马,随本帅驻守益阳城。” 第376章 韩明玉本是金戈手下副将,如今却得叶仲卿如此器重,连忙拱手领命:“末将领命!”说完转身出去点兵。 益阳城固然重要,但叶仲卿手里还有五万水师军团,又有如此重的兵力驻守,却给别的将领那般少的兵力,实在不妥。 叶长洲心里悄悄叹息,转头看着薛凌云和宦铁衣,不知叶仲卿会将驻守苍壁城的重任交给谁。 “苍壁城四面环山易守难攻,且又是流番洲的粮仓和大后方,骑兵无需太多,步兵作用更大。”只见叶仲卿转身对宦铁衣道:“宦江军,你和薛振宇、薛春生两位将军领步兵两万、骑兵两千、火器兵三千,共二万五千人马守住苍壁城。” 宦铁衣和两个副将站出来领命:“末将领命!”说完转身欲走。 薛凌云怒喝:“站住!” 他突然叫住宦铁衣三人,转身冲叶仲卿抱拳,脸上挂着屈辱的笑,眼神却快要喷火了:“主帅,您这是何意?众将皆已领命,唯独我薛凌云被排除在外,这是何等的道理?” 灭掉游夏贼子、收复流番洲一直是薛凌云的夙愿。而今,眼看所有将领都已领命出征,唯独薛凌云被晾在一旁,这无疑是对他极大的打击和羞辱。 顶着薛凌云能杀人的目光,叶仲卿微微一笑走下台阶,直视薛凌云:“你?你没在军中任职,无职无权的,凭什么领兵?” 猜到叶仲卿得了主帅位不会放过薛凌云。果然,薛湘楠一走,令叶长洲最担心的事便发生了。他连忙用眼神示意薛凌云莫要和叶仲卿争执,但薛凌云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只是盯着叶仲卿,根本不看叶长洲。 “主帅说得是。我如今虽没有在军中任职,但我曾率领过四大军团打过无数的仗。”薛凌云极力压着性子低声下气道,“如今战事紧,还望主帅给我一个能上阵杀敌的机会。” 叶仲卿背手走到薛凌云面前,围着他慢慢踱步,笑得意味深长:“好啊,既然景纯你这般乞求,我便如你所求。”他转头对薛振宇道,“薛将军,你手底下还缺个牵马坠蹬的奴仆吧?” 薛凌云闻言,脸“唰”一下红了,双眼怒火腾然而烧,藏于衣袖下的手握紧了双拳。他尚未说话,薛振宇却率先受不了,涨红着一张脸抱拳:“主帅!还请收回成命!” 不仅薛振宇强烈拒绝,连一旁的薛春生和岑丹也是满脸愤懑,两人的手已经悄然摁在刀柄上。 薛凌云乃煜王之子,而薛振生只是薛其钢胞弟的一个无人问津的庶出之子,两人身份地位天地悬殊,薛凌云比他尊贵何止一星半点?即便如今薛凌云被逐出薛家,可薛家军上下都对他一如从前,叶仲卿却要薛凌云做那牵马坠蹬的奴仆,这份羞辱比杀了薛凌云还难受。 叶长洲见不得他如此羞辱薛凌云,忍不住站出来沉声道:“二皇兄,不妥!” 众人的反应异常强烈,玉振堂内的气氛紧张得仿佛一触即发。见薛振宇和薛春生兄弟俩也坚决地站在薛凌云这一边,甚至连十六皇子也站出来为薛凌云说话,宦铁衣终于决定出面干预。 他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地缓和紧张的气氛:“主帅,依末将之见,薛凌云虽然目前并未在军中任职,但他过去也曾统领四大军团,身经百战。让他担任一个牵马坠蹬的奴仆,确实有些屈才了。末将理解您这是出于对他的爱护,担心他在战场上受伤。然而,对于一位将领而言,最大的荣耀莫过于能够亲自上阵杀敌。不知主帅觉得,让他担任百夫长一职,随末将前往苍壁城驻守,如何?” 宦铁衣虽然外表粗犷,但他的心思却异常精巧细腻。他这番话不仅巧妙地为叶仲卿的原意进行了美化,还为薛凌云解了围。虽然百夫长只是个小职位,但至少也是个领兵的了。 薛凌云从幼年开始提刀上战场,向来都是前锋将军。幼时的前锋将军虽有名无实,好歹人人见了都要叫一声小将军,何时做过那等末等小将?不过如今形势比人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强忍愤怒低头立于一旁一言不发。 叶仲卿瞥见众人的反应,心知已经达成了他想要的效果,于是微微一笑,道:“还是宦江军考虑得周全。”他随后转向薛凌云,以一种看似宽容实则傲慢的口吻说道:“既然宦江军为你求情,你便随他去吧。但记住,上了战场,切莫轻视敌人。” 他仿佛打了胜仗一般,得意地凑近薛凌云的耳边,声音低沉而充满威胁:“否则,你将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之前在坞原时,就曾暗中授意叶恒丰殴打薛凌云,最终害得薛凌云差点命丧天牢。如今,他又以这种公然羞辱的方式对待薛凌云,完全一副上位者傲然视下的姿态。 薛凌云低垂着头,没有去看叶仲卿,但他的双眼已经血红,衣袖下的双拳紧握,发出“咯咯”的声响,内心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烧得失去理智。但他必须隐忍,宦铁衣马上就要出发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如果这次走不成,留在叶仲卿手下,不知还要受怎样的羞辱。 “二皇兄,我愿随宦江军去守苍壁城。”叶长洲突然站出来道。 听叶长洲愿意跟去苍壁城,薛凌云的心才稍有些安慰。 叶仲卿走到叶长洲身边,一双眼睛打量着他,眼神充满试探。虽然叶长洲已经服下药物,但叶仲卿并不完全信任他。 第377章 他打量完叶长洲,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转身用眼神和宦铁衣对视。宦铁衣目光只和叶仲卿接触刹那便低头,拱手对叶长洲道:“十六殿下愿意去苍壁城,末将倍感荣幸。”他转头对叶仲卿道,“不知主帅意下如何?” 叶仲卿转身背对薛凌云,走到叶长洲面前压低声音质问道:“你去苍壁城做什么?” 他的背影恰好将薛凌云目光挡住,加上他声音很低,薛凌云压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更看不到叶长洲的神情。 “二皇兄不是要我断绝跟薛凌云来往吗?”叶长洲也压低声音,眼神真诚,“我与他毕竟相识一场,有些事还是当面说请的好。我保证,这次一定给二皇兄一个天大的惊喜。” 天大的惊喜?叶仲卿一双眼睛似要看穿叶长洲的灵魂,他脸上挂着莫名的笑,低声道:“我期待十六弟的惊喜。”转身对宦铁衣道:“宦江军,那你便照顾好十六弟,切不可有任何闪失。” “诺!”宦铁衣抱拳应声。 由于战事吃紧,叶长洲来不及向童若谦和杨不易通个气,命岑丹留下保护他们二人,便火速离开玉振堂,紧随宦铁衣前往点兵。不到半个时辰,两万五千精兵已经集结完毕,严阵以待。 叶长洲骑马紧随宦铁衣身旁,薛振宇和薛春生两名副将也紧随其后。整个队伍浩浩荡荡地出益阳城,一路向东疾驰而去。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映照着九军江面上炮火连天的景象,战况依旧惨烈。叶长洲眯起眼睛,在耀眼的阳光下努力辨认薛凌云的身影。但只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士兵和飘扬的旌旗,薛凌云的身影早已淹没其中。 第210章 急援苍壁城 苍壁城在益阳城以东八十里,队伍里多步兵,会拖慢行军速度,宦铁衣便带三千火器兵、两千骑兵先行赶往益阳城。叶长洲、薛凌云、薛振宇三人随先遣部队而去;薛春生带两万步兵急行军在后面追赶。 当着宦铁衣和薛振宇,叶长洲不便和薛凌云过于亲密直到路行一半,叶长洲才压低速度慢慢和薛凌云并排而骑。可是马蹄轰隆,叶长洲只能转头看着薛凌云,关切的话却说不出口。 薛凌云神色如常,仿佛刚才受辱的事情没发生过。只是他眉头紧锁,一双眼睛望着前方,似恨不得生出双翅飞到苍壁城。叶长洲知道他担忧战况,这次游夏人倾巢出动,明晃晃朝着这三城而来,而叶仲卿给他们的人马仅有敌人一半。 “报!宦江军,苍壁城发来求救信,杜凌霄的大军已经冲破九军江封锁,正朝城门汹涌而来!”一个身背旗帜的斥候快马追上来边跑边大声喊,“苍壁城南城门防守告急!” 宦铁衣咬牙,大声道:“命守城将领张方死守南城门,决不能让游夏贼子突破防守!” 苍壁城四面环山,唯有西面一线天天堑栈道和南面山道可进入,好处是易守难攻,可是一旦敌人撕开防守的口子进入城内,那城里的百姓便成了池中鱼、瓮中鳖,只有被屠杀、践踏的份。 驰援部队从益阳城出发,最快进苍壁城的路径便是从西面一线天的天堑栈道进去。如今情势危急,若是叫游夏人撕破了南面的防守,只怕大部队赶过去也无力回天了。 “宦江军!我愿领五百轻骑从西面截断游夏贼子!”薛凌云大喊,“给你们争取时间!” 距离苍壁城还有四十里之遥,但南面已经隐隐可见硝烟弥漫。宦铁衣紧咬牙关,大声命令道:“薛凌云听令!立即率领五百轻骑兵截断游夏贼子,务必迅速行动,不得有误!” 薛凌云领命,犹如一头即将扑入猎场的猛虎,大喝一声:“骁骑军团西三部的兄弟们,随我冲!” “冲啊!”轻骑兵们身着轻便的铠甲,精神抖擞,离弦之箭一般紧随薛凌云往南疾驰而去。黑压压的轻骑速度之快,瞬间撕裂空气,身后只余尘土飞扬。 叶长洲见状,顾不得向宦铁衣禀报,猛地一抖缰绳狠夹马腹,“驾!”催促胯下快马跟随五百轻骑往南疾驰而去。 “殿下!”宦铁衣见叶长洲跟着薛凌云跑了,急得大喊。但叶长洲哪管他,猛抖缰绳只顾向薛凌云追去。 而此时,苍壁城南面山道已经是炮火连天。苍壁城南侧的低矮群山满目疮痍,黑色的战马奔驰在山间,骑乘其上的游夏人如潮水般涌来。他们的脚下是大盛守城士兵的尸体,铺满了整个山坡。 游夏骑兵全身披挂黑色战甲,马匹的关键部位也装上了铁甲,其余部分则用黑布严密遮盖,只露出冷酷无情的双眼。他们嘴里发出听不懂的游夏语,手持弯刀,犹如一阵狂风,瞬间将迎面而来的大盛守城士兵斩于马下。 在矮山的北面,巍峨的苍壁城矗立在那里,高耸的城墙甚至比矮山还要高出几分。城墙上布满了防御工事,大盛守城士兵们正忙碌地防守着,羽箭、抛石机、火炮不断向进犯的游夏人猛烈轰击。 城外是一条宽约三丈、深不见底的护城河,巨大的吊桥早已升起。即便游夏人能将矮山上的守城士兵全部消灭,但面对城墙上的猛烈攻击,他们如何渡过这宽阔的护城河仍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城墙上,守城将领张方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士兵们攻击矮山上的游夏人。突然,一个游夏骑兵冲破重重炮火,飞驰到护城河边,“嗖”的一声将长铁锁抛向对岸。铁锁上的铁钩紧紧勾住地面石块,一条渡江绳索就这样被拉起来。 第378章 “放箭!”张方大吼一声,推开身边的机驽手,亲自操起机驽,对准那试图过河的游夏骑兵的头颅。“嗖”的一声,羽箭疾驰而出,游夏骑兵应声倒下。 “快!把岸边的树木砍断、石块全都搬走,连根杂草也不许留下!”张方将机驽交给下属,大声命令道。 对面的游夏人似乎早已预料到张方的行动,他们不顾漫天的羽箭和炮火,发疯般地冲击着。一个人倒下,便有十个人顶替上来,继续冲击。很快,护城河对岸便出现了数十名游夏骑兵,他们纷纷将手中的铁索抛向对岸,牢牢地勾住。这些手持弯刀的游夏人,竟然不顾生死,攀着铁索渡河而来。 眼看着最前面的游夏人即将冒着密集的羽箭过河,张方心中大骇,急忙对副将吼道:“用火攻!” 一桶桶火油顺着城墙倾倒下去,一根火把被甩到城墙下的火油上,“轰”的一声燃起冲天的火苗,河岸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那些侥幸没有死在羽箭下的游夏人身上着火,惨叫着掉入河中。 窜天的火苗几乎烧到了城墙上的守城士兵。张方急忙后退几步,避开那炙热的热浪,抹了一把汗,愁容满面地看着对面山上如蝗虫般涌来的游夏人,嘴里骂道:“娘的,这些游夏人疯了吗?” “张将军!火油不多了!”副将急匆匆地跑来禀报。 “还有多少?”张方急切地问道。 “只剩下十桶了!”副将忧心忡忡地道,“按照这个消耗速度,不到半个时辰就会用完!” 张方透过滚滚浓烟看着还在不断涌来的游夏人,沮丧地道:“看这些贼子不要命的架势,如果半个时辰内援军还不到,只怕这城门危矣……” 薛凌云带着五百轻骑正疾驰在来援的路上,远远便能听到惊天动地的冲锋和炮火声,矮山上漫山遍野都是游夏骑兵,犹如蝗虫般涌向苍壁城。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游夏人的攻击并没有减退,反而隐隐有越来越疯狂的架势。城墙上最后十桶火油已经用尽,城墙已经被烧得滚烫,火势渐熄,张方无力地望着护城河上正顺着铁索慢慢爬过来的游夏人,摇头叹道:“难道这些游夏贼子打算用命将苍壁城的所有武器消耗完吗?” “报!炮弹快用尽了!” “报!羽箭不够了!” “报!抛石机坏了两台!” 一个个噩耗传来,张方有些绝望了。益阳城到这边即便是骁骑快马也需半日,眼看夕阳西下,游夏贼子还如蝗虫般不见疲态,而援军却迟迟不来,张方摆摆手道:“去,将磙木备好,一旦游夏贼子胆敢爬上来,便用磙木伺候他们!” 游夏贼子战马虽强,但他们无法将战马运过护城河。失了战马,又无攻城的撞车和撞木,他们只凭人力休想打开重逾千钧的城门。张方唯一能想到他们破城的办法,便是用铁索强行爬城墙上来,那裹着铁刺的磙木便是招待他们的最好办法。 “诺!” 血红的夕阳渐渐落山,此时苍壁城墙下已是尸堆如山。张方弹尽粮绝,正和将士们一起用磙木将爬上城墙的游夏贼子往下击落。 长时间的激烈战斗已经让所有守城将士精疲力尽,而游夏贼子却像是永远杀不完一般,他们踏着同伴的尸身,抓着铁索疯狂往城墙上爬。一人被巨大的磙木砸碎脑袋,血溅下去,人也随之落到尸堆里,接着便有下一个人接替他往上爬。 “疯了,真的疯了。”张方满面污迹,惊骇于游夏人的疯狂,不死心地再次眺望远处。 这次,他终于看到山下远处飘动的大盛旌旗。张方眼里立即有了光,极目远眺,只见一队飞骑趁着最后一丝夕阳,正在猛烈地攻击游夏人的后方。 “将军!援军到了!”副将惊喜地大喊。 “终于到了!”张方手中磙木“啪!”击碎一个游夏贼子的头颅,看着远处那小小的队伍,突然双眼湿濡。 薛凌云带着五百轻骑终于在天黑前赶到苍壁城西面矮山。此时距离游夏贼子攻城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游夏人将大盛守城士兵的弹药耗尽,正准备发起最后一波猛烈的进攻,却没想到有一队轻骑竟这般快速来驰援,从后方发起猛烈的进攻。 游夏人不惜用人海战术只希望能快速打进城去,丝毫不顾及死伤惨重,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所剩不到一千人也已疲惫不堪,很快便被突如其来的薛凌云部打乱计划,仓皇应对。 只见血染的夕阳下,薛凌云所向披靡,几乎是砍瓜切菜一般迎着游夏人后部杀去。惨烈的战场上,薛凌云犹如一把锋利的剑,刺破了游夏人的后部防线。他手持战刀,每一次挥砍都伴随着敌人的惨叫和倒地,迅猛而准确,没有多余的动作,每一刀都精准砍向敌军要害,瞬间便令尚未冲上矮山的游夏人恐惧和绝望。 五百轻骑紧随其后,如同一道洪流,席卷着来不及反应的游夏人的性命,如有神助,势不可挡。 兵贵神速,薛凌云知道必须速战速决,否则等游夏人反应过来,再派兵增援,这五百人还不够给他们塞牙缝的。 游夏人的士兵们虽然疲惫不堪,却依然顽强地抵抗着薛凌云和他的五百轻骑。这些贼子确实骁勇善战,且不惧死亡。即便被薛凌云的刀锋砍中,即将身首异处,他们也会在坠马之前先杀死自己的战马,以确保没有一个活口会留给中原人。 第379章 叶长洲毕竟才学会骑马不久,跟着薛凌云的队伍跑了一程就被远远甩在最后。当他终于冲到苍壁城南的矮山前时,战斗已经结束,但眼前的景象顿时让他如坠炼狱:夕阳的余晖洒在战场上,将整个战场映照得如同一片血海。尸体堆叠如山,血流成河,那浓烈的血腥味几乎让他窒息。 薛凌云右手被战刀手柄磨破,鲜血染红了白色的绷带,但他却毫不在意,只是静静地坐在地上,任由士兵为他包扎。夕阳余晖照在他脸上,铁血又肃杀。他身上、脸上有许多血迹,但都是游夏贼子的。那个当年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又回来了。 士兵们正在清扫战场,矮山那边,终于解了危机的张方打开城门,率领将士们正汹涌赶来…… “薛凌云!”叶长洲大喊,随即纵身跃下马,不顾满地死尸,踏着浸入泥土的鲜血朝薛凌云奔去。 第211章 薛凌云出征 薛凌云率五百轻骑,在宦铁衣的大部队赶到之前力挽狂澜,将几乎破城而入的游夏贼子一举歼灭,终于挽回局势。 游夏贼子成功突破了九军江防线,原本屯兵在苍壁城以南的敌军人马几乎损失殆尽。这一重大胜利不仅给了游夏贼子当头一棒,严重挫伤了他们的士气,更在大盛军民中引起了极大的鼓舞和振奋。 苍壁城兵营内,宦铁衣听完张方和薛凌云的战报,起身道:“游夏贼子虽被打退,但据斥候来报,这部分只是杜凌霄的先遣部队。杜凌霄贼心不死,大部队还在不断渡九军江,妄图朝苍壁城而来。他们破了龙脊关,占领了汤匙山,正在那处屯兵。我们需在他们集结完毕之前将他们消灭。”他转身对薛振宇、薛春生道,“你们二人分别去修西面一线天和南面城墙的城防工事,务必在大战来临之前全部修好。” “诺!”薛振宇、薛春生二人领命。 “张方,你率兵去城外取粮草,务求在游夏贼子再次攻城前将城中粮草备齐。”宦铁衣转身对张方道。 苍壁城外北边、东边是土肥水美的良田,一直绵延直悬崖绝壁的高山脚下,无比富庶。苍壁城自建城以来便没有收过朝廷的粮草支援,他们自给自足,还能支援流番洲别的城市。只要守住西边和南边,苍壁城关起门来俨然是个小国。 “诺!”张方立即领命。 他们三人领命而去,大帐中只剩下宦铁衣、薛凌云、叶长洲及随后赶到的栾清平四人。 “十六殿下,末将看你太疲累了,您先去歇息吧。”宦铁衣掌了灯,似乎要与薛凌云彻夜谈论作战方案。 叶长洲从未骑过这么长时间的马,的确累坏了。他有心想跟薛凌云说几句话,但一直没找到机会,此时当着宦铁衣更说不了什么。 他只得上前一步望着薛凌云,无法言说的话都藏在那双俊美的眼睛里:“那我先去了。景纯,你和宦江军商议完,来找我,我有话对你说。” “好。”薛凌云看向叶长洲时,那双冷了许久的眼眸终于有了些许温度。 叶长洲转身,由栾清平护送着出了大帐。 宦铁衣将他安排在离军营很近的一处官宅内歇息,两人出了兵营大门,叶长洲便低声问栾清平:“你可查到了什么?” 栾清平快步跟上叶长洲,低声道:“殿下,果真被您猜中了。珩亲王于昨夜游夏人和东南反贼发起攻击前便得到消息,他的消息比战报还快了一个时辰,但他并未禀报湘楠郡主。” 叶长洲心里“咯噔”一下,立即站在原地,随即,叶仲卿的急躁、他和薛凌云的争执、宦铁衣巧妙的化解,以及方才宦铁衣单独将薛凌云留下的种种情形交织在一起,一个不好的念头渐渐浮现叶长洲的眼前。 他眼里的光循序湮灭,“坏了!”说完转身就往大帐跑去。可此时已距离他出大帐有一刻钟了,若是宦铁衣要对薛凌云不利,只怕薛凌云此刻已经人头落地了。 “景纯!”叶长洲剧烈奔跑起来,拖着疲惫的身躯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往大帐飞奔,生怕晚一刻就再也见不到薛凌云了。 栾清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叶长洲这般着急也跟着他跑:“殿下,发生何事了?” 叶长洲跑得太急,一个不慎被脚下石子扭了脚,连忙回头对栾清平道:“栾清平,你快回大营,务必要保薛凌云无恙!” 栾清平虽然不明就里,但见叶长洲这般紧张,连忙应道:“诺!”说完为难地看了扭伤脚的叶长洲一眼,一狠心咬牙拼命往大帐赶去。 他刚飞奔到大帐门口,刚好遇到薛凌云冷着一张脸出大帐,他身后并未有人跟着。栾清平追上去冲他拱手行礼:“公子,您没事吧?” 薛凌云似心事重重,眉头紧锁,见是栾清平,愣了一下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你家殿下呢?” 栾清平见薛凌云没事,这才喘了口气道:“殿下让我来看看您,要我确认您无恙。”他凑到薛凌云面前,低声问道,“公子,到底发生何事了?” 薛凌云不愿让叶长洲担心,装作轻松一笑:“没事。宦铁衣让我即刻带兵去龙脊关清剿游夏贼子,在他们集结完成之前消灭他们。” 薛凌云现在只是个百夫长,让他独自带兵去清剿?宦铁衣给了薛凌云多少人马? 栾清平一肚子问题正欲张口询问,薛凌云拍拍他肩膀微微一笑:“让我去领兵杀贼,总好过让我窝窝囊囊在大营干看着。栾清平,你懂我的抱负,也明白我最担心谁。回去好好护着你家殿下,别让我有后顾之忧。” 第380章 夜色中,薛凌云神情凝重,从未这般郑重嘱托过栾清平。栾清平满肚子疑问瞬间咽下去了,只是问道:“那,宦铁衣给你多少人马?” “两千。”薛凌云捏了捏他肩膀,“主要是轻骑和火器营,战力强,行动也迅速。而且他说了,会有后续支援过去,别担心。” 栾清平没话说了。上阵杀敌是薛凌云的心愿,两千轻骑精锐突袭刚渡江而来、疲惫不堪的游夏贼子,这种仗薛凌云打了无数,应该不会有问题。只是栾清平忘了问,龙脊关是个什么地方。 “公子,你当心些,殿下很担心你。”战事紧急,栾清平没多说什么,只是叮嘱了这一句。 “放心,让你家殿下安心休息,我天亮前定能赶回来。”薛凌云说完,大踏步朝兵营走去,点兵去了。 栾清平站在大帐门口望着薛凌云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转头才见叶长洲瘸着腿气喘吁吁小跑过来,老远就问道:“薛凌云呢?” 栾清平连忙过去搀扶他:“他点兵去了,去龙脊关清缴过江的游夏贼子。” “什么?”叶长洲大惊失色,转身跑进大帐,要亲自询问宦铁衣。 大涨内灯火通明,宦铁衣正在帐中听士兵来报各方的进展,见叶长洲进来连忙站起来:“殿下,您怎么还没歇息?” “我睡不着。”叶长洲定了下心神,开门见山问道,“不知宦江军如何安排部署出城清剿游夏贼子的事?” 宦铁衣用剑鞘指着沙盘道:“殿下请看。”他指着苍壁城南面的九军江面道,“九军江南岸便是煎茶平原,斥候来报,游夏王杜振生的四子杜凌霄,正领兵五万,分批次欲渡过九军江,目标便是苍壁城。” “下午攻城的五千游夏贼子就是第一批突破大盛神盾水师军团封锁的先遣部队。第一批人马共有一万人,五千折损在九军江面,五千在南城门被我们全歼。”宦铁衣道,“如今第二批人马正在渡江,和神盾水师军团在江面展开激烈的战斗。成功渡江的游夏贼子破了龙脊关,在汤匙山中集结。” 宦铁衣指着一处高山对叶长洲道:“这便是汤匙山。”随后指着链接山脉的一条隆起的狭长通道,“这便是龙脊关。” 叶长洲早已熟知南疆每一次关隘和驻军地,铁青着脸打断宦铁衣:“我知道。汤匙山四周被连绵不绝的山脉环绕,山脉交错纵横,难以攀爬,易守难攻;而山腹则是一片凹下去的平坦地,屯兵十分方便。想要上汤匙山唯一的通道便是龙脊关。龙脊关位于汤匙山的勺柄位置,这里的地势宛如巨龙蜿蜒的脊背,因此得名。勺柄地形狭窄而险峻,仅容一队人马通过,只需在关隘两侧布置少量兵力,便能有效阻止敌人的进攻。” 宦铁衣看了叶长洲一眼,没想到他对南疆地形如此熟悉,咽了口唾沫接口道:“没错。这龙脊关山道两侧的峭壁上隐藏着无数机关和陷阱,加上地势险峻,要攻下必须轻骑突袭。” 叶长洲满眼愤怒咬牙道:“如此重要的军机要地,竟然会失守落到游夏人手里。张方是干什么吃的!” 宦铁衣叹息一声,道:“张方也尽力了。驻守龙脊关的老将本是打仗无数的猛将,但因常年征战,身上有多处陈年旧伤,昨夜游夏贼子偷袭龙脊关时,竟突然旧伤复发死了。” “罢了。”叶长洲挥手打断宦铁衣的话,“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破了龙脊关,追究责任的事稍后再议。” 宦铁衣凝视着叶长洲,沉声道:“龙脊关地势险要,山道狭窄,不宜大规模强攻。要攻克此地,关键在于将领的应变能力和实战经验。在整个薛家军中,薛凌云无疑是最擅长应对此类硬仗的人选,因此,领兵之将非他莫属。” 见宦铁衣如此给薛凌云戴高帽,叶长洲这才明白宦铁衣与叶仲卿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一个明面上打压羞辱薛凌云,让曾经的堂堂世子屈居百夫长;另一个则在背后使坏,最苦最硬的仗都让薛凌云去打,当真是阴险恶毒至极。 他努力压抑着怒火,冷冷地问道:“你知道龙脊关有多凶险,你竟只给薛凌云两千人马?你有没有派后续的援军去龙脊关?” 宦铁衣面露为难之色,摊手道:“殿下,您也看到了,目前能派出的将领都已经分派了军务。末将手中有两万五千人马要调度,实在无法只围着薛凌云一个人转。请殿下理解末将的苦衷,并赐准末将继续处理军务。” 说着,宦铁衣竟转身背对叶长洲继续与属下商讨细节。宦铁衣的无礼和傲慢彻底激怒了叶长洲,他紧握双拳,目光如刀般射向宦铁衣的背影,咬牙心道:既然你无情,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大踏步走出大帐。栾清平在帐外等候,见叶长洲出来,急忙迎上前问道:“殿下,情况如何?” 夜色朦胧,叶长洲的眼中闪烁着狠厉的光芒。走向军营外,他对栾清平低声吩咐道:“栾清平,我需要你为我办一件事。” 第212章 恶鬼露真容 刚送走二人,叶长洲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连忙扶着书案才没倒下去。连日来精神高度紧张,没有得到休息,加上本就体弱,终于支撑不住了。 他连忙端起桌上昨夜下人没来及撤走的凉粥,哆嗦着连喝了两口,眩晕感才稍稍下去些。刚放下碗,栾清平急匆匆地闯入。 第381章 他平日里总是镇定自若,但此刻却神色慌乱,脸色苍白如纸:“殿下,大事不好了!前方刚传来的战报,公子率军攻打龙脊关,却不慎陷入游夏贼子的重围,我军损失惨重,人马折损过半!更糟糕的是,公子试图摧毁关隘上的火炮,他带着几个亲信沿着龙脊关通道外侧,用铁钩攀爬而上,但上去之后便失去了踪影!” 如遭雷击,叶长洲被这噩耗击得倒退两步,手中粥碗“啪”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身子摇晃了两下,眼看要一头栽倒。栾清平一个健步冲上来扶着他,担忧大呼:“殿下!您怎么了?” 叶长洲只觉头昏眼花,刚饮下的凉粥卡在嗓子里翻江倒海,脸色煞白扶着栾清平才总算没倒下去。只觉胸口像有火在烧,无比烦闷,来不及回答栾清平,便“噗!”一声,那两口凉粥混着鲜血喷涌而出。 他呛得直咳嗽,煞白的脸硬生生憋红,颤抖着手指着大营方向,气若游丝努力挤出几个字:“去、找宦铁衣!要他派兵增援!” “诺!”栾清平咬牙大声应道,俯身背着叶长洲猛地朝大营跑。 大帐内,宦铁衣正在听属下禀报粮草一事。栾清平将叶长洲背到门口就将他放下,搀扶着他进去。 “殿下,您没休息?这么早就过来了。”宦铁衣抬手打断下属的禀报,道,“你下去吧,按本将的吩咐去做。” “诺。”下属领命而去。 “殿下,还未享用早膳吧?若不嫌弃,便在此地用一些吧。”宦铁衣随意地在桌边坐下,手中捏起一个包子,明知故问。 叶长洲的脸色已如乌云压顶,怒火中烧。薛凌云身陷汤匙山,生死未卜,而这宦铁衣身为主将,却在此刻心安理得地享用早膳,简直是不知羞耻! “放肆!”叶长洲怒不可遏,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栾清平,大步上前,一把掀翻了桌子。包子滚落一地,稀粥四溅,狼藉一片。一顿早膳泡了汤,宦铁衣只保住了手里那只包子。 “你还有心思吃?!”叶长洲指着宦铁衣,怒目而视,“两千轻骑折损过半,薛凌云生死未卜,你怎么咽得下去!” 宦铁衣看着气势汹汹的叶长洲和栾清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毫不顾忌地坐在被掀翻的凳子上,举起手中的包子,大口咬下。一边吃,一边慢条斯理地对叶长洲说:“殿下,您是头一回进军营吧?难怪如此大惊小怪。” 他的语气傲慢,态度冷漠,直视叶长洲,眼中满是不屑:“打仗嘛,死几个人不是常有的事?昨日游夏贼子攻城,城中守军死了几百人,尸体还堆在城门口没来得及埋呢。”他上下打量着叶长洲,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殿下养尊处优,等您见多了,也就不会这么激动了。” “放肆!”叶长洲怒喝,疾步上前,一把打掉宦铁衣手中的包子,指着他怒骂,“你身为雷霆军团主将,怎能说出如此混账话来?将士们的性命在你眼中难道就如草芥一般?你简直愧为人臣!大盛南疆多年无法收复,就是因为有你这种尸位素餐的将领!” 宦铁衣低头看着地上那只被咬了一口的包子,突然冷笑起来,他撑着双膝站起来,直视着叶长洲,满是不屑:“殿下,你如此道貌岸然,你打过几场胜仗,又杀过几个游夏贼子?你凭什么教训我?我要统筹的是整个军队,两万五千人马!吃喝拉撒、士气、战略部署,哪一样不需要我操心?我每天忙得连饭都吃不上一口,而你,而却在这里指责我!” 他几乎是吼着逼向叶长洲,咬牙切齿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私心,殿下莫不是忘了,你答应过珩亲王什么!我劝你多吃点饭,少管闲事!”说完,他竟不顾叶长洲作何想,一转身又走到书案前看起战报来。 见宦铁衣如此嚣张跋扈,叶长洲突然明白了他的真实意图。这宦铁衣是奉了叶仲卿之命要除掉薛凌云,但他的计划并非是直接暗杀薛凌云,而是给薛凌云一支小队,再给他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让薛凌云的人头成为游夏人的战利品。这样既能摆脱叶仲卿的嫌疑,又能将责任推到薛凌云身上。 好阴险毒辣的计谋! 叶长洲心中烦闷愈加,胸口烧得更加厉害了,捂着胸口张口又呕了一口血。栾清平见状连忙过来搀扶他,在他耳边颤声道:“殿下,要不要……” 叶长洲连忙抬手打断栾清平,待他坐下,猛吸了两口气压下心中的灼烧感。再看向宦铁衣时,他的眼中再无怒火:“宦江军藏得够深,原来竟和我一样,都是为二皇兄办事。” 宦铁衣冷哼了一声,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叶长洲。他大概认为叶长洲知道了他的身份,会讨好他以免他告密。 叶长洲擦去嘴角的血,被栾清平搀扶着走到宦铁衣身边,看着宦铁衣那张冷硬的脸,以商量的语气道:“宦江军,既然你我都是为珩亲王做事,那我便不藏着掖着了。你受珩亲王的命令要结果了薛凌云,我也一样。” 宦铁衣这才抬头看他一眼,目光依旧冷硬,随即又低头不理他。 “我跟二皇兄说过,我与薛凌云毕竟相识一场,有些事还是要当面说清的好。但我若眼睁睁看着他身陷汤匙山却不前去救援,日后在煜王和薛湘楠面前,我不好交代。”叶长洲微微一笑,收了方才的愤怒,“这样,你给我两千火器兵,我去将龙脊关毁掉,顺便送薛凌云一程。我保证,薛凌云绝对不会活着回来复命。” 第382章 宦铁衣抬头戏谑地看着叶长洲,打量了半晌才道:“好啊!我就给你两千火器兵,但我的人会紧跟着你,你不得离开他的视线。他每一个时辰便会向我报你的情况,若超过一个时辰我没接到消息,那苍壁城的大门,将永远对你关闭。”他凑到叶长洲面前,十分无礼地到他耳边轻声道,“欺骗我的下场会很惨,那茹毛饮血的游夏人,会将你撕碎殆尽。朝廷会接到战报,你和薛凌云双双战死,到时候末将会到你的坟上,给你上柱香的。” 叶长洲丝毫不生气,冲他点头:“可以。” 宦铁衣当场将火器兵兵符给叶长洲,叫来一个士兵对他轻声耳语,交代他看紧叶长洲。 那士兵一边听一边看向叶长洲。叶长洲冲他微微一笑,尽量不露口型轻声对栾清平道:“你迅速去找薛振宇、薛春生……”后面的话他便捂着嘴悄悄对栾清平耳语。 “诺。”栾清平低声领命,趁宦铁衣还在吩咐那士兵,悄无声息出了大帐。 一刻钟后,两千火器兵集结完毕,叶长洲为将,由栾清平率领,浩浩荡荡往西城门而去。护城河上巨大的铁吊桥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两边缓缓放下,一座坚固的铁桥便形成了。叶长洲身着战甲,率先策马走过吊桥,栾清平和宦铁衣派来监视他的士兵一左一右陪在他身边,随后便是辎重火炮。 叶长洲要毁掉龙脊关,自然将苍壁城厉害的火器炮弹都带上。反正如今游夏贼子大举进攻苍壁城,那汤匙山和龙脊关留着反成了祸害,方便了游夏人屯兵,不如毁了去。 宦铁衣丝毫不怕叶长洲耍花招,一旦城门落下,两千人马没吃没喝还要忍受游夏人随时的追杀。即便叶长洲不死在游夏人手里,也会被饥饿愤怒的士兵们撕碎。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叶长洲和善地问监视他的士兵。那士兵手提着鸽笼,里面鸽子“咕咕”叫着。 那士兵有些惶恐,红了脸低头不敢看他:“小人张顺。” “张顺兄弟。”叶长洲拉了下缰绳一夹马腹,骏马如离弦之箭冲向龙脊关方向,“你可要跟紧了!” 张顺连忙也策马跟上去。 此刻,距离薛凌云出征已有四个时辰,烈日炎炎,高悬天际。叶长洲下令,让装备火器的士兵随他与栾清平先行急行军,而火炮等重型装备则交由技术熟练的辎重车队随后跟进。如此安排,旨在确保能够尽快抵达龙脊关。 叶长洲带着队伍飞奔至龙脊关,现场的情形不仅令人倒抽一口凉气:龙脊关前开阔的场地,弥漫着硝烟和尘土,遮蔽了天空,阳光无法穿透厚重的阴霾。断肢残骸、破碎的兵器、马匹尸身和散落的旗帜随处可见。重伤的士兵横七竖八和尸首一起躺在地上,惨烈的呼痛声令人胆寒。失去统帅的士兵们无望地四处张望,不知所措。一些士兵试图组织起防线,但显然缺乏统一指挥,显得有些混乱。 而那著名的龙脊关就在前方伫立,恢弘的龙脊似拔地而起,如同一条蜿蜒盘旋的巨龙,尾部接地,头部仰天直指汤匙山顶。关墙高大而坚固,上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和战火的洗礼。山顶在硝烟中若隐若现,那门薛凌云试图拔掉的大炮就在龙头位置,黑洞洞的炮口直指下方的大盛士兵,上面插着游夏人的旗帜,残破不堪地在硝烟中飞舞。 叶长洲见状,跃下马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一个伤兵便颤声问道:“薛、薛凌云呢?” 伤兵陡然见到援军到来,本已如死灰的眼里突然有了光,激动地大喊:“援、援军来了!兄弟们,援军来了!”说着便嚎啕大哭,再也说不出话来。 看着满目疮痍的战场,满地的尸体和伤兵、残兵,叶长洲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开了那伤兵,叶长洲恢复了冷静,大声道:“大盛的将士们,援军来了!” 残部和伤兵们纷纷聚拢过来,一个受伤的将领艰难地走过来,向叶长洲汇报:“殿下,我们目前仅剩下不到两百人。薛将军带着几个兄弟登上龙脊关后,便与我们失去了联系。末将已组织残部发起了四次攻击,但均被游夏人击退。他们虽然占领了龙脊关并占据优势,但根据最后一次战斗的情况来看,他们的弹药储备也所剩无几。” 将领低下头,声音带着颤抖和愧疚:“末将无能,还请殿下责罚!” 自薛凌云失踪已经近两个时辰,如果他还活着,那一定是到达了山顶;如果他不幸遇难……叶长洲根本不敢想象失去薛凌云,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悲愤难自抑,叶长洲转过身背对伤兵残将,咬牙低声怒喝:“栾清平,给我踏平这龙脊关!” “诺!”栾清平大声应道,随即转身对队伍大声道:“兄弟们,报效朝廷的时刻到了!不惜一切代价,用火器弹药炸毁这龙脊关!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第213章 飞驰救凌云 随着栾清平的一声令下,整个军队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爆发出惊人的能量。炮火如同愤怒的巨龙,在龙脊关前咆哮着,卷起一片片尘土和碎石。火枪队的士兵们更是毫不畏惧,纷纷举起手中的火枪,瞄准龙脊关通道,一道道愤怒的火花劈头盖脸朝敌方袭去。 “砰砰砰!”火枪的射击声连绵不断,每一颗子弹都带着冲天怒火,狠狠地撞击通道墙上。石块四处飞溅。很快,通道墙便在炮火连天中逐渐出现裂缝,一块块剥落掉下来,摔得粉碎。 第383章 游夏贼子果然是弹药不足,那门在龙头高耸的老旧大炮只响了三下,就被叶长洲这边强有力的炮弹轰炸得一蹶不振,再也没有响过。城墙之上的游夏旗帜在硝烟中碎成了丝丝缕缕。城墙之上,约莫上百游夏贼子还在做拼死抵抗,用羽箭不断往城下射击。但在强有力的炮火攻击之下,无疑是以卵击石,不少贼子被打中,从高高的城墙摔下来,立即被涌上来的大盛士兵砍成肉泥。 明明是第一次亲历战场的硝烟,叶长洲却似久经沙场的老将一般毫无惧色。平日看见死尸会吓一跳,如今面对尸堆如山,却完全忘了恐惧。一双眼睛却蕴着愤怒的火焰,恨不得把眼前一切焚烧殆尽,立即飞上去将薛凌云救出来。 “殿下!通道上似乎没有敌军了。”栾清平策马与叶长洲并立,低声道。 “栾清平,适时发起冲锋。切记,若能活捉,就尽量活捉。”叶长洲一双眼睛望眼欲穿盯着山顶,“登上汤匙山,你只管清扫战场,留一百人跟我走就行。” 栾清平见他握缰绳的手都在颤抖,知道他在担忧薛凌云,应声道:“诺。”转头看着监视叶长洲的张顺,冷笑了道,“张顺兄弟,马上要冲锋了,你可要跟紧了。” 张顺不善言辞,还有些腼腆,还以为栾清平当真是在关心他,连忙道:“多谢将军,小的会跟紧殿下,不让殿下有闪失的。” 栾清平见他似乎当真看不出自己在挤兑他,没理他,转头盯着龙脊关的战况。龙脊上好几处已经被轰成了一片白地,通道内的情况已经一览无余,硝烟弥漫中似乎能看得见满地的士兵尸首,大盛人和游夏人都混作一团,不分你我。 “听我号令!”栾清平手持大盛旗令,在硝烟弥漫中一声怒吼,“冲锋!” 在震天动地的战火中,两千名大盛精锐随着叶长洲、栾清平二人冲上残破不堪的龙脊关,踏着通道内满地的尸首,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举冲上龙头,终于夺回了被游夏人抢占两晚的汤匙山。 冲上龙脊关之巅,眼前的景象令人触目惊心。整个战场仿佛被火焰吞噬过一般,满地都是焦黑的尸体,人和马混杂在一起,已经无法分辨出原本的形态。尸体的面容被烧得模糊不清,早已看不出是游夏人还是中原人。断壁残垣间,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烧焦皮肉的味道,连空气都被这股气味所污染。 四周的景象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烧毁的黑灰覆盖了整个地面,仿佛一层厚厚的死亡之毯。原本喧嚣的战场,只剩下寂静和死亡,看不到任何活口存在。 薛凌云,他还活着吗? 是不是已经化作地上的焦尸了? 栾清平迅速整顿队伍,分成几组清扫战场。虽然夺回了龙脊关和汤匙山,但这代价实在太大了,栾清平心情十分沉重,低声对叶长洲道:“殿下,您莫过于忧心,属下猜测公子一定是攻上来了。这把火不可能是游夏人自己放的……” 望着几乎被烧成一片焦土,叶长洲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连忙用长剑撑着才不至于倒下去。他脸青嘴白,嘴唇哆嗦,满眼惶恐,呢喃自语:“薛、薛凌云,你在哪里?” 眼之所及,全是一具具蜷缩的焦尸,哪一个是薛凌云? “殿下,属下陪您去寻公子!”栾清平抹了一把泪,扶着已经几乎瘫软的叶长洲,踏着满地焦尸往腹地深处而去。一百精锐分成数队前后左右探查情况,一直往山腹深处寻去。可是触眼皆是焦土焦尸,焦草枯木。横七竖八的尸体倒在尚在燃烧的木头上,倒在壕沟里,就是没有看见一个活人。士兵们分头查看尸体,在其中寻找薛凌云。 薛凌云,龙脊关已经攻下了,我来寻你了,你在哪里? 越往前走,叶长洲越是绝望,过度消耗早已掏空这副身躯,之前就急火攻心吐了血,如今全靠一口气撑着。 扶着他越来越瘫软的身体,栾清平很担心若是看到薛凌云的尸身,他那口气会不会就此散了,随着薛凌云而去。 “将军,这里还有人还活着!!”前方一出烧毁的残垣断壁中,士兵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喊。 叶长洲如死灰般的眼睛突然有了光亮,撑着已经不听话的身躯在栾清平搀扶下挣扎着冲过去。只见七八个大盛士兵的尸体堆在一起,外围的士兵已经被烧焦。大家正在七手八脚将死尸搬开,露出中间的人。 中间的三个士兵身上没有完全被烧到,他们死死抱成一团,紧紧护着里面的人,不让他被火烧到。而三个士兵的背部衣衫,都已经被烧焦烧黑。救援的人想把他们分开,他们却抱得极紧,一时之间竟然分不开。 是谁,值得他们用命去守护?在场的众人无不惊骇,为他们这壮烈之举落泪。 叶长洲眼尖地发现他们护在中间的人露出一片衣衫,那衣料纹样叶长洲再熟悉不过。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栾清平,连滚带爬冲过去一把拉开紧紧抱作一团的死尸,露出中间那人。是薛凌云。 薛凌云双目紧闭,满脸黑灰,头发蓬乱,被拉开的一瞬间便狼狈不堪地软倒在地。 “薛凌云!”叶长洲声嘶力竭嘶吼,发疯般一把抱住薛凌云,浑身都在颤抖。满眼凄惶哆哆嗦嗦伸手去探薛凌云的鼻息——颤抖的手触及他鼻下微弱的温热,叶长洲这才终于哭了出来,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薛凌云,恨不得将他身躯嵌入自己的身体,永生永世再不分离。 第384章 “薛凌云,我来了,我来接你回去……” 晦暗的天“轰隆”响起一声炸雷,闪电撕裂黑云,暴雨倾斜而下。雨水冲刷着战场上的焦黑和血腥,也冲刷着叶长洲脸上的泪水。是失而复得的泪,是劫后余生的泪。 这突如其来的暴雨让战场清扫工作变得更加艰难。山腹原本的驻兵处被大火烧成一片白地,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栾清平拿了几张盖大炮的毡布临时搭建了个避雨之处,薛凌云躺在毡布上,呼吸平缓,脸上的黑灰被叶长洲擦去了,只是人还昏迷不醒。 “殿下,公子这是吸入烟太多,被呛晕了。”栾清平检查完薛凌云的身体对叶长洲道,“他被士兵用身躯护住,身上没有伤,很快就会醒来的。” 叶长洲坐在薛凌云身边,从发现薛凌云那一刻,那双温柔的眼眸便再没离开过薛凌云。他轻轻擦拭着薛凌云额头的灰,道:“这些士兵忠肝义胆,与薛凌云袍泽情深,所以他们愿意以命护主。他们都是大盛的好男儿,不该葬身在这荒山野岭,把他们带回苍壁城好好安葬。回头报请兵部,好好抚恤他们的家人。” “诺!”栾清平连忙命人把这些士兵的尸身搬走。 “若不是薛凌云这一把火,我们想攻下龙脊关还不容易。”叶长洲看着满目疮痍的山腹,不由得感慨。 栾清平道:“是。据那受伤的将领说,自公子带人上来不久,游夏人的火力便弱了许多,想必他们一边忙于灭火,一边应付下面的攻势,所以才自顾不暇。”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薛凌云,叹了口气道,“只是不知公子只带了这么点人,在游夏人疯狂报复下,是如何艰难支撑,竟撑到了最后。” 望着薛凌云平静的睡颜,叶长洲满眼都是温柔,忍不住轻轻抚摸了下他的脸庞,轻声道:“他是薛凌云,是战无不胜的将军。他若不行,这世上便没有人行。” 栾清平见叶长洲毫不掩饰对薛凌云的爱意,有些尴尬,握拳抵唇清了清嗓子,转头看向一旁:那张顺正目瞪口呆看着薛凌云和叶长洲,似痴傻了般一动不动。 栾清平皱了下眉,起身走过去用脚踢了踢他:“你主子要的密信,你发了没?” 张顺这才回魂似的转头看着栾清平,红了脸急急忙忙道:“发了,刚攻上来的时候就发了。” 宦铁衣要张顺一个时辰发一次密信,此时距离他的下一次发密信不足一个时辰了。叶长洲将薛凌云放下,起身对栾清平道:“事不宜迟,立即整顿队伍回苍壁城。” “诺!”栾清平连忙集合队伍去了。 如今龙脊关已拿下,薛凌云也已找到,叶长洲便要集中心思对付张顺这条宦铁衣的狗了。他背手缓缓朝张顺走去,上下打量着他:“即便我急行军,一个时辰也赶不回苍壁城了。”他盯着一脸局促的张顺,眼里蕴着微光,“所以回程的路上,你一定会再给宦铁衣发一次密信。” “是。”张顺不敢直视叶长洲,低头紧张地绞着手指,“宦江军吩咐,小人不敢不从。” “你不是当兵的。”叶长洲目光如炬盯着张,脸上浮现笑容,“我是说,这是你第一次上战场,方才我看见你跟在我身后一直呕吐。” 张顺的脸庞微微泛红,他抬头用充满惊讶的目光瞥了叶长洲一眼,随即又匆忙地低下头去。他声音略带颤抖地回答道:“是,小人原本是个读书人,因为征兵被带到了这南疆之地。由于小人身体羸弱,实在无法承受练兵的艰辛,于是便被分配为斥候兵,专门负责饲养和传递信息的信鸽。” 原来如此,要一个时辰发一次密信,且要时间精准,必须是饲养信鸽的斥候才能做到。叶长洲微微一笑,心中有了主意,对张顺道:“走吧,回程。” 第214章 瞒天过海计 虽然天下暴雨,道路难行,但叶长洲依旧命队伍立即返程。为防止游夏贼子再将龙脊关和汤匙山作为屯兵之地,队伍撤下来,叶长洲便命人将龙脊关炸毁。 “轰隆”一声惊天巨响,大地跟着震颤起来,龙脊背处的爆炸腾起烟尘直冲云霄。叶长洲的马惊了,高高扬起前蹄仰天嘶鸣。他连忙勒住马,轻拍马颈安抚好马,再抬头看时,只见那爆炸处断裂了。一条龙脊,从中间断为两节,再也无法通行了。 “殿下,成了,我们走吧!”栾清平策马过来,“您要的焦尸也准备好了。” “好,回程!”叶长洲拉着缰绳一夹马腹,领着大部队冒雨赶回苍壁城。 栾清平策马走到叶长洲身边与他并排而骑,用身躯挡住张顺的目光,低声问道:“殿下,这张顺您打算怎么处置?” 叶长洲眼睛微眯,望着前方的路低声道:“我原本想在进城前结果了他,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殿下,这小子留不留都是个祸害!”栾清平低声道,“若杀了他,超过一个时辰宦铁衣没收到密信,他就要关城门;若不杀他,他肯定会据实报我们寻到了公子,您怎么跟他交差?” 叶长洲嘴角微微上扬,冷笑道:“你以为宦铁衣是草包么?这便是他的老辣之处。杀不杀张顺,我们都被他掣肘。”他收了笑低声道,“宦铁衣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便是要降低我的警惕之心,最好是我起杀心,那样他就能名正言顺把我一起结果了。” 栾清平沉默片刻,回头盯了那单纯的书呆子一眼,眼中凶光几度闪现,最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低声道:“那怎么办?” 第385章 “我不杀他,但我要他修改密信的内容。你去威胁他一番,告诉他,不听话就结果了他,他一家老小身家性命皆系他一身。”叶长洲低声道,“这人不像是个硬茬,吓唬一下保准就听话了。只要进了城,一切就好办了。” 栾清平皱眉道:“可是属下担心,即便进了城,宦铁衣见公子活着回来,不会放过我们。” 叶长洲微微一笑,眼底杀机隐现,轻声道:“天既想亡我,那就换个天。” 栾清平一脸惊骇,随即镇定下来,坚定地点头:“嗯。殿下说怎么干,属下就怎么干!” “报!”后方士兵突然追上来喊道,“报告将军,薛将军醒了!” 薛凌云被那惊天动地的巨大爆炸声震醒了,正坐在拉大炮的车上,捂着额头不断咳嗽,一身衣衫被雨浇湿,冻得脸青嘴白。 队伍停了下来,叶长洲策马冲过来,猛地跃下马冲上前一把抱住薛凌云,低声呜咽起来。 栾清平追过来,见士兵们愕然看着炮车上抱在一起的二人,大声呵斥:“看什么看,都转过身去!” 士兵们这才极不情愿地转过身去。 暴雨中,所有人的衣衫都湿透了,叶长洲身上还有盔甲,又冷又硬。他这样狠狠用双臂箍着薛凌云,薛凌云着实不好受。 他皱了眉,轻轻拍着怀中人颤抖的背,咧嘴笑了:“小十六,你快把我硌死了。” “薛凌云,你差点就死了!你知不知道!”叶长洲哽咽不已,紧紧抱住他,眼泪止不住地流,流下来又被暴雨冲刷殆尽。 薛凌云被烟呛了,伤了肺腑,一说话嗓子便沙哑。他宠溺地一笑,任由叶长洲抱着:“这身盔甲真不适合你,你还是穿绫罗绸缎,锦衣华服好看些。” “薛凌云,我真的差点失去你了……”叶长洲狠狠箍着薛凌云的脖颈,热泪滴落在他衣领里,“你若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我不会死的。”薛凌云咳嗽了一声,“游夏贼子不灭,我哪舍得轻易去死。” 感受着薛凌云温热的身躯,叶长洲满心斗志被勾起。他放开薛凌云,双手捧着他的脸,看着那双差点永远再见不到的眼睛:“景纯,你好好歇着。接下来都交给我,谁欠你的,我一一为你讨回来。” 庆安国重逢,在雁鸣城街头那间客栈,薛凌云也说过类似的话。望着叶长洲这身极为陌生的装扮,薛凌云恍惚了一下。他苦笑了一声:“呵……如今,换你护我周全了。” 叶长洲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和泪,起身道:“你还能骑马么?” 他一动,浑身寒甲便丁零当啷响。薛凌云撑着身体站起来道:“我还没脆弱到爬不上马背……走吧。” 大雨滂沱中,士兵们纷纷背过身去,叶长洲将薛凌云架在肩上,搀扶着他走到队伍最前面,上了马。望着身后雨中密密麻麻的士兵们,叶长洲笑着对薛凌云道:“景纯,我们回城。” 宦铁衣站在大帐门口,背手望着阴沉的天,耳中听着呼啸的狂风暴雨,面色愈发阴沉。一个时辰前他收到张顺最后一封飞鸽传书:已攻下龙脊关,汤匙山腹被火烧成一片白地,薛凌云不知所踪。 如今一个时辰已经过去,想必叶长洲已经在回程的路上。只是不知他是否如约将薛凌云项上人头取来。正思量见,一个士兵冒雨跑来,将信鸽高举头顶:“将军!密信!” 宦铁衣铁青的脸这才缓和了。但展开信纸一看,他脸色却阴晴不定:薛凌云纵火烧了汤匙山腹地,与游夏人同归于尽,尸身已烧得面目模糊,由十六殿下带回。 这封信字迹虽然与前几封一样,但明显潦草扭曲得多。宦铁衣狭小的眼眸蕴着微光,冷哼一声,道:“去城门口!” 叶长洲人马回到苍壁城西城门下,已经是人困马乏,加上淋了暴雨,许多人又冷又饿,就盼着进城吃顿饱饭。叶长洲骑马走在最前面,后面一左一右跟着栾清平和张顺。走到护城河那边,吊桥尚未放下。 叶长洲抬头,见宦铁衣正站在城墙上,他身边跟着薛振宇、薛春生二人。 “宦江军,十六殿下凯旋归来,还请开门!”栾清平冲城门上高声喊道。 宦铁衣不相信薛凌云真的死了,他面露冷笑,冲叶长洲等人喊道:“听说薛将军战死沙场,本将伤心不已,不知十六殿下可将薛将军尸骨带回?” 就知道他会检查薛凌云尸身,还好事先有准备。栾清平朗声道:“宦江军,请看。”说着,一个士兵推着一具焦尸走到最前面,展示给宦铁衣看。 那焦尸烧得面目模糊,根本看不清是谁。栾清平见宦铁衣没有开门的意思,又大声道:“还请宦江军开门,待我们进城您再请仵作验明正身。” 宦铁衣却并不上当,背手朗声道:“不急。十六殿下此行辛苦了。但最近城中多游夏贼子的探子,本将不得不防。还请十六殿下谅解,先将薛将军尸身送过来,待本将验过正身才能给你们开门。” 他这理由颠三倒四牵强附会,定要确定薛凌云真死了,才放叶长洲进城。叶长洲再忍不住了,正欲开口,在他身后充作士兵的薛凌云连忙制止他:“无妨,让他验。” 叶长洲惊诧地回头看着他,只见薛凌云一身普通士兵装扮,目光坚定冲他点头。叶长洲这才恍然:是啊,那焦尸烧得黢黑,衣衫也没了,自己说他是谁,他便是谁。宦铁衣纵有火眼金睛,也无法从烧焦的皮肉看出尸身原来长什么样。 第386章 “好。我答应你!”叶长洲朗声道。 见叶长洲一口答应,宦铁衣倒疑心自己过于谨慎了,或许那尸身真的是薛凌云,否则叶长洲怎敢这般镇定自若。他手一挥,沉重的城门便“吱呀”开了,但只开了极小的一条缝,一队士兵出来将吊桥放下。 “咔哒哒”巨大的齿轮相接,宽阔的吊桥铺在护城河面。叶长洲挥手令推尸体的士兵将车推过吊桥,由那边的士兵立即接手,推着焦尸立即回到城里。吊桥未收,但城门却又合上了。 叶长洲也无强攻的打算,止步于桥对面,等待宦铁衣验尸。尸体推进去没多久,便听到薛振宇、薛春生兄弟二人呼天抢地的哭声:“景纯、景纯……我怎么向伯父和郡主交代啊!” 二人哭声震天,惊起城门上一群歇脚的麻雀。叶长洲听着他们兄弟二人的哭声,心里只觉得好笑。他回头一看,只见薛凌云也在摇头苦笑。 “你呀,注定要诈尸了。”叶长洲笑道。 果然,有了薛家兄弟二人的唱和,宦铁衣当真相信了那面目模糊的焦尸就是薛凌云。城门很快打开,宦铁衣站在城门上大声道:“十六殿下辛苦了,快请京城。我马上拟战报报告主帅。” 叶长洲带着人马顺利进城。他并未卸甲,行动如风,径直和栾清平一同前往大帐。薛凌云充作他士兵跟在他们身后,脸覆铁面,故意僵硬姿势,不是十分熟悉他的人,根本看不出他是薛凌云。 宦铁衣和薛家兄弟在大帐候着。叶长洲等人刚进大帐,宦铁衣便装作十分亲热连忙过来向叶长洲行抱拳礼:“拜见十六殿下。” 叶长洲铁青着脸看着他,并未说话。宦铁衣尴尬地呵呵一笑,撤了手对叶长洲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请。” 叶长洲的目光如炬,毫无旁骛地径直走向沙盘前,仔细打量着沙盘里的山川河流,沉声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重锤,直击人心:“锦绣河山,满目疮痍;黎民苍生,颠沛流离。” 他愤怒,悲痛,将心中的怒火全部倾泻而出:“游夏贼子与西南反贼合谋图我大盛江山,这场灾难本可以提前阻止,但是!”说到这里,叶长洲突然抬眼盯着宦铁衣,眼里充满凌厉的杀气,声音更加冰冷,仿佛从九幽之下传来,“你这狗贼为了一己私利,明明提前接到消息,却故意瞒报,延误战机,导致南疆全线陷入战火,你该死!” 宦铁衣脸色骤变,面对叶长洲突如其来的指责,他脸色如同被寒风突袭的树叶,瞬间苍白如纸。感受到薛振宇、薛春生、栾清平愤怒的目光,他的脸色由白转红,尽力辩驳:“殿下,你这是何意?我何曾有过背叛之举?” 箭已在弦,不得不发。即便宦铁衣真的对叶仲卿瞒报战事的行为一无所知,但他背叛旧主、谋害薛凌云这两条罪行,也足以让叶长洲置他于死地。 “拿下这个逆贼!”叶长洲不容分说,一声令下,薛家兄弟早已蓄势待发。二人迅猛上前,一左一右牢牢钳制住宦铁衣的双肩,而栾清平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去了他的佩剑和令牌。 第215章 智取苍壁城 宦铁衣惊慌失措,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双腿弯处已遭受重击,疼痛使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薛振宇和薛春生紧紧压制着他,让他无法动弹。 “叶长洲,你竟敢如此污蔑我!”宦铁衣怒吼道,“你们这是造反!我要向主帅禀报,让你们付出代价!” 薛凌云自后走来,冷笑声在空气中回荡,他脸上的铁面卸下,露出了一双冷厉如冰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宦铁衣。他声音冰冷地说道:“狗贼,我还没死,你是不是满是失望?” 宦铁衣被紧紧扭住胳膊,艰难地抬起头,目光充血地看向薛凌云,他咬牙切齿地喊道:“叶长洲,你竟敢欺瞒珩亲王,你就不怕毒发吗?” 叶长洲见宦铁衣此言一出,心中一惊,生怕薛凌云得知自己服毒的事,再也顾不得其他,手中佩剑瞬间刺入宦铁衣的胸膛,随后狠狠抽出。 鲜血如注,从宦铁衣的伤口喷涌而出,染红了身前的沙土。他瞪大眼睛盯着叶长洲,口中虽恶狠狠地道:“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话音刚落,他的身体便僵硬地倒了下去,再无声息,只剩最后的抽搐。 眼前的景象让薛凌云惊愕不已,看着地上仍在抽搐的宦铁衣,以及从他身下流出的暗红血迹,脑海中一片混乱。他完全没有预料到,从未亲手杀过人的叶长洲竟然会一剑杀死宦铁衣。他原本以为叶长洲会与宦铁衣进行对质,迫使宦铁衣承认罪行后,再当众剥夺他的军权。这时,他才想起宦铁衣临死前的话,不禁脱口而出:“他、他刚才说了什么?什么毒发,你中毒了?” 同样惊愕的叶长洲也未曾想到自己竟然会亲手杀人,一把丢掉手中染血的剑,喘着粗气,紧盯着宦铁衣的尸体,背后一阵发凉。 栾清平见状迅速上前搀扶薛凌云,让他坐下休息,连忙帮叶长洲解释:“公子,您太久没有休息了,可能是听错了。那贼子临死前说的是发毒誓,不是中毒。” 叶长洲死死盯着地上气绝的宦铁衣,努力平复了下心绪,这才冷静下来环顾着帐中众人,朗声道:“这宦铁衣万万留不得,及早除了这个祸害,对大家都好。”见众人都愕然望着自己,叶长洲这才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我发现珩亲王一早便得知游夏贼子会和东南反贼勾结,图谋大盛,但他却没有立即上报,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而是等待流番洲和琅寰三洲战火烧起。因为他知道,大盛只有薛家军这一支铁军可以最近支援琅寰三洲。他就是要等这个时机,要么他率军驰援琅寰州,要么他坐镇流番洲,无论那哪一条,他都成功了,成功分化了薛家军兵力,更好对付景纯。” 第387章 叶长洲看着薛振宇和薛春生二人,沉声道:“珩亲王因一己之私,致使流番洲战火连天。若我们不采取措施自保,恐怕最终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更可能被他陷害背负上叛国的罪名。我早已想好,这苍壁城地理位置极为优越,进可攻退可守,是屯兵休养生息的绝佳之地。只要我们守住西面的一线天和南面城门,无论是珩亲王还是游夏贼子,都难以对我们构成威胁。” 薛振宇皱起眉头,担忧地问道:“但如果珩亲王以主帅的身份命令我们开城门,我们该如何应对?难道要抗命吗?我担心一旦我们抗命,他会奏报朝廷说我们谋反。” 叶长洲冷笑一声,自信地回应道:“他延误战机,我若将此事如实上报朝廷,他自身都难保。我们又有何惧?”他转向薛振宇和薛春生,目光炯炯,“只要你们坚定地站在我和景纯这一边,我保证兄弟们将不再担惊受怕,更不用去打无谓的送死之仗。我们关闭城门,专心养精蓄锐,壮大自身,静待珩亲王自食恶果。” 薛振宇、薛春生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双双冲叶长洲跪下,齐声道:“末将领命!” “二位将军请起。”叶长洲连忙上前扶起二人,冲二人微微一笑,“两位将军在危难之际终于作出明智之选,我实在为两位将军高兴。领兵打仗,我不在行,以后你们二人便听命于景纯。” 薛凌云起身走过去,双手坚定地搂住薛振宇和薛春生的肩膀,用力拍了拍,感慨不已:“关键时刻,还是亲兄弟靠得住。” 薛振宇和薛春生二人相视而笑。薛振宇捏了捏薛凌云肩膀,打趣道:“你这小子,真是把我们吓一跳。这笔账,你得好好算算怎么赔罪才行。” 薛凌云爽朗一笑:“怎么赔罪都行,好说。” 经过连番的筹划与激战,叶长洲终于成功拿下苍壁城,为自己和薛凌云找到了安身立命之所。叶长洲已经虚耗到了极致,一旦放松那根弦,一阵强烈的眩晕顿时袭来。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连忙伸手撑住桌子,试图稳住自己的身体。但眼前的景象却越来越模糊,四周的物事仿佛在眼前旋转。 “殿下!”眼疾手快的栾清平见状,立刻冲上前去试图搀扶叶长洲。尚未触及叶长洲,他身体却突然一软,径直晕倒在地。 正在与薛振宇、薛春生二人谈笑风生的薛凌云愕然回头,大惊失色,冲上前一把抱起叶长洲,见他双目紧闭,脸似金纸,连嘴唇都没有血色,呼吸虚弱至极。薛凌云心头一紧,冲帐外大喊:“传军医!” 叶长洲的身体终于不堪重负,自从中秋日抵达流番洲以来,接连两个日夜,巨大的精力和体力消耗使得疾病有了可乘之机。他病倒了,高烧不退,烧得人事不省,整个身体热得如同烧红的炭火。 薛凌云简单交代了军事防御之后,便全身心照顾叶长洲,一步也不离开他的身边。好在薛振宇和薛春生二人作为雷霆军团的副将,经验丰富,统领两万多人更不在话下,让薛凌云能够全心全意地照顾叶长洲,无需分心于其他事务。 苍壁城气候宜人,虽是三伏天,但夜间也十分凉爽。雅致古朴的小院中,苍翠欲滴的竹叶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光影斑驳。青石铺就小径旁是错落有致的盆景和盛开的花卉,色彩斑斓。虫鸣吱吱,花香四溢,与苍壁城外的硝烟仿佛是两个世界。 小径尽头便是叶长洲的居所。屋内陈设简洁而雅致,一张木桌、几把藤椅,还有一盏古色古香的茶壶和几个茶杯。月色透过半开的窗户洒在桌上,让人片刻忘却尘世的喧嚣。 叶长洲躺在床上,身上只着薄被。他额头覆着打湿的白布,但很快被他的体温暖热。薛凌云不停为他换湿冷的白布,听栾清平细细为他讲述叶长洲受珩亲王威胁,一路追着薛凌云到苍壁城的经过。但他还是替叶长洲瞒住了叶仲卿逼他服药的事。 皇后与珩亲王母子离心,各有图谋。叶长洲洞悉其隙,并巧妙利用,与珩亲王斗智斗勇,以机智巧言说服薛振宇二人,设计诱使宦铁衣答应他救援薛凌云,最后暗度陈仓,果断杀人夺权。他每一步都精妙且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便可能自身难保,更何谈扭转乾坤,既救薛凌云,又为自己二人谋取苍壁城这安身立命之所。 薛凌云静静地聆听着栾清平的叙述,目光落在床上那张苍白而疲惫的脸庞上,内心涌上难以抑制的悲伤。他的殿下,那个曾经在西三阁中无力自保的小皇子,如今终于能够独当一面,决断乾坤。然而,这一路走来,他付出了太多的努力和艰辛,承受了太多别人难以想象的苦难和血泪。 其他皇子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对于叶长洲来说,却需要付出比常人百倍的努力。他的每一个进步,每一个成就,都是用血泪换来的。薛凌云心疼他的殿下,也为他的殿下自豪骄傲。 “殿下早已计划好,选定苍壁城作为我们的根基,逐步招兵买马,蓄势待发。”栾清平看着叶长洲那张沉睡的脸轻声道,“此地远离坞原,且游夏人祸乱频发,即便陛下对殿下的决策心生不满,也难以调动兵力前来征讨。而珩亲王,即便他手握主帅之权,面对穷凶极恶的游夏人,也难以轻易取胜。这正是我们壮大势力的绝佳时机。” 薛凌云痴痴望着叶长洲的脸,道:“他说过,与其仰望他人来论功行赏,不如自己大权在握牢靠。什么亲王、郡王,别人的封赏随时可以拿回去,都不如自己实权在握的好。” 第388章 “嗯!”栾清平坚决而有力地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来,语气坚定地说道:“属下愿意永远追随殿下和公子,即便是背负上造反之名,也在所不惜!” “好。”薛凌云终于抬头,勉强冲栾清平笑了下,又道,“如今我们已在苍壁城安定下来,你想办法把岑丹他们接来。” “好。”栾清平起身抱拳,“属下这就去。” 栾清平出了屋子,屋中便只剩叶长洲和薛凌云二人。自中秋之日到益阳城,薛凌云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加上战场消耗、浓烟呛肺,便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疲惫得随时都会倒下去。他脱了外袍,慢慢上了床,蜷缩在叶长洲身边,顿觉眼皮似有千钧重。 苍壁城有薛振宇兄弟二人守着,还有两万守军,形如一块铁桶,谁都没法打进来。 “小十六,我们终于可以不用提心吊胆了……”他脸上浮现一丝笑容,随即沉沉闭了眼,睡了自到达南疆的第一觉。 第216章 据城而自守 益阳城主帅府,玉振堂内灯火通明,叶仲卿正听斥候禀报战况:“启禀主帅,湘南郡主率部已抵达琅寰洲,与东南贼子交战激烈,自发报时已斩获贼首千余;神盾水师军团在九军江面全力拦截游夏贼子,已将敌军战舰击沉二十余艘,煎茶平原的游夏贼子还在疯狂增兵九军江;乾城守军将领王默阵亡,幸植老将军救援及时,游夏贼子没有攻破城门,双方交战正酣,乾城粮草弹药告急。” “东南有湘楠郡主,本帅不担心;让神盾水师团死守九军江,尽量将游夏贼子拦截在九军江面;传令下去,火速调集粮草弹药支援乾城。”叶仲卿道,“告诉植长云,死也要守住乾城。” “诺!” “苍壁城呢?”叶仲卿将一封羽报放在书案上,问道,“宦铁衣最后一封战报距现在已经过去十个时辰,昭亲王是否破了龙脊关?” 叶长洲成功破了龙脊关,救回薛凌云,又设计骗过宦铁衣进了苍壁城,并杀人夺兵权。薛家兄弟连夜将苍壁城中宦铁衣和叶仲卿的眼线抓捕。至此,苍壁城完全在叶长洲和薛凌云的掌控之中,犹如铁桶一块,叶仲卿一点消息也没得到。 “前往苍壁城的探子还没回来。”斥候道,“属下再派人去探。” 叶仲卿皱眉,一拳捶在书案上,心头涌起一个不好的预感。他担心叶长洲跟他耍花招,更担心宦铁衣不是叶长洲的对手。 “难道我还是低估他了?”叶仲卿铁青着脸,有些懊恼,心道,“连常如松、常河山兄弟俩都不是他的对手,宦铁衣真的靠得住吗?” “再探!”叶仲卿沉声道,带着怒气。刚吩咐完又后悔了,连忙对斥候道:“不!你亲自去苍壁城传本帅军令,你要亲自见到宦铁衣,令他即刻派兵将十六殿下送回益阳城,违令者斩!”说着将令牌亲自交给斥候。 叶仲卿后悔答应叶长洲跟着去苍壁城,自叶长洲跟着宦铁衣走后,他越想越觉得不应该轻易放他走。万一叶长洲不惧那毒药,真的和薛凌云勾结,图谋不轨,那宦铁衣能对付他们二人吗? “诺!”斥候领命,退出大帐。 朝阳初升,苍壁城内一切井然,西面一线天和南城门外的正紧张有序修筑城防工事,趁游夏贼子尚未发起下一波攻击之前要将战壕掘好、陷阱挖好;城内兵工坊连夜修缮抛石车、制造火器弹药、赶制羽箭;后勤补给处筹备粮草的事也在同步进行。 外出筹备军粮的张方将粮草拉回苍壁城。他刚到北城门口,却发现苍壁城已然换天。听薛振宇说宦铁衣延误战,被十六殿下军法处置,如今是十六殿下坐镇中军帐,张方愤然道:“这些吃里扒外的贼子,害死我苍壁城几百兄弟!幸亏十六殿下洞若观火明察秋毫,不然苍壁城在这贼子手里,不知道还要被祸害成什么样。” 张方常年驻守苍壁城,对苍壁城有十分深厚的感情,也很了解此地风土人情。薛振宇拍拍他肩膀,道:“这一趟辛苦你了,不过殿下预测游夏贼子很快会卷土重来。我们还需再补充些兵力,你马上去将征兵的告示贴下去,鼓励苍壁城的青壮踊跃参军,保家卫国。” “诺!”张方应声抱拳。 张方刚走,一个士兵跑来禀报:“薛将军,殿下醒了,要您和二将军去议事。” “好。”薛振宇转身交代守城将领,“记住,益阳城的斥候一律不许放进来,也莫跟斥候多说,就说是上头的命令,让他们在城门外候着。” “诺!” 经过一夜休息,薛凌云已经缓过来了,正在床前给叶长洲喂药。叶长洲的高烧已经退下去了,只是人还虚弱无力,半靠在被褥上一勺勺喝着薛凌云喂来的药。 “军医说,你这病是因为体质虚弱,气血两亏,虚耗过大所致,需好好将养。”薛凌云用绢布擦去叶长洲唇角的药液,柔声道,“军务上的事,你就不要过多操心了,有我。” “嗯。”叶长洲饮下最后一口药,皱眉,“太苦了,比童若谦开的药还苦。” 薛凌云将碗放下,又贴心地递一杯水过去给他漱口:“童若谦平日照顾你,更知道你的身子状况。我已经让栾清平去接他和岑丹、杨不易了,有他俩照顾你,我才放心。” “景纯,我二皇兄那边任何动静,你都要告诉我。”叶长洲见他起身,连忙道。他很担心叶仲卿知晓自己杀了宦铁衣,夺了苍壁城,会做什么更过激的事。到时候若自己被威胁服毒一事暴露,只怕不仅薛凌云会疯,那些毅然决然跟着自己脱离叶仲卿掌控的将士们也将人心惶惶。他们会担心自己会为保命向叶仲卿投降,到时他们又将如何自处? 第389章 军心不稳,再牢固的城防工事都无济于事。自己被逼服下毒药已经不是和薛凌云两个人之间的事,更是关乎苍壁城两万多将士去留存亡的大事。 叶仲卿这次不仅羞辱薛凌云,更狠毒地欲置薛凌云于死地,两人之间的仇恨已经完全无法消解了。薛凌云听叶长洲这么说,将碗放下,沉声道:“你放心,你没同意之前,我不会杀他的。” 叶长洲这才放心下来。自己毒没解之前,叶仲卿一定不能死。他冰凉的手拉住薛凌云,仰头望着他,脸上是讨好的笑:“景纯,你对我真好。” 薛凌云苦笑了一下,正想说什么,门外下人大声禀报:“殿下,薛将军,薛振宇、薛春生二位将军到了。” 两人连忙松手,薛凌云正襟危坐,叶长洲也坐直了些:“有请两位将军。” 薛振宇、薛春生二人一前一后进来,便向叶长洲请安:“末将拜见十六殿下。” “二位将军请起。”叶长洲连忙道。 薛振宇、薛春生二人起身,薛凌云对二人道:“二位兄长,快请入座。” 两人有些拘谨地坐下,立即就有下人上来奉茶。叶长洲半躺在床上,他身边被褥上还有薛凌云的衣物。薛振宇二人知道薛凌云和叶长洲关系密切,但没想到两人昨夜竟同塌而眠。 “那个,景纯,十六殿下,城里各处都井然有序,城防工事、战备物资都在紧密筹备。”薛振宇道,“末将命张方贴了征兵告示,再补充些兵力。” “好。”叶长洲十分欣慰,自己没看错人,这薛家二将果然靠得住,“征收粮草、征兵都需要钱,我这里有一些,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 离开坞原前曹氏给的钱财,约莫能撑月余,一个月后危机还未解除的话,就得想办法筹钱了。 “诺。”薛振宇又道,“昨夜珩亲王派斥候来探,末将将斥候拦在一线天,派人看着不许他入城。等十六殿下示下,末将等该如何跟珩亲王回话?” 临阵私斩领兵大将,取而代之,并据城而守违抗军令,无论叶长洲有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若叶仲卿一怒之下上报朝廷,他们这帮人免不了落得一个谋逆的罪名。所以薛振宇、薛春生不敢私自回叶仲卿的话,只是把斥候控制住,等叶长洲醒来再做定夺。 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叶长洲微微一笑,道:“无妨,待我修书一封,交由斥候带回即可。”说完,他掀开被褥欲起身。薛凌云连忙站起来拦住他,沉声道:“你身子不适,还是别起来了。你说,我来写。” “好。”叶长洲果真就不下床了,望着薛凌云柔柔一笑。但他要写的内容,怎敢让薛凌云知晓,忽又皱眉:“坏了,印信忘在大帐中了。景纯,你去帮我取一下。” 薛凌云无奈,只得起身去取。待他取回印信,叶长洲已经起身将信写好了,正在给信口封蜡。薛凌云抬腿进来,见叶长洲已经将信封好,正要说什么,叶长洲冲他谄媚一笑:“那个,我忘了,我私印在身边,我用了私印了。” 见薛凌云有些不悦,他连忙将信交给薛振宇,示意他们出去,又接过薛凌云手中那笨重的主将印信,咧嘴一笑:“不过你帮我拿过来了,正好放在房中。” 薛凌云知道他不想让自己看到信的内容,有些悻悻地坐下:“知道你跟你二皇兄有秘密,不肯让我知道也就罢了,何必骗我大老远去大帐一趟。” 见他委屈,叶长洲凑过来用身子撞了他一下,笑得更谄媚了:“我跟他有秘密,那也是勾心斗角见不得光的事,何必让你知晓,反让你觉得我心机重。我不也是想改善一下在你心中的印象么?” 薛凌云被他撞得歪了一下,伸手揽住他腰,顺势将人一拉抱在怀里,心里的不悦才下去一些:“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罢了,你不想让我知晓,我就不去知晓。”看着怀中人苍白的脸,清瘦了许多的身躯,薛凌云心情沉重,“你用了什么理由,让你二皇兄不上报朝廷?” 一旦叶仲卿上报朝廷,叶长洲、薛凌云,薛家二将,连带这苍壁城两万多士兵,都成了谋逆的反贼。薛凌云想不到,叶长洲怎么说服叶仲卿。 “没有别的办法,就威胁他,我们手里有他延误战机、谋害薛家军将士的证据。”叶长洲坐在薛凌云怀里,“这虽不能要他的命,可一旦这消息传遍天下,他珩亲王的贤名可就保不住了。我们违抗军令、独霸一方的事,就会变成皇子之间的斗争。到时候即便他说我谋逆,又有多少人相信?唉,能拖一天是一天吧。我只盼这仗打得快一些,益阳城在正面牵制住游夏贼子的主力,我们才有可乘之机。” “这大盛王朝,真的是烂透了……”薛凌云满心凄凉,“我一心只想好好保家卫国,将游夏贼子赶出流番洲。却没想到这事竟这般艰难,想要投身报国,还要先冒险做个‘反贼’,然后才能曲线救国。” “皇后密令二皇兄处死我,二皇兄又千方百计想置你于死地,若不想办法离开益阳城,另寻安身立命之所,等待你我的将是无穷无尽的暗算,我唯有想办法夺下这苍壁城。”叶长洲起身回到床上坐下,“对了,我当时说服你那两个堂兄,骗他们说我是皇后派来阻止叶仲卿削弱薛家军的,你可不要说漏嘴了。” 薛凌云点头:“放心,我不会多说什么。他们是薛家人,即便当初迷茫过,被你点醒了也知该向着谁,知晓了也无妨的。” 第390章 第217章 兄弟相较量 派出斥候不久,叶仲卿焦躁不安地在大帐内踱步。直到日头高升,最早派去苍壁城的斥候终于回来了。 那斥候急匆匆跑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主帅!小人回来了!”说着双手奉上羽报,“小人刚到苍壁城西一线天,苍壁城守军的便拦着小人不让进城,小人说了是奉主帅令前来,守军还是不让进,也不让小人走。小人问城里到底发生了何事,他们只说奉上头的命令,所有外来者一律不许进城,需候着上头的命令。” “小人等到日上三竿,才被允许入城。进城后,他们便将小人关在军营里。后来一个士兵过来给了小人这封羽报,说是十六殿下给主帅您的。”斥候颤声道。“小人没能见到宦江军,整个苍壁城处处透着诡异,似乎都在防备小人。” 叶仲卿脸色铁青接过羽报,展开一看,怒气渐渐弥漫上脸,手微微颤抖,呼吸越来越急促。看完,他目眦欲裂将那信纸“啪!”拍在桌上,厉声大喝:“好你个叶长洲,你竟敢骗我!” 赵亮见叶仲卿发那么大的火,心道不好,连忙捡起桌上的信纸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二皇兄鉴:宦铁衣懈怠战事,甚至图谋不轨,已由我亲自处置。如今,我暂领薛家军两万有余,誓守苍壁城,与益阳城守望相助,共御外敌。十六感激二皇兄赐予此报国良机,定当与景纯并肩作战,坚守城池,誓不让游夏贼子得逞。 吾有三愿,望二皇兄成全。其一,愿二皇兄勿挂念,亦无需再派斥候打探,你我兄弟二人各守一方,同心协力,互信不疑。其二,愿二皇兄消杀念,景纯于我,情深义重,纵使毒发身亡,我亦不会背弃于他。其三,愿二皇兄摒弃私心,昔日战报之事,你早于郡主得知,然你因私欲而延误,致使南疆战火绵延。望你我能各退一步,你不上报苍壁城之事,我亦不计较你之过失。愿二皇兄三思,共赴国难,共谋大计。 落款:叶长洲。名字旁是他的小篆私印。 赵亮愕然将信置于桌上,满眼怨毒地盯着叶仲卿,开口便是责备:“属下早劝王爷听从皇后的意思,杀了叶长洲,王爷偏不听!”他竟似丝毫没把珩亲王放在眼里,满口嘲讽,“如今殿下亲自放走的狼崽子成事了,反咬你一口,滋味如何?” “放肆!”叶仲卿大怒,转身猛地一脚将赵亮踹翻在地,“唰”一声抽出剑横在他脖颈上,怒道,“别以为你有母后撑腰,我就不敢杀你!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来教本王做事!本王的兄弟该如何处置,轮不到你这个贱民插嘴!” 寒白的刀刃就在颈侧,赵亮被踹倒在地,脸色煞白,抬头望着叶仲卿,终于害怕了:“王爷饶命,是属下僭越了。属下这也是担心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赵亮是神盾水师军团的副将,更是袁氏派来跟在叶仲卿身边监视他的。叶仲卿不是不知道,却看在母子一场的份上,不愿伤了袁氏的心,所以留赵亮在身边跟着,也没有动他的打算。但赵亮这般三番两次僭越、违拗自己,叶仲卿已经快容忍不下他了。 思前想后,衡量万千,叶仲卿终于收起长剑,语气和缓了些:“我的事,你少插手。”说着将剑归鞘,背对赵亮,“去吧,好好率领神盾水师军团守住九军江面,没有我的吩咐,你暂时不要回益阳城。” “是。”赵亮起身拍了拍肩膀上的灰,转身出了玉振堂。 叶仲卿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杀气益盛。他知道,赵亮一定会将这些事向皇后告密。他心里也赌着一口气,想知道皇后得知自己违背她的意思,会怎样对待自己。太子做了那么多的蠢事,皇后却事事包容她;同样是亲儿子,自己从未违拗她。这次,她是否会像包容太子那样包容自己? 罢了,不去想了。连日来多番变故,叶仲卿疲惫不堪,背手仰天而立,重重叹了一口气。费尽心机终于将薛家军一分为二,自己也终于做了一半薛家军的主帅,原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可以趁薛湘楠不在削弱薛家在军队中的影响,用计让薛凌云战死沙场,趁机将这一半薛家军都收归囊中。 明明算无遗策,谁知叶仲卿却低估了薛凌云在叶长洲心中的重要性,更没想到叶长洲竟为了薛凌云连命都不要。 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士兵们彼此守护,甚至不惜舍生忘死,只为保全战友的安危。然而,叶长洲生在民间,养在深宫,还是个久经政斗的皇子,深谙人心险恶,竟还对他人如此不要命,叶仲卿不由得疑心他和薛凌云究竟是什么关系。 叶仲卿仰天叹道:“十六弟啊,你还真是令人我意外。” 叶仲卿还是不信叶长洲当真为了薛凌云会连命都不要,他一面坐镇中军指挥各路将领激烈迎战游夏人,一面不断派人去苍壁城,以主帅的身份令叶长洲回益阳城。但叶长洲始终不理会他,命城门守军将叶仲卿派来的斥候一律赶走。 好在叶仲卿并没有为难留在益阳城的岑丹、童若谦三人,栾清平很轻易地就将三人接走了。 屋中,童若谦仔细为叶长洲把脉,半晌,他松开叶长洲的手,有些歉疚地道:“恕我才疏学浅,查不出殿下所中之毒。” 叶长洲轻轻拉开胸口衣衫,只见白皙的胸脯上赫然一道蜿蜒的血线,由心脏处正向外蔓延:“我昨夜沐浴时发现这里多了一道血线,我没声张。今早一看,血线长了一些,似乎在生长。” 第391章 童若谦连忙凑近了些,眯起眼睛仔细看那血线,问道:“殿下可有什么感觉?” “不疼,只是有些微微发痒。”叶长洲轻声道,“我不敢让薛凌云看见,我很担心它继续生长,可就瞒不住薛凌云了。” 童若谦沉默片刻,抬头道:“瞒住他问题不大。白日他军务繁忙,晚上我会以殿下需要静养,不能打扰为由,让他搬去别的房间住。”童若谦顿了下,“只是殿下,您服下那药已五日,我们只剩二十五天的时间。若九月十七之前还寻不到解毒之法,您就只有向珩亲王妥协了。” “不,我不能去找他。”叶长洲疲惫地靠着被褥,将衣衫拉好,脸色苍白到极致,“我苦心孤诣,好不容易才在苍壁城安身立命,怎么能因为这个毒而功亏一篑?而且,景纯和那些义无反顾跟着我的将士们该怎么办?我便是死也绝不做那等不忠不义之事。” 童若谦难过地看着虚弱不堪的叶长洲,忽而满心凄凉。这一刻,他突然好恨自己一无是处,有心却无力,没有早早弃文从医。 他缓缓站起来,羞愧自语:“我真是没用,谁都帮不上……既不能提枪上马去帮她抵御东南反贼,也不能帮殿下分担丝毫,连这残躯余毒,也是久久无法清除……”他说着转身,颓然要往外走。 叶长洲微微颔首,向栾清平示意。栾清平心领神会,疾步上前,轻扶童若谦之臂,柔声道:“童公子何必妄自菲薄?我们这几些人里,就数公子学识渊博,无人能及。城中的弹药粮草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本,交给别人殿下也不放心,还要劳烦公子担此重任。”言罢,搀扶着童若谦,缓缓步出。 叶长洲担心童若谦的状况,怕他思虑过重,自陷困境。所以刻意给他增加军务,以牵扯其精力,让他无暇多想。 送走童若谦,叶长洲又躺下休息。杨不易端着一碗刚炖好的药膳进来,滚烫的药膳还在砂锅中“吱吱”开着:“殿下,这是按照童公子给的方子做的滋补药膳,我喂您。”说着就要用勺子喂叶长洲。 “你放着吧,我现在不想吃。”叶长洲靠着被褥闭着眼睛休息,“给我说说今日各方的情况。” 杨不易放下药膳道:“今日九军江面的游夏贼子突然都集中往乾城方向攻去,乾城外九军江面的神盾水师军团压力陡增,一下折损五艘战船,看样子他们很快就会冲破江面封锁往乾城而去。” 叶长洲睁眼细细思索片刻,道:“你让薛凌云莫放松警惕,虽然游夏贼子表面集中兵力往乾城而去,但他们若是调虎离山,益阳城和苍壁城都有可能有危险。” 杨不易道:“植老将军驻守乾城,他是薛公子的师父,如今乾城被游夏贼子猛攻,薛公子很着急,亲自上了城西瞭望塔,一直观察乾城方向的动静。” 叶长洲道:“让他莫急,叶仲卿是主帅,他手里有四万精兵强将,且益阳城离乾城更近,一旦乾城危机,他不会袖手旁观的。” “诺。”杨不易又道:“珩亲王今日又派斥候前来传军令,跟前几天一样,要您回益阳城。” “不必理会他。”叶长洲疲惫地道,“东南琅寰三洲怎么样?” “湘楠郡主带去的人马多,装备粮草少,本来是应该速战速决的事,但东南那些乌合之众根本不正面应战,他们故意跟薛家军打游击,一旦郡主要正面大规模发起攻击,他们立即作鸟兽散。待我们的军队要修整,他们又出来挑衅,十分令人头疼。”杨不易道,“我听栾统领说,好像郡主那边粮草快不够了。” 叶长洲道:“郡主一定会向益阳城要粮草支援,让栾清平盯着益阳城的动静,若是叶仲卿迟迟不派粮草去支援,我们从战备物资里抽出一些给郡主送去。” “诺。” 第218章 战火烽烟起 几日之后,流番洲战况急转直下,本来分三个方向汹汹而来的游夏人突然拧成一股绳,疯了般往乾城方向攻击。九军江面的神盾水师军团瞬间被撕破一个大口子,战船折损几十条,伤亡过万。 过了江的游夏贼子由杜振生七子杜沧澜率领,如离弦之箭直奔乾城而去,黑压压遮天蔽日,八万铁骑践踏过良田盐场,一路烧杀抢掠,撕碎一切阻挡,穷凶恶极直指乾城南城门。 乾城原本只有千名守军,植长云手里有步兵一万,骑兵八千、火器兵五千,总共两万三千兵力,在游夏贼子十万精兵强将的猛攻之下,苦苦支撑三日。 南城墙已被战火熏得黢黑一片,硝烟缭绕之中,大盛薛家军的军旗高高飘扬,植长云率领部众顽强地抵御着游夏人的疯狂进攻。城墙之下,游夏骑兵黑压压一片,他们踏着同伴的尸身,手持弓箭不断对准墙上大盛士兵射击,胯下铁骑仿佛会飞檐走壁一般,铁蹄狠狠地踏着城墙,几个纵身竟几乎跃上城墙。 大盛士兵利用城墙上掩体躲过游夏贼子的羽箭,趁游夏贼子要上来的关键时刻,手中的磙木“啪!”一声闷响,带着铁刺的磙木狠狠砸到马头上,顿时将那战马的头颅击得粉碎,一人一骑如同风中落叶般掉落下去。 细看城墙之下绵延十里,皆是游夏贼子的身影,他们的铁骑如同蚂蚁一般攀附在黑漆漆的城墙上,不断试图往上冲。但每一次,都被大盛士兵的磙木击落,尸身在城墙下堆积如山。 植长云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了,苍老的眼睛布满红血丝,但却神光内敛,似一头年迈的头狼,站在城墙上镇定地指挥着士兵抵御游夏贼子。 第392章 “将军!城中粮草不够了!”一个士兵跑过来急报,“益阳城的支援也迟迟未到!” 植长云眼眸里闪过一丝忧虑,随即消散。他不能让士兵们看出他的担忧,否则一旦士兵们也害怕起来,乾城危矣。 “相信珩亲王,他一定会派人前来支援的。”植长云挺直了腰板,没有丝毫犹疑,“烽火既起,支援的人马一定在路上了。” “诺!”士兵下去了。 这一仗是前所未有的惨烈,游夏人几乎是不要命一般用人在往上堆,不惜代价要将乾城攻下。他们这次带了辎重装备,冲车上装着巨大的撞城木,由身强力壮的士兵推着,一下下撞击着硕大的城门,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城墙之上都能感受到那震撼的撞击,地面也跟着响声动摇。 “将军,不好了!守城门的兄弟们快顶不住了!”士兵又来禀报,大声道,“情况危急,还请将军先走!” 植长云目光如炬,紧握手中的长剑,看着远处黑压压的敌军和不断撞击城门的撞城木,满心凄凉。游夏贼子们推着巨大的撞城木,如同疯狂的野兽般冲向城门。每一次撞击都让城门摇摇欲坠。 “砰!砰!砰!”撞击声震耳欲聋,撞击巨大的冲撞之力直接传到城内守城的士兵们身上,好几个被震得吐了血,随即又有人补上来。 城门在不断地晃动,守城的士兵们用肉身拼死护着城门,护着城中手无寸铁的百姓。没人退缩,植长云更不会退缩。 “传令下去,所有士兵准备迎战,誓死保卫城门!”植长云大声命令道。 尽管士兵们拼尽全力,但敌军人数众多,力量悬殊。在一次猛烈的撞击后,城门终于被撞开,巨大的裂缝如同怪兽的巨口,吞噬着城中所有人的希望。 敌军如同潮水般涌入城内,守城士兵们奋力抵抗,但汹涌而入的游夏贼子士气正盛。面对敌人的铁蹄和刀刃,士兵们只能拼尽全力,用身体去阻挡敌人的进攻。 植长云眼里的光迅速破灭,看着身边的士兵一个个倒下,眼里燃起悲壮的火光。已经无力回天,但植长云绝不认输。薛家军向来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生! “兄弟们,跟我杀!”植长云大声呼喊着,悲壮决绝,率领为数不多的士兵与游夏人展开了白刃战。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植长云血红的眼只看得到双方激烈交战的士兵,战刀斩断马蹄,长矛穿过胸膛……游夏人与中原人的世仇,在这一刻怦然爆发。 城外战火连天,城内国破家亡,这一场大战,大盛输了个干干净净。叶仲卿和韩明玉率三万人两天前便到达离乾城三十里之外,却被杜沧澜的大军堵在城外。杜振生四子杜凌霄早就布好了陷阱就等叶仲卿大部队来驰援,兄弟二人前后夹击,将叶仲卿带领的三万人困在死人坡动弹不得。 九军江面的神盾水师团因长时间作战本就疲累不堪,加上游夏人攻势猛烈,瞬间被撕出一个大口子,整个防线土崩瓦解,无数大盛战船沉入江底。统军的赵亮也被战舰击中,落入水中差点殉职。 更糟糕的是,叶仲卿刚带走三万人马去乾城驰援,早就悄悄屯兵城外的杜振生太子杜煜剑竟然率领两万精锐直扑守备空虚的益阳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攻城,意图在叶仲卿脱困前,迅速占领益阳城。 死人坡上,叶仲卿与杜凌霄的激战已持续了两天两夜,双方均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叶仲卿最终被迫退入死人山的山坳之中,疲惫不堪地清点人马,竟只剩下残兵一万。两个昼夜未曾合眼,他的脸颊苍白如纸,骑在马上环顾四周,只见哀鸿遍野,人困马乏,一片凄凉。士兵们疲惫至极,却连睡觉都不敢放下手中的武器,时刻准备着应对敌军可能发起的突然袭击。 朝阳初升,叶仲卿双眼血红,见韩明玉一瘸一拐跑来跪地禀报:“大帅,大事不好了,乾城被杜沧澜攻破了!植长云率残部拼死抵抗,已经快支撑不下去了!益阳城也快守不住了!” 叶仲卿闭目仰天,打这么多年的仗,从未这么绝望过。血红的朝阳照在他脸上,他已心灰意冷:“天要亡我……” 孤山之上,残兵败将身处腹背受敌之境。游夏贼子倾巢而出,狡猾地选择了乾城作为突破口,利用其守备之薄弱,发动猛烈的强攻。在敌人的强大攻势下,乾城不仅失守,更将原本欲前来支援的益阳城人马也牵引入这险恶的死人山之中。随后,游夏贼子以出奇不意的策略,仅凭少量兵力便对益阳城发起了猛攻。 这一系列战术布局之精妙,堪称用兵之道的巅峰之作。游夏人不仅在兵力上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更在战略运用上展现出了近乎完美的策划。面对如此局势,即便是战神重生,恐怕也难以抵挡游夏铁骑的凌厉攻势。 叶仲卿心中却有一丝疑惑,游夏人此番所展现出的决心与牺牲,绝非寻常。为了这一连串的攻势,他们恐怕已经耗损了国力的根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策略,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目的?杜振生,这位游夏的国君,究竟在谋求什么? 一刹那,叶仲卿内心充斥着悔意。他因个人的私欲而未能及时上报游夏人与东南反贼的勾结,以至于让他们策划的攻击得逞。若是叶仲卿早一个时辰采取行动,或许能够阻止游夏人的野心,避免今日这场巨大的灾难。 第393章 如今被困于这死人山,几万大军尽墨,眼睁睁地看着乾城失守,益阳城也岌岌可危。一世英名,眼看就要化为乌有,叶仲卿的心中突然涌现出前所未有的灰意与寒冷,他的手颤抖着按上了腰间的长剑。 “叶仲卿啊叶仲卿,”他在心中自责道,“你自恃军功显赫,却忘记了保家卫国的初心。你自大轻敌,如今走到这一步,都是你咎由自取!” 韩明玉见他双目紧闭,脸上隐现死志,连忙颤声道:“大帅,不可!有个好消息,苍壁城得知乾城陷落,以及我们被困的消息,已派兵增援!请大帅再等等!” 叶仲卿闻言,苦笑一声道:“等?苍壁城只有两万人马,顾得了益阳城,顾不了乾城……罢了!” 韩明玉见他一心求死,连忙跪着向前颤声劝道:“大帅,您千万不要放弃!植老将军年过六旬依旧在和游夏贼子白刃战;你身后一万多大盛好男儿还在等待打完仗跟家人团聚;苍壁城援军正在到来的路上,我们不一定会输的!您可千万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许是听进去了韩明玉的话,叶仲卿手松开了剑柄,但双眼依旧毫无光彩。 流番洲的战事传到坞原,引起朝野上下震惊和惶恐,若是薛家军战败,流番洲失守,游夏贼子就可长驱直入中原腹地,那时候神州大地将战火延绵,百姓流离失所,所有人都会在游夏骑兵的铁蹄下覆灭。 叶政廷病情稍好,惊闻流番洲的战事,病情忽又加重,突然卧床不起,险象环生。坞原的各方势力突然也紧张起来,太子叶伯崇开始四处游走,暗中为叶政廷驾崩后自己继位做准备。他也害怕,害怕叶仲卿这一战没死在游夏人手中,更害怕支持叶仲卿的那些人联合起来反对他。 原本京营中的西山营有二十万大军,那是叶仲卿的人马。几名副将惊闻叶仲卿身陷游夏人的重围,派人连夜进宫,希望见到叶政廷,求西山营去流番洲救援。但叶政廷昏睡不醒,叶伯崇把控宫闱不让他进去,只让西山营的人在外候着。 袁氏得知此事,怒气冲冲赶到叶政廷寝宫外,见太子叶伯崇守在门口,不等他开口行礼,“啪!”狠狠一耳光扇在叶伯崇脸上,指着他破口怒骂:“逆子,你想干什么?为何不允许西山营去救你弟弟?” 叶伯崇被她一耳光扇得倒退两步,捂着脸不服气地低声道:“父皇昏迷不醒,让他见到又如何?他还能下令吗?” “你父皇昏睡不醒,你也昏睡不醒吗?”袁氏怒极,指着他大声喝令,“即刻颁布太子令,命令西山营全军出动,火速驰援流番洲!再传令距离流番洲最近的江南大营,即刻增援流番洲!本宫警告你,现在不是你争权夺利的时候!若流番洲失守,大盛岌岌可危!生死存亡之际,你还谈什么太子之位?!” “诺!”叶伯崇被袁氏吓得一哆嗦,连忙低头应声。 第219章 大意失荆州 苍壁城实在太难啃,游夏贼子直接放弃,转而集中火力猛攻乾城和益阳城。除了苍壁城,整个流番洲全域陷入战火,游夏贼子烧杀抢掠,将盐场洗劫一空,迅速运往他们的老巢。 乾城沦陷第二日,植长云重伤,被士兵护送着退往城北孤山,在孤山坚守等待救援。叶长洲将苍壁城人马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固守城池,以免游夏贼子突袭;一部分由薛凌云和薛振宇带着驰援最近的益阳城。 益阳城内还有一万守军,加上益阳城城防工事牢固,城内弹药粮草充足,本来是可以坚守的,但杜振生的太子杜煜剑两万人马疯狂攻击,不惜重炮、抛石车、冲车轮番用上,誓要半日内拿下益阳城。 杜煜剑身材魁梧,面目狰狞,身着玄色铠甲,耀眼的红色盔缨在风中飞扬,与其他游夏骑兵大不相同。他骑着战马站在骑兵的后方,被侍卫护着,沉着冷静地指挥士兵们疯狂攻击益阳城门,漫天羽箭炮火像蝗虫般直冲城墙,在古老斑驳的城墙上再一次留下战争的印记。 游夏人在乾城和死人坡投入那么大的兵力,都是为了拖住薛家军的主力,杜煜剑的最终目标,就是拿下益阳城。只有拿下益阳城,他们才能真正占领流番洲。以益阳城为跳板,他们就能长驱直入中原。 叶长洲猜到他们的真实意图,所以他命薛凌云直奔益阳城。哪怕薛凌云再担心植长云的安危也要忍住,只有守住益阳城,攻击围困乾城和死人坡的游夏人才会退去。 薛凌云惊闻植长云受伤退守孤山待援,心急如焚,带着一万精锐突袭杜煜剑的后方,趁他们全力攻击议益阳城,杀这些游夏贼子一个措手不及。 夜色如墨,游夏骑兵如狼似虎,疯狂地撞击着城门。城门在炮火与撞击木的重击下摇摇欲坠,每一次的颤动都似乎在宣告着它的不堪重负。守城将领站在城墙之上举目四望,满心凄凉。游夏贼子攻击这般猛烈,这城门还能坚守多久? 薛凌云骑着战马,手中长刀直指墨色天际,带领着士兵们从游夏贼子后方发起猛烈冲锋:“将士们,冲啊!”言罢率先冲锋,犹如一道黑色旋风般冲向了游夏贼子的后方。 游夏骑兵正全神贯注地攻击着城门,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的后方会遭到如此猛烈的突袭。一时间,战场上喊杀声震天,犹如惊雷滚滚,震撼人心。 薛凌云冲在最前线,浑身杀气四溢,犹如杀神降世,挥舞着战刀,高喊着冲锋的口号,引领着部队向前猛冲。铁甲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手中的武器犹如死神的镰刀,瞬间收割无数措手不及的游夏贼子性命。 第394章 杜煜剑正全身心投入到对城门的攻击中,他死死盯着那摇摇欲坠的城门,眼看要破城,心中狂喜。突然,听到身后惨叫四起,他转头一看,只见身后不远处,一大片黑压压的铁骑正疯狂涌过来,正在他们的后方击杀毫无防备的士兵。 “不好,中计了!”他心中一沉,月色下看不清对方有多少人,腹背受敌只怕会全军覆没。他急忙下令撤退,但已经为时已晚。大盛骑兵的如同潮水般汹涌,瞬间就将游夏骑兵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偌大战场忽然凌乱不堪,士兵、马匹和辎重乱一团,随着大盛士兵的冲击方向动乱不堪,到处都是士兵和战马尸体残骸。 城门上的将领见游夏贼子后方有人来援,举起大旗大喝:“兄弟们,援军来了,随本将出城杀敌!灭了游夏贼子,保家卫国!” 破败不堪的城门终于开了,但并不是游夏贼子撞开的,而是从里面打开。益阳城守将带着士兵们犹如洪水猛兽般直冲向阵脚大乱的游夏贼子,手中战刀、长矛猛烈刺进敌军战马和胸膛。 薛凌云杀气腾腾势不可挡,手中战刀瞬间划破夜空,如一道银色的流光,以雷霆万钧之势遇神杀神,佛挡杀佛,所到之处刀下亡魂无数。玄色甲胄上染满鲜血,就连铁面上也血迹斑斑。即便在坞原被束缚了数年,他的锋芒依旧锐利,未曾有丝毫磨损,依旧是那个让人恐惧敬畏的战神。 杜煜剑惊慌失措试图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但大盛士兵士气正盛,在薛凌云和守城将领的前后夹击之下游夏人被逼入了绝境,慌乱四逃。 杜煜剑在士兵的护送下也疾驰往西而去,薛凌云一刀结果了一个游夏贼子,眼尖地发现杜煜剑头上红色盔缨闪动,正惊慌失措地往东逃去。 “贼子,哪里逃!”薛凌云手中战刀猛地脱手而出,冲着杜煜剑背心疾驰而去,“噗!”一声插进杜煜剑后背。杜煜剑瞬间坠马,摔到地面气绝而亡。 大战过后的夜格外黑,薛凌云站在益阳城的城墙上,背手而立,目光深邃。午夜时分,万籁俱寂,只有微风拂过战场的血腥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火把在夜色中摇曳,将周围映照得忽明忽暗。薛凌云的目光扫过战场,只见满地残尸,断肢残骸散落一地,鲜血已经凝固成黑红色,凝固在土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令人窒息。远处传来几声哀鸣,似是受伤的战马发出的悲鸣,又似是失去亲人的百姓在哭泣。这就是战争的代价,无论胜利失败,总要死人。 “公子,益阳城守军已经全部重新部署完毕。”岑丹匆匆跑来急报,“栾清平已将部队集合完毕,马上可以出发。” “好,出发!”薛凌云收了心神,将益阳城收归囊中后,又马不停蹄带兵去救植长云。 杜煜剑战败身亡的消息飞快传遍整个游夏人军队,猛攻乾城和死人坡的杜凌霄、杜沧澜闻讯,竟起了退兵的念头。而就在这关键时刻,离流番洲最近的江南大营赶到,对入侵的游夏骑兵发起了猛烈的反击。本就心生退意的杜凌霄、杜沧澜兄弟二人见江南大营来了,毫不犹豫便撤兵,带着所剩不多的残部急匆匆往九军江退去。 等薛凌云赶到乾城孤山时,植长云已经坚守了五天四夜,战至最后几十个人。 “师父!”朝阳下,薛凌云冲上孤山。见植长云满身是血,身上不知受了多少处伤,花白的头发也染了血,正拄着长刀而立,摇摇欲坠。若不是手中长刀,他已然倒下去。 “师父!我来迟了!”薛凌云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一把搀扶着薛凌云,大喊,“军医!” 植长云本就年迈,加上这四天四夜不眠不休的战斗,已然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差点倒下去。被薛凌云搀住,他脸色惨白冲薛凌云一笑,抓住薛凌云的手点头欣慰地道:“好,好样的景纯,不愧是王爷的儿子!” 此刻江南大营和西山营都去营救身陷死人坡的叶仲卿了。薛凌云救下植长云,选择了绕开这片死亡之地,迅速折返益阳城。 他的目标明确:夺回益阳城的控制权,让罪孽深重的叶仲卿无处可去,让他向无数战死的英灵谢罪! 游夏人退回九军江以南的煎茶平原便龟缩不出,他们在这场战役中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损失了十余万人马,甚至连太子也命丧黄泉。这样的重创,恐怕短时间内难以再发动如此规模的战争。流番洲这片曾经战火纷飞的土地,终于获得片刻喘息。 江南大营与西山营的飞骑在救出叶仲卿后,按照命令撤离流番洲,各自返回大本营。而叶仲卿仅剩下五千残兵败将,狼狈不堪。他头盔丢失,浑身是血,牵着受伤的战马,灰溜溜地朝着益阳城的方向而去。 “报!”一名士兵飞驰而来,气喘吁吁地跪在叶仲卿面前,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启禀大帅,溃散的部队已重新集结,加上神盾水师军团,目前我们尚有一万人马。可是薛凌云已率部进驻益阳城,控制了所有城门和关卡。” 回想起薛家军昔日的辉煌,十七万之众,如今却只剩下眼前这区区一万人。薛湘楠带走了三万多人,叶长洲也带走了两万多人,而剩余的十几万大军竟在这连番征战中几乎全军覆没。更令人心痛的是,益阳城也失守了,落入了薛凌云的手中。 叶仲卿曾三番五次地试图置薛凌云于死地,如今薛凌云成功夺得了益阳城,又怎会轻易让自己进城?短短数日之间,叶仲卿的身份已从尊贵的珩亲王、薛家军的主帅,跌落至如今这般的狼狈境地。 第395章 暴雨如注,倾泻而下,雨水无情地冲刷着溃败的士兵和他们的将领。叶仲卿抬头仰望天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大意失荆州啊!” 年少开始跟着叶政廷打天下,打了无数的仗,第一次败得这般惨烈,刻骨铭心。叶仲卿的身体颓然跪地,任由雨水冲刷着他的身躯。他用手触地,额头紧贴着泥土,悲愤而泣。 叶长洲接到薛凌云控制住益阳城的捷报,大喜,连忙下床接过斥候手中的羽报,看了一遍又一遍,脸上终于浮现出笑容。 童若谦今日也是难得的好心情,替叶长洲换了新的药方,放下笔道:“如今的形势对殿下大好。”他细细分析道,“陛下病重昏睡不醒,太子忙着准备他继位之事,更防着珩亲王回京跟他争夺太子位,无暇管流番洲的事,倒是给了我们机会。” “嗯!”叶长洲十分开心,“如今益阳城和苍壁城都在我们手里,二皇兄已经对我们够不成威胁,游夏人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来侵犯,我们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童若谦点头道:“只需将殿下身上之毒解了就好了。” 提到那毒,叶长洲有些沮丧地解开胸口衣衫,只见那血线又多了几条,皆是从心脏处往四面八方延伸,看上去有些可怖。 “这个样子,绝不能让薛凌云见到。”叶长洲颓然坐下,苦恼地以手支额。 “殿下,如今叶仲卿已然是丧家之犬,即便皇上不治他的罪,薛家人和太子都不会放过他,他已经走投无路了。”童若谦凑过来对他轻声耳语,“你不如这样……” 第220章 莫追丧家犬 大战过后的流番洲满目疮痍,曾经繁荣的村庄被游夏贼子铁蹄摧残得面目全非。村落里,街道两旁的建筑已然坍塌,瓦砾遍地,处处都是残垣断壁。风中传来阵阵焦土的气息,令人不禁掩鼻。原本绿意盎然的田野,如今已是焦黑一片,农作物被火焰吞噬,连一片完整的叶子都难以寻觅。 村民早已四散逃离,空荡荡的街道上偶尔可见几具无人认领的尸体,野狗叫嚣着龇牙咧嘴抢食尸体。昔日欢声笑语的村庄,如今只剩下死寂和绝望。 益阳城外盐场的天车已经倒塌,到处都是烧焦的木头,随处可见游夏贼子的马蹄印。库房早被抢劫一空,只剩下洒落的盐粒还留在原地。 叶仲卿带着一万溃兵走到益阳城外,举目四望,皆是游夏铁骑过境后的残败景象。叶仲卿疲惫转身望着不远处被烧得焦黑的城门,突然停住了脚步。 韩明玉知道叶仲卿在顾虑什么,可是现在队伍人困马乏,多数人已经两三天没有进食,伤兵也亟需救治,他们必须马上进城,否则会死更多的人。 “大帅,末将去叫门。”韩明玉在叶仲卿身后说了一句,毅然只身往城门口走去。 而此时薛凌云就站在城墙之上,冷眼看着叶仲卿的残兵败将。 韩明玉独自上前,在城门前高声喊道:“城关是哪位将军值守?大帅回来了,请开城门!” 薛凌云背手走到城墙边,俯视着下方的人,寒声道:“大帅?我薛家军大帅是煜王,是湘楠郡主,没听说过有第三人。” 韩明玉见是薛凌云,心下一松,脸上堆了笑高声道:“景纯,是我。兄弟们又累又饿,你快开门。” 韩明玉得叶仲卿如此器重,可惜这一战叶仲卿指挥失误,导致韩明玉兵败如山,叶仲卿拉拢韩明玉的计划也就此失败。且韩明玉并未做出过背叛薛家军的事,薛凌云并不想为难他。 “可以。”薛凌云背手朗声道,“城下之人听着,益阳城乃我薛家军的驻地,唯有薛家军的忠诚将士可进入,尔等可要认清身边的人是人是鬼,莫要让那叛徒混入城中!” 他此言一出,就算叶仲卿脸皮有城墙那般厚,也无法再踏足城内。 被战火烧得黝黑的城门“吱呀”缓缓打开,薛凌云背手站在大门中间。互相搀扶的溃兵们冲他身边走过,纷纷低头给他打招呼: “薛将军。” “世子爷。” “薛将军。” 薛凌云目光如炬,没有回应士兵们。他的眼睛只盯着那个站在队伍最前面,却始终没有往城内走一步的叶仲卿。 很快,一万人马都进了城,萧条的城门口,只剩叶仲卿和赵亮两人。 薛凌云眼中隐忍着仇恨的怒火。与叶仲卿的狭路相逢,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十天前,他们一个是满腹阴谋诡计、高高在上的珩亲王,一个是被扫地出门、灰头土脸的薛家弃子;如今,两人的境况却来了个翻天覆地的调转。 “珩亲王,你居然还有脸回来。”薛凌云傲然蔑视,言语如刀,“请问你率领的十几万薛家军将士,如今安在?” 叶仲卿知道薛凌云不会放过自己,他也没打算进城。他闭目仰天,当初自己如何羞辱薛凌云的全然记起,只是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屈辱感,睁眼时,眼中神色淡然:“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就不信,你薛凌云这辈子没打过败仗。” 都这时候了,他竟然还如此厚颜无耻地为自己的过错辩解。薛凌云眼中怒火腾然而烧,迈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朝叶仲卿走去,沉声怒道:“好一个胜败乃兵家常事!那你告诉我,作为将领,提前得知敌军动态却不报,该当何罪?延误战机,致国土战火延绵,百姓流离失所,你该当何罪?你身为主帅,庸懦无能看不清敌军陷阱,致十万大军尽墨,你又该当何罪?我薛凌云打过败仗,但没有打过你这般无耻之仗!” 第396章 叶仲卿被他如此辱骂,不怒反笑,身子摇晃了两下。赵亮立即扶住他,低声道:“王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您势单力孤,不宜与他起正面冲突。暂且忍耐,末将陪您返回坞原,回西山营。” 堂堂珩亲王,一生征战沙场,未曾想竟会落得如此惨淡下场。不仅城池尽失,还要忍辱负重逃回自己的老巢。大盛的二皇子、珩亲王何时尝过这等屈辱的滋味? “薛凌云,别以为你赢了。”叶仲卿牵着疲累不堪的战马,语气中透露出几分凄凉与嘲讽,翻身上马,“除非你和你的十六殿下一辈子龟缩这流番洲,一旦回到坞原,你才会真正明白大盛的天下究竟属于谁。” 说罢,他毫不顾忌自身的疲惫和战马的劳累,毫不犹豫地策马向东疾驰而去。赵亮回头望了一眼薛凌云,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随即也紧随其后,驰骋而去。 夜色如墨,叶仲卿策马飞奔朝东便苍壁城而去。流番洲的仗打成这样,他自然也无脸面再留下。加上京中传来叶政廷病重的消息,叶仲卿必须及早返回坞原暗中布局,否则一旦太子登极,自己才是真的万劫不复。 不过离开流番洲前,他要做两件事。一是将那些残兵安置好,如今那些人尽数入了城,他也就放心了。这第二件事,便是走之前再去会一会叶长洲。 两人两骑飞驰在夜色中,距离苍壁城西一线天还有一段距离,赵亮忍不住追上叶仲卿,提醒道:“殿下,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杀了叶长洲,向皇后复命。” “住口!”叶仲卿低声喝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你胆敢再提此事,休怪本王刀下无情!” 赵亮被他怒骂,心中也憋了一股气,在叶仲卿身后恶狠狠盯了他一眼,嘴角扯起一抹不为人知的笑意。 一线天之所以叫一线天,是因为道路两旁的山壁直冲天际。人走在狭窄的通道上抬头仰望,只能看见一条狭窄的天。这是从西边进苍壁城的唯一道路,叶长洲派重兵把守,没有放行,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从此处进城。 一线天外开阔之地,天刚蒙蒙亮,叶长洲已经候在此地多时。全副盔甲的士兵守住身后一线天,杨不易命士兵在场中支起大伞遮住刺眼的太阳,摆上躺椅小案和茶具。叶长洲躺在躺椅上正惬意地闭眼享受清晨的阳光,杨不易则跪坐在一旁为他烧水烹茶。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杨不易放下手中茶具轻声唤道:“殿下,他来了。” 叶长洲睁眼,只见叶仲卿和赵亮二人牵着马,狼狈不堪地正迎着朝阳朝自己走来。距离叶长洲尚有十丈远,立即就有士兵上前持长矛将二人拦住:“站住!” 叶仲卿两天两夜水米未进,一身铠甲尽是血污,连嘴唇都干起皮,实在与平日儒雅淡然的模样大相径庭。 “让他们过来。”叶长洲直起身子命令士兵,笑盈盈看着破衣烂衫的二人,“二皇兄,一路辛劳,过来吃些茶。” 叶仲卿面上无光,但他们还要长时间赶路,若不吃饱喝足,即便他能支撑,赵亮和马匹也支撑不住。他勉强充叶长洲微微抱拳:“多谢。” 叶长洲笑而不语,一抬手,捧着食物和水的士兵们便走上前为二人奉上吃食。赵亮饿得前胸贴后背,看见士兵托盘里的肉饼两眼放光,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待肉饼递到面前便毫不犹豫抓起来就大口大口吃起来,肉饼塞得嘴巴鼓鼓囊囊。 叶仲卿见他那副饿死鬼投胎的样,面有愧色轻轻摇头叹息,但腹中也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二皇兄,民以食为天,万事吃饱了再说。”叶长洲知道叶仲卿矜持,远远冲他喊道。又对士兵们道:“你们不得无礼,都转过身去。” 士兵们将吃食饮水放在地上,当真背过身去不看二人。 自己那般暗算他和薛凌云,叶长洲却还如此顾忌自己的脸面,叶仲卿不由得苦笑一声,拿起盘中食物慢慢用了起来。 片刻之后,叶仲卿和赵亮二人吃饱喝足,叶长洲又名士兵送上干净的衣物和银子。见叶仲卿愕然,叶长洲微微一笑:“我知道二皇兄要长途跋涉,一点心意给你做盘缠,还望二皇兄不要嫌弃。” 看着盘中银子和干净柔软的衣物,叶仲卿客气的话也懒得说,当即收下。叶长洲由命士兵拉起围挡,让二人换下那身穿了许久的、满是污迹的战甲。 换洗干净、吃饱喝足的叶仲卿终于从野人状态恢复一些往日儒雅的模样。他径直越过士兵的阻拦,目不斜视走到叶长洲面前。 叶长洲也站起来了,两人相对而立,四目对望。 叶长洲只是淡然地看着叶仲卿,眼睛里并无嘲笑和羞辱之意,似乎还是刚来流番洲时对待叶仲卿的态度。 “十六弟,你赢了,薛家军和流番洲是你的了。”叶仲卿背手看着他,眼中竟然也是毫无恨意,甚至看叶长洲的眼神还带着些许欣赏,“我输得心服口服。有你在,游夏贼子定不敢轻易再来。” 叶长洲苦笑了一声,双臂一展无奈道:“都是我的了吗?薛家军昔日威震四方,如今却只剩下我和郡主手中的数万残兵。这样的损失,岂是轻易能够弥补的?这还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薛家军吗?二皇兄,你看看这原本丰饶富庶的田野,如今已是一片焦土,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重建流番洲,又谈何容易?” 第397章 闻言,叶仲卿脸上羞愧之色一闪而过,抬头看着叶长洲:“十六弟,不论你信不信,这后果绝对不是我期望的。” 第221章 行到水穷处 叶长洲笑了下:“这一点,我相信。”随即收了笑,眼有厉色,直逼叶仲卿,“你只想等战火烧起来,好夺得一半薛家军的控制权。只是你没想到,游夏贼子这次竟然是倾巢出动,以举国之力疯狂来犯。面对如此严峻的战事,你竟然还在玩你那套算计人心的把戏!” 叶长洲凝视叶仲卿,眼中杀气益盛:“你算计我,算计薛凌云,算计所有薛家军的高层将领,命宦铁衣给薛凌云极少的兵力,命他强攻龙脊关,害得他差点丧命!你以为薛凌云一死,薛家军就会归顺于你,煜王府就会因此衰败?你错了!大错特错!” 他一步步逼着叶仲卿,令他步步倒退,出言如刀:“薛凌云死了,还有薛湘楠!还有我!还有千千万万忠诚于薛家的将士!你能把千千万万的人都杀死吗?!” 他言语如刀,步步紧逼,让叶仲卿步步后退,有些惊恐地望着他。叶长洲的怒火稍微平息了些,停下脚步,语气也缓和了些:“你和皇后,母子之间本应有深厚的情谊,却各自心怀鬼胎。这是你们自己的问题,应当自己解决,而不该将你们之间的斗争掺入到抗击外敌这样的大事之中!” 他叹了口气,缓缓转身:“不过我也该感谢你,起码你没有听皇后之命,立即要我性命。你和太子之间如何斗,跟我没关系。只是我要提醒你,父皇病重,太子最近在坞原大肆清洗,你回去路上当心些。” 他一顿痛骂,却没料到最后还是说了些关切的话。叶仲卿勉强一笑,问道:“你那般看重薛凌云,我却一心要他死,你不杀我?” 叶长洲背对着他,缓缓摇头:“若换做他人,我一定会杀了你。但你是我二皇兄,是那么多皇兄中,唯一没有轻视欺侮过我的人。我这次留你一命,权当报答你当年的赠言之恩。我让你回京与太子斗,不论你灭了他还是他杀了你,都与我无关。你若死在太子手里,我会为你燃灯祈福;你若活了下来,这辈子最好别再打薛凌云的主意,否则我一定会亲手把你送进地狱!” 望着叶长洲后背,叶仲卿眼中流露出难得的柔情:“十六弟,我没看错你。临出征前,你说会给我一个天大惊喜,我如今知道那惊喜是什么了。”他牵过喂饱了水草的战马,翻身上马,扯着缰绳对叶长洲道,“我走了。若我这次侥幸没死在太子手里,将来朝堂之上一定有你一席之位。”说完他竟调转马头,毫不犹豫策马便跑。 叶长洲没料到他说走就走,今天最重要的事还没办呢,连忙喝令士兵拦住他:“站住!” 士兵们立即上前围住叶仲卿二人,手中长矛直指二人门面,叶仲卿立即勒马而立。 “解药呢?!”叶长洲急忙大声问道。 叶仲卿骑在马上勒住缰绳,转身冲他微微一笑,朗声道:“那并非毒药,而是一剂滋养身体的珍贵补药。我费尽心思才求得此药。若非此药助你恢复体力,你又怎能承受连续征战的消耗,你今日又哪能这般生龙活虎?放心,你胸口的血线半月后自会消退。十六弟,我是利用过你算计过你,却独独没起过害你之心。” 言罢,他猛然一夹马腹,骏马如离弦之箭向北疾驰而去。叶仲卿与战马均已饱食,片刻间便消失在视线之外,身士兵想追赶,却哪里追得上。 “罢了,不必再追。”叶长洲皱眉拉开胸口衣襟,只见那蜘蛛网般的血线依旧鲜明,未有丝毫消退的迹象,这让他不禁对叶仲卿的话产生了怀疑。 “他真有这么好心?”叶长洲凝视着天边逐渐与天际线融为一体的叶仲卿背影,低声自语,心中满是疑惑。 薛凌云布置完益阳城的城防军务便快马加鞭赶回苍壁城,接叶长洲回益阳城主帅府。大战方休,百废待举,两人忙得脚不沾地,直到深夜还在处理事务。 “新兵招募必须抓紧些。”灯下,叶长洲披着衣衫坐在书案前,“如今百姓家园多数被毁,征兵应当会顺利些,当了兵自己能吃饱饭,还有军饷能养活家里人。” “这几日栾清平已经招了数千人,征兵处那才热闹。”薛凌云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走到叶长洲身后帮他捏肩膀,“早些睡吧,熬了多少个夜了。对了,刘忠奇也来了,帮着栾清平征兵。” 叶长洲肩颈僵硬,被他一捏顿时疼得龇牙:“疼疼疼!” 薛凌云打了个哈欠,松开他肩膀走到书案前疲惫地劝道:“走吧,睡了。再熬下去别说你,我都快撑不住了。” 今日距离服药刚过去半月,叶长洲已经找遍各种借口不跟薛凌云同床共枕,今天看来是躲不过去了。他担心叶仲卿骗他,背过身去背对薛凌云:“你先去梳洗,我马上来。” 薛凌云困得站着都快睡着了,根本没那花花心思,只是想好好睡个昏天黑地。打着哈欠拖着两条重逾千钧的腿去洗漱,边走边道:“也不知你精神怎么这么好,难道是权势养人?有了兵,有了城池,身子也好起来了。” 叶长洲没理会他,连忙拉开胸口衣襟。果然,那些蜘蛛网般的血线已经消退,几乎看不见了,这才松了口气。 流番洲历经这次战火蹂躏,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到战前的繁华。叶长洲命官府快速评估损失和伤亡人数,让童若谦组织人马安置灾民,搭建粥棚给灾民施粥,让张方带兵尽快修复被战争损毁的房屋道路和盐场天车等设施。 第398章 灾后重建任重道远,须军民一心,携手并进。童若谦来报,说物资钱粮都不够了,朝廷一直没有拨军费下来,希望叶长洲能奏请朝廷把军费拨来,再拨一些钱粮救灾。 叶长洲带来的钱尽数投到军费和灾后重建,已所剩无几,但他几次写奏折上报,均没有下文。太子叶伯崇每次都是命人给叶长洲传话:朝廷财政紧张,军费十六弟自行想办法。 流番洲乾城在战火中尽毁,只有益阳城和苍壁城保住了,但只靠这两城的税收钱粮,仅仅够那几万士兵人吃马嚼,哪里还有钱救灾? “真是岂有此理!”叶长洲将手中的纸张狠狠地揉成一团,愤怒地砸向一旁的纸篓,纸张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落在篓中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愤愤不平地骂道:“这狗东西,真是势利眼至极!想当年薛家军全盛之时,他如同苍蝇见血,巴不得整天贴在煜王身后摇尾巴,讨好献媚。如今薛家军折损过半,只剩下几万人马,他便立刻变脸,连军费都吝啬不给!” 薛凌云见叶长洲气成这样,苦笑一声道:“叶伯崇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才知道。”他抱着胳膊倚着书案道,“他如今这般对待我们,倒是在我意料之中,我就没指望过他。” “那你说怎么办?”叶长洲抬头望着他,愁容满脸,“我们虽然如愿在流番洲站稳脚,但朝廷不管我们了,灾民嗷嗷待哺,几万士兵也要吃饭,难道要让他们饿着肚子去打仗吗?”他痛苦地捂着额头,丧气地道,“在童若谦面前,我宽慰他说会想办法弄到银钱,可是我真的没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一刻,叶长洲好恨自己没有个有钱的母家。若自己像其他皇子那般有个有钱有势的母家,即便母家拿不出那么多钱支援自己,起码他们也有人脉,能帮自己筹措一下。 薛凌云见他愁成这样,走到他身边拍拍他肩膀:“宴泽禹、裴奕他们几个都是家世显赫的世家子弟,以我跟他们的交情,想来凑点军费不难。但难的是朝廷如果长期不拨军费给我们,这样下去难以为继。” 叶长洲眼睛一亮,抬头望着薛凌云:“那你快写信让他们多凑些钱来,就算我借他们的,回头连本带利还上。” 薛凌云不忍叶长洲失望,勉强一笑,道:“可是他们几个未必能凑出多少来。这只能解燃眉之急,我们还要想办法再弄一大笔银子。” 叶长洲闻言眉毛又皱成一团:“那怎么办?”低头思索片刻,抬头望着薛凌云,“要不,向庆安国借点?” 庆安国也刚历经政变,说不定常慕远比叶长洲还穷;即便庆安国有钱,从南疆过去路途遥远,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二十来天,只怕没等到钱回来,人就先饿死一大片了。 薛凌云摇头:“你让常慕远举兵支持你倒是没问题,但若要问他借钱,只怕庆安国也是国库空空。”他抬眼望着门外辽阔景色,此处能看到九军江面。 “游夏贼子这次举全国之力,不惜联合东南反贼大举进攻……”他沉吟片刻,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游夏贼子能抢我们,为何我们不能去抢他们的?他们侵犯大盛这么多年,杜振生必定吃了个脑满肠肥。我们要军费,要钱粮物资,不如趁游夏贼子战败之机,一举攻下龙吟关,打进游夏贼子的老巢,让杜振生把这些年吃大盛的都给我吐出来!” 叶长洲有些震惊,薛凌云的办法虽然大胆,但此刻的确是乘胜追击的最好时机。如果能一举攻入游夏贼子的老巢,即便抢不到什么钱财,起码也能将游夏骑兵一举灭掉,从此断绝流番洲的隐患。 “可是……”叶长洲总觉得太过冒险,更担心薛凌云的安危,抬眼担忧地望着他,“可是你没有打进过他们的老巢,我不放心。” “无妨。”薛凌云握住他的手微微一笑,“我长姐能打进去,我也能。我们还有几万人马,对付些残兵败将还是没问题的。而且现在游夏贼子战败正士气低落,机不可失。若等他们恢复过来,可就难对付了。” 叶长洲知道他说的在理,可是他怎么放心薛凌云独自带兵前去?汤匙山上遍地焦尸、寻到薛凌云时的恐惧还萦绕在心头,叶长洲坚决不要再经历那样的担惊受怕了。 “不行。”叶长洲低头不看他,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没有万全之策,我绝不让你去冒险。” 薛凌云还要说什么,栾清平低头进来,手上捧着一直信鸽:“殿下,宫中来信。” 叶长洲接过信纸展开一看,脸上渐渐浮上笑容。他将信纸递给薛凌云,笑道:“向导人选有了,你看要不你走一趟?” 第222章 叶仲卿遇刺 薛凌云看完信,脸色却陡然阴沉,将信纸扔在桌上,寒声道:“我去做什么?” “去揍他一顿也好啊。”叶长洲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看着薛凌云,“我已经饶过他一次性命,跟他两清了。这次你是杀是饶,都在你一念之间。” 薛凌云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起身,带着些许不情愿:“小十六,你当真是个人精啊!罢了,我便走一趟吧。”说完从兰锜上取下佩剑,转头对叶长洲道,“那我去了,你别太操劳。” “嗯。”叶长洲冲他微微一笑,“多带点人马,快去快回。” 待薛凌云走了,一头雾水的栾清平这才问道:“殿下,十九殿下信里说什么了?将军又去哪里?” 第399章 叶长洲挥毫泼墨之际,轻声道:“皇帝龙体欠安,太子亦难独撑大局。权势滔天的珩亲王欲重返帝都,难道会一帆风顺吗?”他轻轻一点信笺,继续道,“你瞧,已有暗流涌动,要在坞原城外截击亲王。” 栾清平眉头微皱,困惑道:“殿下,太子与珩亲王之争,不过是朝堂上的权谋游戏,与我们又有何干?何不让他们自相残杀,我等坐山观虎斗便是。” 叶长洲轻描淡写地道:“寻常之时,叶仲卿的生死或许与我无关。但今时不同往日,朝廷吝啬,对流番洲分文不拨。我既要确保数万将士的生计,又要筹措钱粮以赈灾民。薛凌云提出了一个策略,趁着游夏贼子势力尚弱,我们一举攻破龙吟关,深入其腹地,仿效他们,也进行一次掠夺。” 栾清平一时语塞,略显尴尬地道:“游夏贼子之所以劫掠,无非是因为穷困潦倒。难道我们真能从这些强盗的口中夺食吗?” 叶长洲嘴角勾起一抹笑,缓缓道:“世间之事,往往出乎意料。人在绝境之中,心中的恶念如潮水汹涌,即便是天翻地覆的造反之事也敢为。从贼巢中掠夺一番,又算得了什么呢?” 夜色如墨,坞原城外山林中,叶仲卿和赵亮策马疾驰在林荫小道上。只要翻过这座山,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到坞原城门口。 两人几乎是日夜不停息策马狂奔,到这里时已经是人困马乏。赵亮胯下那匹马率先不支,一个不慎脚下踏空,一声嘶鸣栽倒下去。赵亮也从马背上摔下来,人重重摔到地上滚了两三圈才停下来。 叶仲卿连忙勒住缰绳,让马停住,急忙下马一看:赵亮摔得龇牙咧嘴捂着肩膀艰难起身,那匹失足的马则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只剩喘息。 “马累死了。”赵亮一瘸一拐走到叶仲卿身边,看着倒地的马匹,也是累的直喘气。 叶仲卿刚要说什么,只听身后“咚”一声闷响,他的马匹居然也直接倒在地上,看样子是起不来了。 “马上就到坞原了。”叶仲卿皱眉看着两匹累死的马,转身便往前走,“走吧,走回去要不了多久。” “王爷!”赵亮实在走不动了,站在他身后大喊。 “怎么了?”叶仲卿停下来,转身看着他。 昏暗的林荫小道上,赵亮佝偻着身躯,捂着摔伤的肩膀,狼狈不堪地盯着叶仲卿,声音充满悲哀:“王爷,停下吧,别回去了。” “为什么?”叶仲卿见赵亮如此,心中涌上来一股不好的预感,疑惑地看着他,“不是你劝我回坞原的吗?如今坞原近在咫尺,为何不回去?” 赵亮似有难言之隐,被叶仲卿直视着,连忙低头不与他目光接触,颤声道:“是。是我劝王爷回坞原,但今时不同往日,您真的不能再往前走了!” “为什么?”叶仲卿见他这般奇怪,朝他一步步走去,“今日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 赵亮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一步也挪不动了,却在叶仲卿的逼问下忍痛退了几步,低头颤声道:“王爷,您别问了!听属下一句劝,坞原回不得!” “为何回不得?”叶仲卿见他逃避,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抓住赵亮胸口衣襟,逼问道,“你老实回答我,是不是坞原发生了什么?你是母后的人,是不是她教你说这些话?” 照亮被他抓着衣襟,把头偏向一旁不看他,声音带着几分怒气:“您能不能听我一次?您就别打听了!我真的是为您好!您现在就往回走,回流番洲,或者去东南,千万别再回来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叶仲卿狠狠推了他一把,赵亮被他推得往后退了几步。 叶仲卿彻底被赵亮激怒,又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盯着赵亮那张疲惫不堪的脸低声怒道:“我是珩亲王,是西山营的统帅,不回坞原回哪里?!” 赵亮被他揪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但他仍然紧闭双眼,声音却越来越冷:“王爷,我听命于人不能多说。您若不听我的,再往前走,一定会没命的!” “我看谁敢!”叶仲卿一把松开他,转身摊开手望着四周黑压压的树林大声道,“我叶仲卿堂堂珩亲王,当今陛下二皇子,没有陛下的命令,我看谁敢对我不利!” 他冷厉的声音回荡在山林间,只惊起了几只沉睡的鸟。虫鸣吱吱,风声呼呼,只有这些回应叶仲卿。 叶仲卿拾起马背上的行李,冷冷看了赵亮一眼,寒声道:“你既害怕,我们就此分道扬镳!”说完背着包袱,毅然决然往坞原方向走去。 他刚走出几步,忽然背后一阵尖锐的破空声袭来。叶仲卿大骇,猛地转身,只见赵亮站在一丈开外,手里拿着一只极小的机驽,正对准自己。 叶仲卿尚未反应过来,电光火石间,机驽“嗖”一声射出一支极小的箭,瞬间插进叶仲卿胸口。 叶仲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愕然地头看着胸口那支箭,痛感这才袭来。他双膝一软,捂着胸口跪倒在地,咳嗽了一声,张口就吐了一口血。 “我说过!你再往前走,一定会没命的!”黑暗中,赵亮声如恶鬼,拿着机驽,一步步朝叶仲卿走来,另一支已经上弦的羽箭对着叶仲卿,“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叶仲卿痛得浑身颤抖,剧痛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如果不是没日没夜的赶路耗掉了绝大部分的精力,赵亮那支冷剑根本伤不了他。 第400章 “狗贼!你敢!”叶仲卿擦了下嘴角的血冷厉的双眼在夜色中犹如野兽般危险,调动全身力气,暗中积攒。赵亮这一箭本来是对准叶仲卿心脏,但没想到叶仲卿突然转身,便只令他受伤,并没有致命。 赵亮手持机驽一步步朝叶仲卿走去,寒声道:“那一箭算你命大,这一箭,你还能那般幸运么?” 黑暗中,寒白的箭簇直指叶仲卿脑门。叶仲卿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笑,待赵亮走到他身前五尺开外,叶仲卿突然像狩猎的猎豹般猛地跃起,手中匕首“唰”一下快如闪电划过赵亮的脖颈。 赵亮只觉脖子一凉,一下站住了,愕然抬手一抹,发现脖颈血流如注。叶仲卿那一刀精准地割断了他的大动脉。 赵亮捂着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直挺挺倒了下去,手中机驽也摔在地上,失去了威胁。 杀了赵亮,叶仲卿再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又半跪在地。目光沉重地落在自己的胸口。那支箭虽未夺去他的性命,却深深刺入了他的肺腑,若不及时救治,生死难料。 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遥远的远方,坞原的轮廓在眼前若隐若现,可是如今却回不得了。无论是太子还是皇后的命令,赵亮的暗杀都让叶仲卿明白:他们都不希望叶仲卿在叶政廷病重之际回坞原。 如今叶仲卿孤身一人,手中无兵,又身受重伤,若是再遇到刺客,处境堪忧。叶仲卿心中迅速盘算,不如转头去西山营,那里是他的根基所在,有他的亲兵和部将,任何人都无法轻易对他构成威胁。 他强撑着慢慢站起来,跌跌撞撞朝西山营方向而去。刚走出几步,便听见身后树林中有悉悉索索的响动,似乎有不少人正朝自己追来。 “不好!”叶仲卿大骇,受伤之下只得忍痛往西山营方向狼狈不堪地逃去。 月黑风高,薛凌云带着几个飞骑抄近路往西山营方向而去,在路边等着叶仲卿。他和部下几匹马换着骑,于昨夜发现叶仲卿和赵亮的踪迹,追了一天一夜,薛凌云猜测太子定会在半路截杀叶仲卿,叶仲卿仓皇之下只能往西山营逃去。于是薛凌云决定不往坞原方向而去,而是直接在西山营路上截他。 一行黑衣人,面容尽被黑布遮盖,静静地伫立在夜色中。薛凌云翻身下马,孤身一骑自远方风驰电掣般赶来。那紧随其后的骑士一落地,便跪倒在地,双手抱拳,声音急切:“将军,叶仲卿身负重伤,遭到两路人马伏击,正向此方向仓皇逃窜!” 薛凌云迅速将面罩上提,露出那双冷冽的眼眸,低声果断下命令:“兄弟们,准备伏击!” 士兵们闻声而动,整齐回应:“诺!” 他们迅速将马匹藏匿于林间的山坳之中,如猿猴般敏捷地攀上道路两旁的参天大树。他们迅速取下背上的火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下方的路面,一旦有猎物从此经过,必将被强大的火力覆盖,被打成一只筛子。 叶仲卿身处绝境,狼狈逃亡。胸口中箭,血流如注,头发散乱,他不知自己奔跑了多远。手中的长剑时而抵挡身后的冷剑,时而作为拐杖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躯。重伤之下,他的速度已大不如前,但身后的杀手却始终未能追上,只是不断地用冷箭逼迫他前行,似乎只是想将他赶走。 生死关头,叶仲卿无暇猜测追杀者的身份,他只知道逃命是唯一的选择。他气喘吁吁,步履蹒跚,突然身后传来厮杀声,似乎追兵之间发生了内讧。叶仲卿心中暗喜,趁此机会拼尽全力向前奔跑。只要离西山营近一步,他的生机便多一分。 就在他以为能趁机多跑几步时,一支长棍如闪电般从后方飞来,狠狠地朝他的腿部袭来。叶仲卿大惊失色,想要提气跃起躲避,却已力不从心,结结实实地挨了这致命一击。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捂住受伤的小腿,痛得龇牙咧嘴。 黑暗中,一个身全身黑袍的人宠树林中走出来,走到叶仲卿面前,冷冷看着重伤倒地的叶仲卿,那人拉下面上面罩。 冷月之下,只见她面容苍老,竟是皇后袁氏! 袁氏眼里的冷漠如冬日寒冰,凝视着地上痛苦挣扎的儿子,仿佛他只是一个与她无关的陌生人。 第223章 袁氏狠杀子 “母后!”叶仲卿捂着胸口惊骇喊了一声,“是您要杀我?!”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充满不可置信的震惊和愤怒。强忍着身上的剧痛,难以相信地望着那个曾经温暖他、呵护他的母亲。完全不敢相信,昔日慈蔼的母后,竟然真的有一天会拿着刀子直指自己。 袁氏一双冷厉的老眼盯着他,眼中半分慈爱也无,冷眼看着叶仲卿流血,看着他在地上挣扎爬起又跌到,看着他惊慌失措伤心欲绝。 叶仲卿的心突然好痛好痛,似被一把尖刀慢慢戳穿,鲜红的血流出来,弥漫整个天地。袁氏,他的亲生母亲,竟然与太子联手,要将他置于死地。他死死捂住胸口,之前佯装毫不在意袁氏偏心的痛,突然间都天崩地裂地汹涌而出。 原来,即便是亲生的孩子,也有爱和不爱的区别。 原来,自己认为已不再需要的母爱,其实从未得到过。 即便曾经有过的母慈子孝,如今看来也只是虚假的伪装,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在太子与自己之间选择了太子,为了权力而牺牲自己。她的心中没有爱,只有冷酷和残忍。叶仲卿想起了曾经害怕手足相残让父母心痛的担忧,如今看来显得如此可笑和幼稚。 第401章 她没有心的,怎么会心痛。 叶仲卿忽然无声地笑起来,笑得浑身抖动,笑得血从伤口喷涌而出,笑得跌坐在地,捶胸顿足,凄厉的笑声在山林中回荡。 “轰隆!”沉闷的夜空突然响起一声炸雷,方才还昏暗的月亮躲在乌云中,暴雨“噼里啪啦”倾斜而下,冲刷着漫天的悲愤和凄厉。 叶仲卿笑了一场,又哭了一场,袁氏就像一尊无情的佛像,始终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她的儿子在雨里狂笑疯哭,看着他血流如注,看着他狼狈不堪无法起身,没有一丝怜悯和愧疚。 叶仲卿哭完了,身上被暴雨淋得湿透,身上的血迹也被冲刷干净,缓缓拄着长剑站起来,直起身子直面袁氏。 “母后,你是来送我上路的吗?”叶仲卿开口问道。一出声,声音竟然没有丝毫愤怒,嘶哑中带着些许温柔,仿佛还和母亲像往日那般亲密无间。 “我来,是劝你不要回坞原。”袁氏终于开口。虽然她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但声音里的还是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坞原是父皇和母后,还有太子的家,所以不再是儿臣的家,是吗?”叶仲卿身子摇摇欲坠,颤声问道。 袁氏闭目仰天,苍老的眼睛流下一道眼泪。不过在叶仲卿看来,那是鳄鱼的眼泪,是令他作呕的脏东西。 “你怕我回去跟你的宝贝儿子争夺皇位,所以要杀了我。”叶仲卿冷笑,后退了两步,双眼通红,“如果你要杀我,那请你亲自动手吧。” 袁氏枯瘦的身子在宽大的氅衣下晃动了两下,颤声道:“只要你不回坞原,不去西山营,我可以不杀你。” 听她这么冷酷无情的言语,叶仲卿冷笑了两声,这才明白方才刺客内讧,是太子派来追杀他的人和袁氏的人马发生冲突。必定是袁氏不让叶伯崇杀叶仲卿,所以才出手阻止叶伯崇的人。如果叶仲卿能主动离开坞原,远离西山营,她也不愿手刃亲子。 “如果我不离开,你当真下得去手?”叶仲卿突然挣扎着一步步冲向袁氏,双眼充血,愤恨不已。他的胸口还在汩汩流血,但此刻身体的痛,远不及心中的痛。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我不是你的孩儿吗?我不是你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儿吗?”叶仲卿嘶吼着,悲痛又不解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袁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因为太子只有一个,皇位只有一个!而你,拥有的军功和权势已经足够,你不该再觊觎那个位置。” “我的军功、权势,都是我拼了命挣来的!”叶仲卿怒吼着,眼中闪烁愤怒的光,“他一个庸懦蠢材,凭什么做太子,拿什么去服天下人?” “住口!”袁氏愤怒上前,“啪!”一个巴掌扇向叶仲卿,却只将他打得脸偏向一旁,丝毫伤不了极度愤怒中的珩亲王。 “就凭他是你大哥,就凭大盛立国之初他就是太子!就凭他为你父皇,为你,为大盛天下,陪着本宫在方氏那里做了十多年的人质!我们欠他的!谁敢不服他,本宫就杀了谁!”袁氏声嘶力竭冲叶仲卿咆哮,颤抖着手指着他,失了智般厉声吼道,“于孝心,在本宫心里,你永远都比不上你大哥一分一毫!” 看着完全疯狂的袁氏,叶仲卿万念俱灰,倒退了两步,差点摔倒。狼狈不堪地扶着树干,心底那一丝为得不到母爱的不甘,也彻底烟消云散:“你终于说出你的心里话了。既然你心里只有大哥,你当初生了我何不就地掐死,你为何将我养大,让我尝过母爱的滋味,教我明白那么多的道理,回头你再恶狠狠地告诉我,你根本不爱我!你心里只有那个无能的蠢货!这大盛的江山,有一半都是我替父皇打下来的,我凭什么坐不得那个位置!你偏心!就因为当年跟你去为人质的是他,不是我!可是我呢?我不是你亲生的孩儿吗?!我在战场跟人搏命的时候,你可曾心疼过我半分?!我恨你!” 听着亲生儿子声嘶力竭的控诉,袁氏的心如同被钝刀割裂。可是她知道眼前这个儿子对皇位有近乎疯狂的渴望,更有叶伯崇这辈子难以企及的手腕。若是放任他返回坞原,一旦自己和叶政廷离世,叶伯崇将如同待宰的羔羊,毫无还手之力。 袁氏只有硬起心肠,趁着自己还能掌控大局,为叶伯崇清除一切阻碍他继承皇权的因素。即使这意味着要与亲生儿子反目成仇,她也在所不惜。 “恨吧。”袁氏身子摇摇晃晃,突然缓缓举起手中长刀,挂着雨珠的寒白刀尖直指叶仲卿胸膛,寒声道,“离开坞原,离开西山营!” 叶仲卿见她竟然用刀直指自己,突然冷笑起来,笑得凄厉决绝:“哈哈哈哈……果然是我的好母后……我的好母后啊!”他又哭又笑,踉踉跄跄转身扶着树干,张口“哇”又吐了一口血。 骨肉至亲的背叛,堪比那腐心蚀骨的毒药,一旦饮下便是无穷无尽的痛苦,到死那天方能解脱。 见他吐血,袁氏握刀的手颤抖了一下,终还是稳稳直指叶仲卿的后背:“我的确不是一个好母后,那你算得上一个好儿子吗?知道为何太子资质平庸,但我依旧要保他登上皇位吗?因为他听话!他仁孝忠厚,从来不敢违逆我,为了我他甚至不惜性命!而你呢?” 袁氏缓缓走到叶仲卿背后,尖锐的长刀尖端直指叶仲卿后背:“我要你杀了叶长洲,你听话了吗?若不是你一意孤行饶他性命,如今流番洲如何落得到他手里?叶长洲是个狼崽子,你纵虎归山了你知道吗?” 第402章 叶仲卿感受到背后的威胁,脸上挂着凄厉的冷笑:“我确实没有遵循你的意愿,那么,母后你又是否真心无私呢?你一直催促我除去叶长洲,拉薛凌云回头,难道你没有意识到薛家的权势已经威胁到了皇权吗?真正应该杀的,是薛凌云!对于煜王府和薛家军的势力,该逐步削弱,这才是为大盛王朝的长远利益。然而,你却因为太子无能,想为他寻找支撑,因此你既防备薛家,又试图拉拢他们,纵容煜王府大权在握,放任薛凌云在坞原胡作非为!到底该死的是薛凌云还是叶长洲,你心里清楚!母后,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必将自食其果!” 袁氏发出一声冷笑,手中的长刀慢慢放下,她嘲讽道:“你的确很聪明。我承认,我对薛家既利用又防备,因为我从不轻易信任任何人!薛家的势力确实可能对太子构成威胁,但你呢?”她突然狠厉地举起长刀,直指叶仲卿,“比起薛家,你才是你大哥真正的隐患!” 面对长刀的威胁,叶仲卿毫无惧色,厉声质问:“既然你如此忌惮我,为何不直接让我大哥杀了我?为何只是将我驱逐?这样就能为你心爱的儿子扫除我这个障碍,为他铺平道路啊!为何你迟迟不动手?!你动手啊!” 叶仲卿以决绝之态逼迫袁氏动手,心中却交织着复杂的情感。他一方面期盼着袁氏能念及一丝母子之情,不舍得对自己下狠手;另一方面,他又渴望能与袁氏彻底断绝母子关系,所以通过逼她对自己下手来结束这段纠葛。 在这两种矛盾的期望中,他试图找到解脱,同时也想测试他们之间是否真的只剩下冷酷无情的利益算计。 “扑!”一声刀尖刺破肌肤,破皮入肉的声音响起。 如他所愿,袁氏手持长刀向前猛刺,刺中了叶仲卿还不松手,尚在咬牙切齿死死往前用力,双手抱着刀柄向前用力,似恨不得用那刀尖刺穿叶仲卿的胸膛。 刀剑刺入身体的那一刻,叶仲卿所有的纠结试探全都有了结果。意料之中却又意料之外,他被刺得往后退了几步,疼痛令他浑身颤抖,再支撑不住一下跪倒在地。他用一只手死死捏住刀身不让袁氏刺得更深,手瞬间被刀割破,鲜血顺着刀滴滴往下流,那么刺眼,那么悲哀。 “好,这一刀刺得好!一刀斩断血脉亲情,你我母子从此,恩断义绝!”叶仲卿痛得不断颤抖,嘴角溢血,脸青嘴白恶狠狠盯着狠毒的袁氏。 袁氏似发疯了一般,刺中叶仲卿了还不撒手,似非要将他捅个透明窟窿不可,她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大喝一声:“啊!”手上不断用力,似真的非要置叶仲卿于死地。 叶仲卿的手根本阻拦不住刀身的刺入,痛得几乎昏死,跪在地上狼狈不堪死死支撑,却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有。 眼看袁氏真的要将他刺死,黑暗中突然飞出一柄剑鞘,“啪!”一下击中袁氏右肩,一股大力顿时将袁氏击得倒退了几步,手中长刀随着她后退,终于从叶仲卿胸口抽出。 伤口的血喷溅而出,叶仲卿痛得倒在地上,再无半分站起来的力气。 “是谁?!”袁氏手中长刀尚在滴血,冲着黑暗一声厉吼,“滚出来!” 黑暗中,只见薛凌云一身玄色衣衫,缓缓从林中走出。他手持长剑,剑鞘并不在腰间。他冷厉地盯着要杀子的袁氏,眼神如刀,随即又低头看了一眼倒地血流不止的叶仲卿,用脚尖踹了一下他的身体,冷笑道:“母子相残,真是好一出大戏。” 见是薛凌云,袁氏眼中杀气益盛,苍老的眼眸盯着薛凌云:“你回来做什么?莫不是忘了你无诏不得擅自回京?难道你也想造反吗?!” “造反?”薛凌云摇头笑了,一双冷厉的眼眸只是盯着地上的叶仲卿,似乎只对他感兴趣,根本无视袁氏的存在。 “如今这大盛的江山千疮百孔,战火连绵,驱除外寇、平定反贼就够我忙的了,我哪有闲工夫像你们母子这般,还在为争权夺利弄得母子相残。啧啧啧……”他低头看着痛苦不堪的叶仲卿,嘲讽之意毫不掩饰,“表兄,你看,还是我薛凌云好吧?你三番五次陷害我甚至要置我于死地,但在你性命攸关的关键时刻,还是我来救你。” 叶仲卿已经痛得说不出来话了,蜷缩着躺在地上,血流如注。 如今流番洲还要靠薛凌云去守,东南还得靠薛湘楠去收复,在太子没有顺利继位之前,袁氏不会轻易动煜王府。她率先收了刀,寒声对薛凌云道:“既然你来了,那就交给你了。带他走,回流番洲,你们三个,永远不要回来!” 自己和叶长洲本就是无诏不得回京,她这是把叶仲卿也一起放逐了。 薛凌云冷笑一声,跟提死狗一般提着叶仲卿的胳膊将他拉起来,戏谑地道:“你呀,也沦落到我跟叶长洲一样的下场了。”他拎着叶仲卿转身恶狠狠对袁氏道:“好一个狠毒的女人,连亲儿子都能杀,难怪当年你对我母亲见死不救。”说完不管袁氏作何感想,拖着叶仲卿便消失在林中。 第224章 因利而结盟 叶仲卿伤得极重,本不宜赶路,但袁氏的人马追逐着薛凌云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要亲自看着薛凌云和叶仲卿回到流番洲,袁氏才放心。 薛凌云才不管叶仲卿受得了受不了,趁天还没亮,将他提到草坪上放着。叶仲卿身心皆受重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闭眼寒声道:“你杀了我吧。” 第403章 “哼。”薛凌云将匕首放回靴子内扣里,看都没看叶仲卿一眼,“杀不杀你,由不得你来教我。” 叶仲卿痛极,脸青嘴白,又冷又痛冻得瑟瑟发抖,躺在地上斜眼看着薛凌云,不屑地道:“你不是想杀我很久了么?怎么现在没胆量了?真是个没用的窝囊废!” 薛凌云知道他在逼自己杀了他,红着眼睛恶狠狠盯着叶仲卿,嘴角扯起一抹坏笑,手抓住叶仲卿胸前那只羽箭,“唰”一声粗鲁地一把就把箭拔丨出来箭。顿时,叶仲卿痛得闷哼一声,却又不愿在薛凌云面前显露软弱,只得咬牙忍着,双目紧闭痛得浑身打颤。 薛凌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手将沾满鲜血和碎肉的箭矢丢弃,对士兵命令道:“简单给他包扎一下,别让他流血过多而死。上马,出发!” 趁着晨光微熹,薛凌云一行人带着重伤的叶仲卿往流番洲方向飞驰而去。 叶长洲听闻薛凌云将叶仲卿带回来,连忙往云梦庄而去。踏进门,见薛凌云双手叉腰正在看军医为叶仲卿治伤。 叶仲卿受了很重的伤,加上长途奔波没有得到休息和治疗,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蜡黄,跟病了十年的痨病鬼似的,哪里还有往日的丝毫风采。他目光呆滞躺在床上,上身衣衫被军医拉开,赫然可见胸膛上一左一右两个血窟窿,皮肉外翻,脓血齐流,味道十分不好闻。 这两处伤,间接和直接,都由袁氏造成。一刀一箭,亲自斩断血脉亲情,斩断一世母子情分。 薛凌云见叶长洲进来,皱眉走过来轻声道:“你来做什么?这里血腥味太重,出去吧。”说着拉着他往外走。 叶长洲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床上形容枯蒿的叶仲卿,便被拉出去了。门外,叶长洲听薛凌云仔细讲述袁氏和叶仲卿母子相残的经过,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 许是也对不曾得到父母慈爱而耿耿于怀,叶长洲竟有几分同情叶仲卿,道:“他也是可怜,亲生母亲,竟然要他的命。”说着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左耳——也是被自己父亲亲手扇聋。 薛凌云点头,目光沉重:“他受了刺激,看样子救活了也是废人一个。” 薛凌云和叶仲卿之间仇深似海,早已不可能解开。若不是看在叶仲卿有入过游夏人的老巢的经历,叶长洲是断然不会让薛凌云去救他的。没想到听薛凌云的语气,竟然还有几分同情叶仲卿的意思。 “他没有那么脆弱。”叶长洲笑了笑,用胳膊去拐薛凌云的身子,逗趣道,“你救下他,没先打他一顿出出气?” 薛凌云一挑眉,抱着胳膊无奈地道:“他被皇后伤成那样,眼看就有出气没进气了,我再打他一顿,他就没命了。我总得完成十六殿下交代的任务吧?只好委屈自己了。” 叶长洲嘿嘿一笑,凑到薛凌云耳边轻声道:“知道你委屈,晚上补偿你。” 待军医包扎完毕,屋子里的血水污渍都打扫干净了,叶长洲才和薛凌云一起踏进屋子。叶仲卿的卧房竟然十分朴素,只一床一案,没有过多的物品,十分清苦。与他让给叶长洲居住的蝶梦园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叶仲卿躺在床上,身上覆盖着薄被,脸色差到极致,轻轻闭着眼休息。 叶长洲在床边坐下,看着叶仲卿那张与之前判若两人的脸,叹了口气道:“二皇兄,没想到不过才短短十几天,竟然发生这么多事,你也落得跟我一样,等同流放的下场。” 叶仲卿不答,闭着眼睛犹如死人。 叶长洲决定要让叶仲卿知道一些更加令他绝望的事,不论他是否愿意听。他缓缓地站起来,背对着叶仲卿,声音低沉而坚定:“如今父皇病重,太子和皇后实际已经掌握了坞原。他们在朝中清除反对者,拉拢支持者,同时也在渗透京营。” 叶长洲转身看着叶仲卿蜡黄的脸,将冰冷残酷的现实直接砸向重伤的他:“你的西山营,现在已经被太子完全控制。那些曾请求前来流番洲支援你的副将,皆被太子以各种借口革职下狱。如今的坞原,已不是当初的样子。你曾经的眼线和势力已被太子和皇后彻底铲除,就连珩亲王妃和你的几个儿子也被囚禁在府中,不得外出。皇后和太子用他们做人质,就是不想你有任何轻举妄动。” 这消息狠狠砸向虚弱不堪的叶仲卿,他咳嗽连连,趴在床边全身颤抖不止。他双眼深陷,布满了血丝,凝视着地面凄然冷笑:“看到我落得如此下场,你是不是很开心?” 亲生母亲竟与他人联手摧毁自己的根基,这与在坞原城外山上遭受的那一刀有何区别?都是要置他于死地。 叶长洲轻轻摇头,声音中带着无奈:“你我都是被遗弃的棋子,我嘲笑你,不也是在嘲笑自己吗?” 薛凌云则站在一旁,双臂抱胸,冷眼旁观这场悲剧,毫不留情地戳穿叶仲卿的痛处:“我确实很开心,只是遗憾的是你还没死,这让我有些不满。” 叶仲卿咳出血来,仅仅用微弱的目光白了薛凌云一眼,随后重新躺回床上,双眼无力地凝视着帐顶。尽管声音虚弱,却言语如刀:“你有既意杀我,那就动手吧。这一路上你有很多机会,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将我遗弃在路边,我便会命丧黄泉。你口口声声说要杀我,却迟迟不敢动手,呵——真是个懦弱无能的家伙。” 第404章 “你!”薛凌云气极,就要冲过来揍他。 叶长洲连忙拦住他,轻声劝道:“景纯你先出去,我有话对二皇兄说。” 薛凌云一肚子窝囊气,自己不计前嫌救了他,他竟然还对自己冷嘲热讽。若不是看在叶长洲留他有用的份上,薛凌云早就一掌拍死他了。 忍了又忍,薛凌云啐了一口,低声骂道:“等你没用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气冲冲转身离去。 屋子里只剩下叶长洲和叶仲卿兄弟二人。叶长洲坐在床边,看着虚弱不堪的叶仲卿,缓缓向他解开自己的伤疤:“被父母厌弃的皇子,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也知道,若不是我用庆安国来要挟父皇,我早已死在他的手里。即便如此,我还是被他一巴掌扇聋了左耳。” “生在帝王家,若是还看不清权势大过血脉亲情,那才是活该被别人踩在脚下。”叶长洲感慨地道,“二皇兄你虽深谙此道,却依旧伤心难过,只是因为你深信皇后无论如何偏袒太子,也不会取你性命。你总以为面对你们兄弟相残,她会居中斡旋,尽力保全你们两人。然而,你未曾料到,她竟会选择牺牲你来保全太子。你所不甘的,只是自己成为了被放弃的那一方。” 被一语道破,叶仲卿本已平静的脸又愤怒起来,双拳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叶长洲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目光投向窗外晴朗的天空,淡淡道:“高高在上的珩亲王,首次品尝失败者的苦涩,感受被当作弃子的无奈,自然倍感煎熬。而我,从小便置身于这样的环境,处处小心翼翼,竭尽全力只为苟延残喘。若我像你一样,因一次被放弃便一蹶不振,恐怕早已化为白骨或成为路边的疯癫乞丐了。” 叶仲卿闭眼冷笑了一声,开口道:“你说这么多,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从未对你有过什么恩情,反而多次利用和欺骗你。你没必要费尽心思让薛凌云去救我,更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安慰我。” 叶长洲轻笑了一声,道:“与聪明人交谈,总是能省去许多周折。我之所以让薛凌云去救你,确实是因为你目前对我仍有利用价值。否则就凭你做的那些事,即便你倒在我面前,我也绝不会施以援手。” “说吧,你到底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叶仲卿咳嗽了一声,声音中透露出些许无奈和自嘲,“现在的我兵权已失,身无分文,你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恐怕是要失望了。” 叶长洲淡淡地道:“我并不图你任何东西。我只要你做一件事。待你伤势稍好,为薛凌云引路,助他领兵攻破龙吟关,直捣游夏贼子的老巢。” 听完这番话,叶仲卿猛地睁开眼睛,死气沉沉得眼睛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冷笑道:“你就不怕我故意将薛凌云引入陷阱,让他全军覆没吗?” 叶长洲道:“你虽然私心重,但良知和底线犹在。那种祸国殃民的事情,你是做不出来的。而且,你若当真敢如此,不仅你死无葬身之地,你在坞原的妻儿也难逃一死。” 落到如今的下场,叶仲卿早就不在乎这条命了,但念及妻儿,冰冷的心中总算留有那么一丝暖热。经短暂的思索,叶仲卿道:“好,我答应你。但事成之后,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叶仲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有朝一日若得势能够重回坞原,你必须把皇后和叶伯崇留给我处置。” 叶长洲也看着叶仲卿,笑道:“一言为定。” 第225章 大军出征日 叶仲卿对外称重伤养病,将薛家军的帅印交给叶长洲。叶长洲早就实际掌握流番洲这几万人马,如今有了主帅之名,倒是名正言顺。 因薛湘楠和东南反贼之间的战争陷入丛林游击战,战线拉长,平息战火的时间不能确定,所以那几万人马的粮草也成了问题。 自叶政廷病重,太子和皇后把持朝纲以来,二人全部重心都放在为叶伯崇继位铺路上,对南疆的战事视而不见,更拿不出军饷和粮草支援南疆。叶长洲压力陡增,不仅要养活流番洲的人马,连东南那几万人吃马嚼全都压在他身上。 临行前曹氏给的那些钱早就用光了,现在全靠薛凌云向坞原那几个要好的世家支援。薛其钢得知流番洲和琅寰三洲的战事,急火攻心病倒了,薛家的几个叔伯便四处筹钱筹粮往南疆运,又给叶长洲筹措了一个多月的军饷粮草支援。 叶长洲等那最后一场与游夏人的决战,等得心急如焚。眼看九月已过半,若再不决战,待游夏贼子缓过劲来,再灭掉他们可就难了。且粮草也难以为继,必须马上与他们决战。 叶仲卿刚能坐起来,叶长洲便即刻率领大军疾赴九军江。此役非同小可,他誓要一举荡平游夏贼寇。两万精锐由薛凌云主掌兵权,栾清平、薛振宇辅佐,浩浩荡荡直捣贼巢。薛春生、韩明玉则奉命留守益阳城,照顾重伤的植长云。 晴空万里,巍峨战舰上,叶长洲身着大氅屹立船头,手持窥筩远眺。江对岸的煎茶平原上,灰色帐篷连绵不断,犹如蚁巢,正是游夏贼子的驻军所在。但令人奇怪的是,这片密密麻麻的营地中,竟难觅游夏贼旗的踪影。 薛凌云贴近叶长洲耳畔,低声提醒:“斥候来报,煎茶平原多日不见游夏贼子巡逻,我们要防着这些贼子给我们演空城计。” 第405章 叶长洲点头,将窥筩交给栾清平,嘱咐道:“命人先行潜入,摸清虚实,务必谨慎行事。” 薛凌云吩咐下去,让斥候坐快船先行靠岸去探一下煎茶平原的情况。叶仲卿坐在椅子上,瘦削的脸颊没什么血色,虽能勉强起身。他见叶长洲如此重视这最后的决战,戏谑一笑,问道:“十六弟,如果你顺利攻下龙吟关,攻入游夏人老巢,你会不分老幼进行大屠杀吗?” 叶长洲命他做向导,他一直心不在焉,不关心叶长洲率领多少人马,也不关心带了多少粮草这些军机大事,反而一直在问攻下游夏人老巢后的事。 薛凌云一听他说话就生气,转身怒道:“你说的什么屁话?我们是军人,不是屠夫!不分男女老幼的屠杀只有禽兽做得出来。” 叶仲卿嗤之以鼻:“那我劝你们还是打道回府吧。” 大军出征日,他竟还在这说这些丧气话,薛凌云怒不可遏要上前教训他,叶长洲一把拉住薛凌云。 “二皇兄,你此话何意?”叶长洲拦住愤怒的薛凌云,看着仰头闭眼晒太阳的叶仲卿,“你曾攻入游夏贼子的老巢,你究竟在里面看到了什么,导致你问出这样的问题。” 叶仲卿淡淡一笑,并未直接回答,以一种悠然的口吻道:“假若有一天,你发现自己长久以来坚守的正义其实是个笑话,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过错方,所有的努力和信念都不过是一场空,你该怎么办?” 叶长洲和薛凌云同时愣住,不知他此话何意。薛凌云低声咒骂了一句“疯了”,便不再关注叶仲卿,转身与将士们商量起来。 叶长洲走到叶仲卿的身旁,双臂环抱,围绕着他缓缓踱步,眉头紧锁:“二皇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难道说,游夏贼子屡次侵犯我大盛,反而是我们的过错?他们在我们的国土上胡作非为烧杀抢掠,我们反抗难道还有错?” 叶仲卿却闭目不答,俨然一个入定老僧。 自从叶仲卿兵败回坞原受阻后,他整个人都变了,颓废又自弃。最后的决战就在眼前,叶长洲不愿再与他争论战争的对错,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留下叶仲卿独自坐在船头。 派去煎茶平原的斥候很快回来,跪地大声禀报:“启禀王爷、薛将军,煎茶平原的游夏兵营全都空了,只剩些帐篷,兵马粮草全都撤走了!” “你看清了吗?四周是否有设伏?”叶长洲问道。 “小的已经仔细查看了,兵营四周空无一人。”斥候回报。 叶长洲皱眉,这也太诡异了:“难道游夏贼子真的元气大伤,连煎茶平原都放弃了?这不像杜振生的作风。” 薛凌云沉思片刻,问斥候:“他们撤退留下的脚印如何?现场遗留的物品是否杂乱无章?” 叶长洲明白薛凌云的用意,若脚印凌乱、物品散乱,很可能是仓皇而逃。反之,则可能是设下的陷阱。 斥候回答道:“小人已仔细查看,他们的脚印凌乱,现场遗留一些军需物资和散落的粮草,看上去像匆忙撤兵。” 叶长洲越发不解:“以游夏贼人之前的攻势,不太可能因一场败仗就溃不成军,放弃煎茶平原这样的战略要地。” 薛凌云冷笑一声道:“杜振生狡猾多端,对大盛的野心昭然若揭。他们不会轻易放弃,此事必有蹊跷。” 叶长洲侧目望向始终默不作声的叶仲卿,沉声询问道:“二皇兄,你与游夏人交锋多次,依你之见,眼前这局势究竟是何缘故?” 叶仲卿仿若置身事外,直到叶长洲询问,他才缓缓睁开眼睛,道:“薛凌云所言非虚,杜振生对大盛怀有刻骨仇恨,只要他还活着,就不可能停止对大盛的侵扰。” 叶长洲和薛凌云对视一眼,叶长洲果断地做出决策:“无论游夏人正在策划何种阴谋,他们损失了十多万大军、太子战死的事实无法改变。这正是我们一举歼灭他们的绝佳时机,不论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我们接招就是。” 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叶长洲一声令下:“出发!” 数十艘战舰在九军江上破浪前行,目标直指对岸的煎茶平原。当大军踏上这片被游夏人占据长达十余年的土地时,每个人的内心都充满复杂的情感。 对于叶长洲而言,这是他首次涉足煎茶平原,也是他首次如此接近游夏贼子的巢穴,既充激动又紧张。 而薛凌云则是第二次踏上这片土地。上次他率领大军攻上龙吟关,但最终却未能守住,战败而归。如今,他再次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心中更是激动,默默下决心,这次一定要收复失地,一雪前耻。 相比之下,叶仲卿则显得冷静淡定得多。他早在两月前就曾孤军深入游夏人的老巢,强攻龙吟关。但这次再踏上煎茶平原,他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期待,仿佛这一场仗与他无关,当真只是来做个向导的。 大军如破竹之势,踏过已成废墟的游夏军营,沿途不见一兵一卒,畅通无阻地朝龙吟山与龙吟关进发。 龙吟山地势险峻,羊肠小道蜿蜒曲折,寻常马匹难以攀登,唯有游夏特有的战马方能勉强前行。士兵们纷纷下马,手牵缰绳,艰难地攀登着这座巍峨的山峰。 叶长洲在薛凌云等人的严密护卫下,谨慎地沿着山路前行。一波波斥候被派出,探查沿途堡垒的动静。令人大感意外的是所有斥候均安然返回,报告称沿途未见一个游夏士兵的踪影。 第406章 直至龙吟关下,依旧空无一人,连游夏人的旗帜都未曾见到。 莫非,游夏人放弃龙吟关了? 叶长洲果断命大军停下,原地待命。薛凌云第一次上龙吟山,正机警地望着四周,尽管斥候回禀一路都不见游夏人踪影,但谁敢相信游夏贼子会放弃这般重要的关隘? “二皇兄,依你之见,这是怎么回事?”叶长洲转身问被人搀扶着的叶仲卿。 叶仲卿伤重,即便被人搀扶着,但爬上这半山依旧是气喘吁吁脸青嘴白。他抬头望着几乎高耸入云的龙吟关隘,隐隐只看得见上面高墙和堡垒,却没有看见游夏人的旗帜。昔日激战之地如今静谧得令人心悸。 叶仲卿摇头:“我也不知。往昔攻山,堡垒之中箭矢如雨,我军损失两万多人马才强行攻破龙吟关。今日却不见一人,实在诡异。”他转头看着那些曾经令人恐惧的堡垒黑洞洞的炮孔,不解地道,“难道,游夏国内真的发生了变故?” 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堡垒,叶长洲点头道:“若非内乱,便是陷阱。” 叶仲卿嘴角轻扬,露出一丝从容的微笑:“十六弟,你过虑了。龙吟关乃天工之作,其御敌之妙,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旦越过此关,地形便转为平缓山丘,直至游夏王杜振生的王宫,再难寻得如此险要之处以御外敌。” 叶长洲闻言,心中一喜,追问道:“那二皇兄之意,游夏国内当真已乱?” 叶仲卿此刻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他轻轻摆脱了扶持的士兵,难掩兴奋之色对叶长洲道:“必然如此。十六弟,此乃天赐良机。龙吟关乃天险,一旦突破,便可长驱直入游夏王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该一鼓作气,直取关隘!” 薛凌云虽对叶仲卿心存芥蒂,但此刻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判断。他望向叶长洲,见他眼中已有决断,便点头沉声道:“听他一次,下令全军,一鼓作气,攻上龙吟关!” 叶长洲当即挥手下令。大军闻令,士气大振,一鼓作气,朝着龙吟关发起猛烈的进攻。一时间,龙吟山上呼声震天,护旗营手持大纛引领着千军万马直攻山顶,一鼓作气顺利拿下龙吟关。 攻上龙吟关,听着士兵们纷纷来报,各堡垒皆空空如也,薛凌云喘着粗气,尚且不敢相信,之前自己和父王长姐这么多年强攻不下的龙吟关,就这么破了。 这么容易就攻破了? 叶长洲气喘吁吁,终于登上了高耸入云的龙吟关之巅。他深吸一口清新空气,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极目远眺,北边山下,煎茶平原与九军江的美景一览无余,精美如画卷。九军江波光粼粼,与煎茶平原的翠绿交织,和谐而宁静。远处流番洲益阳城的轮廓依稀可见,见证着多年江山收复的艰辛与努力。 叶长洲转身向南望去,只见山川河流交相辉映,矮山如黛,连绵不绝。这便是流番洲的南部,被游夏人占据长达十余年,始终未能回归大盛的故土。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山川的磅礴壮丽,河流的奔腾呼吸,大地的沉稳脉动。这一切,都是大盛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他们共同的根与魂。 站在龙吟关这天堑绝壁之上,叶长洲心头突然涌起一股力量,一向身体羸弱的自己,竟真的担起了收复失地、统一流番洲的重担。而且,自己背负着着重担,站起来了。 “薛凌云。”叶长洲转头望着尚且一脸难以置信的薛凌云,笑得三分心酸七分欣慰,“走!我们去收复故土!” 第226章 民生之多艰 叶长洲率领大军疾驰冲龙吟山南,其势如秋风扫落叶般迅猛,直逼被游夏贼子侵占多年的失地。沿途竟未遇任何阻拦,大军如入无人之境冲至山坳深处。眼见村落已近在咫尺,叶长洲立刻下令队伍放缓前进速度,以防敌人设有埋伏或陷阱。 大军缓缓进入村落,眼前的景象让叶长洲的心一阵阵揪着痛:汉人的村落,村里男女老少无一不是身着破旧衣衫,面色蜡黄身形瘦弱。他们望着叶长洲的大军,既恐惧又好奇。这些人见惯了游夏贼子的铁骑,却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汉人军队。 一个瘸腿的小男孩看到汉人大军,犹如看到了天降救星,满心欢喜地想要冲上前去招手。他身边的一位衣着破烂、形容憔悴的女人惊慌失措地摁住他,用惊恐的语气告诫他不得靠近。女人的手紧紧地抓着孩子,生怕他冲动地冲上前去,浑身透着恐惧不安。 周围的百姓尽管看到了自己人的军队,却仍然不敢轻易上前。这些在游夏贼子残暴统治下长期苟延残喘的汉人,身心早已被折磨得疲惫不堪,麻木不仁。他们习惯了被当做牛马驱使,沦为奴隶,早已不知何为自由与尊严。 叶长洲心头如压了一块大石。百姓所受的苦难都压在他的心头,催使他不仅要收复失地,还要让百姓重新过上人过的日子。 叶长洲下令命军队不许扰民,在村民的注视下缓缓前行。叶仲卿也上了马,见叶长洲和薛凌云二人神情悲愤,感慨地道:“这去年煜王和湘楠攻破龙吟关,与游夏人那一场仗异常惨烈。湘楠斩断杜振生一条胳膊,煜王被游夏贼子炮弹击中。煜王伤重之际退出龙吟关,这里的百姓冒着被残杀的风险偷偷护送;两月前,我孤军深入游夏腹地,兵败之际也是这里的百姓铤而走险护送我撤退。他们那般渴望大盛能将游夏人赶出流番洲,如今看到大盛军队却不敢前来说上一句话……” 第407章 他转头看着叶长洲,双眼微红,眼神里隐藏不住的悲愤:“十六弟,你知道为何吗?” 叶长洲正难受,见叶仲卿质问,只是摇头。 “因为,他们早已被朝廷的失信伤得千疮百孔。”叶仲卿声音透着悲愤,言罢他转过头去再不说话。 他这样,哪里像对这场战役的漠不关心?分明是他对大盛的胜败,实在太在意了。 众人怀着沉重的心情,步履坚定地前行,目标直指游夏人的老巢——万灵州。沿途所见,皆是满目疮痍的破败景象,村落残破不堪,房倒屋塌,田地中草比苗高,野狗成群结队在野外穿行。稀稀落落的人散落在村中,眼神中透露出胆怯、麻木与恐惧,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庞完全没有生机与活力,仿佛只是饿死的行尸走肉,哪里还像活人。 一路上只有大盛百姓,连一个游夏骑兵的影子都没看到。黄昏时分,叶长洲的军队翻过流番洲边境的高山,终于来到万灵州边境。 一条河流横亘在众人面前,虽不深却极为宽广。只需涉过膝盖深的水,便能踏入游夏人的国土。叶长洲手持窥筩,凝神眺望河对岸游夏人的岗哨。窥筩中,一个士兵站在岗哨前,手指着他们的方向,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他向其他士兵喊了一句什么,随即那些士兵纷纷跃上马背,仓皇逃离,连岗哨都丢了。 “游夏人在搞什么鬼?”叶长洲不解地将窥筩交给栾清平,对薛凌云道,“他们看见我们,竟直接弃岗哨而逃。” “这一路遇到的怪事还不够多吗?要是陷阱,我们早就中招了,游夏人就在眼前,机不可失!”薛凌云面色阴沉。 对面就是与薛家打了多年的游夏人,薛凌云做梦都想踏上他们的土地,杀光这些可恶的游夏骑兵,为薛家军死去的十多万英魂报仇,为在游夏人铁蹄下饱受折磨的流番洲百姓讨回公道! 叶长洲知道薛凌云的抱负,转头望着河对岸空无一人的岗哨,沉声道:“继续前行!” 大部队涉水过河,叶长洲骑在马上问叶仲卿:“二皇兄,两个月前你攻下龙吟关,打到哪里?” 叶仲卿似乎对那次败仗的回忆心存忌讳,尚未涉足万灵州的疆域,他便已心神不定。他眉头紧锁,缓缓开口:“那日,我率部众涉水而过,仅行不到十里……”话语至此,他突然沉默下来,似乎那段记忆令他十分痛苦。 薛凌云和叶长洲对视一眼,开口问道:“我长姐率部来救你,她是如何在游夏贼子的重围下将你救出来的?” 叶仲卿闭上眼睛,眉头紧锁,语气沉重地说:“那日,我被游夏人团团包围,血战至最后仅剩百余人。幸得湘楠临危不惧,她一面派遣精兵猛攻游夏人的城池,以声东击西之计分散其兵力;另一面,她亲自率领部队从外围发起攻击,与我里应外合,这才将我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原来如此。 看来游夏贼子表面火力猛烈地攻击乾城,实际志在益阳城,他们运用这个战术竟是因为吃了薛湘楠的亏,有样学样,企图用同样的战术来对付大盛。 叶长洲果断下令,队伍即刻全速前进,不容片刻耽搁。很快,两万精兵便踏入万灵州境内,迅速在河对岸集结完毕。眼见天色渐暗,叶长洲当机立断,命令大军在河边扎营,同时派遣精锐斥候小队前往万灵州刺探敌情,确保掌握最新动态。 今夜至关重要,薛凌云迅速指派栾清平率队进行巡逻,并安排巡逻队彻夜不息地换班执勤,严密防范游夏贼子的夜间偷袭。 河边密布着大盛士兵的军帐,巡逻队频繁穿梭于营地四周,形成了一道道严密的防线,使得营地内的安全无懈可击,连只苍蝇都休想飞进去。 士兵们的体力和精神状态对于即将到来的决战至关重要,薛凌云让薛振生传令全军,让士兵吃饱喝足,确保明日能够以最佳状态迎敌。士兵们按照命令行事,迅速用餐完毕,随后便各自回帐休息,养精蓄锐。 河边流水潺潺,清脆悦耳,营地内的火把摇曳生辉,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宛如无数星辰闪烁,将半边天际点缀得璀璨夺目。叶长洲用完晚膳,便背着手信步走到河边,凝视着那清澈的河水,心中满是疑惑。他实在猜不透游夏人究竟在玩什么把戏,一向穷凶极恶的杜振生朝廷,怎会在一夜之间仿佛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想什么?”薛凌云轻声走到叶长洲身边,将一件厚实的大氅披在他身上,语气中满是关切,“夜间河边风凉,你身子本就弱,当心风寒。” 叶长洲思路被他打断,回头对薛凌云露出了一抹温柔的微笑。他拉紧身上的大氅,感受着那份温暖,轻声问道:“士兵们都吃饱了吗?” “放心吧,每个人都吃得饱饱的,还有肉呢。他们现在都在养精蓄锐,准备迎接明天的战斗。”薛凌云轻轻揽住叶长洲的腰,两人并肩站在河边,眺望着河面上闪烁的火光。 “你还不困吗?大战在即,不休息好怎么行。”薛凌云关切地问道。 “我稍后便去歇息。”叶长洲轻轻靠在薛凌云身上,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景纯,你看这两万人马驻军在这边境,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杜振生在万灵城难道看不见吗?他为什么还没动静?” 薛凌云闻言,哈哈一笑,打趣道:“或许,那杜振生老贼少了只胳膊,太子也战死了,现在害怕我们小十六了。一听说是你率军前来,吓得缩进龟壳里不敢出来了。” 第408章 这是叶长洲来到流番洲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看见薛凌云笑得如此开心,那笑容灿烂如阳光,将满河的星光都比了下去,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欢喜。 叶长洲一反常态地没有与薛凌云逗趣,有些难过地望着他轻声道:“景纯,我好久没见你笑得这么开怀了。” 以往虽然也打过激烈的仗,但从未像这次一样,不仅要面对敌人的明枪暗箭,还要应对内部的背叛和陷害。好在如今两人都已经挺过了这段艰难的时光。 薛凌云紧紧搂着他的腰,畅想着:“收复了流番洲,再灭了东南反贼,我才是做梦都要笑醒。”他苦笑了下,打断了自己的念头,“罢了,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走吧,回去歇息。” 两人刚刚转身步入大帐,薛振宇便疾步而至,面带凝重之色,禀报斥候所探得的情报:“王爷、景纯,派出的斥候们已陆续返回。他们沿途遇到游夏骑兵,对方竟都选择不战而退,与我们之前在河边遇到的游夏岗哨情形如出一辙。但当斥候们接近万灵城时,却遭到了一股游夏骑兵的猛烈拦截与追杀。斥候们拼尽全力方才逃脱,但终究未能靠近万灵城一步。” 与薛凌云相视一看,叶长洲果断判定:“看来二皇兄猜的没错,游夏人果真内乱了。” 薛凌云沉默片刻,道:“若当真如此,只怕是杜世朝廷改名换姓了。”他看着叶长洲和薛振宇二人道,“杜振生和大盛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只要他在位一天,绝不可能放弃对大盛的战争。” 第227章 游夏人请和 薛凌云话音刚落,一名巡逻士兵进来跪地禀报:“启禀王爷、薛将军,我们抓住了一名游夏人,他说他是替杜凌霄来送信的。” 与薛凌云对视一眼,叶长洲转头对士兵道:“带进来。” 很快,一名中年男子被扭着胳膊推了进来,他脸上好几处淤青,身着普通衣物,看上去像是在官府当差的。他刚靠近营地就被巡逻发现,大盛士兵仇恨游夏人,一顿毒打自然是少不了的。 “你是什么人?”叶长洲冷厉地看着他。 那人蜷缩着身体,眼中充满恐惧,小心翼翼地望向叶长洲,然后环顾四周,只见众人脸上均露出仇恨之色,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他心生恐惧,结结巴巴地用汉语说道:“小人乃四殿下杜凌霄的使者,特来拜见尊贵的大盛珩亲王。” 显然,这游夏国的使者消息闭塞,误以为薛家军仍由叶仲卿统领。薛凌云背着手,缓缓绕着这游夏人踱步,眼中透露出浓烈的杀气,他冷笑一声,道:“珩亲王如今已不问世事,有事直接与大盛昭亲王商议便是。” “昭、昭亲王?”那游夏人感受到薛凌云身上散发出的凌厉杀气,心中一颤,鼓起勇气抬头望向叶长洲。 叶长洲稳坐主帅之位,俯瞰着下方的游夏信使。 薛凌云继续道:“昭亲王殿下乃我大盛皇室第十六皇子,是薛家军如今的主帅。” 那信使反应倒也算快,听到薛凌云的解释,立刻朝叶长洲磕头道:“小人参见昭亲王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叶长洲面无表情地道:“你们四皇子派你来做什么?” 那信使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恭敬地回答道:“四皇子派遣小人前来,意在向大盛请和,愿两国和平共处,永结友好之盟。” 此言一出,帐内众人皆感震惊。游夏国居然要请和?杜振生与大盛之间的仇恨可谓深似海,他怎会允许其子向大盛求和?难道游夏王室当真有人谋朝篡位? 叶长洲与薛凌云目光交汇,飞快交流。叶长洲的脸色愈发阴沉,厉声喝道:“你这贼子,究竟受何人指使?速速从实招来,否则休怪我刀下无情!” 那信使吓得猛朝叶长洲叩头,嘴里不断哀求:“小人真是四殿下派来的!请昭亲王殿下一定要相信小人!小人不敢撒谎!昭亲王殿下若不相信,可派使者前去查看。” 见这信使吓破了胆,叶长洲语气这才缓和了些:“那本王问你,游夏不是你们的王杜振生当政么?为何是不是他派人来请和,而是你们四殿下派你来?”他猛拍了下桌子,指着那信使厉声喝道,“大胆贼人,胆敢欺骗本王,来人,拉出去斩了!” 立即有两名士兵一左一右上前拉着使者胳膊就要将他往账外拖。那使者吓得屁滚尿流,哭道:“昭亲王饶命啊!小人不敢欺瞒,我们的王病故了!太子也战死了,如今是四殿下执政,小人说的句句是实话,求王爷饶命啊!” 眼看他被两名士兵拖到大帐门口,那使者吓得哭喊连连,叶长洲这才信了他的话,对士兵道:“放了他。” 猛地被松开,那使者吓得浑身无力趴在地上,三魂丢了七魄,只是低头轻声哭泣。 “呸!”薛凌云唾弃地啐了他一口,“窝囊废!” 看样子这信使是个软蛋,叶长洲三言两语就吓得把他们王室的秘密全都抖出来了。叶长洲站起来,慢慢踱步到他面前,问道:“你们四皇子为何要来请和?你仔细说来。” 那使者吓得浑身发抖,慢慢爬起来跪在地上,极力忍住恐惧颤声道:“是。王与大盛的仇恨根深蒂固,多年来倾尽国力争夺流番洲,导致国库空虚,百姓饱受饥寒之苦,死伤不计其数。四皇子、七皇子见百姓太苦,屡次劝谏王以民为本,停止战争,但王一意孤行。去年王在和薛家军的一战中,被大盛的女将军斩断胳膊后,身体日渐衰弱,直至上月,他已卧床不起。自感命不久矣,他临终前仍想占领流番洲,遂命太子联络东南自立之王共谋结盟,联手对大盛发起进攻,瓜分大盛领土。” 第409章 原来,那场突如其来的战争竟然是这么来的。叶仲卿也是倒霉,他以为这场战争只是寻常的侵略,所以才想利用这次战争夺得薛家军一半的兵力。却没想到,他这次遇上的是百年难遇的西南东南敌寇合谋,导致他毫无防备,兵败如山倒。 薛凌云看了叶长洲一眼,问那信使:“那你们突然退兵是为何?” 那信使跪在地上,低声回答:“在四皇子和七皇子攻下乾城的那一天,王病逝的噩耗传来。两位皇子本打算撤军,但太子坚决反对,他指责四皇子和七皇子临阵退缩,并扬言战后要以军法处置他们。但在进攻益阳城的战役中,太子不幸被薛家世子所杀,四皇子和七皇子接到消息后,便决定撤军了。” 这位信使并不知道他口中的“薛家世子”正站在他眼前。薛凌云与叶长洲低声商议片刻,随后转头对信使说道:“你们既来请和,那么四皇子的诚意是什么?” 使者急忙回应:“为表诚意,四皇子已将我军从煎茶平原撤出,并将龙吟关和流番洲南部归还大盛。想必昭亲王和贵军行军途中,已有所察觉。” 原来如此。看来杜凌霄求和的态度还算诚恳,不仅撤出了占领的大盛领土,还待叶长洲大军踏入万灵州边境后,才派遣使者前来传达求和的意愿。 薛凌云冷笑一声,霸气地道:“我大军势如破竹,你们游夏人马早已溃不成军,哪里还有力量阻挡我们?若我不同意杜凌霄的求和,偏要剑指万灵城,你们又能如何?” 那信使被薛凌云的气势所震慑,身体不自觉地一缩,连忙道:“将军息怒,我们四殿下确实怀着一颗赤诚之心,渴望与大盛和平共处。为展现我们的诚意,我们愿意一次性奉上白银三百万两,作为对多年侵犯大盛的深深歉意。此外,我们游夏愿意永远向大盛称臣,并每年进贡白银一百万辆,唯一的请求是希望大盛能将食盐低价卖给我们。” 叶长洲与薛凌云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杜凌霄提出的条件正是叶长洲长久以来所期望的,但他心中仍存有一丝疑虑,担心自己千辛万苦收复失地,令游夏人臣服,最后却为他人做嫁衣。 薛凌云洞悉了他的顾虑,便转向那信使道:“你们一次性赔款白银一千万两,这赔款只能献给昭亲王。同时,游夏人需永远向昭亲王称臣,每年向昭亲王进贡一百万两。” 信使听到此言,面露惊色,抬头望向薛凌云,眼中满是不解:“这……难道有何不同吗?” 薛凌云背手而立,沉声道:“你还不明白吗?游夏求和,只能向昭亲王求和!” 薛凌云此举,实为叶长洲日后继承皇位精心谋划。游夏人只向叶长洲俯首称臣,意味着除了叶长洲之外,任何大盛皇子或朝臣都无法令游夏人服从。 信使瞬间领悟了薛凌云的用意,心中涌起一阵恐惧,他望了叶长洲一眼,连忙道:“小的明白了,将军的要求,小的这便回去禀报四殿下,还请昭亲王等候小人的消息。” 叶长洲下令释放那信使,让他回去传达消息。鉴于事态重大,他随即召集了所有重要将领进入大帐,将先前发生的事情原委一一叙述。 讲述完毕,叶长洲目视众人,询问道:“对于游夏人提出的求和事宜,各位有何看法?” 栾清平沉思片刻,回应道:“末将认为,若能以和平方式达成我们的目的,自然是上策。但此行我们还有一个重要任务,那就是确保游夏在未来几十年内无力与大盛为敌。除了接受他们的赔款、称臣纳贡之外,我们还需策划更为有效的办法来压制其军事力量。” 叶长洲点头赞同:“你的建议甚合我意,关于如何具体压制游夏的兵力,还需我们深入商议。” 薛凌云担忧地道:“我仍担心这是杜振生的阴谋。如果杜振生当真已故,杜凌霄又真心求和,为何我们的斥候还会遭到游夏骑兵的攻击?目前我们对万灵城的内部情况仍一无所知,因此必须保持警惕,行事需谨慎。” 叶长洲点头表示理解,随后转向薛振宇道:“振宇,你再派遣一些斥候乔装打扮,设法潜入万灵城,务必探明城内真实情况。” 薛振宇拱手应命:“遵命!” 叶仲卿被召至帐中,自入座后便始终保持着沉默,静坐椅上一言不发,神情复杂难测。叶长洲留意到他的异样,遂开口询问:“二皇兄,依你之见,杜振生此举是否暗藏诡计?” 叶仲卿微微一笑,回应道:“十六弟如今权倾天下,决策英明,又何须向我征求意见。” 叶长洲尚未开口,薛凌云已按捺不住怒火,厉声道:“叶仲卿,你休要仗着十六殿下的宽容便肆意妄为。须知薛家军十数万英魂在天有灵,正盯着你呢!你若真的能心安理得,那便继续袖手旁观吧!” 叶仲卿双手一摊,苦笑回应:“我又有何不能心安?如今我孑然一身,早已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薛凌云怒意更盛,正欲继续发作,叶长洲却及时制止他,转向叶仲卿道:“二皇兄,你对游夏王室向来了解比我们深,依你之见,他们内部是否当真存在分歧?” 叶仲卿见叶长洲态度诚恳,这才坐直身子,认真回应:“我军仅两次深入游夏境内,且每次都是激战,我们根本无暇去探查他们内部是否存有分歧。事实上,我们大盛对游夏王室的了解,少得可怜。” 第410章 此言一出,众人皆陷入沉思。的确,除了常年与游夏骑兵交战的薛凌云,即便是学识渊博的童若谦,对游夏王室的了解也极为有限。叶长洲紧皱眉头,一时不知该如何抉择。 第228章 迷雾探真相 众人相继离去,叶长洲不顾叶仲卿会猜疑,特意留下薛凌云与自己同帐共寝。夜幕降临,两人躺在榻上,叶长洲终于卸下所有,白天作为统帅的决断乾坤、睿智从容,在这一刻统统卸下。 只有在薛凌云面前,叶长洲才能展露自己的忧心:“景纯,怎么办?万一我的决策失误,不仅我们自己安危难料,更有几万将士可能随我一起丧命。若真如此,我恐怕连死都难以瞑目。” 薛凌云闻言,温柔地转身将叶长洲拥入怀中,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小十六,不必担忧。有我在你身边陪着你,共同面对一切。你看到的那些常胜将军,他们也并非每战必胜,都有过疑虑和不确定。关键在于事前进行细致的分析,然后大胆地做出决策,这样胜算才会更大。” 叶长洲微微仰首,目光穿透昏暗,试图捕捉薛凌云那不太分明的面容,轻声问道:“景纯,你奔赴战场之前,会害怕吗?” 薛凌云笑了下,靠近叶长洲,在对方的额头轻轻印下一吻,声音低沉而温柔:“初上战场,心中难免会有所畏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仗打得多了,经验足了,便有了把握,就不害怕了。” 叶长洲轻轻靠在他怀里,疲惫地闭上眼睛,困意立即上涌。昏昏欲睡间,他还不忘叮嘱薛凌云:“若是斥候回报,把我叫醒……”说完就开始微鼾。 他真的太困了。 天刚蒙蒙亮,士兵便来报说那使者回来了,同时回来的还有薛振宇派出去的斥候。 叶长洲本困顿不堪,一听说他们回来了,瞬间清醒,连忙召集众将到大帐,先听斥候的禀报。斥候跪在帐中,尚在不断喘粗气:“启禀王爷、薛将军,我们乔装打扮一路跟到万灵城外,城门尚未开启,但各处城门口皆挂了丧幡,守城士兵也头戴孝布!” 叶长洲皱眉:“你们只到城门口,万一人家就是做给你们看的呢?有没有留人待城门开了进去再探?” 斥候道:“我们小队十人,派小人先回来禀报,其余九人等候天明城门开了混进去再仔细探查。” 叶长洲这才放心了,摆手道:“你下去歇着吧。其余斥候若回来,即刻来禀报。” “诺!” 叶长洲方下令将游夏的信使带入帐中。信使一见叶长洲,急忙匍匐在地,磕头如捣蒜:“小人拜见尊贵的大盛昭亲王殿下,愿殿下福寿安康!” 叶长洲脸色铁青,语气冰冷:“贵使,你们游夏的四殿下,对于我们的要求,有何答复?” 信使额头紧贴地面,声音颤抖道:“四殿下对于向王爷称臣纳贡之事,已表示应允;然而关于一千万两白银的赔款,我国国库实在难以一次性筹措如此巨款。恳请昭亲王殿下慈悲为怀,能否先接受四百万两,余下的六百万两,我们定将竭尽全力,尽快筹集并送至大盛。” 薛凌云闻言,不等叶长洲发话,便眉头紧锁,厉声道:“休要讨价还价!你们游夏从我大盛掠夺无数,怎会连一千万两都拿不出?回去告诉杜凌霄,午时之前,若不见白银如数奉上,我大盛铁骑必将踏破万灵城,让他游夏血流成河!” 信使虽不知薛凌云身份,但被他的气势所摄,身子一颤,连声道:“是,小人这就回去禀报四殿下……” 信使匆匆离去后,薛凌云立即下令薛振宇:“速速传令下去,全军备战,原地待命!若游夏贼子胆敢耍诈,我军即刻挥师进攻,踏平万灵城!” “遵命!”薛振宇拱手应诺,转身大步出帐,去布置军务。 叶长洲这才转向薛凌云,问道:“景纯,你是担心杜凌霄在拖延时间,暗中另有图谋?” 薛凌云面色凝重,点头道:“不错。游夏人狡猾多端,我恐怕杜凌霄是在故意讨价还价,企图拖延我军进攻的时间。” 一旁的叶仲卿见状,不禁冷嘲热讽道:“哟,没想到你薛凌云也会长点脑子,真是难得啊。” 薛凌云早已对叶仲卿的讥讽忍无可忍,此刻怒上心头,喝道:“来人,将这无理取闹之人给我轰出去!” 两名士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叶仲卿的胳膊,就要将他拖出帐外。叶长洲急忙出面调解:“住手!都住手!你们这是干什么?现在是吵架斗气的时候吗?能不能先把眼前的敌人对付了再说?” 叶长洲见两人依旧怒目而视,仿佛两头斗红了眼的公牛,不禁头疼不已:“眼下正是关键时刻,你们能不能先放下个人恩怨,一致对外?等收复了流番洲,你们再打个天翻地覆我都不管,但现在,能不能先以大局为重?” 薛凌云听叶长洲这么说,这才将视线从叶仲卿身上移开,转而专注地审视着沙盘中万灵州的地势。他指着沙盘上的高山峻岭,沉声道:“万灵州地势险要,四周环绕着天堑绝壁,外人难以攻入,里面的人想要突围也是难上加难。若杜凌霄真的想拖延时间寻求外援,他会找谁呢……” 叶仲卿瞥了一眼沙盘,语气虽然平淡,但每一个字都斩钉截铁:“关于外援,我想你可能多虑了。游夏人长久以来偏安在这万灵州,这里的确土地肥沃、物产丰盛,但地理位置极为闭塞。试想,他们如此缺盐,却与大盛交恶,为何不见他们向别处买盐通商,反而要举全国之力来争夺流番洲的井盐?这说明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外交渠道和盟友。因此,杜凌霄想要依靠外援来翻盘,几乎是不可能的。” 第411章 叶仲卿的话语虽然简短,却句句掷地有声,令人无法轻易反驳。他比薛凌云年长十几岁,在军事战略上的造诣自然非浪得虚名,且他在流番洲驻守近一年,对游夏人自然也了解。 叶长洲见状,不禁展臂一笑,说道:“二皇兄,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咱们兄弟之间纵有千般嫌隙,那也只是家事,关起门来我们自己解决;但面对外敌这样的头等大事,我们必须团结一心,集思广益,发挥每个人的长处。” 他这话一出,薛凌云和叶仲卿两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凝重,仿佛两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互不相让地看向一旁。叶长洲的笑容也变得尴尬起来,当自己刚才放了个屁,只得言归正传:“既然我们已经排除了杜凌霄拖延时间寻求外援的可能性,那么游夏人可能真的无法一次性拿出一千万两白银来赔偿。” 薛凌云懒得再看叶仲卿一眼,点了点头,沉声道:“万灵州虽然富庶,但地盘毕竟有限。加上这些年杜振生穷兵黩武,他们王室未必真能拿得出这么多白银。” 说完这话,他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叶仲卿的反驳。然而,叶仲卿却只是将头偏向一旁,闭上眼睛假寐,仿佛根本没听到薛凌云的话一般。 叶长洲深知两人之间的较量与矛盾,但也知道叶仲卿有分寸,他既然不说话,那就说明他认同薛凌云的分析。于是,叶长洲只得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静待信使的再次回话,看看杜凌霄到底会如何应对。” 他话音刚落,士兵在门口响亮地禀报道:“禀王爷,斥候归队!” “快传!”叶长洲急忙坐回主帅之位,神情肃然。 斥候风风火火地冲进帐内,跪地禀报:“启禀王爷、薛将军,我等趁天未亮潜入万灵城,只见城中处处悬挂丧幡,百姓们议论纷纷,皆言其王杜振生及太子父子亡故。我等混入王府,混迹于丧事杂役之中,亲眼目睹王府内正在大办丧事,杜振生确实已经离世!” 薛凌云眉头紧锁,追问道:“你当真亲眼见到了杜振生的尸身?” 叶仲卿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他睁开眼,慢悠悠地说道:“景纯啊,你这个问题可真是幼稚。斥候们又不是杜家的亲信,他们怎么可能认得清杜振生的模样?说不定棺木里躺着的只是个替身,或者是个随便找来的尸体,他们又如何能辨认得出?” 斥候被叶仲卿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回应。 薛凌云被他一番抢白,气得脸色通红,叉着腰瞪着叶仲卿,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愤愤地转过身去,独自生闷气。 叶长洲看着两人这模样,心中不禁苦笑。他挥手示意斥候退下,然后转头对两人说道:“好了,你们两个就别再吵了。这里是军营,不是你们斗气的场所。既然已经确认了杜振生的死讯,那我们就要好好商议接下来的对策了。” 然而,他的话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大帐中依然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味,薛凌云和叶仲卿之间的冲突还在持续升温。 “二皇兄,记得在九军江上,你曾问我,我们踏入万灵州,是否会不分老幼地滥杀无辜;又问,若是我们一直坚守的正义,到头来只是个笑话,我们会如何应对。”叶长洲目光如炬,直视叶仲卿,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现在,我想是时候揭开你那个哑谜了吧。” 叶仲卿斜睨了叶长洲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十六弟,你真以为我在打哑谜?你想要的真相,很快便会自己浮出水面。” “哦?”叶长洲并不动怒,反而在叶仲卿身旁从容坐下,“既然你言之凿凿,说我们是过错方,那想必游夏人这些年屡次进犯,皆因我们不肯正视过错所致。” 叶仲卿闻言,闭目养神,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般。 薛凌云见状,心中一动,立刻接口道:“大盛何错之有?当年陛下派出使者,携带诚意,前往万灵州,请求游夏归还我大盛失地。岂料杜振生蛮横无理,竟将大盛国旗当众焚烧,还将使者残忍剥皮示众。难道,这也能算作大盛的过错?”他声音提高了几分,显然是说给叶仲卿听的。 第229章 兴亡百姓苦 叶仲卿比他们二人年长十几岁,又是叶政廷最信任的儿子,如果大盛和游夏当年反目成仇真有什么内幕,叶仲卿一定知晓,所以两人才一唱一和说这番话给叶仲卿听。 “你知道什么?”叶仲卿白了薛凌云一眼,随即面色凝重回忆道,“当年大盛和游夏人的冲突,其实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叶长洲和薛凌云同声问道。 叶仲卿看着二人,思索片刻道:“此事本来是大盛皇室机密,但既然十六弟你已经打到游夏人的领土,你也该知道真相了。” 叶仲卿的目光穿透帐幕,仿佛跨越时空,瞥见往日的烽火连天。他淡淡地陈述:“这段隐秘,只有父皇、母后、我,以及煜王等皇室核心成员知晓。”他轻蔑地瞥了薛凌云一眼,继续道,“景纯你所知的杜振生剥皮抽筋大盛使者、焚烧国旗之事,不过是皮毛而已。” 他的话语间带着几分挑衅,令薛凌云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但强烈的好奇心又使他强行压下了怒火。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心中怒火继续聆听。 叶仲卿回忆道:“大陈末年,中原烽火连天,群雄逐鹿。游夏人趁此机会占据了整个流番洲,龙吟山以北的益阳、乾城、苍壁等重镇皆落入游夏人之手。他们掌握了流番洲的盐井,富甲一方。后来,父皇率兵将游夏人驱逐至龙吟山南,收回了部分失地。新朝初立,国力尚弱,再起战端将使国库不堪重负。因此,父皇派遣使臣前往万灵城,提出通商之议,希望杜振生能归还所占之地。” 第412章 他叹息一声继续道:“谁料那使臣自恃大盛天朝威名,抵达万灵城后傲慢无礼,竟要求游夏朝臣向他下跪行礼。杜振生接见他时,那使臣为在父皇面前邀功,擅自要求杜振生向大盛称臣纳贡,甚至要他下跪叩拜。那时大盛新立,内忧外患不断;而游夏人经过数十年的休养生息,又长期占据流番洲,正值兵强马壮。杜振生岂能受此屈辱,他据理力争。可惜那使臣骄横跋扈,竟在游夏朝臣面前公然辱骂杜振生。杜振生作为一国之王,岂能容忍此等侮辱,当即下令将那使臣扒皮抽筋,焚烧大盛国旗,并发誓与大盛势不两立。” 先前听薛凌云叙述大盛与游夏之间的纠葛,叶长洲曾误以为杜振生行事野蛮无理,如今才知,那野蛮无理的另有其人。 薛凌云听罢,内心虽震惊于这内幕,但嘴上却故意不屑道:“哼,这便是你所谓的玄妙秘密?即便大盛使者有错在先,游夏人占据我国土、拒不归还,还屡次侵扰龙吟山北,难道他们便有理了?” 叶长洲见二人即将再起争执,急忙抢在叶仲卿开口前,站在两人中间调和道:“罢了,如今这段历史已然明了,事情便好办了。”他转身对叶仲卿笑道:“二皇兄,多谢你详尽告知,接下来你就安心歇息吧,余下之事便交由我和景纯处理。” 叶长洲下了逐客令,叶仲卿也正好想离开,于是悠然起身,伸了个懒腰,背着手缓步向外走去,临行前留下一句:“十六弟,这多年积怨,就靠你化解了。” 薛凌云紧咬着牙,愤怒在胸中翻涌,目光如刃,紧盯着叶仲卿逐渐远去的背影。叶长洲见状,转身安抚道:“他如今落魄,情绪难免偏激,你暂且别与他计较。” 薛凌云这才转身,满眼落寞盯着地面深深呼出一口气:“他有什么了不起?为什么处处这么针对我?明明我才不计前嫌救了他的命……” “好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没什么想不通的。”叶长洲安慰道,“你看他落得孤家寡人一个,不与他计较。” 随即拉着薛凌云坐下,言归正传道:“如今一切明了,便等杜凌霄最后的回话吧。” 薛凌云抬眼望着叶长洲:“万一杜凌霄真的拿不出来一千万两白银,难道我们真的要踏平万灵城吗?” 叶长洲道:“若是不知大盛与游夏之间的恩怨纠葛,我或许会有此念。但现在了解到大盛也有过失……罢了,等杜凌霄的答复吧。” 自古以来,战争往往源于双方的交恶与冲突,互相攻击,争斗不休。然而,当战斗进行到最终阶段,是非对错已变得模糊不清,双方仅仅是为了争一口气而持续激战。 然而,无休止的纷争中,真正承受苦难的却是无辜的百姓。叶长洲生于战乱,在战乱中如蝼蚁般艰难求生,所以他渴望和平,不愿再看到战争的硝烟。无论大盛与游夏之间谁对谁错,他都迫切希望尽快结束这场战争,让双方百姓能够得以喘息。 巳时五刻,士兵来报:“启禀王爷、薛将军,游夏信使来了。” “带进来。”叶长洲道。 信使数次往返,累得气喘吁吁,一被拉进大帐便立刻跪在地上,恭敬地高声禀报:“小人叩见昭亲王殿下,祈愿殿下福寿安康!” 叶长洲端坐于主帅之位,目光如炬,俯视着信使,沉声问道:“你家主子对于我的要求如何回应?那一千万两白银,他打算如何处置?” 信使将额头紧贴地面,恭敬地回答道:“回禀昭亲王殿下,四殿下与七殿下已在飞马驿备下盛宴,特来邀请殿下前往共饮。殿下说,昭亲王远道而来,游夏自当尽地主之谊。至于您所提出的条件,殿下保证,只要您亲临飞马驿,一切自然会有满意的答复。” “飞马驿?”薛凌云闻言,迅速走至沙盘前,细心观察地形。飞马驿正位于大盛大军前往万灵城的必经之路上,距离此地不过十里之遥。他心中不禁生疑,暗忖:难道杜凌霄拿不出那一千万两白银,因此想在飞马驿设下埋伏,诱骗叶长洲与我前去? 他转身围绕信使缓缓踱步,眼神锐利地审视着对方,冷声问道:“你家殿下究竟有何用意?莫非是想诱我们前去,好让我们落入陷阱?” 信使被薛凌云的气势所慑,身子一缩,连忙否认道:“小人不敢有丝毫欺瞒!飞马驿地势开阔,并无藏身之处。殿下确实在官道旁的明月亭设宴,以表诚意。若昭亲王有所顾虑,大可率领大军一同前往,我家殿下绝无半分不轨之心。” 薛凌云与叶长洲对视一眼,叶长洲道:“既然如此,那我便走一趟。” 担心杜凌霄有什么阴谋诡计,薛凌云命薛振宇率一万人马原地按兵不动,自己和叶长洲、叶仲卿率一万人马去飞马驿,赴杜凌霄之约。 第一次率大军榻上游夏人的领土,薛凌云心中百感交集,看着道路两旁的异乡景致,更是触目生情。多少次梦想踏上这片土地,父王、长姐、数十万薛家军儿郎几十年苦心孤诣,就是为的有朝一日来到这里,一雪前耻!他们没做到的,薛凌云代他们做到了,战乱了数十年的西南,或许就此平息硝烟。 叶仲卿说前两月率军涉水过河只行不到十里便身陷重围,那么这一路的景致都是他曾经看过的。叶长洲转头看着叶仲卿,见他眉头紧锁似乎有心事,便问道:“二皇兄,你还好么?” 第413章 叶仲卿没说话只是看着道路两旁的民房,一双眼睛藏着深深的忧虑。 叶长洲见他不说话,便也看着道路两旁,心想这游夏百姓难道与中原百姓有什么区别吗? 随着大军行进的声响渐起,周围的民房纷纷打开,游夏的百姓们纷纷涌出,他们似乎对这支军队毫无畏惧,男女老少皆好奇地伫立在路边,静静注视着大盛军队从官道上经过。 他们身着粗布麻衣,色彩斑驳,男子大多赤足而行,或是仅着草鞋,鞋底磨损得几乎露出脚趾。女子们虽略为讲究,但衣衫亦是补丁重重,裙摆随风轻摆,露出内里的破旧。 那一双双清澈的眼睛,望向大盛军队时,并无叶长洲预想的仇恨之色。似乎他们看待的不是自己国家的敌人,而只是路边陌生的过客。有的人脸上甚至还绽放出淳朴的笑容,如同山间的清泉,纯净而自然。 百姓们渐渐聚集到官道旁,好奇地观望着大盛军队的行军。叶长洲仔细观察着他们的面容,突然毛骨悚然,眼前的百姓竟然面目恐怖如鬼魅:他们个个面黄肌瘦,瘦得几乎可见骨骼,皮肤干瘪得裂纹纵横交错。 更可怕的是,许多人的脖颈都挂着硕大的肉球,那肉球肿胀得如同充了气的皮囊,涨得发亮,上面爬满褐色的血管。每当低头时,那巨大的肉球便显得格外突兀,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炸。 这哪里是一群活人?明明是一群死了还没埋的行尸走肉! 叶长洲瞬间汗毛倒竖,脸色变得煞白如纸。若不是身后有一万大军作为依靠,他几乎要吓得抱头鼠窜。 薛凌云亦是惊得脸色青白,颤声问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些百姓们似乎浑然不觉自己的模样吓人,他们淳朴地笑着,热情地拿出水、果子等物,比着手势询问士兵们是否需要,脸上洋溢着真诚与善良,摇着手表示不要钱,那淳朴善良与可怖面貌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这可是与大盛有着深仇大恨的游夏人啊!他们怎么会对大盛士兵如此友好?他们又怎么会变成这样面目可怖的模样? 士兵们也好奇这些游夏人的模样,将那些百姓驱赶到路旁,不让他们靠近军队。叶长洲脸青嘴白勒住马,令大军停止前行,颤声问叶仲卿:“二皇兄,这、这是怎么回事?!” 叶仲卿似早就见惯不惊,看着路边百姓,满眼凄凉:“这就是我和湘楠隐瞒已久的秘密。” “什么?!”薛凌云和叶长洲同时大惊。 第230章 明月亭之约 只听叶仲卿缓缓道来:“薛家军奉命驻守流番洲,誓要夺回游夏人侵占已久的失地。众所周知,万灵州地不产盐,游夏人对流番洲以北的井盐垂涎已久,不惜发动战争,只为掠夺珍贵的井盐。但两国皇室的恩怨和较量,最终苦的却是百姓。游夏的骑兵掠夺来的盐,首要供给的是他们的王室与战马,百姓们因贫穷无法购买,只能以草木灰勉强提取微量的盐分。” 他目光落在道路两旁那些形容枯槁、如恶鬼般的百姓身上,眼中满是怜悯:“大盛建国前,杜振生统治整个流番洲,百姓尚能购到盐;大盛收回龙吟山北的失地后,游夏皇室能通过掠夺获得盐,但百姓们呢?谁来顾他们的死活?”他轻叹一声,转而对叶长洲凝重道:“看到他们脖子上的肉瘤了吗?那便是长期缺乏盐分导致的病变。许多人因此而丧命,可笑的是双方却为争夺地盘而打得死去活来,有谁管过百姓的死活?如果这片土地荒无人烟,争夺来又有何用?” 叶长洲心中悲痛,问道:“既然如此,杜振生为何不向大盛请求通商,以解百姓之苦?” “呵……”叶仲卿苦笑一声,道,“上位者,哪管百姓疾苦。对于他们而言,面子、尊严都比百姓的生死重要得多。” “那二皇兄你既然知道了,为何不奏请父皇停止战争?”叶长洲看着游夏百姓那一张张淳朴的笑脸,鼻头一酸。 叶仲卿看着那些可怜的百姓,眼眶微红:“十六弟,你太天真了。父皇与杜振生之间的恩怨已深,游夏骑兵更是他的心头大患。你认为他会因为游夏百姓的遭遇,便放弃仇恨?” 他转头看着薛凌云:“煜王和湘楠去年首次攻入这里,他们发现游夏百姓的悲惨处境,这些百姓并不仇恨大盛,甚至帮着你父王在抵抗杜振生。你父王大受震撼,心神不宁才被炮弹击中。回去后,你父王便命湘楠保守秘密,他们开始消极应付游夏人。游夏人渡江来抢夺盐场,只要不杀人,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什、什么?”薛凌云大惊,难以相信叶仲卿的话。 叶仲卿闭了眼,仰天叹道:“唉……我初来流番洲,不知你父王长姐为何如此消极,一心只想获胜,便率两万人马强攻龙吟关,一路打到万灵州,却不料身陷重围。那时,我才发现这秘密。”叶仲卿万分感慨,“后来湘楠来救我,我们在游夏百姓和大盛百姓的合力之下,才平安撤退……那一战后,我深受刺激,这两个月来都未再与游夏人交战。” 他又叹了一口气,睁眼看着双眼红红的薛凌云,苦笑道:“我与湘楠约定,各自保守这个秘密,以免影响到你和十六弟……” 薛凌云不禁苦笑,突然理解出征时在九军江上,叶仲卿那番没头没脑的话,竟然是指此事。原来,一切竟是如此可笑。长久以来所坚持的“正义”,不过是被当政者利用来巩固政权的手段而已。 第414章 “哪有什么正义……”薛凌云苦笑了一声,抬头茫然望着前方,眼神中满是凄凉。 那些游夏的百姓,他们并不仇恨大盛,真正让他们心生憎恶的,是杜振生那腐朽的穷兵黩武不顾他们的死活;同样,流番洲失地的百姓,他们怨恨的也只是他们那无能的朝廷。 叶长洲望着路边那些百姓,眼眶微红,心中似乎有了些明悟。他紧了紧马缰,深吸一口气,对薛凌云说道:“或许,杜振生的儿子们也曾目睹百姓的苦难,所以在杜振生和太子相继离世后,才果断撤兵吧……”他顿了顿,道,“景纯,真正的正义,其实就藏匿于这战火纷飞的背后,就隐藏在这些饱受苦难的百姓心中。” 说完,他猛地一挥马鞭,策马疾驰而去,果断下令:“全军听令,全速前进!” 大军迅速向飞马驿进发,很快便远远地看到了一片平坦的荒地。在那荒地上,孤零零地立着一座破败的亭子,正是信使口中的明月亭。 杜振生的四子杜凌霄和七子杜沧澜,两人身披麻衣,头戴孝帽,静静地站在亭子外等候。他们身边只跟着七八个随从,远远望去,显得尤为凄凉落寞。 叶长洲距离那明月亭尚有数十丈远,杜凌霄、杜沧澜兄弟二人便率随从远远向叶长洲叩拜,口中大呼:“杜凌霄、杜沧澜恭迎大盛昭亲王殿下。” 叶长洲与薛凌云互视一眼,默契地下了马,留下大军原地驻守。二人孤身前往明月亭,去接受杜家兄弟的投降求和。叶仲卿则与大军一同留守,目送着那两人步入亭中,参与和谈与条约的签订。 看着远处亭中叶长洲受游夏人跪拜,叶仲卿心中百感交集,思绪万千。 长久以来,叶仲卿都自视为最适合继承太子之位的人选。在他看来,兄长叶伯崇平庸无能,而老五和老七则身负异族血统,十三虽崇拜自己,但年纪尚幼、胆识不足,而十六则更是可怜,无权无势宛如风中残烛,任人欺凌,只让叶仲卿深感同情;唯有自己,既立下赫赫军功,又深得叶政廷的宠爱,似乎太子之位唾手可得。 即便大盛建国之初便立叶伯崇为太子,叶仲卿也从未有过丝毫怨言,他总认为那不过是父皇和母后对叶伯崇的一种补偿。他坚信只要自己足够聪明,能够替父皇母后分忧解难,再加上叶伯崇那些愚蠢的嫉妒与陷害,太子之位终将属于自己。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致命一击。叶仲卿高估了自己在皇后心中的地位,更低估了叶伯崇与袁氏之间深厚的母子情谊。兵家常说骄兵必败,自己对于血脉亲情太过自信,如今也一败涂地。 “还是十六弟,你最清醒,也最大胆。”叶仲卿心中叹息。 眼见远处亭中双方似乎已经达成共识,正在签订条约,叶仲卿很羡慕也很欣赏叶长洲的果断决绝,苦涩一笑,自语道:“十六弟啊,我若能像你早早看清这所谓的血脉亲情,果断在南疆做个逍遥自在的王,又何至于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叶仲卿深恨自己过于墨守成规,不敢像叶长洲那样挣脱朝廷与军令的桎梏,果断地自立为王,让游夏人与自己签订盟约,唯自己马首是瞻,而非朝廷。 如今大势已难以扭转。待叶长洲收复东南失地,再加上北边庆安国的助力与南疆游夏人的支持,这大盛的天下,终将落入他手。 不久,明月亭的和谈落下帷幕。杜家兄弟命令亲兵将数十担白银抬到大军前,让叶仲卿亲自清点。 叶仲卿苦笑,只得下马命士兵点数。这四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足以支撑这两万多将士数年的军饷与粮草,即便朝廷不再给东南的薛湘楠提供军饷与粮草,叶长洲也有足够的财力来供养她。 即便薛湘楠目前还没有明确表示支持叶长洲,可一旦开始依赖叶长洲的供养,她也必然会成为叶长洲的盟友。这形势的转变,无疑为叶长洲增添了极大的筹码。 看着士兵们数着白银,叶仲卿心中五味杂陈,酸楚又愤恨。但他所恨的并非叶长洲,而是自己过于信任袁氏。 “母后啊母后,你为了保全你大儿子的江山,竟连自己的亲儿子都算计在内,可知已经有人有足够的能力来颠覆这一切了?” “王爷,四百万两白银准确无误。”士兵大声禀报。叶仲卿闭眼摆摆手,连看都没看那账簿一眼,又翻身上马。 亭中的和谈落下帷幕,叶仲卿远远地望着杜家兄弟向叶长洲跪地叩拜,目送着他们分道扬镳。紧接着,叶长洲与薛凌云喜笑颜开地相互扶持着往回走去。这一切都让叶仲卿心中那股不甘落败的情绪,如坠深渊,难以自拔。 看着二人那般亲密无间,叶仲卿抬头仰望着苍穹,心道:或许,我的失败,还因为我不会像十六弟那般全然信任谁。 曾经十三爷这般全心信赖自己,可惜,自己的私心和算计,害死了他。 和游夏人签订了和约,叶长洲远远便兴冲冲对叶仲卿道:“二皇兄,游夏人之患,永远不复存在了!” 叶仲卿心中又酸又苦,却不得不强颜欢笑:“是吗?你们谈了什么条件?” 终于结束了多年的战乱,叶长洲心中欢喜不已,他翻身上马感慨道:“原来杜凌霄和杜沧澜兄弟二人对杜振生那穷兵黩武的做法不满已久,更不忍见到游夏百姓饱受苦难,他们早就有心投降不打了。但只要杜振生一日不死,这归顺之事便难以成行。如今杜振生已逝,他们兄弟俩为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决定向我俯首称臣,每年上供,只求我们能将流番洲的盐卖低价给他们,让游夏百姓有盐可吃。” 第415章 叶仲卿望着喜形于色的叶长洲,双眼微红,心底涌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他问道:“那一千万两白银,你只收了四百万两就答应了?” 叶长洲满不在乎地答道:“嗯!这兄弟二人心系百姓,又如此诚恳地向我俯首称臣,每年还要上供一百万两白银,我便免去了他们那剩余的六百万两。” 恩威并施,才会让人永远臣服。叶仲卿看着叶长洲年轻的脸庞上洋溢着朝气蓬勃的笑容,心中突然涌起一种无力感,似乎命中注定,他就是要输给这样一个人。 薛凌云连日来阴沉的面容今日终于绽放出明朗的笑容,这场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胜利,比以往他经历过的任何一场战斗都更令人欢欣鼓舞。 “即刻班师回益阳城!”薛凌云一声令下,大军随即调转方向,浩浩荡荡地踏上了返回益阳城的征程。 正当大军喜气洋洋准备往回走,突然一支冷箭从背后朝叶长洲风驰电掣般袭来,速度之快,令走在后面的叶仲卿瞬间脸色煞白。 第231章 一箭定南疆 栾清平和薛凌云策马疾驰,准备引领大军前行,却未曾留意到背后孤身一人的叶长洲竟成了刺客的目标。 在一瞬间,风云突变。 “嗖——”尖锐的破空声响起,一支冷箭如鬼魅般疾射而来,直取叶长洲的后背。 叶仲卿走在队伍最后,眼角余光恰好捕捉到这一幕,他脸色瞬间苍白如纸,竟想也没想便奋不顾身地朝叶长洲扑去。 冷箭穿透空气,刺入叶仲卿的后背,伴随着一声闷响,两人一同滚落在地。 “有刺客!”队伍末尾的士兵见状,惊恐地大喊起来。薛凌云和栾清平听闻呼喊,大惊失色,急忙调转马头飞驰而来。见叶长洲和叶仲卿两人跌落在地,立刻下马,慌忙上前搀扶。 “长洲,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薛凌云紧张地扶起叶长洲,仔细地检查他的身体,生怕有丝毫的损伤。 叶长洲虽然被叶仲卿的扑救弄得胳膊生疼,但并未受伤。他无暇顾及自己的疼痛,急忙转身查看中箭的叶仲卿。他抱起叶仲卿,只见叶仲卿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嘴唇已经泛起紫色,已陷入昏迷。 更令叶长洲心惊胆战的是,当触摸到叶仲卿背部的伤口,一股寒意涌上心头。他骇然发现,伤口中溢出的血液竟然呈现出诡异的黑色。 “军医!”叶长洲抱着叶仲卿大喊。 军医立即前来替叶仲卿治伤。慌乱之间,薛凌云迅速冷静下来,大喝一声:“将游夏人拦下!” 栾清平及士兵们听令,瞬间将刚离开明月亭的杜凌霄、杜沧澜等人拦截并控制住。 军医小心翼翼地将叶仲卿背部的箭矢取出,仔细包扎好伤口。他跪在地上,双手颤抖地捧着那支带血的箭禀报:“启禀王爷,此箭上淬有剧毒!属下医术有限,必须尽快返回益阳城进行救治!” 叶长洲无暇顾及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杜凌霄和杜沧澜,眼中怒火熊熊,狼狈地站起身来,大声命令:“栾清平,立即护送珩亲王回益阳城,不得有误!” “诺!”栾清平高声应诺,立刻率领百名精锐士兵,护送叶仲卿策马疾驰返回益阳城。 叶长洲满手都是叶仲卿的鲜血,跌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盯着跪在面前的杜家兄弟,怒火中烧厉声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杜凌霄和杜沧澜面对叶长洲的两万铁骑,心中惶恐不安,只得连连磕头求饶:“求昭亲王息怒,我们冤枉啊!” 杜凌霄惶恐不安地道:“我们真心诚意投靠殿下,怎敢放冷箭加害?即便我们有所隐瞒,也绝不会愚蠢到此刻动手啊!” 叶长洲满脑子都是叶仲卿中箭的样子,满眼都是那黑色的血。他震惊,愤怒,双手都在颤抖。他震惊于叶仲卿竟然会奋不顾身替自己挡箭,愤怒于杜家兄弟竟敢放冷箭暗算自己。 叶长洲安然无恙,薛凌云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他注意到叶长洲双眼赤红,双手微颤,凑近叶长洲耳边,轻声劝慰道:“冷静。既然你二皇兄已经受伤,何不借此机会提要求,抑制游夏骑兵,别让你二皇兄的血白流。” 叶长洲听罢,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他指着杜氏兄弟,声音冷厉地说道:“本王不管那么多!今日我定要血洗万灵城,为二皇兄报仇!” 杜氏兄弟闻言惊恐万分,连连磕头求饶。杜凌霄颤声道:“求昭亲王殿下开恩,我们一定全力缉拿凶手,亲自押到益阳城领罪!还请殿下看在游夏百姓无辜的份上,给我们一条生路!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一定竭尽所能满足!” 叶长洲沉声道:“好,本王就给你们一个机会。限你们兄弟二人五日内抓住凶手,交予本王处置!另外,鉴于你们游夏人的狡诈,本王决定罚你们每年额外进贡五百匹战马给本王!” 游夏的战马虽然威猛,但产量稀少。若每年再向叶长洲进贡五百匹战马,游夏想要重建骑兵力量将变得异常艰难。 杜凌霄和杜沧澜听闻此言,面露难色,但在叶长洲大军压境的威势下,只得低头应承:“是!” 回去的路上,叶长洲一直心不在焉。虽然兵不血刃便收复了流番洲,还令游夏人臣服于脚下,可叶仲卿却受了箭伤中了毒,叶长洲心里跟压一块大石头似的。 第416章 他下令薛振宇将随军所携军粮悉数分发给龙吟山下的百姓,并在此地设立官署,留下银两协助百姓开垦荒地,重建家园。此外,于龙吟关设立关卡,重兵驻守,彻底根除游夏之患。如此,叶长洲才率领大军返回益阳城。 叶仲卿已经昏迷三天,童若谦衣不解带在云梦庄救治他。 屋子里没点灯,残阳洒落在孤枕之上,叶长洲在小榻上醒来,朦胧间似梦非梦,只觉四周空寂无声,唯有自己一人独守这方天地。 窗外鸟鸣渐稀,虫声亦隐,天地间仿佛只余下这缕残阳与叶长洲。他心头空落落的,莫名的落寞。 缓缓起身,披上外衣,步履沉重地走出屋外。斜阳如血,洒在空旷的庭院,一片寂寥。微风中花朵摇曳,夕阳下草木萧瑟。 举目四望,空无一人。 “杨不易!”叶长洲高声唤道,声音在空旷的庭院中回荡。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寂静,他注意到杨不易的屋子紧闭着门扉,门上还挂着锁。 杨不易去了何处? “罢了。”叶长洲轻轻叹息,拢紧身上的衣衫,转身向院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差点与急匆匆赶来的薛凌云撞个满怀。 “景纯?”叶长洲抬头望去,见薛凌云额头微有汗珠,不禁好奇地问道,“你急匆匆做什么?” “坞原传来急讯。”薛凌云脸色凝重,一把拉住叶长洲,声音低沉而急迫,“我们收复流番洲、降服游夏人的捷报已传入京城,叶伯崇下了太子令,召你即刻回京复命。” 叶长洲收复流番洲后,不仅擅自与游夏人停战,更是私自与他们通商,私受游夏人的赔款和称臣,这些行为几乎等同于谋反。若非顾及他在边境手握重兵,担心逼之过急会引发他公然叛乱,皇后恐怕早已昭告天下,指控其反叛之罪,号召天下共诛之。 如今叶长洲身居远方,天高皇帝远,当然不理会叶伯崇。因为他知道一旦回到坞原,必会兵权被削、获罪下狱。 叶长洲笑了:“我还当是什么事,不理他。当初让我来南疆时,我那父皇下过一封诏书,你忘么了?” “当然记得,诏书上说,我们无诏不得回京。”薛凌云道,“可是如今陛下病重不起,叶伯崇把持朝纲,我担心他若见你抗命,会假借陛下之名矫诏逼你回坞原,再夺你兵权。” 叶长洲舒展了一下身体,毫不在意地道:“怕他何来。我便在南疆待着,我又没公然造反,他还能派兵来剿我不成?景纯,你且宽心,袁氏多聪明的一个女人,如今皇帝病重,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为了朝廷的安稳,她不会宣布我谋反的。” 薛凌云仍忐忑不安,忧心忡忡地道:“我父王与二姐都在坞原,父王听闻南疆战事已然病倒,我有些担心……” 叶长洲用胳膊轻轻捅了他一下,笑道:“你不必担忧,你在南疆手握重兵,叶伯崇岂敢对你父王和二姐轻举妄动?来,别再愁眉不展了,陪我出去走走如何?睡了一整日,我身子都快僵了。” 薛凌云被他撞得勉强一笑,道:“你想去哪里?” 叶长洲想了下,道:“你之前不是说带我去盐场看看么?陪我去走走吧。” 益阳城外的盐井又恢复生产了,硕大的天车高高支起,工匠们每天从盐井里抽去卤水,日夜不停地制盐。 薛凌云道:“那走吧。” 两人未乘马匹,悠然步行至益阳城外,沿途所遇士兵与百姓皆纷纷鞠躬致敬。叶长洲望着昔日战火肆虐的益阳城,如今已恢复勃勃生机,心中涌上一股畅快之感,他朗声道:“有了游夏人的供奉,朝廷那点微薄军饷,要不要都不打紧了。总算熬出头了。” 薛凌云紧随其侧,笑道:“独霸一方不受朝廷召令,只你叶长洲敢为。我父王与长姐纵然知道游夏人抢夺我们的缘由,也绝不敢擅自跟他们和谈。就连叶仲卿也做不到,他对皇帝和皇后还充满期待。” 叶长洲抬头仰望那血红的夕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煜王与郡主皆是国之栋梁,他们忠于朝廷,自然不会像我这样离经叛道。即便朝廷拖欠他们军饷,即便帝后暗藏心机,他们也会坚守忠诚。但是忠臣良将若遇不上明君,下场往往凄凉。” 他转而凝视薛凌云。夕阳余晖映照下,叶长洲笑容灿烂如花:“薛凌云,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我若能主这大盛天下,定让天下忠臣良将无后顾之忧,还百姓一个清明的天下!” 夕阳余晖中,叶长洲的身影显得尤为挺拔,青春洋溢,雄心勃勃。薛凌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不禁展臂一笑,宠溺一笑:“好。” 两人出了城门,沿着蜿蜒的小径朝河滩走去。有了钱,流番洲的战后恢复速度惊人。战争中损毁的桥梁已重建,房屋也逐一修缮,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百姓们分得了钱粮,生活有了保障,干劲十足。田野里,耕牛劳作,农夫们辛勤劳作,播种希望和将来。市集上,商贩们忙碌地叫卖着各种商品,顾客络绎不绝,热闹非凡。孩子们在街头巷尾嬉戏玩耍,欢声笑语传遍村落。 两人漫步其间,感受这片土地焕发出的勃勃生机与欣欣向荣的景象。叶长洲心中涌起一股满足感,他转过头来,问道:“对了,二皇兄的伤势可有好转?” 薛凌云收回对刚修缮好的桥梁的注视,直起身子,神情凝重地道:“我来找你之前,他已经醒了,只是体内尚有余毒未清,加上之前的伤势,身体极为虚弱。恐怕需要长时间的调养,至少一年半载才能康复。” 第417章 叶长洲看着薛凌云,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温暖:“你还打算报仇吗?” 薛凌云转过身去,目光望向远方:“看在他舍身救你一命的份上,我暂且饶他一命吧。” 叶长洲闻言哈哈一笑,伸出手臂揽住薛凌云的肩膀,两人并肩大步前行:“景纯啊,你这人真是嘴硬心软。” 两人刚行至盐场边缘,便见远处士兵疾驰而来,高声禀报:“王爷、薛将军,杜凌霄前来求见王爷!” 第232章 将计就计之 叶长洲与薛凌云相视一望,知定是找到那放冷箭之人。叶长洲果断下令:“传令龙吟关,放行杜凌霄,让他速来此地,本王在大帐等候。” 未及细观盐场,两人便匆匆折返大帐。不久,杜凌霄在大盛士兵的押送下,乘坐小船渡过九军江,抵达益阳城。 杜凌霄一入大帐,便跪倒在叶长洲面前,额头触地,恭敬地朗声道:“杜凌霄拜见昭亲王殿下。” 如今杜凌霄已身居游夏王位,尽管昔日为敌,但他此刻臣服的态度倒也算得上诚恳。叶长洲见状,微微颔首,道:“起来吧,赐座。” 待杜凌霄坐下,叶长洲开口便是质问:“杜凌霄,行刺本王的凶手可曾抓到?” 杜凌霄又连忙站起来,道:“启禀昭亲王,那凶手已经抓住,是我父王的亲信。我父王有一批忠实的侍卫,他们拥护父王,极力主张对大盛用兵。我已在清剿,还请昭亲王放心!”说着一挥手,帐外的士兵便推着一个五花大绑的游夏人进来。 那人满脸是伤,一脸愤怒,一进大帐便用游夏土话对叶长洲进行恶毒的谩骂。士兵们见状连忙将他嘴堵上,噼里啪啦一顿打,将他打得倒在地上只剩愤怒的喘息。 见那人咬牙切齿地盯着自己,叶长洲道:“想必那夜斥候遭到的攻击,便是他们所为。” “是。”杜凌霄有些汗颜,“实不相瞒,我们游夏国内一直在内乱,主战和主和派向来争斗不休。但请昭亲王放心,我一定会将那些反贼尽数抓获。” 叶长洲用这件事成功向游夏索赔每年五百匹游夏战马,自然不生气那一箭了。他微微一笑对杜凌霄展示了自己仁慈的一面:“本王相信你会做到的。若游夏王有需要,我随时可以派遣兵马协助。” 杜凌霄才不想请狼入室,连忙站起来道:“多谢昭亲王,我能应付得来。” “如此甚好。”叶长洲道,“你事务繁忙,我就不留你了。那刺客留下,你走吧。” 杜凌霄拱手一礼,正欲转身离去,却听叶长洲唤道:“慢着。”他微微一笑,又抛出一些诱饵,“你游夏新近向本王进贡,想必财政颇为紧张。本王便派士兵护送你回万灵州,并附赠五十石盐。” 杜凌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叶长洲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心中一沉。只听叶长洲继续道:“这盐,你只需按照朝廷通商的百分之九十的价格支付即可。” 虽然价格略高,但比起大动干戈去抢夺,这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杜凌霄心中权衡利弊,最终跪地道谢:“多谢昭亲王大度,愿与我游夏通商互利。” 送走了杜凌霄,薛凌云指着地上躺着的游夏刺客问叶长洲:“这人怎么处理?” 叶长洲道:“杀了便是。” “不审一下?万一他不是凶手呢?”薛凌云问道。 “他是不是凶手根本不重要。”叶长洲微微一笑,“重要的是,杜凌霄甘愿为我所用,为我搜寻凶手,对我俯首称臣。” 云梦庄,叶仲卿在床上醒来,但身体虚弱至极,连起身都困难。童若谦正端着药碗一勺勺将汤药喂给他喝。 叶长洲推门进来,童若谦站来给他行礼:“殿下。” 叶长洲摆摆手走到床边接过童若谦手里的碗,接替他喂叶仲卿药:“不必多礼。我二皇兄怎么样了?” 叶仲卿重伤加上中毒,整个人消瘦不少。童若谦垂手道:“珩亲王所中之毒虽可解,但王爷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创,只怕需要长时间的静养才能恢复行动。” 叶长洲舀了一勺药递到叶仲卿嘴边,冲叶仲卿微微一笑,带了几分真诚:“多谢二皇兄为我挡下那一箭。” 叶仲卿勉强喝下那勺药,脸色仍旧苍白如雪,他冷冷地回应道::“我没想救你,那只不过是习武之人下意识的反应。” 知道他嘴硬要面子,叶长洲便微笑着打趣道:“是,我明白。但不管怎样,事实就是你救了我一命。这份恩情,我叶长洲是记在心里的,得好好感谢你才行。” 叶仲卿的目光如锋利的刀刃,直刺叶长洲的内心,他沉声问道:“你若真心感激我,就如实告诉我,你与薛凌云究竟是什么关系?” 叶长洲手中的勺子突然“啪”地一声滑落入碗中,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迅速重新拿起勺子,脸上却保持着平静,仿佛刚才的小插曲并未发生:“二皇兄,你这话从何说起?” 叶仲卿一字一顿,语气中透露冷硬的不容置疑:“我要问的是,你和薛凌云之间,是否存在不正当的关系?”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叶长洲身上,似乎能透过他的眼神窥探到他内心的隐密。 叶长洲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药碗轻轻放下,然后头也不回地对童若谦说道:“童公子,烦请你先出去片刻。” 童若谦微微点头,没有多问,转身便走出了房间,并顺手带上了门。房间内顿时只剩下叶长洲和叶仲卿两人,气氛变得异常凝重。 第418章 昏暗的屋内,孤灯摇曳,发出微弱而昏黄的光,勉强照亮四周。叶长洲缓缓站起,背负双手踱步至灯下,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妖异之色,轻声道:“真是出乎意料,在这整个大盛朝堂之中,竟然是你二皇兄最先洞察我与薛凌云的秘密。” 叶仲卿听闻此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继而泛起愤怒的红晕,挺直身躯,眼中满是厌恶与愤怒,仿佛看到了世间最肮脏的东西,怒不可遏地骂道:“你简直是疯魔了!薛凌云那种品行低劣、不知廉耻的浪荡子,你利用他也就罢了,竟还与他纠缠不清,简直是愚蠢至极!你身为皇室子孙,尊贵无比,怎能自甘堕落,与这等败类为伍?” 叶仲卿的声音如同雷鸣般在屋内回荡,愤怒而失望,像一头暴怒的狂狮。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怒不可遏指着叶长洲骂道:“你如此不自重,怎么能对得起你的身份,对得起你娘亲!” 叶长洲没想到叶仲卿竟然如此愤怒,被他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反而有些懵了。他呆呆看着叶仲卿破口怒骂,心中有个什么地方被戳了一下,有点阵痛。 他走到叶仲卿床边,低头认错般地望着这位幼时无比崇敬的兄长,声音略带委屈地说道:“二皇兄,我知道错了。但事已至此,我与薛凌云已经分不开了。你莫生气,你不喜欢这种事,我们不会在你面前脏你眼睛的。” 叶仲卿被怒火冲得连连咳嗽,但见叶长洲如此低眉顺眼地认错,心中又不禁涌起一丝愧疚。他放缓了语气,叹息道:“罢了,你在宫中过的什么样的日子,我也能猜到。过往我也有错,利欲熏心,没尽到兄长的责任……但今后,你我命运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不能再做那些离经叛道的事了。将来你若登基为帝,别人会如何看待你?” 叶仲卿的家眷都在京中,受到皇后和太子的挟制,他不敢轻举妄动。但叶长洲孤身一人,却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自立为王也是只要想就可以。 叶长洲此刻终于明白叶仲卿为何会为他挡箭,又说出这番话。原来叶仲卿自己无法跟太子争夺皇位,便将希望寄托在叶长洲身上。 叶长洲心中刚刚泛起的一丝温情瞬间冷却,他恢复了冷硬的态度,微微一笑,起身道:“多谢二皇兄的关心与教诲。我的事情,我自有分寸,不必劳烦你费心。你安心养伤便是。”说完竟转身就走。 离开叶仲卿的院子,叶长洲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叶仲卿对薛凌云的敌意也太大了,一心认定他就是个品行低劣、不知廉耻的浪荡子,莫非他撞见过薛凌云做什么坏事? 第二日一大早,叶长洲在玉振堂内看奏报,童若谦过来向他拱手行礼:“殿下。” 叶长洲收了心神,起身过去搀扶他:“不必多礼。” 童若谦的气色明显好转,他冲着叶长洲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殿下,我来此是向您辞行。” 叶长洲闻言,颇为意外,疑惑地问道:“你要去何处?” 童若谦解释道:“殿下这里已步入正轨,一切井然有序在向前发展,想来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我打算前往东南琅寰三洲看看。” 可东南正在战乱,叶长洲怎么放心他前往,劝道:“湘楠郡主那边你无需担忧,我这边一直会给她提供粮草支援,她战胜流寇只是时间问题。那边局势混乱,我怎能放心你前去?” 童若谦轻轻一笑,豁达道:“殿下,我一介布衣书生,身无长物,谁会对我起歹心?殿下放心,我会小心的。没跟随殿下前,我也是独自一人游历四方,早已习惯独来独往,不会有事的。” 见童若谦去意已决,叶长洲无奈叹息,转身唤道:“栾清平!” 栾清平闻声,迅速小跑过来,拱手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叶长洲沉声道:“童公子即将前往东南琅寰三洲,你与岑丹二人务必护他周全,确保他平安无恙。” “遵命!”栾清平拱手应诺。 叶长洲轻轻捏了捏童若谦的肩膀,神情郑重地道:“既然你决心前往,我有一事相托。” 童若谦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殿下,所托何事?” 叶长洲微微一笑:“琅寰三洲战事胶着,粮草与药尤为重要。你此行,不妨顺路帮我运送一批粮草和药过去。” 童若谦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深深向叶长洲鞠了一躬:“殿下考虑得如此周到,在下感激不尽。” 叶长洲点了点头:“你办事,我向来放心。此行务必小心,一路平安。” “殿下放心,我必不负所托。” 第233章 闲来学骑射 送别童若谦,叶长洲忧心忡忡返回玉振堂,心中始终笼罩着一层阴霾,有种不祥的预感在悄然滋生,却又偏偏捉摸不透。他烦躁地翻阅着手中的奏报,思绪难以集中,内心如同被一团乱麻所困。 薛凌云推门而入,手中握着一柄长铁弓。看到他手里的铁弓,叶长洲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春猎时那个惊心动魄的场景。自己在皇家猎场遭遇刺客追杀,危在旦夕之际,正是薛凌云用一把铁弓将他从死神手中夺回。 他今日拿铁弓做什么? 叶长洲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焦躁,加上童若谦的离去,更是让他心情一团糟。他假装没有察觉到薛凌云进来,噼里啪啦乱翻着奏报。 第419章 薛凌云却是心情愉悦,脸上春风洋溢,悄无声息走到叶长洲身旁,将手中的铁弓轻放在书案上,兴奋地道:“小十六,今日阳光明媚,正是学习骑射的好时机,我带你去学骑射,如何?” 叶长洲头也不抬地翻阅着手中的奏报,脸色阴沉,冷淡地问道:“你昨夜去了哪里?” 薛凌云并未察觉到叶长洲的不悦,他轻松地笑道:“哈哈,你猜。”说着顺手夺过叶长洲手中奏报,将其随意扔在桌上,兴致勃勃地想要拉叶长洲起身,“这么好的天气,窝在屋子里岂不是太浪费了?快,跟我去学骑射吧!” 叶长洲皱眉甩开薛凌云的手,待他愕然转身看向自己时,叶长洲才意识到自己为何如此不快。薛凌云那明媚的笑容和潇洒的姿态在此刻的叶长洲眼中显得尤为可恶,他脸色愈发阴冷,眸光微沉,带着责备的口吻道:“你昨夜到底去了哪里?” 薛凌云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不解地道:“我……我昨夜在练兵场啊,我走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怎么了?” 叶长洲闻言,一屁股坐下,摆出一副审问的姿态。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受了叶仲卿的影响,认为叶仲卿之所以不喜薛凌云,定是因为薛凌云做了什么不端之事被叶仲卿撞见了。 “真的是在练兵场?没去那些勾栏酒肆?” 薛凌云一头雾水,困惑地皱起眉头:“当然,我还能骗你吗?小十六,你怎么了?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我最近可没做什么坏事吧?” 叶长洲不依不饶,轻哼一声,转而在铺开纸张专注地练起字来,口中冷然道:“你老实交代,过去是不是做过什么亏心事,让我二皇兄撞见了?” 薛凌云急忙辩解道:“我能做什么亏心事?你想哪里去了。”说罢,见叶长洲清澈的目光盯着自己,只得讪讪一笑,道,“我过去那些混账行为,无非是为迷惑皇后和太子,你又何必翻这些旧账呢?” 叶长洲撇了撇嘴,知翻旧账确实不是大丈夫所为,于是放下笔道:“那你说说看,二皇兄为何那般厌恶你?在十三叶恒丰那事之前,你们之间是不是还有什么未了的恩怨?你和他都是皇帝身边的得力干将,按理说应该惺惺相惜才是,他为何总是将你视作品行低劣、不知廉耻的浪荡子?” 薛凌云摸了摸头,有些无奈地跳上书案,将铁弓放下困惑地道:“他怎么看我,跟我有何干系?难道他不喜欢我,你也得跟着不喜欢我吗?他的看法对你那么重要吗?” 他这话让叶长洲一时语塞。 是啊,自己怎么会被叶仲卿几句话就轻易影响了对薛凌云的态度呢?意识到自己的不理智,叶长洲忙为自己开脱道:“不是!我只是好奇,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看见,以至于他如此说你。” 薛凌云转过头去,有些生气地道:“即便我过去确实有些荒唐之举,那也是被他父皇母后逼的。好啊,我不计较他多次陷害我,他倒好,竟然跑到你面前来挑拨离间。”说罢纵身跃下,抓起桌上的铁弓就要往外冲,“我得去找他问个明白!” 叶长洲见薛凌云动了真怒,一阵懊悔,忙拦住他赔笑道:“景纯,别冲动!他现在他现在伤得跟个烂柿子似的,你就不与他计较了。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学骑射吗?我们走吧。” 说完,叶长洲就一把抓住薛凌云的手,像拖麻袋似的往外拽。薛凌云倒也没怎么反抗,只是被他一路拖到帐外,才有些不满地嘟囔道:“小十六,你轻点,我这身板可不是用来拖的。你别拉我,我有话要说。” 叶长洲正嫌拖他费劲,便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笑道:“你说吧。” 薛凌云正色看着他,问道:“小十六,我问你,以后是不是只要有人在你面前嚼我舌根,你就要跟我闹上一番?” 叶长洲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讪笑道:“哎呀,景纯,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不是那种人。” 薛凌云见他一副心虚的模样,叹了口气,叉腰道:“这次我就当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不跟你计较。下次再敢这样,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叶长洲嬉皮笑脸地凑上前来,一把抱住薛凌云的胳膊,嘻嘻笑道:“哎呀,我错了还不行吗?下次绝对不敢了。那你说说看,我下次要是再犯,你要怎么惩罚我啊?” 薛凌云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下次再犯,我就把你屁股打开花!” 叶长洲把脸往袖子里一埋,顶着周围士兵们好奇的目光,拉着薛凌云就往练兵场跑去:“走走走,别光说不练啊,我等着你教我骑射呢!” 薛凌云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无奈轻声笑道:“你慢点,我自己会走!下次你再敢这样,我非把你屁股打开花不可!” 叶长洲边跑边回头嬉皮笑脸地道:“哈哈,景纯,你要送我花啊?太好了,我正缺一朵呢!” 周围士兵们见状,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薛凌云追上叶长洲,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手握铁弓,随着叶长洲的步伐缓缓走向练兵场,问道:“如今流番洲已恢复安宁,游夏人的威胁也消除,你接下来有何打算?难道我们真要在这流番洲做一辈子的自立王吗?” 叶长洲心情极佳,瞥了薛凌云一眼,轻笑道:“你可别乱说,自立为王这种罪名我可担当不起。”他背着手,悠然地往前走,目光落在练兵场上正在操练的将士们身上,“坞原的局势如此紧张,就连二皇兄都被排挤出局,我若贸然回去,岂能有好下场?我打算先在南疆暂居,做个逍遥自在的王爷。若坞原的局势一直不明朗,我下月便率军助你长姐平定东南的反贼。这样一来,整个南疆都将掌握在我们手中,即便皇帝驾崩,叶伯崇登基,我们也有与他谈判的筹码。” 第420章 薛凌云凑近叶长洲,笑着轻声问道:“你岂会甘心仅做个坐镇一方的诸侯?我知你想着清辉殿中的那把龙椅,提醒你一句,此事必须赶在皇帝驾崩之前行动,一旦叶伯崇真的登上了皇位,无论你事后如何夺那位置,恐怕也难免世人的非议和指责。” 叶长洲背着手,继续悠闲地前行,脸上浮现出一抹调皮的坏笑:“啊?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薛凌云笑骂道:“好你个叶十六,我正儿八经地跟你说话呢,你却跟我开起玩笑来了!”伸手便去捉叶长洲,但叶长洲早有防备,一个纵身便跳开,逃之夭夭。两人嬉笑打闹着,一路向练兵场奔去,欢声笑语回荡在空旷的场地上。 到练兵场,薛凌云跃上骏马,身姿挺拔如松,乌发随风轻舞,再添几分洒脱不羁。他本就生得俊俏,加上那天生自带的霸气,黑衣黑马仿佛与天地相融。轻轻一夹马腹,骏马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卷起一阵尘土。 远远见他展臂拉开手中沉重的巨型铁弓,力道之大,弓弦发出绷到极致的嘶嘶声。弓弦拉满,羽箭“嗖”一声朝天空射去。 烈日下,叶长洲尚未看清那箭是如何射中天空盘旋的猎鹰,只听一声悲鸣,一个黑色的猛禽扑腾着翅膀坠落下来,恰好掉到离叶长洲不远之处。定睛一看,那羽箭竟然直接贯穿雄鹰的头颅,竟然丝毫不差。 在场的士兵们不由自主大声叫:“好!” 叶长洲悠然坐于巨大的罗伞之下,品茗茶香,神情自若。杨不易满怀欢喜冲过去,将那只沉甸甸的雄鹰拾起,双手小心捧着,飞奔至叶长洲面前,兴奋地喊道:“殿下,您瞧,一箭便射中老鹰的头!公子的箭法,真是举世无双!” 叶长洲素来厌恶血腥之物,远远瞥了一眼便示意杨不易拿开,嘴角微扬,笑道:“你也不看看他是谁?”他目光转向一旁英气逼人的薛凌云,毫不掩饰眼中的倾慕之情,高声赞道,“他可是我们战无不胜的薛将军!” 薛凌云骑着高头大黑马来到叶长洲面前,轻盈一跃下马背,朝着叶长洲温和一笑:“怎么样?我能否胜任昭亲王殿下的骑射师父?”说着,他伸出手,发出诚挚的邀请。 叶长洲闻言,朗声大笑,起身便朝薛凌云走去:“薛将军箭术超群,自是当得。”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最近更新稍慢些,请耐心等待哦~爱你们! 第234章 驰援琅寰洲 栾清平和岑丹押送大量的粮草、伤药等物资从益阳城出发,浩浩荡荡朝东南琅寰洲进发。童若谦坐在马车上,听着车轮的声音,忐忑又期待,每行一步,他就离朝思慕想的那个身影又近了一些。 东南反贼不同于那些野蛮粗犷的游夏贼寇,他们狡黠多端,难以捉摸,尤其擅长游击战术。加之东南地区山林密布,地形复杂,更使得他们如鱼得水,难以被彻底消灭。薛湘楠率领的大军,人马众多,每日消耗巨大,而东南反贼似乎洞悉了朝廷拖延薛家军粮饷,深知薛湘楠不能久战。因此,他们愈发避免与薛家军正面交锋,而是选择潜伏在营地周围,时而发动小规模突袭,让薛家军疲于奔命,却又无法将他们一网打尽。面对这样的持久战,薛湘楠一人独木难支,薛家军也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金戈与薛文旦,皆是阵地战中的骁勇猛将,他们擅长运用火力、兵力及装备等多重优势,将敌人压制在阵地之外,往往能一鼓作气,势如破竹,迅速结束战争。但面对东南的游击战,这种传统的战术却显得力不从心,两人一身武艺无处施展,倍感憋闷。 童若谦听完栾清平详细叙述东南战况后,便把自己困于马车上,冥思苦想寻求破敌之策。他无法像金戈、薛文旦那样提枪上马,冲锋陷阵,助薛湘楠一臂之力,只希望熬尽心力,燃尽心血,能为薛湘楠化解困境。 他向栾清平要了东南反贼势力分布图,仔细研究每股反贼的实力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一路苦苦思索,直到十日后终于到达琅寰洲边境。 傍晚天气微凉,押运粮草的士兵们在山林里停下来安营扎寨,准备埋灶做饭。童若谦下了马车,见士兵正要生火,连忙上前阻止:“别生火。”见士兵疑惑地望着他,童若谦道,“已到琅寰洲边境,还是稳妥些。我们押送这么多粮草、伤药,若是生火将反贼引来就不好了。” 栾清平见状连忙道:“公子思虑周到。”大声吩咐士兵,“都别生火,吃干粮吧。坚持一日,到营地就有热汤饭了。” 士兵们便将土灶掩埋,分发干粮对付晚餐。干粮冷硬,士兵们吃倒是无妨,但童若谦本就体弱,栾清平见他握着干饼并没有吃,便解下水袋递给他:“童公子,就着水多少吃些,明日才到军营呢。” 童若谦倒不是嫌干粮粗糙,只是实在没胃口。他勉强一笑接过水袋,低头看着手中干粮,并没有吃:“我、我不饿。” 见他神情低落,栾清平猜到他在想郡主的事,安慰道:“郡主有两万多人马,对付这点反贼还是不在话下的。况且我们又送来这么多粮草,你也不必太过忧心。” 童若谦知栾清平的好意,抬头报以微笑,轻声道:“郡主武功高强,又有人马护持,我不担心她的安危。”随即低头凝视着手中的干粮,眉头微蹙,“我真正忧虑的,是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对将士们士气的消磨。反贼时而骚扰,时而发动真实的偷袭,虚实难辨,将士们心力交瘁。一旦反贼瞅准时机发起猛烈攻击,我们或将陷入万劫不复的险境。” 第421章 栾清平道:“所以当务之急是找到反贼的老巢,我们主动出击。” 薛湘楠在战报里也是这么说的。可是这琅寰三洲多崇山峻岭,反贼窝在哪个山坳里,又有谁知道?一波波的斥候派出去寻找,却只找到几个散兵游勇的窝点,连稍微成规模的军队都没发现。 难道,就只能这样被反贼牵着鼻子走,陷入无休止的消耗之中?童若谦不希望薛湘楠陷入这样无穷无尽的消耗中,他希望尽快结束这战乱,还天下一个安稳,也让征战半生的薛湘楠能够卸下战甲,不再提枪上阵,也能像常人那般享受应有的安宁日子。 童若苦心孤诣,就是想寻一个新的破敌之法。尚未开口,一名士兵骑马疾驰而来,至二人前下马,恭敬地向栾清平行礼:“见过栾统领,小人乃郡主帐前亲兵。此地距大营尚余十里崎岖山路,郡主特遣小人前来接应。” 栾清平闻言,起身扶他起立,关切地问道:“你带了多少人马?此次粮草颇为繁重。” 那亲兵起身,自信地答道:“栾统领放心,随小人前来的有千名将士。”他指着远处缓缓行进的队伍继续道,“此段山路险峻,车马难行,粮草需人力背负与马匹驮运,我等已备妥所需工具。” 童若谦闻言,抬眼望去,只见随行的军士们皆身负竹篓、担子,他们带来的马匹也驮着驮鞍,看样子明日只能徒步进山了。他不怕山路难行,既渴望早日见到她,又有些害怕真正相见时的情景。 面对薛湘楠的亲兵,童若谦不觉有些紧张,额间已渗出微汗,遂低声对栾清平道:“我先去歇息。”言罢,转身匆匆步入营帐。 第二日一大早,士兵们便将粮草车上的物资装到背篓、担子里,用人背马驼的方式沿着崎岖山路缓缓向山里进发。 栾清平和岑丹一前一后护送着运粮队伍,童若谦则跟在栾清平身后,一步步朝山里走。 “大家跟紧了,切莫掉队。”栾清平回首对着身后的队伍大声叮嘱。此时日头正盛,山间闷热异常,仿佛连空气都沉重了几分。栾清平不经意间回头,见童若谦走得气喘吁吁,脸色苍白,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他心中一紧,关切地说道:“看你走得如此吃力,不如骑马前行吧。这段路尚算平坦,等到了崎岖难行之处,你再下马步行便是。” 童若谦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将士们身负重物尚且能坚韧前行,我空着手,又有何理由不能走呢?这点路,我还撑得住。” 但见他脚步虚浮,却还能走,栾清平知道他的坚持,没有再劝,只是命大家全速前进,就怕半路遇到反贼偷袭。 时至正午,运送粮草的队伍终于安全抵达山中的大营。远远望见营中瞭望塔上旗帜猎猎,栾清平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岑阳早已率部众迎候在外,二人重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童若谦站在一旁,目睹士兵们忙碌地搬运粮草,又见岑丹、岑阳兄弟二人欢声笑语地相拥,栾清平正忙着与粮草官交接事宜……每个人都在为战事忙碌,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运转,唯独他自己,仿佛置身于这片繁忙之外的空旷之地,显得格格不入。 岑阳告知童若谦,今日有流寇小股骚扰,郡主亲自领兵出击,预计傍晚方能归来。一时间,童若谦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失落占据了上风,还是庆幸占了上风。 岑阳将童若谦安排在离郡主大帐不远的一处清幽小营帐中,并细心地备齐了诸多生活所需之物。他略显羞涩地对童若谦道:“军营之中皆是粗犷之士,环境简陋,恐有不周之处。还请童公子海涵,莫要嫌弃这里简朴。” 看着他送来的洗漱用具及被卧,童若谦有些拘谨地道:“很好了,多谢你。” 岑阳冲他嘻嘻一笑,道:“那公子请歇息,晚膳我派人给您送来。待郡主回来,我第一时间来禀报。”说完不等童若谦说话,逃也似地跑了。 童若谦心中一动,想要叫住岑阳,但就在他抬手之际,那人已如风般掠出营帐,消失在视线之外。他无奈地收回手,只得作罢,心中难以言喻的忐忑。他静静地坐在那张临时搭建的简陋床铺上,四周弥漫着军营特有的粗犷气息,耳边不时传来士兵们整齐划一的操练声,这一切却让他感到不真实。 即将见到那个人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绕、日夜思念的湘楠郡主。他心绪复杂,既有期待,又有恐惧。见到她时,自己该说些什么?是倾诉这些日子来的思念与担忧,还是道歉自己曾经的逃避与懦弱?他反复在心里演练着各种可能的对话,但每一次都感到无比生硬和无力。 更让他心乱如麻的是,薛湘楠会不会恨自己?恨自己之前的躲着不见她不见,恨自己的懦弱无能?这些疑虑如同尖锐的箭矢,一次次刺痛他的心。他不敢想象,如果薛湘楠真的对自己心生怨恨,那自己该如何面对? 万千思绪在脑海中翻涌,童若谦努力想平复波动。但越是想要平静,心中的忐忑就越是强烈。他想象了很多相见时的场景,却始终无法想象到薛湘楠第一句话会跟自己说什么。 时间在无尽的煎熬中缓缓流逝,夕阳的余晖洒满大地,童若谦内心的不安如潮水般汹涌而至。他心中难以名状的恐惧,甚至产生了逃离的冲动。他想趁薛湘楠尚未归营之际,悄然离去,这样就可以避免与她正面相对。可每当想起自己之前的不辞而别和躲避的行为,他双腿就像被灌了铅一般,沉重得无法移动。 第422章 童若谦,你这个懦夫,难道还要继续这样逃避下去吗?他反复质问自己,直到夜幕降临,星辰点缀天空。 一阵突如其来的喧嚣声打破了营地的宁静。童若谦猛地站起身,紧张地望向帐外。只见人声鼎沸,士兵们慌乱地往一个方向跑去。他隐约听到有人急促地高喊着:“快召军医!去郡主大帐!” 童若谦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郡主大帐?薛湘楠怎么了? 童若谦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不敢再往下想,以从未有过的速度朝大帐奔去。 第235章 薛湘楠中箭 童若谦跌跌撞撞地冲到主帅大帐前,眼前的景象如噩梦般令他无法接受。地上一滴滴的鲜血,如同刺目的红线,一路蜿蜒至帐内。他的脸色瞬间煞白,呼吸急促,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恐惧和不安。 他冲向大帐,却被门口的两名亲兵拦下,厉声喝道:“什么人,竟敢擅闯主帅帐!” 童若谦此刻已经听不进任何话语,眼中只剩下那滴落的鲜血和帐内传来的慌乱声音。他双手颤抖地扒着拦他的长枪,双唇哆嗦着问道:“郡主……怎么了?” 帐内岑阳听到童若谦的声音,急忙大喊:“放他进来!”士兵们立即撤回长枪,放童若谦进去。 童若谦颤抖着手撩开门帘,眼前的景象几乎将他重锤在地:薛湘楠坐在主帅位上,低垂着头,浑身寒甲染满鲜血,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岑丹、岑阳等亲卫慌乱不堪地翻找伤药、端热水,给跪在薛湘楠身前的军医递工具。 更要命的是薛湘楠的腹部插着一支羽箭。童若谦如遭雷击:那羽箭他熟悉极了,正是叶仲卿在万灵州中射出的那支冷箭,一模一样! 童若谦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那毒异常狠毒,叶仲卿那样的身强力壮的汉子都几乎丢了半条命,而薛湘楠伤在更为致命的腹部…… 她、还活着吗?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薛湘楠身边,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眼中蕴着无尽的恐惧和绝望,他的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了。 薛湘楠紧闭着双眼,俊美的脸染了血污,就那样低垂着头一动不动。一瞬间,童若谦从未这样害怕过会失去她。 从分别那一刻,童若谦无数次幻想过重逢的光景,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场面。看着她重伤的样子,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这毒箭和珩亲王所中那支一模一样!”慌乱中,栾清平高喊,“童公子会解这毒!” 这一声呼喊像是一道天雷,瞬间将童若谦分散的魂魄劈回身体。他立即冷静下来,推开军医沉着地接过他手里带血的剪刀,沉声道:“我来。” 军医对这未知的毒毫无头绪,加之郡主伤势严重,腹部中箭,他更是无从下手。见童若谦主动接手,他连忙擦去额头的汗水,轻声向童若谦描述薛湘楠的具体伤势,并在一旁协助。 童若谦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冷静地撕开薛湘楠的胸甲,在栾清平与岑阳的协助下,顺利脱下她身上的战甲。他跪在地上,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薛湘楠腹部被鲜血浸透的衣衫。 “我们追着小股流寇进了山,眼看马上要将对方一网打尽,突然从树林里射出许多箭!!”亲兵边说边哭,“战况惨烈,兄弟们或死或伤,只有我们寥寥数人侥幸逃脱。要不是郡主拼死护着大家,我们早已死在箭下!直到逃出生天,我们才发现郡主身上中箭!我们真是无能,让郡主受如此重伤!” 薛湘楠痛苦至极,白皙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眉头紧锁,她咬着牙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混混沌沌中,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跪在自己眼前的人并非军医,而是那个在梦中频频出现的身影。 薛湘楠顿住了,所有的感觉仿佛凝固,只是痴痴看着眼前人,难以置信他真的来见自己了。 莫非是自己痛得狠了,出现幻觉了? 可是他真的就在眼前,神情那般凝重。他瘦了,肤色也显得更为深沉。恍惚间,他似乎与记忆中的模样有了些许距离,但那双极美的眉眼依旧如初,仿佛岁月未曾留下痕迹。他认真起来时,眉头会微微蹙起,全神贯注的样子是那么吸引人。 锋利的剪刀剪碎腰间衣物,露出狰狞的伤口:黝黑的箭簇没入白皙的皮肉中,触目惊心。童若谦却手都没抖一下,将剪刀放下沉声道:“我要烈酒、柳叶刀、镊子。” 众人闻言,忙不迭地行动起来。 突然,薛湘楠伸出苍白冰凉的手,一把捏住童若谦那只已被鲜血染红的手,颤声道:“你们,都下去。” 所有人都顿住了,转身看着她。 她却没看众人,只是死死抓住童若谦,向来从容淡然的眼眸氤氲着哀伤,虚弱地再次重复道:“你们都下去。” 被薛湘楠这一握,童若谦仿佛被电流击中,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可薛湘楠伤得如此之重,童若谦强令自己迅速调整心态,避开了薛湘楠那双令他心颤的眼眸,冷静低头凝视着薛湘楠腹部的伤口,沉声对众人道:“你们都出去吧,这里我能应付。” 军医还想说些什么,岑阳却敏锐地拉了他一把,众人默契地退出帐篷。 大帐里,薛湘楠终于放开了童若谦,右手死死掐着自己的左臂转移疼痛。童若谦从容不迫地跪在地上,用柳叶刀划开伤口,又用烈酒消毒,有条不紊地给薛湘楠治伤。 第423章 薛湘楠流了那么多的血,痛得几乎昏死过去,却一声痛都没喊过,只是右手手指深陷左臂中,几乎掐出血来。 “你怎么不逃了?”盯着童若谦那张脸,薛湘楠虚弱地笑了下,却因脸色煞白,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不怕我了吗?” 划开肌肤,能看见里面的箭簇了。只是薛湘楠流血流得厉害,即便童若谦强令自己冷静沉重,依旧在为她擦拭流下来的血时手抖。他满脸是汗,并没有抬头,只是轻声道:“还请郡主不要说话,任何情绪波动,都会让血流更快。” 薛湘楠却压根不在乎,任由童若谦切开皮肉为自己取箭,似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落寞:“打了一辈子仗,却没想到会被宵小如此算计……你一定觉得我老了吧?” 童若谦的手被鲜血染红,听到这话,心中一痛,手上的动作不觉停滞。他抬头看向薛湘楠那张因失血而显得愈发苍白的脸,无比认真:“郡主,您莫再说话了,保存体力要紧。”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紧掐的左臂上,双眼微红,声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若疼得狠了,便掐我肩膀……” 薛湘楠只是微微一笑,当真不再说话。她紧掐着左臂半躺在椅上,双眼紧闭,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无论是童若谦割肉取箭的锋利,还是烈酒浇淋伤口的灼痛,她竟是一声不吭,只是身体颤抖,汗水如雨般滴落。 她是血肉之躯的女人啊,究竟是怎样的艰难磨砺,让她锤炼出了比男儿还要刚强的心性?童若谦的心好痛好痛,他宁愿她是位疼了就哭的娇滴滴的郡主,被众人呵护在手心,享受世间的温柔与美好。可命运却让她走上了另一条路,成为铁一般的女人。她要吃多少的苦,才能铸就如今这模样啊! 可是这样的薛湘楠,才是独一无二的薛湘楠,璞玉浑金,满身光华。是童若谦爱到骨子里,愿意用一生去呵护,去崇敬的女人。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伤处的余毒清除,用鬼医门秘制解毒良药。待要裹伤时,才发现不妥:薛湘楠伤在腹部,若是不将她衣衫脱掉,又如何替她包扎伤口? 虽说医者仁心,不分男女普救众生,可薛湘楠是他心仪已久之人,又是高贵的郡主,童若谦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去解她衣衫。 就在他迟疑的片刻,薛湘楠似洞悉他的为难,艰难地转过身去,侧身对着他解开自己衣衫,抓起布条一头用牙齿咬着,眉头紧蹙,将一头布条慢慢缠住自己腰部的伤。 童若谦心中一惊,抬头就见薛湘楠半裸的肩背,目光瞬间有如触电般下移,一直强装的镇定瞬间化为乌有。 可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薛湘楠自己裹伤,只得把头偏向一旁,做了个不趁人之危的正人君子,摸索着去帮薛湘楠裹伤。 他的手不可避免触及薛湘楠的腰,刚触及那肌肤,童若谦手瞬间一抖,又强令自己镇定,胸腔内如擂鼓一般。他不肯睁眼,薛湘楠行动不便,两个人四只手,就如同刚驯化一般笨拙地相撞,又惊慌失措地分开。就这样兵荒马乱地忙活了一刻钟,才将那本就不难裹的伤处裹好。 薛湘楠痛出了一身冷汗,勉强拉上衣衫盖住身子,便倒在椅子上虚弱地喘息,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帐中只剩两人各自的喘息声,童若谦好半天才缓过来,心跳不那么剧烈后缓缓站起来,看着已经虚脱快陷入昏迷的薛湘楠,满眼哀伤。 薛湘楠身处军中,素无侍女相伴,即便是些微创伤也是自己包扎。可此次她身中剧毒,伤势严重,若无贴身照料,实难安度。她衣衫尽被汗水与鲜血浸透,身形狼狈不堪,也亟待清洗。 虽有万般顾忌,童若谦却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轻轻执起薛湘楠的手,声音略带颤抖地道:“郡主,接下来,童某恐将冒犯。我需抱您前去沐浴,并为您更换洁净衣物,这过程中难免触及您的玉体。若郡主信得过童某,愿将终身托付,事后童某必前往煜王府提亲;若郡主觉得童某不堪入目,童某愿引颈受戮,绝无怨言。郡主若不欲再见童某,童某自当消失,绝不再污郡主之眼……” 他话犹未了,薛湘楠却已微微睁开眼睛,她语气冷淡,不带一丝情感:“要洗便洗,哪来那么多顾虑?” 童若谦满腔热血尚未倾泻而出,便被薛湘楠这番直率之语浇了个透心凉。他摇头笑了下,心中暗骂自己:薛郡主乃女中豪杰,我怎能以世俗眼光视之? 他起身准备抱起薛湘楠。一手轻托她脖颈,一手穿过她膝弯,正欲稳稳起身,薛湘楠却主动双臂环上他的脖颈,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早已习惯。 童若谦有些惊讶,低头看向怀中的薛湘楠。只见她面色苍白,低头没有看童若谦,只是声音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你体内余毒未清,如此可省些力气。” 童若谦低头凝视着怀中的薛湘楠,轻声说道:“我明白。你若困得厉害,不必强撑。你休息得越好,伤便恢复得越快。” 第236章 红颜知己意 天刚蒙蒙亮,血红色朝阳将光线从树林里洒下,叫醒营地里的士兵。十月的南疆山里,远山如黛,层林尽染,云雾缭绕其间似仙境一般。 大帐内,童若谦坐在床边以手支额,静静地凝望着薛湘楠的脸,就这样衣不解带守了薛湘楠一整夜。薛湘楠躺在被褥里,身上染血的衣衫早已被换下,一身血汗也被擦洗干净。 第424章 她双眸紧闭,往日咤风云的女将军凌厉与决断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平日根本看不见的恬静与柔美:眉目修长而俊美,虽岁月的痕迹悄然爬上了眼角眉梢,却并不显老态,反而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童若谦细细端详着,这才发现她青丝中也夹杂着几缕白发。这细微的变化让他一阵莫名的酸楚。他朝思暮想的人此刻就在眼前,不用去沙场搏命,不用为保全将士们与谁虚与委蛇、委曲求全。他此刻只愿时间永远停留,即便不行,起码也稍长一点,让她多睡片刻。待她醒来就会有军务缠身,没完没了的仗要去打。 不希望她再那么累了。 痴痴地凝望着她的面容,童若谦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冲动,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触手那温热的肌肤,那真实而异样的触感让他心中一颤。他立即收回了手,不敢再有丝毫的贪恋。 昨夜给她换衣擦洗,该看的不该看的统统都看到了。那时一门心思都在她的伤势中,心中并无一丝邪念滋生。但此刻面对沉睡中的她,童若谦却难以抑制自己的思绪,忍不住开始想象那些本不该想的画面。 他心中矛盾重重,为这些杂念而羞愧难当,觉得自己在亵渎薛湘楠;可是他又无法抗拒内心那股强烈的冲动,控制不住地继续想象下去。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他心中交织,如同狂风骤雨般猛烈,让他前所未有的忐忑和纠结,做错事般羞红了脸,不敢去看薛湘楠的睡颜。 “你一夜未歇,去歇息吧。”突然,薛湘楠低声道。 她的声音轻柔,却像一记重锤砸在童若谦的心头。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慌与惶恐。 天啊,她什么时候醒的?是不是发现我方才摸她脸了? 童若谦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仿佛被火焰灼烧过。他心跳剧烈,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觉手心出汗,后背发凉。他猛地站起来,结结巴巴地回道:“那个,我不困。” 大帐内静得似乎能听到童若谦惊慌失措的心跳声。难耐的寂静中,薛湘楠缓缓睁开眼。她眼眸温柔如水,并无半分不悦。她轻轻伸手握住童若谦的手,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你怕什么?” 这短短一句话像是箭矢直刺童若谦内心,让他羞红的脸庞更添几分赤红,仿佛有热血在脸颊上翻涌。手不自主地颤抖,身体僵硬得如同木头,低头不敢与她对视。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郡主……” 见他这样,薛湘楠好笑又觉心疼。她忍痛缓缓坐起身来,温柔地望着童若谦的脸庞,突然手上用力,将毫无防备的童若谦拉得一个趔趄,直接坐在椅子上。 童若谦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魂飞魄散,他完全没有料到受了伤的薛湘楠还有如此大的力气。他心中惊悸未定,脑子一片懵懂,尚未回过神来,便感到一双柔软的臂膀环住了自己的脖颈。 在他尚未反应过来的瞬间,一个火热的吻便落在了他的唇上。童若谦的身体瞬间僵硬,似被一股电流击中,木然地抱着薛湘楠的腰,心头突突直跳,脑子一片空白。 那个吻短暂而热烈,结束跟开始一样让童若谦有些猝不及防。他僵直着身躯坐在椅子上,内心某处仿佛有“咔嚓”一声破冰之声响起,那处原本冰封雪地的地方开始慢慢开化。 见他如此呆愣,薛湘楠不禁莞尔一笑,温柔而明媚。她轻轻地将自己的额头贴近童若谦的额头,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以极低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和温柔,缓缓说道:“昨夜不是挺英勇的么?言辞那般犀利,如今怎么变得如此木讷,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轻柔的声音如同细雨般落在童若谦的心头,激起层层涟漪。他慌乱的神情在薛湘楠的调侃下逐渐缓解,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兵荒马乱的心被她的温柔所安抚。 “郡、郡主……”童若谦结结巴巴喊了一声,看着近在咫尺天降的巨大幸福,突然红了眼眶,终于回过神来紧紧抱着薛湘楠,把头埋在她脖颈间,感受着她的强大与温柔,忍不住哭的无声颤抖。 即便是薛文博强抢,被打得半死强灌朱砂,他都没有流过一滴泪;在独龙蜂被搜走所有的药,又冷又饿在木屋里等死,他也不曾掉一滴泪。身体虽然羸弱,内心却强大如山的童若谦,却在薛湘楠这一句话里,溃不成军。 “我要你做我的郡马。我会写信告诉父王,我要昭告天下,童若谦,是我的郡马。”薛湘楠也紧紧抱住他,“即便你尚未功成名就,身上余毒未清……我等不到那时候了,我也不想再等。” 童若谦紧紧抱住她,这么多天来的担忧和顾虑,尽数在这句话里化为乌有,只是呜咽着呢喃着:“不等了,不等了……” 薛湘楠中毒箭的消息传到流番洲,薛凌云万分担忧,与叶长洲商量后,决定让薛家兄弟和韩明玉留守流番洲,自己二人带五千轻骑火速赶往琅寰洲。轻骑无负重,只花了两日便到大营。薛凌云担心薛湘楠的伤,下马便火速朝薛湘楠大帐飞奔。 他一把撩开帘子,见薛湘楠躺在床上正歇息,童若谦守在床边,冲过去轻声问道:“我长姐伤势如何?” 童若谦担心吵到薛湘楠,起身拉着薛凌云衣袖低声道:“外面去说。” 第425章 两人走出大帐,叶长洲随后也迎了上来。一番简单的寒暄之后,童若谦将薛湘楠的伤势情况向众人做了简要说明:“郡主所中的毒箭与珩亲王的如出一辙,好在郡主与放箭之人距离较远,伤势并不深重。然而,那箭上的毒物却极为猛烈,只怕需要一年半载的精心调养才能完全康复。” 薛凌云闻言,眼中怒火熊熊,拳头紧握得咯咯作响,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些反贼真是阴险狡诈至极,我定要亲手斩下匪首的头颅,为我长姐报仇雪恨!” 叶长洲深知他此刻的心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当时杜振生时日无多,与东南反贼勾结发起战争共谋大盛,想必郡主所中毒箭也是游夏人提供的。”转而向童若谦询问,“郡主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童若谦道:“我询问了随郡主的亲兵,当天营地周围出现流寇的活动迹象。起初,金戈以为只是小股流匪前来骚扰,并未太在意。后来营地东、南两面突然遭到大军的猛烈袭击,对方人马众多,还有火炮和火器。郡主与金戈分头出击迎战,郡主亲率人马迎击东面反贼。虽然敌军一度败退,但他们却逃入密林之中。由于连续受到反贼的骚扰,将士们的士气已经低落,郡主渴望速战速决,于是追击敌军进入密林,却不料中了他们的埋伏……” 薛凌云听得目眦尽裂,低声咬牙道:“战事拖延已久,朝廷又迟迟不发粮饷,长姐定是心急,这才不慎落入敌人的圈套。” 叶长洲道:“这正是反贼们所期望的结果。他们利用对地势的熟悉,与郡主打游击战,时而骚扰,时而撤退,让我们的人马疲于应对。只要郡主一旦焦急迅速结束战争,便容易落入他们的陷阱。” 薛凌云双眼微红,沉声道:“我长姐身经百战,不该中这反贼的心理战术。但如今她的人马全赖你供养,她性格高傲,心中难免有所不安。因此……” 叶长洲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微笑着道:“我明白。你虽义无反顾地投奔于我,但煜王和郡主与我并无深厚的交情。无缘无故地接受我如此大的恩惠,郡主心中自然不安。她希望尽快平定叛乱,以减少对我的依赖。” 可是人情一旦承下,无论大小,薛湘楠都欠下了叶长洲的恩情。薛家姐弟俩都受到了叶长洲的恩惠,那煜王又能置身事外吗?这其中的恩情与牵绊,又如何去清算割舍? 薛凌云沉默不语,低头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叶长洲拍拍童若前肩膀:“走吧,去大帐。” 第237章 拙劣离间计 在琅寰洲薛家军的大帐内,叶长洲稳坐主帅之位,耐心听薛凌云向金戈和薛文旦详细叙述大军分兵后,在流番洲所经历的种种。听说叶仲卿被皇后所伤,狼狈不堪,幸得薛凌云救助才得以返回流番洲,并一同攻入万灵州,收复游夏人的经过,金戈和薛文旦面色骤变,久久未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薛文旦仍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如今,朝廷究竟是什么意思?” 叶长洲站起身,背手而立,沉声道:“如今父皇病重,太子与皇后把持朝政,对所有手握兵权的皇子都严加防备,连二皇兄欲回京都被阻挠,哪里还有什么朝廷可言。我们远在南疆,不涉足那浑水,方为上策。” 薛文旦还想说什么,却被薛凌云抬手打断。薛凌云寒声道:“我们奉命驻守南疆,收复流番洲失地、平定东南反贼才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至于宫廷与朝廷的纷争,非我们所能插手。如今朝廷停发粮饷,全靠昭亲王殿下从游夏人那里筹措来军饷,才维持我们这数万大军的生计。我认为我们应当全力支持昭亲王殿下。当前,扫除反贼才是我们的首要任务。” 尽管薛凌云名义上已不再是世子,但余威仍在。如今薛湘楠重伤,众将士自然更加倚重薛凌云。金戈当即抱拳表示:“末将领命。” 薛文旦见状,也低头拱手,表示服从。 叶长洲见二人已心悦诚服,便满意地点点头,道:“好,接下来我们众兄弟要齐心协力,共同解除匪患。童公子,我知道你对反贼颇有研究,我想先听听你的见解。” 童若谦站起来道:“算不上研究,只是来的路上想了些策略,若是不周全,还望各位将军指正。”他继续道,“郡主和各位将军被反贼的奸计所困,原因不外乎有三:其一,反贼比我们熟悉地形地势,无论是打还是逃,他们都有先天优势,这一点我们的将士是落于下风的。” 金戈对这书生的本事十分好奇,听完却不由自主点头表示赞同,却想听他接下来还有什么见解。 童若谦继续道:“其二,反贼的几股主力,始终隐藏于山林中,将士们没有得到确切的位置;即便得到确切的位置,对方也会主动发现暴露位置,连夜搬离。所以我们无法发起主动攻击,一直在被动挨打。不知我说得可对?” 薛文旦连连点头:“对、对,童公子你说得太对了。”看他的样子,他们最近确实被这两件事困扰得不轻。 金戈没想到这一介书生居然在短短几天内便看清大军的困境,不由得有些佩服,心想难怪郡主如此看重此人。 叶长洲满脸欣慰看着童若谦:“公子继续。” 童若谦转头看着叶长洲,面带微笑微微颔首:“其三,有一件事,郡主不能做,所以郡主始终无法除掉反贼;但此事,昭亲王殿下却可以做。” 第426章 叶长洲微微一笑:“哦?还请公子明示。” 童若谦转过身,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从容不迫地分析道:“东南的反贼势力并非铁板一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以利益为纽带,一旦利益消失,便会分崩离析。这东南之地,大大小小的反贼团体有数十个,其中势力较大的有两三家。他们在这片狭小的地域内争斗了十多年,互相之间的纷争自然不少。那么,为何如今会突然联合起来呢?显然,是因为共同的利益使他们结成了同盟。” 他迈开脚步,边走边继续道:“乌合之众聚在一起或许不易,但要让他们分崩离析却并不难。”说着,他转向叶长洲,“只要薛家军的主帅出面约见其中几个匪首,并将这一消息故意泄露出去,他们内部必然会因猜忌而产生裂痕,甚至发生内讧。这样一来,我们再对付他们,就会事半功倍。” 主帅约见匪首,还大肆散播出去,只怕不仅仅是反贼们会内讧,朝廷若知道,以太子和皇后对薛家的防范忌惮,只怕薛湘楠一夜之间就会被打成反贼。 金戈轻摇头,面露难色道:“此法实难施行。如今朝廷对我们虎视眈眈,稍有差池便可能授人以柄。郡主行事谨慎至极,唯恐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叶长洲听后,微微一笑,双手负于背后,从容道:“无需顾虑。郡主不便为之事,便由我叶长洲来做。我已私下与游夏人达成诸多条款,又何惧再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反贼私下约谈。只要能够平定东南反贼之乱,我叶长洲不惜一切手段,更不惧朝廷对我横加何种罪名。我所作所为,只为大局,只为天下苍生。” 反正自己在叶政廷心中早就是个不忠不孝的逆子,既然如此,那再悖逆一些又何妨!他目光坚定,扫视众将士:“不过,我倒是想将童公子的计策改一改。表面是离间计,内里,却是声东击西。” 见众人不解,叶长洲微微一笑:“听我命令即可。” 此话一出,众人齐声拱手:“末将领命!” 薛湘楠重伤,叶长洲和薛凌云不欲她劳累,便召集主要将领在军帐议事,商定如何离间反贼。叶长洲稳坐帅位,听童若谦细细道来:“东南反贼大大小小几十股,如今他们基本都投靠最大的两股反贼,即韩破岳和覃兆海,只有极少数反贼还自成一派。如今,韩破岳和覃兆海这两人算得上是东南反贼的头目,我们此次离间之计的目标便是他们两人。” “据我所知,韩破岳和覃兆海过往十几年因争夺地盘打的你死我活,如今摒弃前嫌携手,不过是因为都和前游夏王杜振生结盟了。”童若谦起身,用手中折扇指着沙盘中万灵州的位置,“如今游夏王已换人,万灵州也归顺了昭亲王殿下,韩破岳和覃兆海与游夏的结盟自然也不复存在。如今这二人还联合起来与薛家军对抗,不过是因为形势所迫。” 叶长洲默默点头。 “如今我们既然找不到叛军主力,不如大肆在琅寰三洲散布昭亲王殿下有意招安韩破岳的消息。”童若谦微微一笑,看着叶长洲,“为保证消息看起来真实可靠,还要劳烦殿下出一趟营地。” 叶长洲笑道:“这有何难?”他抱着胳膊看着薛凌云,“景纯,你陪我走一趟,做个戏给反贼们看,顺便摸摸他们的底。” 夜幕降临,趁着月明星稀,一队全副武装的飞骑漏液从薛家军大营悄然往东而去。这队人马虽然表面很低调,没有任何旗帜和标识,但骑在最前面的两人却身着华服,一看便是天潢贵胄。 马蹄声踏过满地枯叶,那沉闷的响声震彻云霄,很快散步在密林中的些许流寇便听到动静,悄悄跟上队伍,远远观望。 叶长洲身披大氅,巨大的黑色帽子将整个头脸罩住,但随着马屁飞奔,不慎露出大氅的华丽服侍却上下翻飞,在夜色中进献闪耀,简直是个行走的指路明灯,引领着躲藏在黑暗中的无数眼睛跟上他。 薛凌云做了万全的防范,为防暗箭伤人,他和金戈、栾清平、岑丹、岑阳五人骑着高头大马将叶长洲紧紧护在中间,只要这五人没有受伤,便是只苍蝇都休想接近叶长洲。 很快,这队人马便在前些天薛湘楠与反贼交战之地停了下来。百名全副盔甲的将士将现场围了起来,最中间的叶长洲等人立在当场,似乎在等人。 密林中幽光微闪,躲藏在暗处的眼睛死死盯着叶长洲等人。只见叶长洲等人的前方,数名身着黑袍的人从密林中走出来,径直朝着叶长洲走去。 待黑袍者接近,守护在场的士兵立即持刀将他们拦住。叶长洲朗声道:“是本王的贵客,不得无礼,放他过来。” 士兵立即放行。身着黑袍的几人立即走过去,远远便向叶长洲行礼,口中大呼:“韩破岳前来拜见昭亲王殿下!” 叶长洲哈哈大笑,过去伸手扶起黑袍者,朗声道:“本王仰慕韩将军已久,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他亲昵地挽着黑袍者的手,道,“韩将军,来。” 二人走到中间,立即就有士兵上前将他们团团围住,二人说什么话,在在远处密林中竟是一点也听不到。 叶长洲与那黑袍者秘密商谈约莫盏茶功夫,便见他送那黑袍者上马,大声祝福:“本王期待韩将军的好消息,待事成之后,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第427章 黑袍者骑着马朝叶长洲拱手一礼,转身朝东面密令疾驰而去。 此时密林中的窥望者分成三波,一波追着黑袍者而去,一波却留在当场继续监视叶长洲,还有一波径直往黑袍者反方向而去。 黑袍者那几人骑的是快马,加上浑身穿黑,在夜色中简直是最好的伪装。追着黑袍者而去的那波人追着追着,却追丢了。 “妈的!”为首者勒住马啐了一口。 “大哥,我们快回去禀报大王!”身后的追随者立即说道。 密林深处,韩破岳大营,方才追着黑袍者而去,却追丢的两人此刻已返回营地,步履匆匆地走向韩破岳,将方才所见之事详细禀报。 第238章 反目却成仇 韩破岳生得五大三粗,身披破旧战袍,脸庞刚毅,目光锐利,着实是个猛将,令人不寒而栗。听完两名探子的讲述,韩破岳不禁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这位昭亲王殿下太嫩了点,如此拙劣的离间计,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为首的探子也忍不住随声附和,脸上露出戏谑的笑容:“属下看他们演得着实投入,只是他找来假扮您的那黑袍者,属下没有追上,不知道是什么人。” “无妨。”韩破岳笑得开怀,“连薛湘楠都中了本王的计,如今中了毒箭生死未卜,又何惧叶长洲这乳臭未干的小子?” 他轻挥手臂示意探子退下,随即召来下属,与他们共同举杯畅饮,大口吃肉。他以戏谑的口吻将方才之事向手下们讲述。整个营地随即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众人纷纷嘲笑叶长洲的稚嫩无知。 “哈哈哈哈,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我还以为他有多大的能耐,连杜振生那个老狐狸都败在他手下手。”韩破岳放声大笑,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脸上露出狂放不羁的笑容,“原来他也不过如此,连离间计都玩得如此拙劣,哈哈哈……” 一片喧嚷声中,一名下属疾步冲入大帐,跪地禀报:“启禀大王,覃兆海求见。” 韩破岳闻言,笑声愈发狂放,他大大咧咧地坐在主位上,向士兵挥手示意:“快,快请他进来,本王正有好戏要与他分享,让他也乐呵乐呵。” 下属领命而去,不一会儿,覃兆海在亲卫的陪同下怒气冲冲地走进大帐。他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气势汹汹,与韩破岳那粗犷豪放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 覃兆海虽同为反贼,但穿着前朝华贵的服饰,显得儒雅而高贵,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凡的气质,乍一看竟似朝中重臣。他紧锁眉头,眼中怒火熊熊直视着正在大摆宴席的韩破岳,怒喝道:“韩破岳,你好大的胆子!” 韩破岳平素粗线条惯了,他凭借一身过硬的武艺在东南地区打下了一片天地。此刻他满是对叶长洲的轻蔑与嘲笑,对覃兆海的怒火浑然不觉。端着酒碗,摇摇晃晃地走向覃兆海,大笑道:“覃老弟,你来得正是时候,哥哥我这里有个天大的笑话要告诉你。” 覃兆海面无表情推开他搭过来的手臂,冷声道:“有何可笑之处?莫非是昭亲王赏了你什么好东西?” 韩破岳一愣,随即放声大笑:“哈哈哈……老弟,你果然消息灵通。那乳臭未干的小子,竟在林中演了一出好戏,找人假扮我与他密谈。这般拙劣的计策,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覃兆海并未笑,反而面色更加凝重。看着韩破岳如此放肆大笑,他面色铁青,怒火中烧,冷冽的目光直射韩破岳,背着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声音中带着浓重的怀疑:“韩破岳,你好大的胆子!我来的时候,发现你大营外堆满了粮草,而那些粮草上赫然印着薛家军的标志,你作何解释?” 韩破岳原本满不在乎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他眉头紧锁,喃喃自语:“粮草?这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我在这里扎营?” 覃兆海见他不以为意,更是怒火中烧,拂袖冷笑:“你频繁更换营寨,若非你故意泄露消息,叶长洲又怎会如此精准地将粮草送到你面前?” 韩破岳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无名之火,他张嘴欲辩,却觉得百口莫辩,最终恼羞成怒,大吼一声:“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何时泄露过消息?我这就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刚迈出两步,一名下属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急声道:“启禀大王,大营外一里地处堆满了粮草,都是薛家军的标记!我们还发现了一封信!”说着双手呈上那封信。 韩破岳惊愕地望着那封信,尚未伸手去接,覃兆海已抢先一步夺了过去。他怒目圆睁,撕开信封,冷笑着大声念道:“韩将军亲启,本王如约送上粮草百石,望韩将军早日拿下反贼覃兆海的头颅。叶长洲亲笔!” 念完信,覃兆海脸色骤变,他指着韩破岳,目眦尽裂怒喝道:“韩破岳,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家伙!你竟真的投靠了叶长洲!我本以为你能改过自新,与你结盟,没想到你仍是那无耻小人!” 韩破岳被这突如其来的粮草和信件搅得一头雾水,他瞪大了眼睛,满脸茫然。见覃兆海那般生气,他试图辩解,但覃兆海却毫不留情地痛斥他,言辞激烈,仿佛已经将他定罪。 两人本就有十几年的仇恨,不过是因一时要对付共同的敌人而结盟。被覃兆海这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韩破岳一肚子冤屈愤恨无法忍受,一股无名之火在胸中熊熊燃烧。他猛地站起来,双眼喷火,怒视着覃兆海:“你他娘的才是伪君子!” 第428章 韩破岳暴跳如雷,声音震天响,冲过去一拳狠狠地砸在覃兆海的脸上:“老子最见不得你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老子说没有投靠叶长洲就是没有!你脑子进水了吗?这么简单的离间计都看不出来?枉你自称小诸葛,是猪头吧!” 覃兆海力气不及这五大三粗的武夫,被韩破岳一拳重重击在脸上,顿时踉跄几步,几乎摔倒在地。他痛苦地捂住脸庞,口中“呸”地吐出一颗染血的牙齿,竟是被韩破岳那愤怒的一拳把牙给打掉了。 覃兆海眼中怒火熊熊,他紧咬牙关,瞪视着韩破岳,冷声威胁道:“韩破岳,你且等着瞧!”说完,他带着亲兵愤然离去,背影中透露着强烈的杀意。 韩破岳也怒不可遏,指着覃兆海的背影大声咒骂:“等着就等着!老子怕他个球!没你这伪君子,老子照样能收拾薛家军!” 众人见他气得面色铁青,气喘吁吁,纷纷上前劝慰。一位头目贴近他耳边低语:“大王,您息怒。此事实在蹊跷,叶长洲如何得知我们大营所在?这离间计如此明显,稍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为何覃兆海却一口咬定您投靠了叶长洲?” 韩破岳闻言,更是气得七窍生烟,他一拳重重砸在桌子上,骂道:“老子哪里知道?这覃兆海定是心中有鬼,说不定是他自己投靠了叶长洲,那些粮草就是他用来陷害老子的。就凭叶长洲那乳臭未干的小子,怎么可能知道老子大营的位置?” “大王,那如今该怎么办?”头目低声问道。 韩破岳眉头紧锁,又气又怒,低声骂道:“他娘的,既然大营位置暴露了,先换营地!” 挨了韩破岳一记老拳的覃兆海更是气得七窍生烟,他站在大营门口想了想,又率随从上马径直往那对方粮草的之处跑去。 随从策马行到他身边,低声问道:“将军,那些粮草确定是叶长洲送给韩破岳的,您还要再去查验吗?” 覃兆海一边脸颊肿得老高,冷着脸道:“再确定一下,到时候莫说我冤枉了他!” 他匆匆赶到现场,只见并不宽敞的道路两旁放着密密麻麻的粮草车,粗略一看不下百石。而韩破岳的人正在清点粮草。 一见覃兆海过来,他们立即警惕,数十人持刀将覃兆海拦住,一个头目上前倨傲地给覃兆海拱手:“覃将军,您和大王商议完了?” 见那头目一副防备自己的样子,似乎生怕自己抢了他的粮草。覃兆海骑在马上冷哼一声,问道:“我问你,这些粮草你们要做何处理?” 薛湘楠在琅寰三洲和反贼打了这么久,双方粮草都难以为继。好在薛湘楠有叶长洲支援,总算不至于让将士们饿肚子。但反贼们日子就不好过了,不打仗的日子几乎顿顿喝稀的。如今见天上掉下这么大块馅饼,不用韩破岳下令,下面的人都跟狗抢食似的死死护住这些粮草,生怕覃兆海来抢。 那头目咧嘴一笑,盯着覃兆海的眼睛已有杀气:“覃将军这话问得蹊跷,难道煮熟的鸭子还能让他飞出嘴去吗?怎么,莫不是覃将军还想来分一杯羹?” 头目话音刚落,他身边那些饿得双眼发绿的反贼们立即持刀对着覃兆海戒备起来。看他们那穷凶极恶的样子,若是覃兆海敢开口要走一粒米,他们能蜂拥而上将覃兆海大卸八块。 覃兆海只带了几名亲卫,若真动起手来还不叫这些反贼啃得骨头都不剩。他冷笑一声,道:“本将军没那胃口。”他咬牙切齿盯着那头目,“叫你们大王当心,当心吃坏了肚子!” 说完,他一夹马腹,带着随从策马扬长而去。 傍晚时分,大营内灯火通明,叶长洲与薛凌云正端坐议事。薛凌云双臂环抱胸前,挑眉一笑,道:“韩破岳自以为聪明,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的斥候早已暗中尾随他的探子,找到了他的大营藏身之处。”他微皱眉头,露出些许不解,“不过,我实在不明白,既然已经得知他的大营位置,为何不直接派兵剿灭以除后患,反而还要继续那个离间计,给他送去粮草?多浪费啊!” 叶长洲轻轻放下手中的笔,神情淡然解释道:“那韩破岳狡猾多端,扎营之地山高路险,我大军若要到达那处,至少需要两日时间。既然难以速战速决,便不如以柔克刚,送他些粮草又有何妨?如此一来,他在覃兆海面前已是百口莫辩。” 他抬头望向薛凌云,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继续道:“更何况,我们既已找到他老巢所在,无论他日后搬到哪里,都逃不过我们的监察。想要灭他,不过是寻找一个机会而已。” 薛凌云轻叹一声,点头说道:“没错,无论离间计最终是否成功,此次我们已取得了重大胜利。那就是我们成功掌握了匪巢的动向,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样只能被动挨打,无法主动出击了。只是覃兆海这狗东西狡猾得紧,我们派出去的斥候都被杀了,始终探不到他的老巢所在。” 叶长洲两指捏着杯盖,揭开茶杯饮了口茶,问道:“慢慢来,一个一个的收拾,不着急。对了,童公子让散播的那些话,散播出去没?” “嗯,已经散播得铺天盖地了。”薛凌云道,“我派了百名士兵装作山民,专门去山里村落散播韩破岳马上要被招安的消息,说琅寰三洲马上就要迎来太平,百姓都高兴得很,奔走相告。” “若能兵不血刃除掉这些反贼,还琅寰三洲一个太平,百姓自然是高兴的。”叶长洲盖上杯盖,起身背手道,“如今薛家军只剩下这么点家当,我自当百倍爱惜,每个士兵都不可轻易牺牲,我宁愿折些钱财,让反贼们狗咬狗内斗最好,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第429章 “嗯。”薛凌云见叶长洲如此体恤将士,心头温热,柔声道,“夜深了,去歇息吧。待明日斥候回报。” 叶长洲那看似拙劣的一招离间计实际后劲无穷,韩破岳和覃兆海本就不慎牢靠的结盟瞬间土崩瓦解。而自诩熟知这一切的韩破岳,却浑然不觉是离间计的原因,反而认为是覃兆海本来就没诚心结盟,借此小题大做而已。 他将营寨再次搬到新位置,便联络覃兆海共同对薛家军再次发起攻击,几封书信过去,覃兆海却不为所动,甚至连送信的人都被他打了。 “这狗东西!”韩破岳一声怒喝,见那信使鼻青脸肿,狼狈得跟条丧家犬似的捂着流血的脸跪在脚下。他瞪大眼睛,一把揪住信使的衣领,恶狠狠地道:“快说,那覃兆海老杂毛到底怎么说的?一个字也不准漏,否则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信使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捂脸抽泣道:“大王,小的刚到覃兆海的大营,就被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顿暴打。小的边挣扎边喊,说是给您送信的。谁成想,覃兆海一听,反而命他们打得更狠。” 那人边哭边诉苦,擦着眼泪道:“那顿打啊,真是要命的,小的差点就见不着大王您了……” 韩破岳怒火中烧,不耐烦地一脚踢去,骂道:“哭丧呢?给老子振作点,继续说!” 信使连忙跪直了身子,哆哆嗦嗦地道:“就在小的快被打死的时候,覃兆海才让他们停了手。小的赶紧把信递给他,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说让小的回来告诉您,他覃兆海跟您从此恩断义绝,割袍断义了。” “割袍断义?”韩破岳气得反倒冷笑起来,他双手叉腰,怒目圆瞪,“断就断!老子还不想跟这王八蛋有瓜葛呢!” 说着,他愤怒地将案上的杯盏一把扫落,碎片四溅。他大喝一声:“老子心里憋闷得慌,来人!给老子带几个兄弟,立马去那鸟亲王的狗窝,给他找点晦气,也给老子解解闷!” 第239章 诱杀韩破岳 夜幕低垂,月色朦胧,一伙持刀流寇,身着杂色衣裳,面露凶相,正跃跃欲试地聚集在韩破岳的大营门口。他们手中的刀刃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寒光,仿佛饥饿的野兽盯着猎物一般,贪婪而暴戾。 韩破岳骑在马上一声号令,反贼们纷纷跃上战马。马匹嘶鸣着,扬起一片尘土,蹄声如雷,震天动地,如狂风般席卷而出,朝薛家军大营方向疾驰而去。 渐渐逼近薛家军大营,夜色中营地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流寇们兴奋地挥舞手中的长刀,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借助密林掩藏身形,待韩破岳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进去,跟往常一样冲杀一番就策马逃跑,打那些官兵一个措手不及,又拿自己无可奈何。 就在此时,原本灯火通明的薛家军营地灯火突然熄灭。一片寂静中,只有反贼们的马蹄声和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他们放慢了速度,警惕地观察四周的动静。 “大王,好像有诈。”一个头目悄悄靠近韩破岳,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怎么营地内灯火全灭了?这不符合常理啊。” 韩破岳闻言,眉头紧锁,心中也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环顾四周,只见密林深处影影绰绰,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暗中窥视着他们。一种危机感油然而生,他瞬间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埋伏,不由得汗毛倒竖,大喝一声:“不好,撤退!” 但此时想要撤退已经来不及了,正当反贼们转身欲逃,四周密林里响起一阵急促的号角声,无数手持长枪、身着铠甲的薛家军士兵,如同猛虎下山般朝他们冲杀过来。反贼们顿时乱作一团,在百倍于自己的薛家军围困中,竟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纷纷被生擒。 薛家军大帐又亮了灯,叶长洲正在听金戈禀报生擒流寇的过程。 “殿下真是好计策!”金戈满脸是笑,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终于让久受挫败的将士们有了信心。 “这一计可谓一箭双雕,既瓦解了反贼的结盟,又俘获重要匪首,真是畅快!” 叶长洲笑道:“我可不敢居功,这都是童公子的计策。估计韩破岳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败在哪里。” 原来监视韩破岳大军动向的斥候得知韩破岳要攻打薛家军大营,便飞鸽传书让薛凌云做好准备。叶长洲和薛凌云商量之下,准备来个瓮中捉鳖,竟当真生擒了韩破岳。 “把那反贼押上来。”薛凌云朗声道。 韩破岳被五花大绑推入大帐之中,他愤怒至极,犹如困兽,面红耳赤地嘶吼:“叶长洲,你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人,有种就放了我,我们光明正大地较量一场!” 叶长洲还未开口回应,薛凌云已是忍耐不住,上前猛地一脚踹在韩破岳的腰腹上,将他踢得飞出数米,重重摔在地上。韩破岳痛苦地蜷缩着身体,冷汗直流,满心的污言秽语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打得烟消云散。 看着地上痛苦挣扎的韩破岳,叶长洲不由得摇头,有些失望:“看他这般粗莽,想来那游击骚扰的主意,定不是他出的。” 薛凌云一脚踩在韩破岳的头颅上,用力碾压着,转身对叶长洲道:“灭了他这股流寇,其余的乌合之众定会心生畏惧。接下来,我们要对付的是覃兆海。我有个主意,可以送覃兆海一份大礼。” 叶长洲问道:“什么大礼?” 第430章 薛凌云冷笑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剑,剑锋直指韩破岳的脖颈:“长姐遭此贼暗算,此仇不报非君子。我要斩下他的头颅送给覃兆海,让他看看薛家军的决心和手段。” 杀人诛心,这确实是一种能够令敌人军心涣散的狠辣计策。叶长洲虽然不喜血腥,但也明白这一招的分量。他连忙道:“速速拉出去斩首,别在这里脏了地方。” 士兵们将韩破岳拉出账外,只听刀砍在骨肉上的一声闷响,“噗”一声,韩破岳人头落地。很快,士兵提着血淋淋的头颅进来,跪地禀报:“启禀王爷,人已经杀了。” 叶长洲看到那血肉模糊的人头,以袖掩面急忙道:“拿出去!” 薛凌云皱眉踢了那士兵一脚,低声骂道:“没脑子,赶快拎出去。”说着不管那士兵一脸羞愧,拉着他就往帐外走,“别冲撞了殿下。” 暮色苍茫,一份特殊的“大礼”被精壮飞骑护送,朝韩破岳的大营疾驰而去。飞骑们策马扬鞭,一路风尘仆仆,却也毫不掩饰地大摇大摆,向尚在密林中张望形势的零散流寇展示跟薛家军作对的下场。 这份“大礼”被高挂在韩破岳的大营门口。黑夜里,各方派来打探的势力都看到乐那头颅,大大小小的匪贼顿时陷入恐慌。帐内,众匪首面面相觑,惊恐不安地盯着那血淋淋的头颅,后背一阵阵发凉,仿佛下一个被砍头的就是自己。 覃兆海更是面色铁青,没想到前天还在跟自己干架的韩破岳,如今就只剩下一个头颅。再转头惶惶不可终日的手下,他意识到自己这次遇到真正的对手了。 “小看了那乳臭未干的昭亲王。”覃兆海背手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既然如此苦苦相逼,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来人,下令立即迁营!” 与此同时,韩破岳的大营已是一片混乱不堪。硝烟弥漫,遮蔽了天际,空气中弥漫着焦灼与血腥,风都带着肃杀。那些曾经为祸一方的反贼们此刻如同丧家之犬,惊恐不安四处逃窜,连韩破岳的人头都没人敢去收。 金戈率队如风卷残云清扫战场,将投降的反贼用铁链锁住,分成小队押送着这些俘虏,一队队地往薛家军的大营去。之前叶长洲派人送来迷惑二人的百担军粮,又丝毫不差地物归原主。 薛家军的大营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士兵们忙着为这些俘虏安排住处,并进行登记造册。而薛凌云和叶长洲则站在高处,俯瞰着这一切。 这一战不仅消灭了韩破岳这股主力反贼,还俘虏了大量的敌军士兵,也震慑了东南大大小小的反贼。 “招安令一旦颁布,再加上我们今日这场大胜,今夜过后,必定会有更多的人选择投靠我们。”薛凌云面露微笑,眼中闪烁着微光,将胳膊搭在叶长洲肩头,“昭亲王殿下仁厚,不杀俘虏,只是充军了事,有这等好事,何愁其余反贼不来投靠。” 可是叶长洲未经朝廷许可,擅自向叛贼发布招安令,此举无疑又增添了一重叛逆的色彩。但叶长洲毫不在意,微笑着俯瞰着眼前的场景,淡淡道:“许多人走上反叛之路,实乃无奈之举。若朝廷能给予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又有多少人愿意背负反贼之名,苟延残喘?” 薛凌云转头看着他,眼中满溢的爱意毫不掩饰:“此举甚妙,既收服了他们,又增强了我方的实力。”他转头凝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继续道,“此战我们俘获了三千人,将他们打乱编入我军,又严苛的军规束缚,时日一长,他们也成为我军的一份子。” 叶长洲点头赞同:“我就不信我敞开大门,不计前嫌,以如此优厚的条件进行招安,那些反贼会不心动。” 夜色中,薛凌云眸光暗沉,低声道:“只可惜覃兆海实在狡猾,竟又偷偷牵营。看到如今的局势,只怕要找他老巢更难了。不过只要韩破岳一死,无数人转头投靠我们,覃兆海也算大势已去。” 叶长洲背手道:“西南游夏人归顺了我们,韩破岳也死于我们手下,东南大大小小的反贼们皆人心惶惶,覃兆海若是聪明人,便该顺应天命归顺我。” 他叹了口气,道:“但我担心的是,事与愿违。” 第240章 分化而攻之 韩破岳一命呜呼,东南局势迅速明朗化:那些曾依附于韩破岳的反贼或沦为薛家军的俘虏,或四散奔逃;而覃兆海这位曾雄踞一方的霸主,在收到韩破岳死讯后更是人心大乱,如耗子般藏匿于密林中,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就立即迁营,要找他老巢十分困难。 原本投靠他的小股反贼们纷纷动摇,许多人已暗中率部撤离,打算转投叶长洲的怀抱,接受招安。而那些一直在琅寰三洲密林中观望、不肯轻易站队的散兵游勇,也在这股风潮下,纷纷选择归顺叶长洲。 大帐内,覃兆海面色铁青地听手下头目汇报一个个盟友的离去。他怒不可遏地拂袖而起,厉声道:“走就走,不用再报!念及昔日兄弟情谊,我不愿多说什么,但告诉他们,谁若想走今日便速速离去。若今日不走,来日再想离开,那就先问问我手中的刀答不答应!” 手下人立刻恭敬地弓腰垂手,悄然退出大帐。紧接着,大帐幕后缓缓走出一位人物,约莫四十岁上下,生得威风凛凛,双眼神光内敛,显得沉稳而深邃,竟是久未露面的流水山庄庄主乔沛之! 第431章 原来春猎当日,乔沛之被叶文惠利用完后,叶文惠原准备一箭双雕将流水山庄一并除掉。但乔沛之命大如天,竟凭借自身卓越的武艺成功逃脱了险境。此后,他又巧妙地避过了接连不断的搜捕,历经波折辗转来到了东南地区,与覃兆海结为同党。 乔沛之缓步走至覃兆海身后,沉稳地开口道:“覃将军,不必为此过于懊恼。那些叛变之人本就是一盘散沙,他们的存在与否对我们的影响微乎其微。即便他们今日不叛变,日后在真刀真枪的较量中,我们亦不能指望他们。只要我们的核心力量依旧稳固,这些暂时的损失微不足道。” 覃兆海眉头紧锁,面色凝重,疲惫地坐下,叹息道:“虽说你所言有理,但叶长洲这一手确实让我们的军心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他抬头望向黑暗深处,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我真是低估了这位昭亲王,没想到他刚到东南不过月余,便能不费一兵一卒让整个东南局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这样东躲西藏不是办法,必须想办法解决了叶长洲!” 乔沛之思索片刻,道:“在坞原时,这位昭亲王尚未显山露水,在叶政廷众多的儿子中,他是最为不起眼的一个。尽管被迫卷入皇子间的权谋争斗,他始终显得应对乏力,左支右绌。没想到短短大半年间,他竟能扭转乾坤,成事在即。” 覃兆海听罢乔沛之之言,苦笑了一下,戏谑地看向他:“乔庄主,你心心念念要返回坞原向叶文惠复仇,却不料最终竟是这位昭亲王替你完成了心愿。这滋味,如何呀?” 乔沛之自嘲一笑,摇头道:“是啊,我乔某人竟要倚仗当初最瞧不上的人复仇,呵……”他收敛了笑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若是早知叶长洲与薛凌云暗中联手,我又岂会让他们坐大至此。” 覃兆海对他的事后诸葛并无兴趣,他提高嗓音,直接了当地说:“既然你与这位昭亲王是旧识,那么想办法除掉他,应该不是难事吧?” 乔沛之在覃兆海庇护下藏匿已久,此刻覃兆海陷入困境,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他站起身来,拱手道:“覃将军放心,乔某自有计较。” 覃兆海紧盯着他,眼中带着一丝威胁:“叶长洲并非易于之辈,我希望你的计策能够一击必中。否则一旦失手,我们可就是万劫不复了。” 乔沛之低头,沉声道:“属下明白,必不负将军所托。”他抬头咧嘴一笑,眼里闪烁阴毒的光芒,“春风得意的昭亲王殿下不是在大肆招安吗?为了显示他求贤若渴,他连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土匪都大度接纳,那覃将军您要接受招安,他不是该倒履相迎?” 乔沛之看向覃兆海,意味深长一笑:“覃将军,您就把刀磨快些,准备砍叶长洲的头颅吧!” 今日薛湘楠已勉强能坐起来了,她披着衣衫靠着被褥,一口口饮着童若谦喂的药,听薛凌云讲述破覃兆海和韩破岳结盟,及灭掉韩破岳的过程。说到兴奋处,薛凌云眉飞色舞,高兴之情毫不掩饰。 薛湘楠只是欣慰地看着他,但俊秀的双眸还是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长姐,你不会怪我们自作主张吧?”见薛湘楠始终没说话,薛凌云这才在床边坐下,带着些许撒娇,明明是极其希望得到薛湘楠的夸奖,却偏要做委屈状。 薛湘楠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勉强一笑,肯定道:“你赌对了。长姐承认你眼光独到,十六殿下是个值得追随之人。我当初的确对他有所顾虑,但听若谦说,他不顾性命去救你,甚至冒着毒发身亡的风险与你共守苍壁城,我欣赏他的果敢和对你这份真诚。” 笑容僵在脸上,薛凌云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薛湘楠:“什么?什么毒发身亡?” 叶长洲一再让童若谦他们保守秘密,就怕薛凌云知道后着急,没想到薛湘楠不知此事说漏了嘴。薛湘楠有些茫然看着薛凌云:“你,不知道?” 童若谦想要阻拦薛湘楠已来不及了。他脑子快速思考,站起来笑了一声,连忙对薛凌云道:“这事是虚惊一场,殿下已经安然无恙,你莫急。” 可是薛凌云如何能不急,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变色,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我知道什么?你们别瞒着我!” 童若谦知道瞒不住薛凌云,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便道:“我来说。此事殿下再三吩咐不让我们告诉你,就是怕你知道后着急。” 薛凌云心头一凛,听童若谦的语气便知叶长洲当时肯定很凶险万分,否则他不会瞒着自己。越是如此,薛凌云心头越是难受,像是猛地有一根针扎进心里,一下站起来:“到底是什么事?” 童若谦道:“流番洲大战刚爆发时,郡主率大军驰援琅寰三洲那天,叶仲卿一大早就把殿下叫去用早膳。他威逼利诱殿下跟他结盟,与你划清界限,殿下不得不假装答应他。” “此事我知道。”薛凌云急得额头冒了汗,心里火烧火燎,“这跟什么毒发身亡有何关系?” 童若谦难过地看着薛凌云,叹息道:“景纯呀,珩亲王是何等人物?你以为殿下空口答应与他结盟,他就放心殿下跟随宦铁衣大军去苍壁城?” 童若谦眼里的悲伤刺得薛凌云心头某处一痛,“咯噔”一下,他瞬间明白过来,恍然凄凉道:“他服了叶仲卿给他的毒药?”他眼眸深处的哀伤戳得人心痛,“所以叶仲卿才放心大胆让他离开?” 第432章 童若谦只是看着薛凌云,没有说话,默认了。 薛凌云眼窝一热,眼泪差点夺眶而出。连忙转过身去背对着二人,心里像是一万根针同时搅动,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叶长洲冒着毒发身亡的危险追随自己而去,他心里该多恐惧、多害怕啊? 童若谦连忙道:“不过事后我们才知道,那并不是毒药,而是一味大补之药。珩亲王诓骗他那是毒药,他毫不犹豫就咽下去了。珩亲王说,那毒每月发作一次,必须要珩亲王的解药才可以抑制毒发。殿下取苍壁城后便将我接来,才告诉我他服下毒药了。”童若谦苦笑一下道,“我也被珩亲王骗了,一直按照那是毒药的想法去查,却发现殿下身体没有丝毫异常,只是他胸口有血线随着时间推移,往四周蔓延。” 薛凌云听得心痛,连忙扶着床边,背对着他沉声道:“所以那段时间,你说他体弱需要静养,让我夜间不要去打扰,便是怕我发现他胸口的异常?” 童若谦为难地看了一眼薛湘楠,生怕又说漏嘴,让薛湘楠知道薛凌云和叶长洲是那种关系,只怕姐弟俩今日都难以善了。连忙道:“其实是殿下过于谨慎了,除了我这医者和杨不易,其他人如何能见得到那血线……不过殿下当时必须瞒着所有人,一旦让跟着他的将士知道他被珩亲王用毒牵制,将会人心惶惶。” 薛凌云背对着童若谦和薛湘楠二人,明明高大如山的肩背在这一瞬间看上去那般佝偻疲惫,似随时会崩塌坍毁。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扶着床柱,慢慢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出屋子,消失在门外。 薛湘楠和童若谦望着他的背影,两人心里都很不好受。“我去送送他。”童若谦低声对薛湘楠说了一句,起身去追薛凌云。 踏出门,只见薛凌云站在院中背对着童若谦,一只手扶着树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童若谦走过去,见薛凌云脸色很不好,一双深邃的眼睛似被黑暗吞噬的夜,扶着树干的手青筋暴起,隐忍着、压抑着。 薛凌云难以想象当时叶长洲是如何煎熬,自己每日只顾着军务,偶尔抽出时间去看他,他都笑眯眯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自己怎么那么粗心,怎么就没有多问一句他身子如何?或许多问一句,当时他就会对自己说实话了,就不用独自守着恐惧惶惶不可终日。 每日在毒发的恐惧中煎熬,却怕军心涣散谁也不敢说,他瘦弱的身躯怎么藏得住那么多的惶恐?若叶仲卿给的不是补药,当真是要命的毒药,以叶长洲的性子,只怕熬到毒发也不会向叶仲卿妥协。如果真是那样,那他现在岂不是早已不在人世? 薛凌云的心好痛,痛得他忍不住抓住胸口衣衫弯腰蹲下去,好半晌站不起来。童若谦走到他背后轻声安慰道:“景纯,莫难过了。殿下不告诉你,是不想再横生枝节。当时你和殿下刚刚夺得苍壁城的控制权,那样严峻的情况下一旦军心不稳,或许又是许多心血付之东流。” “当时珩亲王一心要你性命,若你们再回到他的管辖之下,你又能逃过多少次明枪暗箭?”童若谦字字句句直戳薛凌云的心,“别的事我不管,这事你真的不能怪殿下瞒着你。当着郡主的面我不好说这话,如今我却想问你一句,若是殿下当真告诉你他服了毒,你将如何?” 不等薛凌云回答,童若谦又道:“你会愤怒,你会不顾一切去和珩亲王拼命。可你别忘了,你已经不是煜王世子了;即便你还是煜王世子,你都不一定是手握重兵、心狠手辣的珩亲王的对手,何况你当时无一兵一卒,什么都不是。” 童若谦的话像是一把刀子,狠狠插进薛凌云的心:“人在弱小的时候,自保都难,遑论保护他人。殿下深知这个道理,他不愿你去吃他吃过的苦,更不愿让你再经历他曾经的磨难,所以无论于公于私,他都必须瞒着你。” 薛凌云低垂着头,肩背微微耸动,战火阴谋中千锤百炼出来的钢铁般的汉子,此刻却像易碎的琉璃。他捂着脸哭得无声,却那般悲怆。 “景纯,殿下已不是雁鸣城雨夜街头仓皇无措的小殿下了;更不是暖阁里用赵婆婆教的闺中女子手段拿捏你的小儿郎了。”童若谦蹲下来,将手轻轻放在他肩膀上,“他是一位真正的王者了,手握重兵独霸一方,自然该有王者的取舍。” 薛凌云抬头,红着眼睛不解地看着童若谦,颤抖着,嗫嚅着:“所以,他不再需要我了,是吗?” 童若谦微微一笑,看着那双微红的眼睛道:“怎么会不需要?只是你要接受他的改变,别再想着他会像以往那样事事依赖你,他不是普通的富家子弟,你可以将他护在身后一辈子。既是要背负青天图南翱翔的大鹏,又怎会被人藏在身后?” 茫然将视线挪向一旁,脑中反复咀嚼着童若谦这句话,薛凌云没再说话。童若谦缓缓站起来道:“你和殿下的事,我会帮你瞒着郡主。”说完,他转身缓缓走了。 第241章 火攻翠枝山 薛凌云浑浑噩噩不知在树下蹲了多久,直到感觉双腿发麻,才缓缓站起来。双腿像许多蚂蚁在爬,站起来竟是一步也走不动了。 他干脆扶着石桌就着石凳坐下来,皱眉揉着双腿,心里反复思量童若谦的话,一股难以消散的难受弥漫心头:叶长洲已经是独霸一方的霸主了,唤了许久的小十六,或许以后便不能这样唤他了。那自己和他这段不能为人知的关系呢?是不是也要就此断掉? 第433章 一个堂堂的帝皇,却与自己的重臣有如此苟且的关系,若被人知道了,朝堂上下会怎么看他?他那般注重颜面,又如何能忍受朝堂上下对他的指指点点? 可是就此断了,还不如让他赏一瓶毒药,让自己去死。 浑浑噩噩胡思乱想,待腿上的麻痒退了些,薛凌云缓缓往外走。刚走到院门口,和杨不易迎头撞了个满怀。 杨不易慌慌张张被薛凌云撞得一屁股跌倒在地,龇牙咧嘴刚要开口骂,见是薛凌云,张着的嘴竟然一瘪,委屈地道:“公子,殿下他独自带兵出去了,他不带我去!” 薛凌云满腹的愁思被杨不易一句话吓得烟消云散,脸瞬间煞白:“你说什么?” 杨不易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哭着站起来道:“殿下收到覃兆海的密信,覃兆海在信中说要接受殿下的招安,但他有条件,就是要殿下去翠枝山顶接受他的招安。如果殿下不去,就说明殿下那招安令是骗人的。殿下看完信,竟真的带兵去了,可他不带我!” “什么?”薛凌云大惊失色,脑子几乎转不过来,第一直觉便是:那是个陷阱,覃兆海挖了个坑,骗叶长洲去跳。 薛凌云心似有火烧,转身朝外狂奔,边奔跑边高喊:“快!召集火器营,立即随我追殿下!” 杨不易迈开两条腿奋力追赶薛凌云,边跑边喊:“我也要去!带上我!” 五百名火器营精锐不到一刻钟便集结完毕,一个个全副盔甲,身背黑色火器,胯下战马跃跃欲试。待人数清点完毕,薛凌云便迫不及待率众人疾驰而出,直指翠枝山。 薛凌云不断催促胯下的战马加速前进,恨不能立刻长出翅膀,飞过而去将叶长洲拦下。杨不易骑着马在他身后追赶,一边策马追赶,一边喊道:“殿下带了两千兵,让栾统领陪着去的,此刻只怕要接近翠枝山了!” “闭嘴!”薛凌云额头汗珠滚滚,他转过头来,对杨不易低喝一声,却未减慢马速分毫。狭窄的山道两旁,树木飞速倒退,隆隆的马蹄声震动了整个山林,惊得林间鸟儿纷纷振翅高飞。 翠枝山坐落在大山深处,一枝独秀般高出周围群山许多,山远远望去山顶似隐在云雾中,飘渺若仙。可就是这样一座秀丽的仙山,此刻却被覃兆海占领,透着一股子硝烟味。站在山脚就能看见山上茂密的树林在动,日头的照耀下,隐藏于树林里的士兵兵器尚在反射光芒,空气异常沉闷,连一只飞鸟都看不到。 即便是没有打过仗的人,一眼看过去也知山上埋伏着重兵。叶长洲命队伍停在山脚下,栾清平立即按照叶长洲的吩咐排兵布阵。很快,派出去的斥候便来回禀:“启禀殿下,这翠枝山只有一条路能通向山顶。” 叶长洲被日头晒得眯起了眼,一手遮阳望着翠枝山茂密的丛林道:“看来覃兆海笃定我只能从这条山道上去。”他转头看着栾清平,笑道,“若要从别处开辟一条道上去,起码要花费几日。” 那丛林如此茂密,要砍树辟路几乎是不可能的。栾清平点头:“覃兆海想瓮中捉鳖,若殿下顾着言出必行的承诺,您就必须上山。” 叶长洲笑了,干脆将遮阳的手放下,背手对一旁的士兵道:“去,就说本王依言来拜山,请覃将军出来一叙。” “诺!”士兵拱手领命,转身朝着山上高声呐喊,“昭亲王殿下已按照承诺到山脚,还请覃将军出来接驾!” 清朗的喊声在山间回荡,却连一只鸟都没被惊动,隐隐只看得见山间茂密的树林里有什么在动。那士兵见无人回应,又高声喊道:“还请覃将军出来接驾!” 山上依旧没动静。 士兵一遍遍喊,声音由方才的还算客气,渐渐变成嘶吼。栾清平没耐心了,正要打断他,忽然发现从那狭窄的山道上下来一个人。那人,正是流水山庄庄主乔沛之。 乔沛之只身一人从山道上慢慢往下走,脸上挂着一丝微笑,深邃的眼眸直盯着叶长洲,慢悠悠地道:“昭亲王殿下,好大的架子。” 叶长洲上下打量着他,虽然没有见过乔沛之本人,但赵婆婆曾让手下人假扮过乔沛之的模样,是以叶长洲看见他的第一眼,便认出此人。 忽然看到乔沛之,叶长洲恍惚了一下,过去的事恍若隔世一般,却又在乔沛之那张脸的提示下全部浮现眼前。他只愣了一刹那,便笑了,道:“原来是故人。我还当乔庄主死在春猎那一战里,没想到您还苟活到今天,又在这里见面了。唉,真是祸害遗千年呐!” 乔沛之并不恼怒,一遍慢吞吞往下走,一边道:“彼此彼此,我也是没想到昭郡王殿下居然能活到今天。当初在坞原时你做小伏低,装疯卖傻,还真把五殿下、七殿下给骗过去了。呵,早知你会颠覆庆安国,还把南疆纳入囊中,我当时就该结果了你。” 乔沛之渐渐走下台阶,站在离叶长洲三丈开外,立即被士兵拦住。他身上并未带武器,却浑然不惧士兵手中的长枪和战刀逼身。叶长洲知道此人武功了得,当初春猎时叶政廷布下天罗地网都抓不到他,可见此人手段之厉害。 不过叶长洲也不是当时的叶长洲了,他不怕乔沛之,哪怕知道眼前这些人都拦不住他。 “哦?”叶长洲也直视着他,笑道,“乔庄主不觉得现在说这种话,很像打架输了的村童放的狠话吗?如果你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些废话,那你可以闭嘴了。” 第434章 乔沛之打量着他,脸上那若有似无得笑始终挂着,像刻在脸上一般。听叶长洲这样说,乔沛之道:“故人重逢说几句话的事,瞧瞧你这么没耐心,看来我还是高估你了,你的城府远远不够。” 叶长洲心头火起,冷笑一声道:“我的城府不是用来和你这亡命之徒废话的。你若是替覃兆海来的,便直说来意;你若是来拖我时间,哼!” 话音刚落,栾清平等一众将士早就耐不住了,统统抽出腰间武器,齐刷刷对准乔沛之;身后的弓弩手也将弩箭上膛,寒白的箭簇直对乔沛之胸膛,若是他敢轻举妄动,定将他射成一直筛子。 无论乔沛之武功如何高强,在如此重围之下晾他也难以脱身。叶长洲傲然直视他,只要他敢再说一句废话,便叫他尝一尝厉害。 乔沛之果然没有轻举妄动,只是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慢慢后退,让出身后的山道,对叶长洲道:“昭亲王殿下别冲动,我受覃将军之托,来请殿下上山一叙。” 叶长洲看着他,连一丝想要上山的动作都没有,也不言语,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乔沛之见他不为所动,笑道:“殿下如今独得庆安国支持,又手揽南疆大权,不会没胆量跟我上山一趟吧?”他笑容里渐渐含了几分恶毒,“您可是发布过招安令的,您如果这么没诚意,岂不是在天下英雄面前名誉扫地?你还能顺利收复东南吗?” 如此犀利的言语,栾清平已经听不下去了,低声怒道:“殿下切莫听他一派胡言,他和覃兆海分明是设了陷阱骗您上山,您可千万别上他的当。” 叶长洲依旧没有言语,转而打量着身后拿机驽的士兵,若有所思。 乔沛之见他如此,又往后退了几步,脚已经踏上那小道,之前高举的双手也渐渐放了下来,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架势,嘴里的话却更加激烈:“昭亲王殿下,你若没胆量就明说,我请覃将军下山来就是。我忘了,当时住在西三阁,我的死士去杀你,你可是吓得躲在床底下。抱歉,当着你的士兵,我如此揭您的短,实在太不应该……” 他话音未落,叶长洲径直接过身后士兵手中的机驽,径直对准随时准备逃之夭夭的乔沛之,毫不犹豫扣动扳机,“嗖!”一声疾驰的劲风,弩箭破空朝乔沛之射去。 见叶长洲动手,早已跃跃欲试的士兵们顿时如潮水般朝乔沛之砍杀过去,密密麻麻的箭矢,漫天的厮杀声顿时响起。 乔沛之脸色一变,侧身闪过叶长洲那要命的一箭,看着漫天蝗虫般疾驰而来的箭矢,如兔子般瞬间逃进密林。 见自己失手,叶长洲“啧”了声将机驽还给身后的士兵,道:“算了,别追了。” 栾清平被乔沛之的话惹得怒火中烧,见叶长洲下令,只得强忍怒火命士兵莫追。 “看来这射箭我是永远学不会了,连拿着机驽都射不中。”叶长洲恹恹地说了句。见栾清平气得脸通红低头回来,笑道:“你急什么,他三两句话能把我怎样?” “可是殿下,这厮那般侮辱您!”栾清平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一脸愤怒。 “跟死人,你还计较什么?”叶长洲懒洋洋说了句,见栾清平一脸诧异,他翻身上马道,“我本就没打算接受覃兆海的招安,这种悍匪头子,招来给自己找麻烦。” 他手持缰绳对尚未回过神来的栾清平道:“走之前我命你带的火油,该派上用上了。”说完竟是一夹马腹,转身就往回走。 栾清平瞬间醒悟,顿时大声吩咐:“来人,听我命令,将这翠枝山给我围住,用火油烧他个干干净净!” “诺!” 日头下,翠枝山燃起冲天大火,黑烟阵阵腾起,遮天蔽日,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吞噬进去。火势迅速蔓延,山间的树木在火海中摇曳,噼啪作响。山火的黑灰落得到处都是,空气中都是灼烧留下的气味,隐隐还能听到山上覃兆海的人马哭嚎逃命的声音。 叶长洲率人马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一阵阵热浪袭人,他却没有再后退。 “隔离带都挖好了么?只烧这座山,可不能让火势蔓延出去。”叶长洲眼中闪烁着火焰的光芒,低声吩咐栾清平。 “殿下放心,隔离带已经挖好,保证山上的反贼一个都逃不出去。”栾清平十分高兴叶长洲能下如此决断,没有浪费一兵一卒,便将反贼一窝端了。 “殿下,您既早就打算好要灭了覃兆海,为何还要答应到这里来,让自己身处险境?”栾清平不解地问道,“您还带这么点人马,若是乔沛之当真凶性大发不要命来刺杀您……太冒险了。” 叶长洲一抖缰绳,转身往回走:“我若不如此,覃兆海和乔沛之岂能安心在山上候着?他当我乳臭未干贪功冒进,会为了所谓的名声而来,岂知我根本就没有跟他讨价还价的打算。” 栾清平笑了,连忙策马追上去,道:“属下先派人送您回去,薛将军知道您带这么点人出来,定急坏了。属下留在这里等山火灭了,再上去查看,确保覃兆海真的死了。” “嗯。”叶长洲不想留在这里听那些反贼被烧的哭嚎声,策马便跑。 第242章 活捉乔沛之 薛凌云担心叶长洲安危,急火攻心之下竟铤而走险,走陡峭的山路捷径朝翠枝山狂奔而去。 “将军!”身后突然一名士兵疾驰而来,朝他大声呼喊,“有紧急军情禀报!” 第435章 “何事?!”薛凌云心中焦虑,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但马匹依然奔腾不息。 “是殿下!昭亲王殿下有令传来,命将军速速返回!”士兵高声禀报。 薛凌云闻言,立即勒紧缰绳,马匹嘶鸣一声,前蹄高扬。他疑惑地转过身,只见士兵到达薛凌云面前,纵身下马,跪地禀报道:“启禀薛将军,殿下已返回大营,并成功擒获了乔沛之!他命将军速速返回!” “什么?!”薛凌云大骇。 大帐内,叶长洲高坐帅位,金戈身着战甲,正在听士兵禀报军情。栾清平在乔沛之的腿弯处猛踢一脚,迫使他跪倒在叶长洲的面前。 乔沛之头发胡子都没烧没了,衣衫被烧得破烂不堪,多处裸露在外的皮肤赫然被烧伤,狼狈地挂在身上,异常可怖。在回来的路上,叶长洲的人马刚好遇到冒险冲出山火的乔沛之。那时乔沛之浑身被烧伤,倒地奄奄一息,不费吹灰之力将此人捉拿了。 尽管乔沛之被烧得如此严重,但叶长洲也没放松警惕,将他的双手双脚用泡过水的牛皮绳索紧紧捆绑。绳索因吸水而发涨,勒得乔沛之手腕脚腕紫红肿胀,每一丝摩擦都带来难以忍受的疼痛。 他跪在地上,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盯着叶长洲,嘶哑怒骂:“叶长洲,你这无耻之徒!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你就不怕遭天下人唾弃吗?” 叶长洲冷笑一声淡淡地道:“我为何要怕?你既然能使用那些卑鄙的手段,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乔沛之怒火中烧,继续骂道:“你这种人,终会堕入地狱,受到无尽的折磨!” 叶长洲不禁失笑,起身背手道:“你当真以为我昏聩至此?你一句话把我抬高,我就自己下不来了?呵……”他冷笑道,“你这手段,不如去哄骗三岁孩童。” 乔沛之还要怒骂,被亲卫狠狠一脚踢在嘴上,倒地口吐鲜血,痛得再也爬不起来。叶长洲正待叫人将乔沛之拉到一旁去,突然大帐门帘被人一把掀开,薛凌云一下冲了进来。 薛凌云跑得气喘吁吁,胸膛急剧起伏,额头上布满汗水。一进大帐,他的眼睛便盯着叶长洲,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生怕他受伤,沉静如水的目光透着焦急和担忧。 见叶长洲果真安然无恙,他立即把目光挪向一旁,不易察觉地深深呼出一口气,满心的担忧这才缓缓放下。低头一声不吭步入,不与叶长洲对视,只是走到乔沛之身边,不解气地狠狠又踹了他一脚。痛得乔沛之在地上翻来覆去打滚。 见到薛凌云的瞬间,叶长洲的脸顿时开了花,正欲跟他分享今日擒获乔沛之的事,却见薛凌云神情低落不看自己,只是拿乔沛之发泄,生着闷气。 叶长洲立即明白他在生气自己擅自行动,没有跟他商量。他挥手命金戈等人出去,待人都走了,他才笑眯眯走到薛凌云身边。见薛凌云噘着嘴冷着脸,一张俊脸赤裸裸挂着“生气”二字,谄媚地用胳膊撞了他一下,笑嘻嘻地道:“景纯,我立这么大的功劳,你不夸我两句吗?” 薛凌云被他撞了一下,还是不看他,又踹了乔沛之一脚寒声道:“你多有能耐,用得着我夸吗?” 见薛凌云这样,只怕一时半会儿气消不了。叶长洲惯会看人脸色,连忙贱兮兮地陪笑:“我错了景纯,我真的错了。下次如果遇到这样的事,我一定先告诉你,让你跟我一起去。” 见薛凌云背过身去不理他,只是用脚折磨乔沛之,叶长洲连忙又转过去赔笑道:“不过当时事出紧急,时机稍纵即逝,你又在陪郡主,我想着有栾清平护送我也不会有问题的,所以我才没来打扰你。你不生我气了吧?” 他又转到薛凌云面前,薛凌云却执拗地又转过身去不理会他,冷着脸用脚狠狠踩碾乔沛之腿上的伤,痛得乔沛之吱哇乱叫,钢铁般的汉子硬生生痛出泪水,哭爹骂娘。 叶长洲见薛凌云不肯理会自己,心下正烦躁,倒霉的乔沛之刚好触到他霉头,“啧”一声不耐烦地对乔沛之道:“你把嘴闭上,再吵我跟景纯说话,我把你皮一寸寸扒下来!” 乔沛之痛得兀自颤抖,却被叶长洲的话吓得咬紧牙关,冷汗直流,强忍着不让自己出声。 “景纯,你别生气了。我这不是没事吗?”叶长洲不让薛凌云躲着他,一把抓住薛凌云胳膊,“你想不想听我给你讲怎么抓住他的?你猜猜。” 他以为薛凌云一定想知道抓住乔沛之的过程,便以这个话题来勾薛凌云。谁知薛凌云这次却不像以往那样会顺着他的话接茬。被叶长洲抓住胳膊,薛凌云没有再转过身去,却把脸别向一旁,不咸不淡地道:“殿下玲珑心思,我怎猜得到你在想什么。” 叶长洲见他这样冷淡,愕然放开他衣袖,尚未来得及说什么,薛凌云便侧身低头道:“我也是多余担心你。既然殿下无恙,我下去了。”说着他毫不犹豫撩开帘子走出去。 谁知他刚一脚踏出大帐,又和匆匆跑来的杨不易撞个满怀。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把杨不易拉住,而是冷冰冰地道:“莽莽撞撞像什么样子,你是伺候殿下的人,自当稳重。” 说完他头也不回转身就走了。 叶长洲不知他今日为何会这样,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杨不易拍拍屁股上的土站起来,也和叶长洲一样望着薛凌云冰冷的背影,摸摸额头不解地道:“他怎么了?” 第436章 叶长洲茫然摇头。薛凌云最重军务,今日俘获乔沛之这么大一件事,他竟然不闻不问直接走了,看来是生了很大的气。难道就因为自己没告诉他,擅自带人出去吗? 杨不易见叶长洲眉头紧锁,宽慰道:“殿下没事就好,公子定是跟小人一样,被吓坏了。您不知道,公子一听说您带兵出去,有多焦急。” 叶长洲闻言眉头才舒展了些,心下稍安,对杨不易道:“嗯,你晚上去请公子到我卧房,就说我请他。” 自叶长洲亲自掌兵以来,为免将士们说闲话,他并没有和薛凌云住一起,只是三五天会借着聊军务同床共眠。 听叶长洲这样说,杨不易立即懂了,展演笑道:“好!小人立即去把卧房布置一下!”说着笑嘻嘻跑了。 栾清平打扫完战场回来了,和金戈正在帐外说事。见薛凌云低头出了大帐,金戈便招呼他:“景纯,这么快就出来了?” “嗯。”薛凌云低头没有看金戈,只管往前走。 金戈见他这般急匆匆,还以为他有事,便大声道:“覃兆海的尸身没有找到,稍后大帐议事,你快去快回啊!” “知道了。”薛凌云头也没回就走了。 “他生气了。”栾清平低声对金戈说了句,“我去找他。”说着便追着薛凌云跑了。 “生气了?生什么气?生谁的气?”金戈有些莫名其妙。 栾清平追上薛凌云,见薛凌云气冲冲走得很急,便轻声道:“殿下这一战几乎将覃兆海的主力全歼,如今东南反贼之患也算解决了。即便还剩下小股残匪,也不足为虑。您莫生气,当时情况紧急,必须马上出击,殿下不是故意不告诉您的。” 见薛凌云依旧冷着脸径直往前走,栾清平又道:“覃兆海派人来给殿下送信,说愿意接受殿下的招安,要殿下到翠枝山去,若殿下爽约,他就四处散播殿下是假意招安。” 薛凌云一边听着,一边却铁青着脸默不作声继续往前走。栾清平知道他听进去了,追着他道:“殿下是有决断的,他没有信覃兆海的话,只是将计就计,他早就决定用火攻,没有任何危险。” 薛凌云听完只是眉头微微一动,却还是一言不发执拗地往前走。 “早先,殿下便命斥候大肆摸排东南群山地形,便收集到了翠枝山地形。从大营到翠枝山的大路小路统统了然于胸。”栾清平起锲而不舍地,讨好地对薛凌云笑道:“将军您说,殿下如今是不是已经用兵如神了?” 明明是一句夸叶长洲、讨好薛凌云的话,如今在薛凌云听来却如此刺耳。他猛地停住脚步,头也没回直视前方,寒声道:“是啊,他如今多厉害,哪里还需要我。”说完竟从一旁牵马士兵手里抢过缰绳猛地跃上马背,一骑绝尘而去,只给栾清平留个气冲冲的背影,和漫天的灰尘。 “将军!”栾清平追了两步,却哪里追得上战马,只得望着远去的灰尘作罢。他抬手轻轻扇了自己脸一下,低声暗骂自己,“瞧你这笨嘴拙舌的,连劝人都不会。” 活捉了乔沛之,叶长洲便命人动用各种刑罚从他嘴里撬出覃兆海老巢的位置。谁知那乔沛之却是个硬汉,把军中刑罚都熬了遍,人也被打得遍体鳞伤昏死过去好几次,依旧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一群武将和叶长洲在大帐中干坐了半天,依旧没能听到半句关于覃兆海老巢的位置。虽然火攻将山上的匪贼全都烧死了,可这样也断了寻到覃兆海老巢的可能。 叶长洲叹息一声,看着左边空着的位置,转头轻声对杨不易道:“你再去看看,景纯到哪里了,让他快些。” “诺。”杨不易得令飞快跑出大帐,在帐外张望半天,依旧不见薛凌云踪迹。 叶长洲命人再给大家续上茶水。但见杯中茶水都变淡了,日头也偏西,薛凌云依旧没由来,而拷问乔沛之那边也丝毫没有进展。他站起来微微一笑,道:“今日便作罢,大家回去歇息吧。待问出口供,明日再议。” “诺!”众武将起身告退。 第243章 浮萍一道开 众人都退下了,叶长洲命人将杨不易唤来,一边收拾战报,准备拿到卧房去继续看,一边问道:“他没来?” 杨不易垂头丧气,跑过去将叶长洲收拾的战报抱在怀里,有些委屈地道:“小人派人去请了好多次,不知他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 叶长洲灭了灯,在昏暗的中微微一笑:“许是有重要的事吧。对了,你跟他说了今晚让他过来歇息吗?” “说了,早就说了。”杨不易抱着一大堆战报跟着叶长洲往外走。生怕薛凌云不来,让叶长洲失望,抱着东西便跑:“小人这就去请他。” “不必了。”叶长洲连忙制止他,顿了下,有些失落地道,“他若是想来,再忙也会忙里偷闲来的。” 在京中暖阁,那般严密的看守下,薛凌云都经常半夜翻墙来和叶长洲约会,杨不易咧嘴一笑:“嗯!公子今夜一定会来的。” 杨不易今晚在叶长洲房中备了上好的美酒佳肴,还花心思从别处弄了一块名贵的熏香点上。刚一入夜,他便跑前跑后地忙碌,为二人今晚共度良宵做好准备。叶长洲坐在榻上看战报,他便在小案上添了灯,对叶长洲道:“殿下您今晚就不要看这些了。小人去请公子。” 第437章 “嗯去吧,让他快些来,饭菜都要凉了。”叶长洲果真听话地将战报放下。待杨不易走了,他还打水沐浴一番,换上清凉的寻常衣衫,坐在灯下等薛凌云来。 杨不易刚跑出门,本想往薛凌云住所去,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身往膳房跑去。到了膳房,他立即吩咐厨子:“殿下的药熬好了吗?” “治耳的药吗?”烟雾缭绕中,厨子抬头看向杨不易,“刚刚着人给殿下送过去了。” “好,现在只每晚用药,切不可记错了。”杨不易吩咐完,转身往薛凌云住所跑去,却没看见薛凌云正站在门后,眸光暗沉看着那屋中忙碌的厨子。 方才杨不易与厨子的对话,薛凌云全都听见了。 待杨不易一走,他立即进了膳房。厨子抬头一看是薛凌云,立即跪地:“小人见过薛将军。” “起来。”薛凌云脸色冷到极致,“我有些话要问你,你最好坦诚相告。” 直到弯月挂上窗外树梢,杨不易才匆匆跑回来,开门就对叶长洲道:“殿下,公子不知去了何处,侍卫只说他出去了,没敢问他去何处。” 满怀热切僵在脸上,叶长洲微微上翘的嘴角渐渐下垂,眸光也黯淡了,以肉眼可见的失望。他用手捋了下尚未干透的乌发,淡淡地道:“罢了,你出去吧。把饭菜也撤了。” 杨不易见叶长洲如此失望,难过地道:“可是殿下,您尚未用晚膳。这样,小人把这些冷菜撤了,再让人给您做一碗燕窝粥……” 叶长洲缄默不言,转过身去,目光透过窗户,凝视着树梢后那轮弯月,心中逐渐明了——薛凌云是真的生气了。自己曾向他承诺,无论未来遇到何种事端,都绝不隐瞒薛凌云,要以完全的信任与之相交,坦诚相待。他深知薛凌云对这份信任的重视,可近期诸事纷扰,自己又如何能做到事事坦白、无所保留呢? 杨不易知道叶长洲心绪不佳,也没有打扰他,进来将燕窝粥放下又出去了。天气已转凉,坐在窗边有些冷,但叶长洲只是以手支额坐着未动,直到凉风吹来感觉阵阵凉意,他才直起身子,抬头再次望向那早已隐匿在云中的月。 “坐在这吹冷风做什么?”一个淡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是薛凌云。 “身子本就弱,也不知好好爱惜。” 叶长洲猛地回头,只见薛凌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屋中了。他面色微冷,定定地看着叶长洲。因屋中灯火昏暗,加上离得远,叶长洲看不清他眼中是何种情愫。 “景纯!”叶长洲一下站起来,展颜一笑,快步过去想要像往常那样去拉他衣袖,但走到他面前,叶长洲却站住了。薛凌云正看着自己,现在近些了才看清,他眼神好冷,冷得让人不寒而栗,像是在看陌生人。 叶长洲心头一凛,勉强一笑,道:“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才来?” 薛凌云没答,把目光从叶长洲脸上挪到一旁桌上的粥碗,声音依旧冷淡:“有些紧急军务要处理。粥都凉了,让杨不易再换一碗吧。” 他太异常了,太冷淡了,像是变了个人。叶长洲再忍不住,凑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凝望着那双深邃的眼眸,似要从那双寒冷的眼眸看出些什么:“景纯,你还在生我气?” 冰冷的手抓住冰冷的衣料,薛凌云低头看着胳膊上那只略显苍白瘦弱的手,心头一痛,偏头避开他目光勉强一笑:“我没资格生你的气。” “什么叫没资格?”叶长洲急了,转过去偏要盯着薛凌云眼睛,“是,我没告知你便擅自出兵,那是因为我有把握,而且我确定不会有任何危险。你何故生这么大的气?你若气不过,我向你道歉便是。” 薛凌云听着他的话,却笑了。抬眼也直视叶长洲,眼眸中并无半分恼怒,反而有些叶长洲看不懂的悲伤,隐藏在深邃的眸子里,刺得叶长洲有些心痛。 “殿下,我没说气话,我真的没资格生你的气。”薛凌云明明笑着,笑容里却尽是苦涩,“是我薛凌云没本事,才让你这般委曲求全。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 看着薛凌云的眼睛,叶长洲的脸“唰”一下白了。他松开薛凌云的胳膊,愕然问道:“什、什么事?你都知道了什么?” 薛凌云眸子里隐忍着深不可测的悲伤,只看一眼便让人心碎的程度。他把脸偏向一旁,一半隐入黑暗中,只给叶长洲留了个锋利的侧脸阴影。有一瞬间,叶长洲不知是不是错觉:有一滴亮晶晶的东西,从薛凌云眼里滴落下来。 “你左耳的事,还有你被叶仲卿逼着服毒的事,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黑暗中,薛凌云声音微不可查的颤抖,“你身边所有人都知晓,唯独瞒着我。” 叶长洲心头一紧,被他的样子刺得心痛,不由自主又上前一把抓住他胳膊,颤声唤道:“景纯。” 一阵冷风袭来,窗边的灯火摇曳不定,最终在这阵风的吹拂下,那微弱的火光彻底熄灭,屋内顿时被黑暗笼罩。叶长洲还未及反应,便被拥入一个又冷又硬的怀抱,那是一个坚实有力的胸膛,心跳如鼓,将汹涌的爱和悲伤都通过这有力的跳动传给他。 黑暗中,叶长洲被薛凌云紧紧地拥抱着,两人的脸颊紧贴在一起,呼吸交融,带着淡淡的温度与湿气。他感受到了薛凌云身子在微微颤抖,那是一种深深的脆弱与无助。仿佛在这一刻,那个征战沙场的将军所有的坚韧与刚强,皆化为绕指柔情。 第438章 茫然被薛凌云抱住,叶长洲脑子一懵。黑暗中只听薛凌云轻声哽咽,坚强如铁的汉子彻底崩溃:“我的殿下,你是要杀了吗?你是要杀了我吗?” 只说了这两句话,薛凌云便再说不出来任何话,哽咽得不像样,身子发抖。 叶长洲只感觉要被他浑身上下溢出的悲伤淹没,有些温热湿润的东西滴落到脸颊,化作冰冷滑落下去,又滴落到脖颈,很快就濡湿了一片衣衫。 “景纯,对不起,我不得不瞒着你,我实在没办法了……”叶长洲终于开口,过往所有委屈和惊恐瞬间在薛凌云的柔情里溶化,崩溃决堤,如山洪爆发般倾泻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我左耳永远听不见了……我好恨好难过……”叶长洲哽咽,那些日子的煎熬和担忧在这一刻都倾泻而出,“我日日夜夜担忧毒发,担忧你们看出我的异常,担心我突然死了你会崩溃发疯,可我还要装作云淡风轻处理军务……” 薛凌云紧紧抱住他,听他絮絮叨叨倾诉,一言不发,只是听着,哽咽不成声。 屋外风愈来愈冷,吹着单薄的两人,叶长洲却感受不到冷,瘦弱的身子完全被薛凌云抱住。此薛凌云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要以一腔滚滚热血去温暖他,用一生殚精竭虑去呵护他,此生宁肯他负自己,自己绝不负他。 木窗将恼人的秋风关在屋外,屋中重新亮了灯。叶长洲躺在薛凌云的腿上,薛凌云正用犀梳轻轻给他梳头发,红烛高照,熏香袅袅,暖黄的光照得人心里暖烘烘的。 手摸着叶长洲缎子般的乌发,精心保养的满头青丝不见一点瑕疵。薛凌云握着一缕头发凑到鼻下轻嗅,一股淡淡的皂荚和精油香味,缓缓道:“得知你曾被叶仲卿逼着服毒,尽管那是虚惊一场,我还是很难过,心疼你独自一人承受那么多的恐惧;直到出门撞见杨不易说你带人去付覃兆海的约,我突然恼怒了,恼你总是什么都一肩承担,恨你明明答应过以后有事不再瞒着我,却做不到。所以在大帐,我才对你那般态度。” “你很生气。”叶长洲舒服地闭着眼睛躺在他腿上,听到这里才睁眼看着他,修长的眼眸蕴着无限柔情。 “嗯。”薛凌云脸颊微红,有些羞涩地道,“谁遇到这种事会都会生气。杨不易来寻我好几次,我故意躲着不见他,跑去校场与士兵们摔角,摔伤了七八个士兵,把他们吓得不敢再跟我比。我这才换了衣衫想着来赴你晚上的约,正好质问你为何事事瞒着我。” “谁知我走到你的膳房外,便听见杨不易和厨子说给你熬治耳的药。我心下好奇,便等杨不易走了去询问厨子,才知……”提到此事薛凌云的心依旧很痛,顿了下平复了心绪继续道,“才知道,在离京前,你父皇那一巴掌,竟然伤的不止你的眼睛……” 他说不下去了,眼眶微红轻轻抚摸着叶长洲的左边耳朵,低头在那处落下轻柔一吻,生怕弄疼了他似的又轻轻分开,勉强一笑轻声道:“殿下,你瞒得我好苦……明明听力折半,却还要苦苦跟着我去苍壁城,势单力孤还要跟宦铁衣周旋,从没带过兵却要带兵远赴龙脊关去救我……” 薛凌云用手轻轻擦了下眼睛,极力让自己看起来是微笑的,憋了又憋却忍不住哽咽,便干脆别过脸去,再说不出一句话。 第244章 薛湘楠归顺 叶长洲见他如此难过,慢慢坐起来双手扳着薛凌云的脸,强迫他转过来看自己。双手触及他脸颊的肌肤,叶长洲发现薛凌云那双悲伤的眼睛好红,红得让人心疼。 “景纯,都过去了。”叶长洲捧着他脸颊,靠过去额头轻触他的额头,轻声道,“我当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其实我很胆小,我从小在死人堆里长大,我怕血,怕尸体,怕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可是一想到你身陷汤匙山生死不明,比起那些恐惧,我更害怕失去你……你不知道,当我榻上汤匙山,看见满地焦尸,我这辈子都没那么恐惧过,比我自己身中剧毒还害怕……” 他苦笑道:“那一刻,我忘了我自己也是身中剧毒……现在想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去的……” 薛凌云把脸紧紧贴着他额头,哭得隐忍而悲怆,身子不断颤抖:“殿下,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湿热的泪很快将叶长洲衣衫打湿,叶长洲抱着他,不断亲吻薛凌云额头和脸颊,试图用吻消解他心中的痛,嘴里不断宽慰:“景纯,如今都好了,事情都过去了。我安然无恙,我们占了流番洲,东南也被我们收归囊中,我们的苦日子快结束了。你抬头看看我,我好好的,跟在暖阁时一模一样。” 他捧着薛凌云脸颊,让他直视自己,密实而热切的亲吻不断吻去薛凌云脸上滚落的泪:“你看看我,是不是跟在暖阁时一样?” 四目相对,一个温暖热切,一个满眼悲伤。看着薛凌云微红的双眼,叶长洲不禁一笑:“真没想到,万寿阁上那个蛮横霸道的世子爷,哭起来竟然这般惹人怜爱。若叫你那帮狐朋狗友看到,不知他们会怎么想呢?” “小十六!”薛凌云脸一红,本难过不已,被他这样一逗真是又恼又羞,猛地把叶长洲摁在床上。 秋风肆意地翻卷着,与院中的树叶缠绵起来。时而狂热地将叶子托举至高空,将它托于掌心亲吻;时而又冷酷地将它无情地抛掷地面,犹如霸道的君王掌控着一切。 第439章 枯黄的叶子离开树后如同无根的浮萍,无依无靠,无助地被秋风摆弄,被牵引着四处飘散,如同被捉弄的玩偶,无法掌控自己的去向。被风卷起,又被风抛下,经历一场无尽的折磨。 秋风愈发霸道,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纳入它的掌控之中,咆哮着怒吼着,席卷着一切阻挡它的障碍。而那可怜的树叶在这霸道的风面前,显得更加渺小与无助,呜呜哭泣着,只愿秋风能施舍些许怜爱与疼惜。 终于,秋风平息,无尽的折磨中终还是到头,被吹散的落叶也重新回到地面;曾经霸道的风,也在这宁静的时刻,变得温柔而宁静。 薛凌云意犹未尽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看着身下软成一滩水的叶长洲:“小十六你最近可学坏了,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东西?莫不是南疆花街柳市太多,迷了昭亲王殿下的眼?” 叶长洲一点力气也没了,虚弱地喘息着,双眸微阖满身是汗,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手里还揪着薛凌云一节衣衫,一开口声音嘶哑黏腻:“你就知道欺负我,有本事去把乔沛之的嘴撬开呀!” “呵……”薛凌云笑了,躺在叶长洲身边将他拥入怀中抱着,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我对他没兴趣,我只对撬开你的嘴有兴趣。” 叶长洲被他逗得笑了,无力地抬腿踹了他屁股一下,起身道:“你现在的荤话是越说越顺了。别闹了,起来帮我沐浴,夜深了要早些歇息,明日事还多呢。” 看着叶长洲起身下床穿衣,薛凌云却没动,只是斜躺着上下打量着叶长洲,半晌才道:“小十六,覃兆海如今是被拔了牙的虎,已经不足为虑了,剩下的小股反贼只需来日慢慢清理便是。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叶长洲一边系衣带一边道:“如今二皇兄坐镇西南,东南有郡主守着,整个南疆都在我的掌控中,是时候回坞原了。” 一听这话,薛凌云立即坐起来看着他,正色道:“你打算回去了?有什么计划?” 叶长洲穿好衣衫转头看着他:“我已经许久没收到十九的鸽子了,我担心曹妃和他的安危,虽然坞原危机四伏,但我不得不回去。” 薛凌云脸色一下凝重起来,回想起和坞原通信最近一次也在半月前。莫非坞原当真出事了? “你这么说我才想起来,我也许久没收到父王的消息了,连宴泽禹他们都没给我来信。”他猛地下床穿鞋,越想越不对,“不行,我担心父王和二姐的安危,我们明日一早就走。” 叶长洲见他这样,也担心坞原出事,道:“不如这样,连夜将几个重要将领召集起来,安排好南疆的事,我们立即出发。” “好!”薛凌云连忙穿好衣衫,急匆匆命人去通知薛湘楠、金戈等人在大帐议事。 一个时辰后,叶长洲与众将士在大帐议事。薛湘楠虽重伤未愈,也在童若谦的陪伴下到来。见到叶长洲的第一眼,她便想起身给叶长洲行礼,叶长洲连忙起身道:“郡主切莫多礼,你身上有伤,更何况你我品级不相上下,我也不敢承受。” 童若谦呵薛凌云也连忙扶着她。薛湘楠站起来便痛得脸发白,却抬手阻止童若谦和薛凌云二人,对叶长洲道:“这一礼,我必须行。” 薛湘楠一双秀美的眼睛蕴着坚定和暖意,是叶长洲从未在她眼里见过的肯定。他突然明白,薛湘楠这一礼,便是真心实意跟随叶长洲、认他为主的君臣之礼。 从薛凌云被诬陷下狱,叶长洲拼尽全力助薛湘楠为他洗清冤屈开始,到收复西南流番洲失地、杜绝游夏人之患,再到软硬兼施除去东南反贼之患,叶长洲的每一步,都在为薛家清除掉叶政廷给薛家上的一道道枷锁,让数万薛家军不再陷在无穷无尽、毫无意义的战争里,让薛凌云摆脱质子的身份,让薛家父女终于不用常年征战沙场,更让薛家找到了一条可以保全的后路。 于情于理,薛湘楠都没理由不认叶长洲为主。 听她这么说,薛凌云和童若谦便不再阻止她,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她,艰难地起身,冲叶长洲缓缓跪下去,无比敬重地磕了一个头,朗声道:“薛湘楠,拜见昭亲王殿下。” 叶长洲百感交集,当初一心要收服薛家的计划,终于完成。见薛湘楠磕完头,他连忙过去搀扶着她,颤声道:“郡主请起。” 薛湘楠抬起头,与叶长洲对视一笑,彼此心中都明白,这一眼便是永恒的盟约。薛湘楠,这只骄傲的雄鹰,已经找到了值得她跟随的领袖。 “好!”叶长洲向薛凌云点头致意,信心满满地说,“有了郡主的支持,我什么也不担心了。” 薛湘楠被三人搀扶着艰难地坐下,对叶长洲道:“殿下有何打算?请尽管吩咐。”她转头看着帐中的几个重要将领,目光沉静而锐利,“我们这些人誓死追随殿下。” 金戈、薛文旦等立即站起来双手抱拳对叶长洲朗声道:“誓死追随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看着帐中诸人,叶长洲满心激荡。自被迫卷入这场争夺皇储的战争里,无论是被逼着去庆安国游学,还是被流放南疆夺得苍壁城,这一路走来,除了薛凌云明里暗里的支持,叶长洲从未如此正大光明取得这么多人的支持。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从此以后他的身后便是站着千千万万的薛家军将士,再不会被人踩在脚下了。 第440章 他双眼有些湿濡,连忙点头道:“好,在座诸位都是忠义之士,今日我便直言不讳。”他转身走到主帅位坐下,道,“如今太子和皇后把持着坞原,太子为人愚钝狠毒,绝非百姓之福,若大盛落到他手中,必将是生灵涂炭。如今父皇病重,我不能坐视如此庸懦的太子毁了大盛。” 他站起来,用从未有过的肃穆和坚定环视着众人,朗声道:“我叶长洲,愿为大盛的将来回坞原,力劝父皇改弦更张,另立大盛皇储!” 薛湘楠坚定看着他,点头道:“我等全凭殿下吩咐。” “好。”叶长洲情绪激昂,转身对薛湘楠道,“坞原如今局势紧张,煜王尚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既然平定了南疆,自然不能再让大盛的肱股之臣身处险境。我和景纯打算带兵回京,在太子做出蠢事之前见到父皇,力劝他废太子,重新立储。” 他如此为薛其钢,薛湘楠满眼感激,点头道:“多谢殿下。”她转头有些严厉地对薛凌云道,“景纯,你此行一定要保殿下无恙,若是殿下有所闪失,你提头来见!” “诺!”薛凌云连忙领命。 “还有。”薛湘楠压低了声音,悄声对薛凌云道,“以后你切不可再像之前那样和殿下没大没小,知道吗?” 薛凌云心头一苦,低头应声:“诺。” 叶长洲回到主帅位坐下,道:“来南疆时皇帝下过一纸诏书,命本王和薛凌云镇守南疆,无诏不得回京。如今本王已收复南疆,自当回京复命。不过父皇既然病重,想必即便本王请旨回京,他也无法起身回复。即便如此,本王还是要请旨,以免落人口舌。” “诸位听令!”叶长洲俯视着众人朗声道,“龙驭失驭,奸邪盈朝,社稷堪忧!薛凌云、金戈率随本王进京以正朝纲!其余人等随郡主镇守东南继续追击残匪;珩亲王镇守西南继续恢复民生。南疆事宜则全权由郡主主持,遇事多和珩亲王商量。” “诺!”众人齐声领命。 第245章 叶长洲回京 冬月初,神州大地迎来今年第一场初雪。漫天雪花飘落下来,将茂密的山林和广袤的农田覆盖成一片白。农人终于有闲时坐在家门口,一家人围着火堆说着话,远远看着前方不远处官道上整齐列队的大盛军队路过,肃杀沉重的脚步声、马啸声遥遥传来,震得树叶上积雪漱漱落下。 “看,是薛家军,他们要去哪里?”稚气的孩童指着军队转头天真地问身边大人。 叼着烟袋的老汉“吧嗒吧嗒”抽着烟,苍老的眼眸盯着远处的军队,道:“许是又去剿匪了。” 一个年轻后生带着斗笠从远处跑来,一边坐下一边掸去身上的雪,对老汉道:“爹,不是去剿匪。我听说昭亲王殿下要回京复命。” 老汉听完,默默点头,有些感慨地道:“昭亲王殿下真乃我大盛少有的栋梁之才啊!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军功,不仅收复失地,还平了反贼,给我们这些老百姓都分了土地,否则我们呐,哪有现在的好日子……” 年轻人抱着小孩,在他脸上捏了下,对老汉道:“爹,我想去参军。薛家军现在正征兵,咱们村年轻人都去了,我也想去,跟着昭亲王殿下建功立业!” 老汉取下烟袋,将烟锅子在柴火上磕了下,道:“我和你娘商量过了,昭亲王殿下将来一定能成事,你跟着他去建功立业,我和你娘都支持。” 年轻人得了父亲的准许,高兴地笑了,转头望着远处的行军,满眼是欣喜。如今在南疆,年轻人参军已经是一件非常流行之事,因为薛家军军纪严明,军饷又多,一传十十传百,征兵处已经不需要大力宣传,便有源源不断的年轻人投奔军队而来。加上收服的各路人马,不过短短数十天,东南薛家军的人数已由原来的两万多人,变成现在十万人。 叶长洲将琅寰三洲交给薛湘楠,放心地带着五万人马回京。为避免落人口实,他进京之前给叶政廷上了一道奏折,在奏折中提及自己收服失地,除了游夏人之患,还将东南反贼一网打尽,是以回京复命。 但他绝口不提他私下和游夏人打成的交易,以及私自招安反贼的事。不过即便他不提,想必太子和皇后也早已收到风声。只是他们现在只求叶伯崇顺利继位,只要叶长洲不明着造反,他们也不会立即撕破脸。 今日下大雪,叶长洲没有骑马,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风雪声,手里拿着一卷书正在认真看。 “殿下,这马车颠簸,您这样看仔细上了眼睛。”杨不易跪坐在一旁,将刚弄好的暖手炉递给叶长洲,“今年这雪下得有些早了。” 叶长洲接过暖手炉,撩开帘子看着外面大雪纷飞,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往前看,薛凌云和金戈、薛文旦身着战甲骑着马走在最前面,昭亲王和薛家军的旗帜在雪中飘扬;往后看,整齐列队的铁骑肃穆地跟在马车后,马蹄踏过之处,所有的冰雪皆化为泥水。 他抬头望着天上乌云奔走,天阴沉得似乎快压下来了:“这雪越下越大了,赶不到驿站的话人马都要受冻,你去叫薛凌云加快行军速度,务必在天黑前赶到松林驿。” “诺!”杨不易连忙伸出头去,大声冲薛凌云喊道,“将军,殿下让队伍加快速度,天黑前赶到松林驿!” 薛凌云身着战甲,骑在马上被风雪吹着冻得脸发青,想必后面的将士们更是饥寒交迫。他便立即下令全速前进,庞大而绵长的队伍顿时加速前进。好在叶长洲进京挑选的都是精兵强将,战马也是膘肥体健,全速之下竟是在一个时辰之内就将原本三个时辰的路程行完。 第441章 到达松林驿,驿丞早先得到昭亲王殿下的军队要在驿站驻扎的消息,将士们吃住物资早已安排好。 叶长洲身着狐狸毛大氅,站在楼上看着下面将士们有条不紊地巡逻扎寨,盘算着还有多久才能到达坞原。 “殿下,晚膳好了,您去用膳吧。”杨不易小跑来,一张脸被风吹得通红。 “薛凌云呢?”叶长洲转身问他。 “他安顿好将士们马上就来。”杨不易搓着手,“这南疆下雪比坞原还冷,冻死人了。” “吩咐下去,让驿丞多备柴火。将士们夜里只靠冬衣难以御寒。”叶长洲神色有些冷,显得心事重重。 驿丞吩咐人按照杨不易的要求精心准备的晚膳,叶长洲却没有胃口。薛凌云推开门,带了一身风雪寒气进屋,叶长洲命杨不易给他盛上一碗热汤。 “今日天气实在太冷,你吃口热的暖暖。”叶长洲将热汤递给薛凌云。薛凌云在风雪中吹了许久,那身冰冷的盔甲再久吹透了,冻得脸发青。他连忙接过汤碗便大口饮下,喘着粗气将碗放下,坐在叶长洲身边,一边饥肠辘辘地夹菜,一边道:“谁知道突然会下这么大的雪,还好走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粮草走在队伍前面,不然这五万人马就要挨饿受冻了。” 一路上薛凌云不让叶长洲操持什么,什么事情都自己一肩承担,叶长洲并没有什么消耗,倒是不饿,就给薛凌云夹菜:“我们这五万人马朝着坞原进发,只怕整个朝廷上下都知道我要做什么……方才我又收到一封太子诏令,他命我们原地驻扎,不许再前进,违令则以叛逆论处。” 薛凌云饿坏了,毫不在意地大口吃着饭,含混不清地道:“这又不是他第一道诏令了,只今日都收到三次了,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叶长洲忧心忡忡站起来,拢紧肩头的大氅,道,“我是担心坞原的人,你父王、你二姐,曹妃,还有十九。” “景纯,京营十几万人马皆在袁氏和太子手中,我们这五万人马直逼京城,万一太子真的寸步不让,难道真要……”叶长洲说不下去了。 薛凌云明白,万一这一战无可避免,不仅叶家兄弟手足相残,满朝文武人心惶惶,坞原也将血流成河。 薛凌云咽下一口饭,噎得皱了下眉,道:“莫忧心,算着日子,常慕远也该行动了。不如便在这松林驿住上一日,待常慕远在北疆的消息。” 叶长洲相信常慕远,可他担心太子孤注一掷,硬要用那十几万人马跟自己拼。颓然跌坐在凳子上,叶长洲以手支额:“可惜我在京中毫无人脉,如今连曹氏母子也失去消息,不知安危……景纯,我真的担心,我怕我在乎的人受到伤害……” 他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了,来人和风雪一起进了屋子,杨不易立即冲过去观门,才将那寒气挡在屋外。 “所以我必须跟你一起回去。”那人一边拍着身上的风雪,一边说道,竟然是叶仲卿。 “二皇兄?你怎么跟来了?不是让你在流番洲养伤么?”叶长洲惊了,连忙站起来。 只见叶仲卿解下身上大氅,满头雪化为水,冻得也是脸青嘴白。叶仲卿将解下的大氅丢给一旁目瞪口呆的杨不易,毫不客气地在桌子旁坐下,看着满桌热饭菜咽了口唾沫,指着饭菜对叶长洲道:“我追了两天一夜才追上,又冷又饿,边用饭边说。” “杨不易,快给二皇兄备碗筷。”叶长洲连忙吩咐杨不易。叶仲卿比他年长,无论是宫中还是官场人脉都比叶长洲广得多,他跟来了,叶长洲方才的担忧瞬间一扫而光,脸上也终于浮现笑容。 薛凌云则满心不悦,白了叶仲卿一眼,一言不发嚼着饭菜:他还对叶仲卿在叶长洲面前说他坏话耿耿于怀。 “二皇兄你快饮些热汤暖一暖。”叶长洲接过热汤饭递给叶仲卿,“对了,你怎么来了?流番洲现在谁主事?” 叶仲卿饿坏了,接过杨不易递来的热汤饭便先饮了两口,待冻僵的身姿稍稍暖和些,才放下碗,却没回答叶长洲的问题,而是转头看向薛凌云,不客气地道:“景纯,我与十六弟有要事相商,你先下去吧。” 自己没惹他,他竟还主动来找事。薛凌云气得“啪!”将手中的碗重重放在桌上,怒道:“这是我和十六的屋子,要走你走!” “你!”叶仲卿脸顿时羞得通红,指着他骂道,“你个不要脸的浪荡子,滚出去!” 薛凌云猛地站起来就要发作,叶长洲头疼不已怒吼一声:“够了!” 薛凌云这才忍着怒火,喘着粗气坐下来,继续泄愤似的吃着饭菜,强令自己不去看叶仲卿,否则他真怕自己忍不住狠狠揍他一顿。 “你们能不能先将那些新仇旧怨放一边?!”叶长洲恼怒地道,“如今是吵架的时候吗?太子若当了皇帝,在座的他饶得了谁?他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二皇兄你!” 他这愤怒的一吼,薛凌云和叶仲卿顿时都不吭声了,一个端着碗省着闷气,直将饭菜当仇人狠狠咬噬,一个沉着脸放下碗筷闷声不语。 叶长洲见二人都不说话了,怒火消了些,又给叶仲卿舀了一碗汤递给他:“趁现在皇帝还没咽气,我必须马上回去劝他改立太子。” 说着他又给薛凌云舀了一碗汤,怒气又小了些:“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叶伯崇坐了大盛的江山,否则在座诸位,还有家人,一个都跑不掉。” 第442章 薛凌云闷不吭声接过汤碗,低头看着汤:“只要他不惹我,我便暂时不跟他一般见识。”他抬头看着叶仲卿,眼里蕴着怒火,“咱们的账,等十六做了皇帝再说!” 叶仲卿冷哼一声将汤碗放在一边,并不理会薛凌云,而是对叶长洲道:“你方才说你在京中并无人脉,我却有。” 第246章 孙振武跪殿 叶长洲见他终于说回正事,问道:“皇后和太子在坞原大清洗,据我所知倾向于你的官员都被革职下狱,连珩亲王府都被严密封锁。难道二皇兄还有后招?” 叶仲卿笑了下,有些心灰意冷地道:“自然,莫非你以为我当真丝毫没有准备,只能任由皇后太子宰割?”他闭眼,声音中隐忍着滔天愤恨,“可惜,狠心的母后将我的王妃和孩儿圈禁,顾及他们性命,我不能轻举妄动。” 他睁眼,双眼微红透着不甘的怒火:“十六弟,就算我他人做嫁衣,现在我那些蛰伏的势力和眼线尽为你所用,但你务必要保我妻儿无恙。还有事后别忘了你当初对我的承诺!” 叶长洲盯着他,目光锐利:“当然,事后皇后和太子交由你处置,这事我一直记在心头。” 叶仲卿死死盯着叶长洲,一双眼眸忽而愤怒,忽而不甘,忽而悲伤。半晌,他才苦笑一声颓然靠在椅背上,目光沉寂看着虚无:“你且放宽心吧,待你回京那日,自有人暗中助你,朝堂上下都会有一批人全力支持你。” 他不肯说交底到底还有哪些可用之人,叶长洲也不逼他。他倒了两杯茶,举一杯真诚地敬叶仲卿:“多谢二皇兄成全。” 叶仲卿苦笑一声收回目光,端起眼前茶杯勉强和叶长洲碰杯,仰头一口饮下,站起身来便往外走,轻飘飘留下一句:“十六弟,好好享受还能肆意妄为的日子吧,一旦坐上那位置,你身边便不能再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了。” 薛凌云“噌”一下怒了,站起来再忍不住指着他背影怒骂道:“叶仲卿,你有完没完?!” 可惜那人已经消失在门外风雪中。 叶长洲看着叶仲卿身影,心头感慨万千,半晌才拉了一下薛凌云:“好了,坐下继续用膳。”见薛凌云尤气得脸通红,舀了一碗汤递给他,“我若做了皇帝,我想要谁在我身边都行,谁管得了我?” 薛凌云实在气不过,握筷的手青筋暴起,都快把筷子捏碎了,咬牙低声怒道:“等他没用了,我定饶不了他!” 叶长洲见他气得慌,满腹愤怒无法发泄,不由得一笑,给他夹了些菜:“到时候你们好好打一架,我在一旁饮茶吃酒,给你助威。” 这场初雪将叶长洲捆在离坞原千里之外的松林驿,而远在京城的雪也是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息的迹象。天色已然擦黑,叶政廷所居住的寝宫之外,皇家御卫军三步一岗,将寝宫围得严严实实。凡是进出之人,都得受到严格排查。 叶政廷曾经无比宠信的总管太监左忠勇,此刻坐在昏暗的房檐下,隔着飘然落下的鹅毛大雪,看着远处身着战甲手持长枪的侍卫,不由得倚着柱子一声轻叹:“陛下啊,这坞原要变天了,您可要保重龙体啊!” 可是坞原的天早就变了。戌时,皇后袁氏一身昂贵的凤袍,在侍女的护送下急匆匆往清辉殿而去。她面色阴沉,眉头紧皱,神情比那暴雪的天还要阴郁。 刚走到清辉殿前的空地,便见刑部尚书孙振武跪在清辉殿前,一身官服上皆是白雪,尤其官帽山已经堆积了厚厚一层。他正对着清辉殿正门一下下磕着响头,边嗑边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陛下,臣孙振武求见陛下!” “陛下,臣孙振武求见陛下!” “陛下,您若在里面,请您见一见臣吧!”…… 孙振武已经不知跪了多久了,浑身官服已被雪水浸透,也不知是冷还是因情绪激动而不断颤抖。袁氏走到孙振武身后,一双狠厉的眼睛死死盯着孙振武的后背,站住抬手止住身后宫人前进。 “孙卿,你这是做什么?”袁氏背手踱步走到孙振武背后,不顾暴雪倾斜而下,让宫人将伞拿开。 孙振武这才颤颤巍巍抬头看着袁氏,一张苍白的脸沾满泪痕,额头磕破,沾满血水,看着异常凄惨。他见是袁氏,连忙跪爬着往袁氏面前而去,大声道:“皇后娘娘,微臣恳请您,让微臣得见圣驾一面!陛下多日未曾露面,朝堂之上人心惶惶,甚至有不实之言流传,说陛下已然……已然龙驭上宾!求皇后娘娘垂怜,让微臣得见圣驾,以安天下之心!”言罢,他不住地叩首,每一下都决绝而迫切。 袁氏面容从冷厉转为柔和与悲悯。她缓缓伸出手,搀扶起孙振武,声音中透露出深深的无奈:“孙卿,你的一片忠心本宫心知肚明,深感敬佩。”她轻轻叹息,沉重地道,“可如今陛下病重,正是我大盛内忧外患之际。北有庆安国伺机而动,南有叶长洲那逆子率军逼近,本宫怎能在这个紧要关头,轻易让臣下看见陛下病入膏肓缠绵病榻的样子?” 孙振武感激地顺着袁氏的搀扶站起。他双眼红肿如桃,额头上的血迹与泪痕交织,瘦削的脸庞在寒风中显得愈发苍白。站稳后,他立刻深深鞠躬:“皇后娘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一夜之间,这朝堂、这天下都仿佛变了模样?您看看如今的坞原,哪里还有往日的繁荣与安宁?文武百官,有的下狱,有的革职,人心惶惶,百姓流离失所。如今,唯有陛下亲自出面,方能稳住这风雨飘摇的江山啊!” 第443章 孙振武已在此地跪守至夜幕低垂,铁了心只为求得叶政廷的一面。袁氏见状,缓缓收回搀扶的手,挺直身子,语气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孙卿,陛下病情严重,太医明言不宜见外人。本宫深知你忠诚于大盛,不会怪罪于你。但你也切莫重蹈那些乱臣贼子之覆辙,逼迫本宫做出违背陛下意愿之事!” 孙振武听罢,再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声泪俱下:“皇后娘娘,臣绝不敢逼迫娘娘!大盛乃是陛下与文武百官共同创建的基业,如今陛下闭门不出,朝中诸多重臣因各种原因被撤职下狱……臣今日必须面见陛下,恳求陛下现身,以安天下百姓之心!” 孙振武身为煜王的女婿,却保持着纯臣的本色,既不结党,也不偏袒任何一方。在叶政廷重病之际,太子与袁氏掌控了朝政大权,他们首要之务便是铲除异己。珩亲王一派的臣子纷纷被替换、下狱、革职,只有极少数得到消息蛰伏潜藏起来;而那些在朝中保持中立、暂时无法动摇的重臣,如薛其钢、宴岚山等曾与叶政廷有过生死之交的肱骨之臣,也被严密监视,困于府邸之中,动弹不得。紧接着,便是京营统帅的大规模更替,从禁卫军到西山营,凡是高级将领均被撤职成太子的人。 但对于孙振武这样的纯臣,袁氏则采取了不同的策略。太子未来治理江山需要人才,袁氏要保留这些不依附于任何势力的纯臣。在坞原局势动荡之际,以孙振武为首的纯臣们深感不安,经过商议后,他们推举孙振武为代表,来到清辉殿,请求面见叶政廷。 若是换作其他人,袁氏或许根本不会理睬。但孙振武等纯臣是太子未来治国所必需的人才,因此袁氏决定耐下性子,上演一出君贤臣忠的戏码,既展现她的仁慈与智慧,也为太子未来治国储备人才。 她见孙振武这般执拗,非要面见叶政廷,不由得痛心疾首后退两步,一双苍老的眼眸尽是悲伤:“振武,本宫真没想到,连你这样的忠臣都要来逼本宫。”大雪漱漱落下,在袁氏冰冷的凤冠上铺了一层白。 “本宫还以为,这朝堂之中,唯有你孙卿能够理解本宫的无奈与苦衷。”她轻叹一声,透着无尽的沧桑,“可没想到……你们都来逼迫本宫。你以为本宫不想让陛下出面,结束这混乱的局面吗?平儿不孝,长洲叛逆,煜王和景纯更是心向外人,他们都来逼迫本宫和太子!如今,连你也……” 她苦笑着摇头:“陛下病重,这大盛朝堂内外,多少心怀叵测之人在觊觎那把龙椅,盯着大盛的疆土,都想在大盛最虚弱的时候咬上一口,分一杯羹!但本宫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 她转过身去,背脊挺拔了几分,瞬间褪去先前的悲戚之色:“只要本宫一日尚存,那些宵小之徒休想从本宫手中夺走大盛的江山!”她闭目仰天,似在祈愿,“孙卿啊,本宫不奢求你现在能全然理解本宫的决策与苦衷,只盼在风平浪静、国运昌盛之日,你能成为新帝的得力辅佐。”话毕,她决然地迈步,任凭大雪纷飞,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风雪之中。 孙振武跪在大雪中,绝望地望着袁氏离开的背影,不由得仰天一声悲怆嘶吼:“陛下啊,您若听得见,就出来见一见微臣吧!您亲手建立的大盛,已经快支离破碎了!” 煜王府早就被太子的人马围了,进出都要上报获得太子准许方可。入夜,雪越下越大,一辆黑色马车停在煜王府门口,立即就有守卫前来拦住:“什么人,王府重地,速速离去!” 黑色马车撩开帘子,下来一衣着朴素,却满身贵气的女子,怀抱着一个小女孩,竟是薛宓母女。只见薛宓冷着脸对守卫道:“我乃煜王之女。怎么,我回自己家还要你们同意?” 那守卫见是薛宓,连忙拱手:“见过夫人。”随即又强硬地抬头直视薛宓,“请夫人恕罪,现在无论是谁进出煜王府,都要向太子殿下禀报,得允许才能进。” “哦?”薛宓抱着玉儿,冷脸道,“你确定?” 第247章 薛宓回王府 守卫正在犹疑间,周姨娘听到声响从里面走出来,见薛宓母子正被守卫为难,她冲过来一把推开守卫,蛮横地从守卫怒道:“你真是不长眼,连王爷家的二小姐你都敢拦,当心老娘告到皇后那里去砍了你的狗头!” 说完不顾守卫的阻拦,满脸堆笑弓腰屈膝地一边对薛宓道:“二小姐,别跟这些粗人一般见识,王爷在邀月阁呢,您跟我来。”说着就要去帮她抱玉儿。 薛宓没将孩子给她,抬腿便往王府里走:“姨娘客气。” 周姨娘在薛宓面前有些气短,见薛宓不给她抱孩子,讪笑着挪动着两只小脚往前跑:“这边。” 已经入夜,邀月阁却只点了几盏灯,有些昏暗。薛其钢背手站在邀月阁廊下,正仰天而望,似乎想从那漆黑的夜空里看出点什么预兆。薛文博伤已经好了,正瑟缩着站在薛其钢身后,结结巴巴背着《荀子·修身》,但背三句就能错两句。而薛其钢似乎也没有认真听他背的什么,只是陷在自己的思维里。 周姨娘推开邀月阁大门,远远便惊喜地叫着:“王爷!二小姐回来了!” 一声尖锐的呼喊将薛其钢拉回现实,他眯眼望去,只见薛宓抱着孩子正在周姨娘的引领下朝这边走来。 薛文博见薛宓来了,偷摸着松了口气,心道:这下可以蒙混过关了。他连忙退到阴影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不起眼,最好薛其钢和薛宓说起话来就把自己忘了。 第444章 薛宓快速穿过庭院,走到薛其钢面前抱着孩子冲薛其钢一礼:“拜见父王。” 自从王府被封后,薛其钢许久没见女儿和外孙女了。见到可爱的孩子,他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展颜一笑,伸手接过孩子便抱在怀里,慈爱一笑:“起来吧。”伸出粗粝而硕大的手指轻轻抚摸玉儿的柔嫩脸颊,“好玉儿哦,可想死外公了。” 说着他转身抱着玉儿往邀月阁里走,柔声道:“走,外公给你备了好吃的,我们去吃糖糖。”余光瞟到周姨娘和薛文博,道,“你们下去吧,我跟宓儿说会儿话。” 每当薛其钢要和这三个嫡子女说话,都会把周姨娘母子赶走,他们母子也早习惯了。周姨娘低头轻轻一拉薛文博衣袖示意他跟着自己走,谁知薛文博却不走。他反而迈出一步,满脸是笑对薛其钢道:“父王,二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也想陪二姐说说话。” 薛其钢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算是默许了。周姨娘也很诧异,不知道薛文博要做什么。但见薛其钢不反对,她便笑了下道:“你们说话,我去给你们沏茶。”说完便跑了。 薛其钢抱着玉儿坐在主位上,满脸是笑慈蔼地逗弄孩子。薛宓则坐在下方,低头满脸愁思,没有说话。薛文博有些尴尬,看了下左边椅子,又看看右边椅子,不知道自己该坐哪里,最后思前想后,干脆坐到薛宓身边。 薛宓眼中似有泪,低头用锦帕轻轻抹了下,对薛其钢道:“父王,我要和离。” 她一句话就把刚落座的薛文博吓得一抖。他偷偷看了薛其钢一眼,发现薛其钢并没有发火。薛文博不由得强自镇定,低头把自己缩成个隐形人,心里暗骂自己,什么时候显示自己的存在不好,偏偏要选在这个时候。若是薛其钢冲薛宓发起火来,难免会殃及自身。 薛其钢笑眯眯地给玉儿剥了颗糖,头也没抬道:“胡闹。”听他语气平静,一点也不像会发火的样子。 薛宓红着眼睛道:“那书呆子不听劝,死活要进宫去面圣,我以我和玉儿相威胁,他也不肯妥协。如今他已进宫一整天,消息全无……”薛宓说着哽咽了,抹了下泪尽量平复心绪,“我不想再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既然他眼里没有我和孩子,那不如和离。” “已经进宫一整日了?”薛其钢终于抬头,神情有些凝重。见薛宓满脸是泪,明明是担心得不行,嘴上却说着要和离的绝情话,薛其钢叹了口气,低声骂道:“这书呆子!这么沉不住气。” 薛宓抹了把泪委屈地道:“父王,我和玉儿搬回来住,他是死是活我再不想管了。” “胡闹。”薛其钢呵斥完,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玉儿放在自己的座位上,起身道,“如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为父,我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不便为振武奔走。”他转身对薛宓道,“但你不一样,你比为父要自由些。这样,孩子就留在王府,你赶快回家候着振武,如今多事之秋,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劝他保全自身。” 薛宓委屈得又抹了下泪,道:“我回去做什么?回去担惊受怕吗?” “你这孩子,别说气话了。”薛其钢有些严厉地走到薛宓身边,道,“振武是个正直的人,虽然迂腐了些,但他对你们母子疼爱入骨。别说那些傻话了,快快回去,如今王府也不是什么稳妥之处。” 薛文博看看薛其钢,又看看薛宓,一股冲动在胸间回荡,似乎此刻他不说点什么,薛家子嗣里唯一男丁的存在便无法彰显了。他鼓足勇气站起来看着薛其钢道:“父王!孙振武配不上二姐!你看二姐这么委屈,就让她留下吧!” “胡闹!”薛其钢严厉地盯了薛文博一眼,只一眼,便让薛文博吓得一哆嗦,好像猫爪下的老鼠般再不敢言语。 “宓儿,听为父的,这不是闹情绪的时候。振武现在很难,他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你这做妻子的当义无反顾支持他,怎能在他最危难之际弃他而去?”薛其钢难得柔和地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抬手替她拭去脸颊的泪,“待他过了这一关,你如何收拾他都行,这个时候,别离开他。” 薛宓和孙振武夫妻情深,这次闹和离也不过是气不过孙振武不听她话,偏要以身犯险。如今听薛其钢这么说,更是哭得以手掩面:“父王,女儿该怎么办啊!那么多的大臣被革职下狱,他非要正在这个时候去那是非之地……他那执拗性子,万一惹怒了太子和皇后……” 听薛宓哭得伤心,薛其钢深深叹了口气,安慰道:“别哭了,振武虽然性子执拗,但他手握刑部大权,把他革职下狱,一时之间还找不到能顶替他服众之人。皇后和太子暂时不会动他的,你且回去守着,总好过在这里干担心。” 薛宓这才抹着泪站起来,戚戚然对薛其钢道:“父王,那女儿先回去了。玉儿留在您这儿,给您做个伴。” “放心,快回去。”薛其钢冲薛宓微微点头。 薛宓不舍地看了玉儿一眼,见孩子正玩得开心,依依不舍地走了。周姨娘这才慢吞吞端着茶盘进来,见薛宓要走,连忙道:“二小姐怎么就走了?不再坐坐?” 薛宓红着眼睛轻声道:“不了,姨娘我先回去了,你和父王照顾好玉儿。”说完不顾周姨娘还想说什么,转身就走。 “这孩子,这么匆忙,连茶都没吃一口。”周姨娘将茶盘端进来,给薛其钢上茶。 第445章 薛其钢正在逗玉儿,头也没抬道:“没什么事了,你们母子去歇息吧,玉儿有我照顾。” “哎。”周姨娘低眉顺眼应了一声,却发现薛其钢一双眼睛都在玉儿身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便深吸一口气转身欲走。走到薛文博身边,见薛文博还没走的打算,她低声道:“回去歇着,别打扰你父王了。” “娘,你先去歇着吧,我有几句话想对父王说。”薛文博见薛其钢这样冷落自己母子,心里有气,脸色发白。 周姨娘正想说什么,薛其钢却开口了:“你有什么话说吧,说完了早去歇息。” 话虽如此,可他全副注意力都在玉儿身上,跟薛文博说话也是连头都没抬一下。薛文博更气了,站出来鼓足勇气道:“父王,孩儿斗胆问一句,您打算何时立世子?” 听到薛文博这般质问,薛其钢还没说话,周姨娘首先吓得一哆嗦,脸瞬间煞白大声斥骂:“住口!这是你该操心的事吗?滚回去睡觉去!”说完便去推薛文博。 谁知薛文博却似铁了心一般,任由周姨娘怎么推他都不走,一脸愤恨地盯着薛其钢。薛其钢这才转过头来,一双冷厉的眼睛扫视着薛文博,目光所及之处,薛文博立即崩溃决堤,连忙低头不敢与他对视,但依旧没有退却之意。 自从薛凌云被逐出薛家,煜王的子嗣便只剩薛文博一个男丁。薛湘楠虽贵为郡主,但和薛宓一样是女儿身,将来定是无法继承薛其钢的王位,唯一能继承的人便只有薛文博。但上次薛其钢向叶政廷提及将薛文博封为世子,却遭到叶政廷的驳回。 无论叶政廷出于何种理由驳回薛其钢,只要薛其钢起过封薛文博为世子的念头,在薛文博心里,他就是世子了。可即便如此,薛其钢待他们母子,和薛湘楠姐妹的差别依旧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如今连薛宓的女儿都比自己在薛其钢眼里重要,薛文博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周姨娘见推不动那犟牛,吓得连忙冲薛其钢跪下,瑟缩着道:“王爷息怒,这孩子最近可能吃多了犯傻,奴家这就把他带回去好好教育……” 薛其钢站起来转身俯视着薛文博母子,高大的身躯犹如一座山一般让人顿感压力,母子俩连忙低头。 薛其钢一步步走下来,走到薛文博身边,背手打量着这个被逼无奈所生的庶出之子,他生就一双狡黠的小眼睛,身材矮小,胆小懦弱,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的儿子。 周姨娘见薛其钢如此审视自己母子,吓得跪在地上边哭边磕头:“王爷息怒,这孩子胡言乱语,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周姨娘哭得令人心烦,薛文博被薛其钢吓得直哆嗦,腿明明发软了,却依旧顶着高压强令自己不跪下。 “你这是在质问为父?”薛其钢目光如电,直视瑟缩的薛文博。 薛文博被薛其钢的气势所震,吓得一缩,低头不敢直视薛其钢锐利的目光,倒退了两步,却依旧不依不饶:“孩儿不敢。”说着又鼓起勇气抬头带着恐惧看着薛其钢,“只是多事之秋,孩儿想为父王分担一些。” 薛其钢看着这各方面自己都瞧不上的孩子,寒声道:“只要你不给为父惹事,多读读圣贤书,就算替为父分担了。”说着薛其钢转身要回座位,继续去逗弄自己的外孙女。 薛文博见状,那股被薛其钢吓回去的胆量又因嫉妒而生出,壮着胆子冲薛其钢山一般的背影大喊:“您上奏封我为世子!我才能名正言顺替您分担!” 第248章 父子针锋对 “文博!”周姨娘见薛文博跟失心疯了般,生怕薛其钢不悦,连忙低声喝止。 薛文博却不为所动,见薛其钢顿住了,他又瑟缩着往前走了一步,继续道:“皇上不答应,太子一定答应!太子急于拉拢煜王府,他一定会答应的!” 薛其钢没料到薛文博竟然还有这种野心和心思。他缓缓转身,铁青的脸在朦胧的灯火下尤其吓人。薛文博一见薛其钢这样,低头再不敢说话。周姨娘更是不知所措,脸发白,嘴唇哆嗦着试图上前劝阻薛其钢,但又不敢。 “如果太子答应封你为世子,你是不是就铁了心跟随他了?”薛其钢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朝薛文博而去,脚步沉重,令人不寒而栗。 薛文博在薛其钢面前本就胆怯,又见薛其钢这个样子,更是直哆嗦。但这次他像是把生平所有的胆量,都用来为自己讨一个煜王府的世子位而战。他坚信只要说服薛其钢再次上奏封自己为世子,太子一定会答应。 “是!”薛文博心一横,脖子一梗,为了前程豁出去了,抬头直视薛其钢,颤抖着大声道,“太子是大盛的未来,将来陛下龙驭宾天,大盛的天下就是太子的!薛家自当跟随太子,忠心不二!” “你放肆!”薛其钢怒吼一声,“啪!”巴掌扇到薛文博脸上,顿时将他打得转了两圈,满眼金星捂着脸颊晕头转向。 周姨娘见薛其钢发这么大的火,捂着嘴浑身颤抖,更不敢去搀扶薛文博。 “陛下还活着呢,你这逆子就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谁教你的!”薛其钢尤气不过,走过去又一脚踹到薛文博腿上,顿时将他踹得跌坐在地,再也爬不起来。周姨娘见状,尖叫一声哭起来,连忙飞奔过去搀扶儿子,谁知薛文博却疼得站都站不起来了。 玉儿听见薛其钢发怒,也吓得哇哇大哭,连嘴里的糖都掉下来了。薛其钢转头指着周姨娘,寒声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你,带着玉儿先出去!” 第446章 “王爷!您息怒,这孩子说胡话,您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周姨娘哭着跪着爬过来抓着薛其钢的衣襟下摆苦苦哀求,“妾就这么一个儿子啊!您不要伤害他……” 薛文博捂着被踹的腿,颤抖得缩在地上,不顾薛其钢发怒,反而声嘶力竭冲薛其钢怒吼:“是!我没见识,不懂何为大义,那景纯就懂吗?你最爱的儿子,他现在在何处?!他已经被逐出薛家了,你还惦记着他!难道我不是你生的吗?!” 他坐在地上冲薛其钢咆哮嘶吼,把这些年积攒的怒气全都统统发泄出来:“你和长姐、二姐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就因为我是小妾所生的庶子!是,我不如长姐能提枪上马助你征战沙场,不如二姐伶俐贴你心意,也不如景纯那般光芒耀眼,那又如何?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生我?!生了我,为什么又不好好教养我?” “你以为我愿意成现在这个样子吗?我变成现在这样,都怨你不把我带在身边,为什么景纯那么小就可以跟着爹爹出征,而我只能待在府里和娘亲为伴,为什么?!”薛文博哭得伤心,干脆一股脑将憋在心头许久的话全部吐出,“如果不是你偏心,我如今也能像他们那样一身军功,成为朝廷的栋梁,成为煜王府的骄傲,而不是变成如今人人口中的窝囊废!都怨你!” 薛文博撕心裂肺的控诉,听得周姨娘一阵心酸,抱着儿子哭得伤心欲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都知道薛其钢纳妾是逼不得已,若不是当年袁棠瑶生了薛湘楠和薛宓姐妹,便连着好几年都不能怀孕,薛其钢也不会在老母亲临逝之际,为安母心被迫着纳了妾。 这些年他对这对母子说不上不喜,但也并不厌恶。周姨娘没念过书,不像正妻袁棠瑶那般学识渊博,与他心意相通夫妻伉俪。对于周文博,一是这孩子身形随了周姨娘,又体弱多病,薛其钢总不能逼着他像薛湘楠姐弟那样上战场。二是随着周姨娘的宠溺,薛文博渐渐变得游手好闲,整日沉溺脂粉堆,薛其钢对他便更谈不上喜欢了。 如今听到薛文博这般痛诉怨恨,薛其钢脸如腊月寒冰,山一般的身躯站在薛文博母子面前,指着薛文博沉声怒道:“是,我生了你,不代表我就欠你的!我好吃好喝养大你,我怜你体弱多病,没有让你随我去战场厮杀,如今倒成了你怨恨我的理由!你以为战场是人人都能上的吗?你可知上去就是九死一生?你可知他们姐弟受了多少次伤,多少次准备血溅沙场?换做你,你敢吗?你能做到吗?!你母亲舍得我带你去边关苦寒之地吗?!我的体恤和怜爱,到你这里反倒成了我对不起你?你有没有良心?” 愤怒弥漫在薛其钢的脸上,他冷厉地盯着薛文博:“你可知你如今的锦衣玉食,是你长姐和景纯多少次拼命厮杀才换来的?没有他们,你以为煜王府的荣华富贵是天上飘来的吗?!是我让你衣食无忧有读书识字修养身心的机会,你却自己不争气,趁我不在身边整日花天酒地,弄一帮妓子在家里胡来,犯下强抢人的滔天死罪,我没有严惩你,你反倒不知感恩,心存怨怼!你简直是不可救药!如今你竟敢埋怨景纯,恨他挡了你的世子之位,我告诉你,即便没有景纯,即便王府后继无人,你这辈子也休想做我的世子!” 薛文博被薛其钢一顿怒吼吓得呆住,眼泪挂在脸上想哭又不敢哭。他没想到一向对自己颇为宽容、少言寡语的薛其钢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更没料到薛其钢对自己竟这般失望。 他终于明白薛其钢回府这段时间,明明自己天天在他面前背书写字,他却连自己耍小聪明的偷工减料都没提。原来,薛其钢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因为不在眼里,所以不在意自己学得如何。 周姨娘哭着爬到薛其钢脚下,攀着他的靴子苦苦哀求:“王爷您息怒,文博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妾会好好教他的,您别不管他……一切都是妾的错……” 儿啼妇哭,一时间邀月阁内哭声一片。薛其钢收了怒火,冷厉地盯了呆若木鸡的薛文博,寒声道:“你这逆子,我已经不指望你能稍体会为父的难处。我警告你,这大盛的天下将来是谁做主,跟你无关!你若能懂得你娘的半点苦心,便少生那些诛灭九族的念头。你已经三十多了,为父养你三十多年,让你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更没有任何地方对不住你。若说为父有亏欠的孩子,唯有你长姐和景纯!你还敢跟他们比,你连给他们提鞋都不配!” 薛其钢冷厉地盯着薛文博,眼里对这个儿子已经失望透顶:“你若当真怨恨我,我这就将你分家,你和你娘搬出煜王府,另去安身立命!” “不!”薛文博见薛其钢竟然要将自己分开,瞬间惊恐不已,连忙爬起来跪在薛其钢脚下,哭道,“父王,孩儿知错了,请您不要把孩儿赶走,孩儿愿意悔改!孩儿再不敢争世子之位,只求您不要把孩儿赶走!呜呜呜……父王,求求您!” 在煜王府,他虽是庶出之子,好歹有花不完的钱;若是当真出府另去安身立命,只怕没过多久就没人记得他是煜王之子了。他们母子二人跪在脚下苦苦哀求,薛其钢抬头闭目仰天一声重重的叹息,没再说话。 今夜大雪,不仅煜王府许多人难眠,宫中也是灯火通明,巡逻守卫不时换岗,处处透着紧张气氛。曹氏所在的菁华宫晡时就被彻底封了宫门。曹氏母子跪在殿内,听袁氏怒气冲冲地质问:“好你个贱人,竟敢命你儿子私传宫中消息,你当真以为本宫不杀你么?” 第447章 原来袁氏一早就发现叶明志偷用兵部信鸽,悄悄给叶长洲传递消息,便一直派人盯着这对母子,直到叶明志再次向叶长洲发信时,才人赃并获一举拿下。 袁氏大为恼火,自己苦心孤诣要隔绝南疆和坞原的消息,才好在叶政廷病危之际为太子登极做万全的准备,却没料到身边却出了个细作。 “你给本宫仔细说,都给那逆子传递了哪些消息?!”袁氏指着叶明志怒骂,“你若肯说,本宫便饶你不死;你若还执迷不悟,即便陛下昏睡无法下旨,就凭你滥用职权,本宫也能将你赐死!” 叶明志虽跪着低头,脸上却丝毫没有惧色,他从容地回道:“儿臣冤枉,儿臣只是例行使用信鸽,不知是何宵小谋害儿臣,将儿臣的信换成了什么密信。孩儿都不知道那信是写给谁的,更不知其中写了些什么,还请母后明察!” “人赃俱获你还嘴硬!”袁氏怒不可遏,抬腿便冲着叶明志肩膀踹去。叶明志便顺势跌坐在地,又爬起来跪在地上,大呼:“儿臣冤枉!还请母后明察!” 曹氏目光沉静如水,低头跪在地上,貌似恭敬,却一如叶明志般死不承认:“皇后要行使职权,嫔妾受着便是。但要嫔妾母子承认那杀头的死罪,嫔妾母子却万万不敢!” 曹氏母子断定,只要自己二人咬死不认,袁氏总不敢不顾叶文月的面,直接将自己二人赐死。所以被抓之后母子二人便咬死不认,无论袁氏软硬兼施,始终无法撬开二人的嘴。 见袁氏怒目圆睁,曹氏抬头冲她微微一笑:“皇后近日太过操劳,嫔妾看您气色不大好,不如多歇息。” 她温言细语的模样,分明是在说袁氏没事找事,袁氏如何不知。今日若不使用刑罚,定是无法撬开二人的嘴。可今日庆安国人突然在北疆集结兵力,似有南下的意图,袁氏一时投鼠忌器,不敢真对曹氏母子动手。 她怒极反笑,冷笑一声指着曹氏道:“好你个贱人,生个女儿嫁给庆安国为后,便以为本宫拿你没办法了么?”她不想再在曹氏母子身上浪费时间,转身往外走,“将曹氏母子给本宫看管起来!待太子登极后,看本宫如何收拾你们!” 第249章 暴雪谋天下 这场初雪随着夜深逐渐转为暴雪,袁氏让人将曹妃母子看管起来,又放心不下太子,命銮驾径直往清辉殿而去。 銮驾刚到清辉殿外,老远便听见叶伯崇高声怒骂和鞭子抽打的尖啸声,似怒极在惩罚谁。 袁氏听见那响动,脸色大变,催促轿辇加快速度。待轿辇刚到大殿门口,袁氏便在值守宫人的跪迎声中迫不及待下轿,推门便见叶伯崇怒不可遏地拿着鞭子,正在责罚跪在他面前的武将。 那武将满脸是血,浑身衣衫多处被鞭子打破,汩汩往外渗血。他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虽痛得打颤,头颅低垂,一双眼睛却蕴着怒火,双拳捏紧垂在身侧。 袁氏大惊,这人竟是西山营的杜都统,他本是叶仲卿的人,但袁氏和叶伯崇罢免了西山营的副将,换成了自己的人,便没再动这几个都统。不知今日所为何事,叶伯崇竟然将这姓杜的都统招来,还打成这样。 “孤打死你个狗东西!”叶伯崇手中鞭子“啪!”一声结结实实打在杜都统身上,又是一道血痕。 “住手!”袁氏一声厉喝,吓得在场宫人全都下跪。 叶伯崇见袁氏来了,停了手却还满面怒容,指着下跪的杜都统大声对袁氏道:“母后,这姓杜的竟敢不听孤的话,孤不过是问他要几个人,他竟要孤通过兵部下令!” 西山营是京营,一向除了叶政廷的亲手御令,所有的人员调动必须从兵部发出,即便是以前叶叶仲卿在,也得如此。 “他不过是照规矩办事,何错之有?”袁氏压低声音冲叶伯崇怒吼。见那杜都统强行硬忍着怒火,袁氏立即换上一副慈蔼之色,缓缓走过去伸手欲搀扶杜都统:“起来吧,你受委屈了。” 杜都统立即将头低下,微微侧身避开袁氏的搀扶,恭敬地道:“末将不敢!” 袁氏见他衣衫破烂,满身血迹,也不想脏了手,便作罢。站直身躯对那杜都统居高临下道:“不过杜都统,太子要人,你可以先将人拨给他,回头太子自会将兵部调令补上,何必这样墨守成规。今日太子罚你,他的做法固然不妥,你也有错。” 杜都统本来便是叶仲卿一手带出来的猛将,如今被叶伯崇的人压在头上作威作福,已经隐忍到极点了,今日这一顿毒打更是让他彻底对太子绝望,并怀恨在心。如今连皇后都这般偏私,杜都统实在忍不住了,抬头怒目而视,浑身颤抖,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那盛气凌人的母子俩。但想了想家中妻儿,他还是低头,咬牙低声道:“末将知错!” 袁氏见他这样,连忙笑了下,道:“好了,你回去吧,找军医好好治伤。” “诺。”杜都统一脸愤恨,勉强站起身来,一瘸一拐走出大殿。 他刚踏出门,叶伯崇便委屈地冲袁氏喊:“母后!您怎能在外人面前折孤的威!这以后孤还怎么服人?” 袁氏转身脸上怒容渐渐浮现,方才在外人面前她已经给叶伯崇留了脸面,如今母子二人独处,她再忍不住,走到叶伯崇面前“啪!”一耳光便扇过去,打得叶伯崇捂住脸倒退两步。 第448章 但见袁氏怒目而视,叶伯崇捂脸低头,声音却透着不甘:“母后息怒。” “息怒?你这般冥顽不灵,本宫如何能够息怒?”袁氏怒气冲冲地指着叶伯崇,语气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你何时才能有些长进?如今西山营大权在握,你却还在与那些旧部较劲?他们原本就是你二弟的人,被你强行夺权后已心生怨念,难道你还想再激化矛盾,火上浇油吗?” “可是母后,他们根本未曾将孤放在眼中!”叶伯崇也激动起来,捂着被袁氏打得发热的脸颊,委屈地辩解,“孤若是不展现威严,他们日后岂不是要骑到孤的头上?到那时,谁还会承认我这个太子的地位?” “唉……”袁氏深深叹息,心力交瘁地走到龙椅前,缓缓坐下,她闭上双眼,努力平息心中的怒火,“伯崇,本宫曾多次教你,为君者,威信并非来自权力的压迫,而是来自德行的感召,来自智慧的驾驭。真正的威信是让人心悦诚服,而非心生畏惧。你应当以德治国,以理服人,而不是用权力去镇压,否则只会适得其反,让下面的人更加不满。” 叶伯崇听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服,却不得不强压下去,低声说:“母后所言极是。”他抬头望向袁氏,眼中的担忧与惶恐难以掩饰,“母后,儿臣心中确实忐忑。如今虽已掌控京城,但仍有众多忠于父皇的文臣武将心存疑虑,更有那些忠诚于二弟的旧部……母后,既然他们对不服儿臣,为何不借此机会彻底清除隐患,以绝后患?” 袁氏疲惫地靠在龙椅上,用手支着额头,叹息道:“你是说,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吗?” 叶伯崇低下头,声音愈发低沉:“儿臣……儿臣只是为大局考虑。” “住口!”袁氏终于忍不住怒喝出声,她直起身子,手指着叶伯崇,“你怎么还是如此执迷不悟?本宫究竟要教你多少次你才能明白?我真是后悔当初一力扶持你,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若是你有你二弟半分聪慧,我又何必如此费心费力?” 袁氏心力交瘁,既要面对孙振武等大臣的逼迫,又要应对曹氏母子的威胁,如今再加上儿子这般愚钝狠毒,毫无储君风范,她终于崩溃了,泪水夺眶而出,指着叶伯崇声泪俱下:“我真是后悔!当初因对你心存愧疚,一心助你登上皇位,以偿还你的亏欠。为此,我甚至狠心对你二弟下手,可你又是如何报答我的?你如此短视,心胸狭隘,便是那路边的顽石也比你多几分灵性!你真是让我失望透顶!” “母后!”叶伯崇被袁氏吓得跪在地上,也哭着朝袁氏跪行而去,望着她哭得声泪俱下,“母后!您不要儿臣了吗?儿臣愚钝,离不开母后!” 他可怜巴巴地拉着袁氏的衣袖,明明四十多岁的大男人,此刻却像是怕被抛弃的孩子般哭得可怜:“母后,儿臣会慢慢成长的,您别对儿臣失望!” “母后,儿臣知错了,您怎么说儿臣就怎么做,不再忤逆您了,母后!” “母后!”…… 叶伯崇声泪俱下,哭得袁氏又心生不忍,转头泪眼朦胧看着这个让自己又爱又气的儿子,袁氏叹息一声,伸手握住叶伯崇的手,道:“起来吧,母后不会不要你的。” 见叶伯崇这才缓缓起身,站在自己身边以袖抹泪,袁氏心头又是一阵无奈:她已经和叶伯崇走到这今天这一步了,断无回头之路。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铁了心一条路走到黑,哪怕尽头是万丈深渊,也只有认了。 “唉……”袁氏捂着头痛苦地叹了口气,“你父皇那边,没出岔子吧?” 叶伯崇抽了下鼻子,低声道:“孤把父皇身边原来的人都换成了母后指定之人,他们都懂。” “那药一日也不可断。”袁氏寒声道,“命陈太医抓紧时间炼药,切不可让你父皇醒过来!” “儿臣明白。”叶伯崇低头道。原来这母子二人为了控制坞原,竟然给叶政廷喂药,让他昏睡不醒! 正说话间,外面宫人大声禀报:“启禀太子殿下,北疆羽报!” “快呈上来!”叶伯崇何袁氏脸色大变,二人立即紧张起来。庆安国军队在边关集结已有两日,袁氏和叶伯崇正担心常慕远趁火打劫,趁大盛虚弱之际来向自己母子二人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宫人低眉垂首快步将羽报双手呈上,袁氏神情紧张打开一看,紧皱的眉头再也没松开过。 “母后,怎么了?”叶伯崇连忙问道。 袁氏将信递给叶伯崇,担忧地道:“常慕远在信中说,听闻你父皇病重,叶文月忧心不已,想回坞原探望。” 叶伯崇快速看完那信,疑惑地问道:“叶文月远在庆安国,如何得知父皇病重的消息?” “哼!”袁氏满眼怨毒地盯着殿外簌簌落下的大雪,寒声道,“定是曹氏那贱人通风报信!” “叶文月是大盛的公主,她要回来看望父皇也是名正言顺,我们如何拒绝?母后,我们该怎么办?他在十六大军逼近坞原之际突然率军要来探望,岂不是狼子野心?”叶伯崇连忙问道,“要不,我们派人去边关接她,不许常慕远带兵跟着来?” 狠毒之色在袁氏眼中一闪而过,她背手道:“不妥。常慕远在信中说了,他不放心叶文月,更担忧你父皇,所以要跟着来。”她冷厉地盯了叶伯崇一眼,“他乃一国之君,又是陛下之婿,难道你还能不让他来看望?” 第449章 “要不,限制他所携带的人马,让他只许带亲卫随从,到了大盛境内由我们的人护送,这样行吗?”叶伯崇问道。 “也只有如此了。”袁氏头疼这内忧外患之境,疲惫地摆摆手,“先这样回他,看他能否接受吧……” 叶伯崇立即提笔写信,并命人加急送往边关。 “母后,儿臣今日给十六弟发了三道诏令,我们的人来报,说他在松林驿驻扎了,看样子是要驻扎几天。”叶伯崇写完信,走到袁氏身边轻轻给她捏肩,“您说十六弟是不是在等常慕远的消息?” 袁氏眼皮都没睁,冷笑一声道:“这不是显而易见么?十六和常慕远沆瀣一气,趁着陛下病重,回来逼宫呢。” “母后,怎么办?”叶伯崇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如今十六盘踞在南疆跟自立王一样,根本不听孤的诏令。他这次擅自带兵马进京,又勾结常慕远,南北夹击的话,孤这点京营人马哪够?” “你急什么?”袁氏白了他一眼,脸上浮现冷笑,“他总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接造反吧?只要他还受朝廷、还受你父皇之命,本宫就有办法拿捏他。” 袁氏一脸狠毒对叶伯崇道:“他不是号称进京复命吗?他那几万人马总不能全部带进宫里来吧?只要他只身进宫,就好办了。” 叶伯崇一惊,低声问道:“待他踏进宫,就斧钺加身拿下他?” 袁氏点头:“他从南疆来,自然是从南边顺天门进宫,到时候就在那里埋伏人马,将他一举擒获。你再去给他下一道诏令,允许他回京,别忘了提醒他,要对你心怀感恩。同时对那些重臣的监视,再严一些,尤其是煜王府,一定确保他进京那日万无一失!” 第250章 辅国天下计 深夜,坞原城已是白茫茫一片,大雪覆盖了整个天地,城中各处都黑灯瞎火,唯独少数三两富贵人家还点着幽微灯火。 大雪漱漱落下,路上早已无行人,只有打更的老者披着蓑衣,踏过白茫茫的街道,“邦邦邦”竹梆子和他苍老的声音传得老远:“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他冒着风雪严寒低头走过,身后的黑暗的巷子里突然一个黑衣人闪身而过,从西面朝东疾驰而去。 那人行动敏捷,但在飞跃高墙时却身形微顿,牵扯到身上的伤又是一阵剧痛,正是叶仲卿。他只做微微停顿便疾驰而去,如幽魅般飞檐走壁,目标是城中心那座巍峨的宫殿。 眼看他离宫墙越来越近,突然一个黑衣人闪身而出挡住了他的去路。这一路用轻功疾驰飞奔,叶仲卿的箭伤已有裂开的迹象,他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神光内敛的眼睛,盯着眼前人,手已暗中握住腰间的刀:“你是谁?为何挡我去路?” 叶仲卿应了叶长洲,悄悄摸进坞原帮他联络人手。有了上次的教训,一路上他都万分谨慎,十分注意身后是否有尾巴。谁知他从西山营出来,刚踏进坞原城,就被此人拦住了去路。 大雪中,叶仲卿警惕地弓腰屈膝手握刀柄,只要判断对面那人对自己不利,他便会毫不犹豫结果对方。 对面那人却径直将脸上黑布拉下,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笑吟吟对叶仲卿道:“殿下不记得小人了?” 叶仲卿看着他的面容,机警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不是左太傅身边的人吗?” 此人正是跟着老太傅左思勤身边伺候的下人。叶仲卿也是左太傅的学生,自然认得此人。那人冲叶仲卿微微一笑,侧山做请的手势:“殿下这边请,太傅等候殿下许久。” 左思勤?他居然知道自己会在这时候进京?他是太子的人,还是谁的人?叶仲卿满心疑惑,本想拒绝,但实在好奇这一向与世无争、脱离朝堂许久的太傅究竟想做什么,便谨慎地盯了那人一眼,迈步跟在他身后。 叶仲卿跟着那下人七弯八拐走过几条巷子,来到一座小院门前。那人轻轻扣了两下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左太傅的小童对那下人道:“五哥,殿下请来了么?” 那被称作“五哥”的下人转身看着叶仲卿,笑道:“殿下请进。” 叶仲卿满脸疑惑,不过此时既然被人认出,蒙面也失去了意义。他将脸上黑布拉下,谨慎地看着四周,见这院子四周皆寂静,积雪上并无杂乱脚印,也没有人把手的迹象,便冲二人微微点头,跟着踏进院子。 银装素裹的院落中一片洁白无瑕,唯独步行道上的几个石墩清晰可见,显然是经过一番清扫。隔着皑皑白雪,对面的厅堂内,左太傅静静地跪坐于火盆之旁,正在细致地烹茶煮水。他须发皆白,但在那袅袅升起的热气中显得超凡脱俗,有几分仙人风骨。 见叶仲卿站在门口时,左太傅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向他招手:“殿下,外面的风雪愈发凛冽,快请进来尝尝这刚煮好的热茶,暖暖身子。” 叶仲卿虽然心中存疑,不知道这位老太傅究竟有何意图,但他还是强压住心中的警惕,面色沉静地走向厅内。嘴上则轻描淡写地说:“在这风雪交加、多事之秋的夜晚,太傅还有闲情逸致来赏雪品茶,真可谓是心境高远,令人佩服。” “哈哈哈……”老太傅哈哈一笑,给叶仲卿斟了一杯茶,递给他,“殿下一路而来定是冻坏了,先吃口热茶再说。” 叶仲卿重伤初愈,身子虚弱,当真是冻坏了。但见这老头目前尚未有对自己不利,变当真依言跪坐下,接过热茶便饮了一口,温度正好,不烫不冷。 第450章 放下茶杯,叶仲卿面色缓和了些,也笑吟吟看着眼前的老人,试探道:“这风雪交加夜,不知老太傅为谁而在此候本王?” 老太傅呵呵一笑,又给叶仲卿斟了杯热茶,看着叶仲卿道:“那老夫也请问殿下,这风雪交加夜,殿下是为谁而奔走?为自己,还是他人?” 叶仲卿担心家人,没空跟这老头打哑谜,有些不耐烦地接过茶杯却没再饮,隔着火光双眼暗沉盯着老太傅:“太傅,本王很忙。如果太傅没事,本王要走了。”说完就想站起来离开。 老太傅笑了下,并没有阻拦,而是用夹子将火盆边缘炙烤的橘子翻了个面,道:“珩亲王府无恙,王妃和殿下的孩子们都有人暗中保护。” 叶仲卿僵了一下,转过身盯着这老头,眼中疑惑更甚:“太傅,你究竟……” 左太傅冲他微微点头,从一旁案牍上取下一封信递给叶仲卿:“殿下莫急,看完这封信,一切便都明了。” 叶仲卿怀揣着满心的困惑,接过那封无字的信封。他慎重地拆开封口,只见内里仅有一页薄薄的信纸。他迫不及待地展开,那是叶政廷的笔迹,信中写道:朕当初立太子,只因对太子有所亏欠。但随时日益深,太子愚钝莽行,实难教化。若朕只为一家之主,继承者庸懦只毁一家;但朕乃一国之君,不欲一己之私念让大盛千秋基业毁于庸才。 朕近来心中甚感懊悔,奈何天不假年,身体日渐衰弱,深恐一旦病倒,天下将陷入纷乱。若朕在世之日未能确定太子人选,且忧心皇后重太子社稷,特命左思勤太傅为首的辅国大臣,务必秉承朕的意志,替天抉择大盛皇位继承者人选。 朕之次子叶仲卿,文武双全,行事沉稳周到,深得朕心。但朕亦深知,太子视仲卿为劲敌,皇后袁氏更是偏袒太子,恐会针对仲卿。而十六皇子叶长洲,巧慧机敏,胸怀壮志,与仲卿皆是大盛千秋百年的明君之选。诸卿可试探二人,择众人推举者继任太子之位。若落选者心存不服,辅国大臣有权行使诛杀叛臣之职,以保江山稳固。” 落款是叶政廷,上面盖着他的小篆私印。 看完这封信,叶仲卿面色大变,难以置信地倒退了两步,抬头愕然望着火光中慈眉善目的太傅,声音颤抖得几乎不似自己发出的:“这、这……不可能!父皇怎会下如此诏令?他乃一国之君,怎会将皇储人选交由你们抉择?!胡闹!简直胡闹!” “不可能!”叶仲卿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一时间,他脑子里念头纷争,怀疑这诏书是假的,怀疑这群隐退老臣有阴谋,怀疑这是皇后和太子的诡计…… 见叶仲卿一时间方寸大乱,太傅微微一笑,轻轻摆了摆手,命下人缓缓拉开身后的厚重帘子。在叶仲卿骇然的目光中,只见那些昔日曾在朝中叱咤风云、如今或已年老辞官、或已不涉足朝政、甚至告老还乡的重臣们,竟然都悄然坐在了帘子后方的席位上。 其中,有曾为国征战沙场、满身旧伤辞官还乡的忠勇大将军李震岳,他白发苍苍,但眼中仍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有曾以文治国的明理阁大学士文渊海,他手持羽扇,神态自若,似一切风云变幻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还有以智谋著称、曾助叶政廷稳固江山的智谋监国沈鹤鸣,他静坐在那里,沉山稳岳;还有以书法闻名、被誉为御笔侍史的欧阳瑾…… 这些早就归隐的开国元勋们,全都面带微笑地看着叶仲卿,还有人冲他点头微笑。叶仲卿大骇,脸色瞬间白了几个度,脑子一时无法转动,半晌才终于相信那诏书的内容。 一时间,叶仲卿心头用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恶心感,想吐,又吐不出来。似乎一直以来就有只大手在无形中搅弄风云,而皇后、太子、自己、叶长洲等人都是皇帝摆在棋盘上的棋子,每个人所走每走一步,看似都是自己的决断,实际都是在秉承皇帝的意志。 他的父皇,那个看似暴躁又冷酷无情的帝王,背后的手段,远远超出叶仲卿的想象。见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叶仲卿只觉后背发凉,瞬间想明白一件事:这些“消失”的重臣如今齐聚坞原,而袁氏和太子必定毫不知情,因为他们必定和自己一样,认为这些老家伙早就销声匿迹了;而被蒙在鼓里不知这一切的十六,也会和皇后太子那般,为了清辉殿那把交椅跟他们拼的头破血流……可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 皇后的苦心孤诣、十六的运筹帷幄,在幕后操纵者叶政廷的眼里,不过是戏台上互相争斗的两个戏子而已,讨他欢心罢了。 而自己,不也正站在台上吗?叶仲卿笑了,低头看着自己双手,似乎手里拿的不是长剑,而是一把银样镴枪头的花枪。 要做那戏子吗? 左太傅见叶仲卿脸上神情变幻,微微一笑命人将帘子拉上,对叶仲卿道:“殿下,这回您有空陪老朽了吗?” 叶仲卿两条腿浑然不是自己的,听到左太傅这么说,浑浑噩噩一屁股坐下,看着眼前的茶水,端起来就一饮而尽。 温热的茶水像是一道药剂,很快换回他的神志。不。 我叶仲卿绝不受人摆布! 叶仲卿迅速冷静下来,一双眼睛闪烁着微光,警惕地盯着左太傅:“你个老匹夫,休想诓骗我!” 第251章 御令天符出 左思勤见叶仲卿这么说,顿时“哈哈”一笑,道:“殿下,老夫一向不打诳语,诓骗你对老夫有何好处?” 第451章 将自己脱离出争皇位的角色,叶仲卿冷静得可怕,思绪从未如此清晰。他站起来指着左思勤,厉声斥责道:“就算那封信是真的,那陛下如何处置太子和皇后?我就不信他会废太子!而且现在太子和皇后已经将掌控京城所有的兵力,他要逼宫上位,你们这群手无寸铁的老家伙能怎么办?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去说服太子放弃皇位吗?!若皇帝真这般睿智,为何想不到太子和皇后会挟天子以令天下?” 左思勤并不恼怒,用手捋了捋胡须,笑道:“殿下稍安勿躁,老夫就知道你会有此一问。太子和皇后如何处置,陛下另有安排,这一点殿下无需过问。”左思勤站起来,从袖中取出一枚块呈正方体的玉质信物,双手捧在手心递给叶仲卿,“这是御令天符,乃大盛开国之初由陛下亲自设计并制作,关键时刻,持这方天符之人可直接越过统兵的将领,调动军队。” 叶仲卿转身,惊诧地盯着那方天符,只见天符表面刻有精细的龙纹图案,龙头栩栩如生,龙身蜿蜒盘旋,龙鳞清晰可见。建国时叶仲卿听叶政廷提过御令天符的事,还以为是他酒后和大臣们的一句戏言,没想到他真的这样做了。 看着那能调动天下兵马的天符,叶仲卿只觉脑子嗡嗡作响,愕然看着左思勤。 左思勤神情无比凝重,仿佛手心的不只是天符,而是整个大盛江山:“陛下睿智之处就在这里,于陛下而言,个人生死与大盛基业相比,不足道哉。他舍弃自身,所以辅国大臣不会受太子和皇后的威胁。经我们商量,支持你和十六殿下的人各有一半,我等皆感难以决断。”他一双苍老的眼眸中闪烁着少有的光芒,“殿下,你是否有意继承大统,承社稷之重?” 叶仲卿愕然看着眼前的老人,心中百转千结,脸上神情忽而欢喜,忽而忧虑,在短短片刻之间,竟是疑、喜、忧、悲各种情绪转换。 随后,他苦笑了一声,以手支额,将脸埋在阴影里,声音中透着前所未有的无奈和悲怆:“我该怎么选?我能怎么选?” 屋外雪花纷飞,悄然间已将石径装点成一片银白。叶仲卿颓然一笑,抬起头来看着左思勤,明明才四十来岁,眼神中的沧桑却如百岁之人:“若是在数月之前,我定会毫不犹豫地接过这江山之重。可如今……” 他再次陷入沉默,整个房间只余下炭火噼啪作响和雪花落地的声音。 许久,叶仲卿才缓缓抬起头:“不论你所说之事是真还是假,我都决定退让一步,支持十六弟继承大统。” 左思勤听后,竟没有丝毫惊诧,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微笑道:“殿下可否告知老夫,你因何退让?” 叶仲卿苦笑了一声,释然道:“或许……就是为了那句可笑的承诺吧。” “什么承诺?”左思勤盯着他的脸,“你和十六殿下之间有过什么承诺?” 叶仲卿并不想提这事,站起来寒声道:“这是我的事,无可奉告。既然父皇早有安排,我也是多余担心了。我走了。”说完转身要走。 “殿下留步。”左思勤追上他,“殿下,方才的事其实是个试探。辅国大臣们大多数支持十六殿下继位,老夫方才那么说,不过是想确认殿下的真实想法。” 他将那冰冷的天符放到叶仲卿手中,郑重地道:“殿下既然真心诚意支持十六殿下,那这方天符便放心交给殿下,届时殿下一声号令,这坞原十几万京营,将无条件服从,立即执行你的命令。” 原来如此!他们早有选择,方才的对话不过是考验!平白被这老头摆了一道,戏耍一番,叶仲卿心里窝着一股火。他冷笑一声,没接那天符,转身便走:“本王没那闲工夫,左太傅自己留着吧!”他怒容满面踏入风雪中,任由左思勤如何呼唤,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那些老家伙们都走出来了,看着屋外茫茫大雪,李震岳道:“罢了,随他去吧。他本是陛下最看好的继承人,能下如此大的决心支持十六殿下,已经很难得了。” 左思勤转身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将,笑着将天符递给他:“那这东西还是归还你。你这老家伙想偷懒,谁知珩亲王不肯代劳。” 李震岳哈哈一笑,收回那天符,道:“多少年没领兵了,临了还被陛下从乡下揪回来,回来便是做这等要命的事。” 左思勤凝视着眼前的众人,他们曾是朝廷的栋梁,如今已淡出朝堂,享受晚年。可叶政廷一纸密令却将他们悄无声息地召集回京城。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苍凉,缓缓开口:“各位原本该安享晚年,但国家危难之际,陛下深知各位的才能与忠诚,再次将重任交付于我们。只有只有在座诸位全力以赴,方能不负陛下所托。” 李震岳道:“大战在即,淮安侯、煜王等朝中重臣一举一动都在人眼皮底下,是不如我们这群被遗忘的老臣行动。所以期望我们能够在这风起云涌之际,力挽狂澜。” 左思勤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转向那深邃的夜空,却难以驱散心中的沉重:“只是陛下啊,这次舍弃了自身……” “陛下对太子究竟有何旨意?”李震岳不禁问道。 左思勤望向苍穹,声音深沉:“陛下希望皇后与太子能顺应天命,接受改立新太子的决定。若能如此,便赐叶伯崇王爵,并赐予封地以示恩宠。若皇后与叶伯崇执迷不悟,不肯接受……”他长叹一声,面露忧色。 第452章 他转首凝视李震岳,语气坚决:“我接到消息,皇后和太子在顺天门藏兵洞内藏了大量兵器,而顺天门正是十六殿下进宫的必经之路。所以我猜测,皇后和太子必定是想在那处伏击十六殿下。震岳你需持御令天符,调动京营之兵;我在顺天门前,力劝太子皇后收手。若他们依然执迷不悟,我立即将陛下的诏书公之于众,你便直接拿下他们。” 李震岳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必不负陛下所托!” 左思勤转头凝视着纷飞的大雪,长叹一声,感慨道:“我给十六殿下取‘图南’小字,殿下在逆境中披荆斩棘,扭转乾坤,我深感欣慰。但陛下最想选择的,却是珩亲王。我心中忐忑,不知陛下是否会因此而怪罪我们。” 李震岳却从容地回应道:“太傅过虑了。陛下将如此重任交给我们,便是相信我们能择出最优人选。何况珩亲王愿意主动让贤,这足以证明我们的选择是正确的。今日这结局是最好的,珩亲王主动让位,不用再担心他们兄弟为争夺皇位手足相残。否则我们还得狠心除掉另一个,对江山社稷而言,那才是最糟的。” 左思勤眉头紧锁,叹息道:“是啊,但愿此事能早日尘埃落定。待新帝登基,还我大盛百姓一个清平盛世,我们也就算不负陛下所托了。” 李震岳半晌才道:“不过此事实在太出人意料。向来皇嗣传承皆由帝王圣心独裁,谁知陛下却在危难之际交由我们这群老臣来定……唉……”他转头看着左思勤,“只是,我们当真不管陛下的安危?” 左思勤背手望着天上雪:“陛下既有决断,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照做便是。”他转头冲李震岳微微一笑,“李兄,安心照原计划布置吧,我们各自行动。” 叶仲卿恍恍惚惚地离开了那静谧的小院,身形轻盈,数步之间已疾行数里,直至他意识到自己竟来到大月湖畔的昭亲王府前。 夜色如墨,路上行人已绝迹,昭亲王府更是一派沉寂,连门前那盏应亮的灯笼都未曾点燃,仿佛这座府邸早已被人遗忘,成了一片废墟。 叶仲卿抬头仰望着那扇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朱红色大门,心中五味杂陈,一声苦笑不禁溢出唇边:“十六弟啊,看来命运早已注定,你才是那真正的天命所归。” 身上的箭伤阵阵刺痛,叶仲卿身体不由自主地佝偻起来,步履蹒跚地在雪地上挪动。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一生的缩影,从曾经的意气风发到如今的失意彷徨,只在这短短一刹那,便如走过了漫长的岁月。 叶长洲和薛凌云在松林驿艰难地熬过了一个大雪夜,叶长洲困顿得凌晨才入睡。但刚睡下不到半个时辰,薛凌云便兴冲冲进来将他叫醒。 “小十六,快醒醒,有大事!”薛凌云轻轻拍着叶长洲的脸,兴奋地道,“常慕远已经在北疆集结兵力了!” “唔……”叶长洲揉着眼睛勉强坐起来,一边打哈欠一边接过薛凌云手中战报,尽管眼睛酸涩难当,依旧强行睁眼看着战报上的信息。 “他以陪文月回京看望父皇为由,是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叶长洲将战报递给薛凌云,下床取衣衫穿上,“只是袁氏定不肯让他带那么多人马入境。” 薛凌云却不以为意,高兴地道:“只要他大军压境,袁氏和太子自然有压力。我们又不是要真正让他带兵杀过来,那我们成什么人了?” 叶长洲嘿嘿一笑,掬冷水擦了把脸,道:“是啊,如果那样,我岂不真成了勾结外邦谋朝篡位的反贼了?” 薛凌云摇头一笑,看着叶长洲,郑重地道:“还有一事,太子答应我们回京的事了。” “什么?”叶长洲一愣,“吧唧”,擦脸的布掉地上了,他立即弯腰捡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薛凌云,“你说什么?他答应了?” “嗯。”薛凌云点头,凑过来用手指抹去叶长洲脸颊尚未擦去的水滴,“他连夜派信使传来诏令,命你我二人回京复命。” 叶长洲一时间难以相信,一向小肚鸡肠的叶伯崇竟然会放他回京?他难道不怕自己大军压境?随即,叶长洲立即明白了叶伯崇的用意:他是想将自己二人召回京城,再趁机拿下。 “呵……没想到太子竟然变聪明了。”叶长洲摇头笑了,抬头看着薛凌云,“他竟将问题抛还给我。回吧,担心他趁我们进宫时将我们二人拿下;不回吧,是抗旨不遵。” “是啊,而且你曾亲自请旨回京,如今他答应了,我们岂有不回的道理?”薛凌云抱着胳膊倚在床边道,“叶伯崇那蠢货哪有这心机,定是我那好姨母的主意。” 叶长洲皱眉,一屁股坐在榻上:“果真如此,我们反而被动了。” 第252章 剑指坞原城 冬月初的一场大雪下完,各方纵横交错的势力便也如那白雪青天般明朗。已掌控坞原大局的袁氏和太子,雄心暗藏立志回坞原夺得权势的叶长洲,以及背后实际掌控一切的叶政廷,三方各自严筹密备,都在为叶长洲进宫的那一刻而做完全的准备。 唯有知悉一切,却心灰意冷的叶仲卿没再继续之前筹备的事。他面容枯蒿,头发蓬乱,胡茬长出一大截,把自己置身事外,浑浑噩噩地行走在坞原街上。他手中提着一壶酒,走几步便吃一口,踉踉跄跄如街边醉汉。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却谁也没能认出这位便是曾经威震四海的珩亲王。 第453章 茫然走在熟悉的街道,叶仲卿却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他凄凉转身,望着禁宫那高高的宫墙,曾经以为的家,不再是自己的了。亲娘要杀他,亲爹冷眼旁观,躲在背后谋划着他自己的江山大业;蓦然回首,望着西山的方向,自己曾视为根基所在的西山营,如今成了太子手中利器;侧首南望,本想在南疆大展手脚再次建功立业,却因自己一年之失,折损十多万将士性命。本希望助十六弟登上皇位,却没想到叶政廷早就安排妥当。 父皇啊父皇,你既能设计出这般万全的谋划,为何当初不提早废了叶伯崇?难道你一定要让新登大典之人,做那双手沾满兄弟鲜血之人吗? 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到哪里自己都是多余的人。叶仲卿摇头苦笑,摇摇晃晃,满心落魄。如今自己是局外人,跳出这坞原的浑水,仿佛一切都开始清明起来。叶仲卿醉眼昏花地看了看前方,咧嘴一笑,踉踉跄跄往宫中方向而去。 午时,叶长洲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兵马嘈杂,撩开帘子见栾清平策马在一旁指挥,便道:“栾清平,二皇兄可有消息?” 栾清平抬头大声冲人群问道,“斥候!珩亲王殿下到哪里了?” 一名斥候飞快跑过来跪下,道:“启禀将军,刚接到飞鸽传书,自昨夜珩亲王殿下进入坞原,至今再未探得他的踪迹。” 薛凌云冷着脸策马走到叶长洲轿辇旁,道:“那家伙是退缩了吧?” 叶长洲皱眉,不便与薛凌云多说,否贼他又会觉得自己偏心叶仲卿。但他不相信叶仲卿是那临阵退缩之人,便道:“他不回来,我始终放心不下。万一我们到了坞原,他尚未联系到支持我们的朝臣,我们处境可就尴尬了。” 薛凌云满不在乎地道:“你何须担心这些?我不信拿下坞原,还有谁敢不服?” “不服又如何?难道你还打算把反对之人都杀了?”叶长洲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心里烦躁,道,“太子又来了几道指令,要我们原地驻军,只带侍卫进宫,措辞一次比一次严厉。如今所有人都盯着我,若大部队再继续北上,我就真成了逼宫的反贼了。” 薛凌云见叶长洲生闷气,道:“他是太子,你如今受制于人,为免落人口舌,且留三万人驻扎松林驿,剩下两万人护送我们继续北上。他定会继续下令命你原地驻扎,我们便百里留部分人原地驻扎,这样既没有违抗他的命令,也能断了他路上截杀你的可能。且万一你在坞原有危险,我们的人马便能源源不断地来支援。” 叶长洲抬头望着薛凌云,勉强一笑:“你这主意甚好。就按你说的办吧。”说完又恹恹地靠着马车壁。 薛凌云知道他的担心,毕竟他们不能真的带着人马闯宫门,就担心太子和皇后会趁他进宫时对他不利。他柔声道:“别担心,进宫时的侍卫我都挑选好了,皆是身手极好,且善于作战的精锐。我会在你身边寸步不离,只要太子不调兵围困,我都能护你安然进出皇宫。” 叶长洲看了他一眼,心中正是担心太子会调遣军队给他来个瓮中捉鳖。但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横竖都是要进宫的,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问道:“常慕远那边情况如何了?” 薛凌云道:“太子让常慕远夫妇只身入境,说派遣军队护送他们到坞原,绝对保证他们的安全。但叶文月拒绝了,说不信任大盛的边军,说当时和亲路上就被大盛边军算计了,她现在只信任自己的亲信护卫。” 叶长洲脸上总算浮现一点笑意:“大盛的公主先开口拒绝,倒也不用常慕远去撕破脸。月儿颇有一国之母的风范。” “你们叶家的人,除了太子那个蠢货,哪个不是人中龙凤?”薛凌云微微一笑,道,“走吧,我们该启程了。” 薛凌云带两万人马起程,虽然太子日日都传来指令命他所有人马原地驻扎,让他和薛凌云只带贴身侍卫北上,但他依旧顶着压力沿途每百里便原地驻军两千人,一直到坞原城外十里。 五日后,叶长洲两千人马在坞原城外十里处驻扎。而太子和皇后也用尽了最后的耐心,直接将京营调来堵住叶长洲大军北上坞原的路。一眼望去,送别亭两边皆是密密麻麻的士兵。将送别亭围在中间。 京营带兵统领是个陌生将领,他遥遥冲叶长洲行了礼,朗声道:“末将王钊拜见昭亲王殿下!昭亲王殿下可将所有人马留在原地,到了坞原城,自有末将等人护送昭亲王殿下进宫。” 叶长洲懒得理会他,被杨不易搀扶着从轿辇上下来,远远看着对面黑压压的士兵,只是一声冷笑。 薛凌云冲王钊朗声道:“天色已晚,昭亲王殿下不欲打扰陛下休息。今夜殿下要在此驻扎修整,待明早沐浴更衣后进宫面圣。” 王钊冲薛凌云抱拳应声:“诺!” 已经到了坞原城外,无论如何都不能退缩。暮色中,叶长洲身着大氅站在送别亭极目远眺,看着远处影影绰绰的坞原城,心中感慨。 又回来了,不到半年,当初如何离开的,那些场景历历在目。落魄如狗,只有几个亲随相伴;无人相送,唯有变卖全副身家、将所有钱财都给自己的曹妃母子前来相送。如今自己不负期待,终于重新回来了。 这次,他不会给任由任何人拿捏他的可能,他要夺回所有该他应得的一切。 第454章 “殿下,侍卫都准备好了。”薛凌云命两千人马原地扎营,进了叶长洲大帐,“进宫需搜身,不能携带容火器和刀枪,他们准备的皆是不易搜出的精细暗器。” 叶长洲正围炉煮茶,见薛凌云一身寒气进来,便让杨不易给他斟茶。趁薛凌云饮茶的功夫,问道:“对面两千人也安顿下来了?” “嗯。”薛凌云饮了口热茶去祛除寒气,将杯子放下道,“看样子太子是要让王钊押送你进宫。” “那王钊是何人?你认识么?”叶长洲问道。 薛凌云摇头:“我不认识此人。”他看着叶长洲,“京营官职稍高些的将领我都认识,此人要么是边军调上来的,要么原本在京营中职级不高。” 叶长洲点头,低头无意轻轻敲击着杯子边缘,道:“太子的大清洗,很彻底。” 薛凌云点头:“我乔装过去打探过,这些是西山营的人马,都尉以上的将领全部换了。” 叶长洲闻言不禁失笑,摇头道:“看来他是真的很害怕,居然如此谨慎。” 薛凌云道:“你如今可不是任人拿捏的叶十六了,他们当然怕。” 话音刚落,士兵进来禀报:“启禀王爷,有个老者自称是国子监太傅,求见王爷。” 叶长洲和薛凌云对视一眼:这太傅并无实权,且早就不问朝堂之事,这多事之秋,他来做什么? 只诧异片刻,叶长洲很快便道:“有请。” 左思勤白发飘飘,随着士兵走进大帐。进来便见叶长洲满脸是笑快步迎了过来:“太傅!真是许久未见,快进来烤烤火。” 左思勤呵呵一笑,没有拒绝叶长洲亲昵的搀扶,随着他坐到炉旁,接过杨不易递来的茶水,上下打量着叶长洲,满眼欣慰:“南疆的风水养人,殿下黑了,也壮实了。” 叶长洲哈哈一笑,道:“太傅谬赞。南疆山水好风光,如今已收回来,太傅何时想去游山玩水,我便派人来接你。” 薛凌云跟这老太傅不熟,没有插话,只是装作无意坐在一旁饮着茶,眼睛时不时看向左思勤,猜测他的来意。 左思勤今夜还有许多事要做,便没再跟叶长洲废话,直截了当地道:“殿下,老朽前来,是有一事相告。” 接着,他就将叶政廷秘密组建辅国大臣嘱托他们选择皇储的事,以及五日前在坞原试探叶仲卿一事全然告诉叶长洲。 叶长洲和薛凌云听完,两人皆一脸惊诧沉默良久,难以相信这惊天之事。半晌,叶长洲才难以置信地开口问道:“父皇那般不容皇权父权遭半分威胁之人,竟然会舍身自陷囹圄,让你们去为他择新太子?” 左思勤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叶长洲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于是缓缓点头,语气坚定地说:“殿下,老臣所言句句属实。陛下对您的认可,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他轻轻拍了拍衣袍,从袖中取出那封封好的诏书,双手呈上给叶长洲。 叶长洲深吸一口气,接过诏书,在灯火下仔细端详。那的确是叶政廷熟悉的字迹,印信也毫无差错。他心中虽早有决断,但此刻确认无疑,还是不禁愣住,随后将诏书轻轻放回左思勤手中,苦笑:“他当初对我那般狠心,不顾我性命安危将我送去庆安国游学,回来又因我身边人的过错,将我一巴掌扇聋,发配南疆……如今却将我列入新太子人选……呵……” 左思勤连忙盯着叶长洲的耳朵,紧张地问道:“殿下耳朵受了伤?可曾痊愈?” 叶长洲不想再提此事,他心里对叶政廷已经没有半分父子情了,哪怕此刻知晓叶政廷心里是认可自己能力的,也觉得恶心。他站起来,悲伤又愤恨地道:“他今日之举,不过是因为除了我与二皇兄,再无他选。他对我从无半分父爱,只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罢了。” “殿下……”左思勤想要说些什么,但看到叶长洲那双眼睛,便又咽了回去。 “呵……”叶长洲心里只觉得苦楚,双眼微红盯着灯火,“太傅,您不必再提父皇对我的认可。我愿意接这份诏书,并非为了他。我是为了大盛江山,为了天下苍生!” 左思勤一听他愿意接受,莞尔一笑站起来道:“老朽果真没看错,殿下心怀天下,非凡夫俗子可比。”圆满完成使命,左思勤大感愉悦,对叶长洲拱手一礼,“此一礼,乃君臣之礼。” 叶长洲红着眼睛看着老太傅对他拱手作揖,第一次,不是他给老太傅行礼。他心里并无波澜,仿佛天生就应该如此,没有阻拦左思勤。 左思勤行完礼,对叶长洲微微一笑,道:“只要殿下肯接受,那接下来的事变交给我们这群老朽。殿下便高枕无忧,只管明日入主东宫。” 叶长洲看着太傅,眼中并无热切:“太傅和辅国大臣们准备怎么做?” 第253章 兽困于囹圄 左思勤将衣领系紧些,以防寒风入侵,道:“皇后和太子在顺天门藏兵洞内藏了大量兵器,我们猜测他们会在殿下入宫时,在顺天门对殿下动手。老朽和李震岳将军今夜将分头行动,他持御令天符去秘密联系御卫,待明日殿下入顺天门时来个阵前倒戈;而老朽随后就要去煜王府、宴侯爷府上,确保明日顺天门有群臣呼应我们,保证万无一失。” 一听他要去煜王府,坐在一旁的薛凌云“噌”一下站起来:“太傅,您能进得了煜王府?”他早就派探子进坞原打探过,煜王府全是太子的人在把守,探子试过各种方法都没能进去。 第455章 左思勤转头看着薛凌云,微微冲薛凌云点头:“煜王府是被太子派兵围住了,但公子别忘了,御令天符在手,只要是大盛将士便须无条件服从。” 他微微一笑道:“老朽或许手无缚鸡之力,但也敢自负这三寸不烂之舌少有人敌,御令天符加上老朽的说辞,只要他们还承认自己是大盛将士,还要为国尽忠,便得让老朽进去。” 薛凌云看着左思勤,有些不大相信他能进入煜王府,因为薛凌云深知军令对将士是如何重要,就算左思勤真有三寸不烂之舌,但光凭一个从未现世的御令天符,还真说不准那些士兵会不会违抗军令放他进去。 但起码左思勤有办法、也有可能接近薛其钢,而自己却是半点可能都没有。薛凌云脸上神情都些落寞,嘴里再没说什么。 叶长洲见状,对左思勤道:“若太傅能见到煜王和宴侯爷最好,见不到也千万保全自身。太傅这么大年纪还要以身犯险为我奔走,我不能只顾自己的太子之位,枉顾大家的性命。” 老太傅看着叶长洲,心中甚慰:“殿下如此体恤我等老臣,我们为殿下万死不辞!”他对叶长洲拱手道,“殿下明日且放心大胆进宫,有我们这群老臣在,必保殿下万无一失!” 叶长洲连忙将大氅披在左思勤身上,道:“太傅千万保重。” 左思勤感激叶长洲如此待他,满眼欣慰冲他拱手一礼,转身出了大帐。 待他一走,薛凌云这才重新坐下,问道:“你相信他们这帮老臣吗?” 叶长洲也重回火炉边坐下,道:“皇帝既然在病重之际将如此大事交给这群老臣,那便说明这群人是有足够能力的,我自然愿意相信他们。” 但看他神情凝重,分明心里是有顾虑的。薛凌云看在眼里,低头看着炉火:“但是我们的身家性命,决不能只系在一群早就归隐的老臣身上。否则他们一旦失败,我们就跟这万劫不复。” “没错。”叶长洲抬头看着他,眼里的霜雪终于溶化,“景纯,还是你懂我。” 薛凌云勉强一笑,凑过来握着他的手,手指轻轻揉搓着:“左思勤他们想釜底抽薪,给皇后和太子一尝士兵临阵倒戈的滋味,想法是不错。但我担心皇后老谋深算,如此重要的事,她定会算无遗策。明日顺天门前的带兵将领,必定会受她胁迫,即便皇帝亲临,也未必能让他们倒戈。” “没错。”叶长洲皱眉,“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薛凌云脸色有些苍白,却还是微微一笑对叶长洲道:“有我在,你无需太过忧心。你且先歇着养精蓄锐,我去去就来。”说完在叶长洲手背拍了拍,便起身要走。 叶长洲也不问他要去哪里,连忙叫杨不易给他取外袍,站起来嘱咐道:“你当心些,快去快回。” “嗯。”薛凌云面色冷峻,唯有那双眼睛似有温热的微光,“我让栾清平守在外面,你快些歇息。”说完转身出了大帐。 叶长洲回到炉火旁坐下,杨不易打来热水道:“小人为殿下梳洗就寝。” “放着吧。”叶长洲摆摆手。他心中实在担忧明日的事,哪里有心思梳洗。可是转头看着杨不易忙碌的样子,又觉得此时担忧也无济于事了,都走到这里了,难道还能退缩吗?与其在这忧心,不如坦然候着明日到来。 想清楚这些,叶长洲心头又舒展开了。他微微一笑,唤道:“杨不易。” “殿下,何事?”杨不易乖巧地跪坐在叶长洲面前,替他脱了靴子,正用湿布一点点为他擦脚。这个孩子跟着叶长洲一年的功夫,长高了许多,脸庞有了几分成年男子的样子,嘴角还冒了几根青春正茂的胡须。 “要回坞原了,你害怕吗?”叶长洲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不怕。”杨不易将胸脯一挺,“只要跟着殿下,去哪里小人都不怕。” 叶长洲笑了,随即拿了个玉枕抛给他:“今夜你便陪我睡吧,或许进宫后,再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杨不易接过玉枕,有些受宠若惊,咬着下唇,主仆之礼让他想拒绝,可是心里对叶长洲的亲近又让他本能地没开口。半晌才涨红着脸,欣喜不已地猛点头:“嗯!” 今夜注定无眠,但还是要躺着养精蓄锐。仰面躺在大帐内,双手放在后脑枕着,叶长洲睁着眼睛想事情。半晌才觉得身边有什么在动,转头一看,杨不易小心翼翼地贴了过来,身子缩成一团,像极了依偎着主人的小狗,快睡着了才敢贴过来靠着自己。 叶长洲心头一暖,将被子给他盖好:“这孩子……” 出了叶长洲大营,左思勤径直避过北面太子人马驻军,深一脚浅一脚从农田里绕到小径上,那处有一人二马正在等他。 待他走得近些了,那人才连忙扶上去,关切地道:“老太傅啊,这天黑路窄,您要是摔一跤可怎么了得!不如让我去呢。” 原来竟是李震岳。左思勤气喘吁吁被李震岳搀扶着,笑道:“你也没比我年轻多少。我毕竟是殿下的启蒙老师,他更信任我一些。”说着艰难地被李震岳搀扶着翻身上马,“走,再去煜王府。” 李震岳和骑上马背,一抖缰绳跟上左思勤:“你不怕太子的人跟踪我们?” 左思勤微微一笑,道:“怕甚?你我二人手中又无兵权,早就不在他们监视的名单里了。” 第456章 李震岳微微点头,随即有些担忧地道:“但稍后你我用御令天符强闯煜王府,只怕太子和皇后就要知晓了。若此事提前走漏风声,对我们大大不利。” 左思勤依旧云淡风轻,一边策马往前跑一边道:“别忘了煜王府三千府兵依旧还在,只是受制于太子令不敢轻举妄动。只要咱们搬出御令天符,煜王就可以名正言顺动用府兵反制守卫。只要我们在十六殿下到达顺天门前不暴露,都不会出意外。” 李震岳点头,低声道:“我就是怕提前行动会走露消息,所以不敢提前联系将领。我方才乔装去宫门处打探了一番,膳房送一千人的伙食去顺天门藏兵洞,加上宫中巡防,完全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即便昭亲王殿下侍卫个个武功盖世,能护他逃过顺天门的阻击,也难逃宫中巡防的搜捕。” “查出埋伏在顺天门的人马是从哪里调来的了么?”左思勤一边策马一边问道。 李震岳摇头:“我不敢打草惊蛇,怕引起怀疑,所以没问。西山营、神枢营、神机营离皇宫都有一定距离,远水难救近火,我们虽是打算用御令天符让皇后和太子的人马临阵倒戈,但万一这些将士受制于人不敢违抗命令,可就遭了。所以明日我们的破敌之策,还在陛下曾经最信任的皇家御卫军身上。” 左思勤道:“御卫军统领陈珂早被太子撤职了,如今的统领是皇后的心腹,断不会听从我们的号令。” 李震岳道:“我也没想过要在他身上下功夫。”马背上,他神秘地冲左思勤一笑,“皇家御卫军多是京中世家子弟,从小学的是忠君爱国,为国尽忠。明早御卫军统领会率人马在顺天门附近巡逻,名为巡逻,实际是为防止昭亲王殿下逃走。但御卫军剩下的人会留在营中,他们才是我的目标。我算准时间,辰时二刻带御令天符去御卫军大营,调那些不当值的人马来驰援顺天门。” 左思勤道:“如此甚好。此一事只能成功不许失败,所以必须做万全准备。” 暮色寒风中,两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朝着大月湖方向疾驰而去。 二人很快到了煜王府门口,只见太子的人马将王府为了个严严实实,门口被几十个士兵打着火把围困,连院墙外都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便是连只苍蝇也休想进出。 两人离大门口尚有十丈距离,立即就有士兵厉声呵斥:“什么人!王府重地,速速离开!” 二人却径直下马,互相对视一眼,面露微笑,毫无畏惧地径直朝那重兵把守之地而去。 邀月阁,薛其钢毫无睡意正在烤火,一旁的玉儿早已在奶妈怀里熟睡了。阁中并未点灯,只有炭火的微光稍稍能照亮些许。 “王爷,您早些歇息吧。”奶妈抱着玉儿,起身给薛其钢行礼,有些难过地道,“没想到夫人一语成谶,婢子当真出不去了……” 原来薛宓回去后,因担心玉儿在煜王府吃不好,便让奶妈来照料她,却没想到奶妈进来就被困在府中。守卫担心她传递任何消息出去,竟不让她出去半步。 薛其钢庞大的身躯这才微微直起身子,眼中血丝深重,有些歉疚地对奶妈道:“你带她下去歇着吧,此事一过,煜王府不会亏待你的。” 奶妈被这局势吓到了,抱着孩子冲薛其钢微微一礼,抹着泪走了。 薛其钢靠着椅背,脸埋在阴影里。王府已经被封锁多日,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况也不得而知,如今的薛其钢就如折翅的鹰,拔牙的虎,被困之兽丝毫不得动弹。 其实以薛其钢的三千府兵,加上他自身在军队中的威名,区区一千人马根本困不住他。但薛其钢困于君上臣下的皇权,困于他是大盛的煜王,所以太子和皇后一道小小的指令,就能将他囚禁府中。一如当年帝后用一个小小的侍卫之职,便能将薛凌云拴在京中成为人质,让煜王府远在南疆也不敢稍有异动。 正在困扰疲乏之际,薛其钢突然听到远处大门外有吵嚷之声,细听之下,竟有故人的声音。薛其钢猛地站起来,只见下人急匆匆跑来跪地禀报:“启禀王爷,门外似有人要强闯进来,已经跟守卫起冲突了!” 薛其钢心头一凛,似得到了某种信号,方才的疲惫无奈一扫而光,苍老的眼眸隐现精光。他大步朝大门外走去,朗声道:“唤周统领来!” “诺!” 第254章 枝节横生出 薛其钢站在门口,望着那火光冲天之处,先前的沉重与压抑早已被抛诸脑后。他身前沾着王府府兵统领周戍,及全副武装的府兵。他们列队整齐,盔甲鲜明,手握长枪利剑。 被太子的守卫困在府中多日,伏兵们利爪都快发霉了,正想找那些守卫出出气。只要薛其钢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将守卫撕碎。 “王爷!”周戍上前禀报,“一切准备就绪,只待王爷一声令下。” 薛其钢微微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压抑许久终于得到释放。抬头望向那火光冲天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出发!” 薛其钢一声令下,府兵们齐声应和,声音震天动地,似要将这夜的黑暗都撕裂开来。薛其钢在前,府兵随后,朝那火光冲天的大门口疾行而去。 薛其钢面色阴沉,凝着隐忍已久的杀气。走到大门口,冲那久未开启的大门朗声道:“开门!” 第457章 看门的侍卫连忙将沉重的大铁门从里面拉开,“卡拉拉”一声声沉重的闷响,门开了。 薛其钢负手而立。只见门外,守卫统领正用剑指着左思勤,还有两个守卫一左一右拧着李震岳的胳膊,要逼他跪下。 “放肆!”薛其钢声若洪钟,一声怒喝,吓得门口的守卫们一凛,顿时停止动作。 守卫统领见薛其钢竟然主动打开大门,暗叫不好,心中快速盘算,连忙换上一副卑躬屈膝的嘴脸,收了剑冲薛其钢抱拳道:“启禀王爷,这二人无端硬闯王府,属下正在处理。您怎么出来了?太子有令,最近坞原盗贼横行,属下奉命保护您,您可千万不能出来!” 薛其钢冷眼看着他,面若寒霜没有说话,他身边的周戍却咬牙切齿低声暗骂:“呸,狗东西,王爷需要你们保护?” 李震岳正被守卫拧着胳膊,见薛其钢出来了,猛地一震双臂,一股大力振出,竟硬生生地从两个身强力壮的守卫手中挣脱,还将二人震得倒退好几步才站稳。他怒容满面指着守卫统领呵斥道:“逆贼胡言乱语!我有陛下的御令天符在手,你这逆贼竟敢以下犯上,藐视天威!” 那守卫统领被他怒骂,却不敢在薛其钢面前说什么,只得低着头咬牙忍着,也拦住一旁手持长枪的守卫们上前,低声骂道:“我朝哪有什么御令天符,你这老贼休要胡说!” 左思勤懒得跟守卫费口舌,径直向薛其钢拱手一礼:“煜王,许久不见。我等二人手持陛下御令天符,前来会一会煜王,谁知却被这些人拦在门外。”他转头大声对守卫统领道,“陛下的御令天符,你当是你主子的破铜烂铁?随便能让你们这些阿猫阿狗见的?” 犹如困兽般被囚多日,薛其钢看着二人,冷若冰霜的眼里终于看到些许暖意。三人相视而看,薛其钢便猜到他们所为何来。 那守卫统领脸涨得通红,再忍不住这样的羞辱,“唰”一声抽出战刀直指左思勤:“大胆!今日没有太子的命令,谁也不许从这里进出!” 他将刀抽出,守卫们立即将武器对准左思勤等人,且他们身后还有源源不断闻讯而来的守卫,刹那间就聚集了不下百人,将煜王府大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煜王那边的府兵们也抽出刀来,如随时准备下山的猎豹般警惕着。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李震岳突然举着御令天符大声喊道:“陛下御令天符在此,见此符即如陛下亲临!薛其钢听令,速速拿下所有反贼,不得有误!” “谨遵圣命!”薛其钢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如猎豹锁定猎物。那守卫统领尚未来得及从惊愕中恢复神智,薛其钢已如猛虎下山,狂风般席卷而来,他铁拳犹如铁箍,瞬间扼住了统领的咽喉。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府兵如潮水般汹涌而出,与守卫展开激烈的交锋。 一时间煜王府大门口血光冲天,双方胶着混战,都杀红了眼。府兵们长期忍受守卫的挑衅,那些被强行咽下去的怒火此刻如火山般爆发,他们视守卫为不共戴天的仇敌,勇猛无匹,加之人数上的优势,守卫们很快便落于下风。 “兵贵神速,今夜煜王府需万无一失,不可让一人漏网!”李震岳手持钢刀站在门口,虽须发皆白却一如往常沙场上令人胆寒。 薛其钢庞大的身躯犹如一座铁塔在守卫中横冲直撞,犹如出入无人之境,被他碰着便是非死即伤。很快场面便被煜王府控制下来,守卫不是被杀便是被擒,连想逃走的皆被乱箭射死。而这一切动静皆被大月湖和航船山给隔绝,坞原城中连一丝风声都没听到。 “把场面清洗干净,这些人统统关进府中,切不可走露消息。”薛其钢擦拭着刀身的血,低声吩咐周戍。 “诺!” 薛其钢这才转身朝左思勤、李震岳二人拱手抱拳:“两位,进去说话!” 李震岳虽已归隐,但宝刀不老,战力丝毫不减当年,也冲薛其钢抱拳,跟着左思勤便进煜王府。 原本黑灯瞎火的邀月阁终于亮灯。薛其钢屏退所有下人,和左思勤、李震岳三人在阁中密谈。 薛文博原本早已睡下,但很快就被大门口的动静吵醒,他连忙穿了衣衫就往邀月阁跑。跑到半路,他便遇到同样被吵起来的周姨娘。薛文博连忙问道:“娘,发生什么事了?” 周姨娘脸色煞白,双眼蕴着惊恐,抓着薛文博的胳膊便颤声道:“儿啊,坏事了!我方才看到府兵押着好多俘虏进来,还抬许多尸首,统统关进地牢……血淋淋的太可怕了!” “啊?这……娘,你看清那些俘虏是什么人了吗?”薛文博连忙问道。 周姨娘吓坏了,两股战战抓着周文博便无限后怕地拍着胸脯:“吓死我了,我就看了一眼,好像是门口的守卫。难道王爷,要造反么?” 薛文博脸“唰”一下白了,脑子里迅速生出几个念头。他一把撒开周姨娘的手,猛地朝邀月阁跑去。 他跑到邀月阁门口,见门口有府兵把手,而邀月阁却大门紧闭,里面灯火闪烁,还有低声交谈的声音。 府兵受了薛其钢的命令,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见薛文博站在院子里,便大声道:“王爷有要事,公子速速离去!” 薛文博见府兵手中的长枪,心头一凛,“咕咚”咽了口唾沫,瑟缩着“哦”了一声,转头向另一边走去。他心里实在疑惑,一面害怕薛其钢真的造反,一面又隐隐觉得这是个机会——一个向太子邀功的机会。 第458章 薛文博狡黠地偷看了一眼府兵,转头隐入院中花草丛,借着园中树木隐藏行踪,悄悄往邀月阁侧面而去。那处有窗户,但没有府兵守卫,是个绝佳的偷听之处。 邀月阁内,左思勤和李震岳将事情原委向薛其钢缓缓道来,薛其钢听完先是震惊,随即便毫不犹豫跪地冲着那御令天符道:“臣薛其钢,谨遵圣命!” 李震岳手持御令天符,连忙扶起薛其钢:“煜王快请起。” 左思勤捋了下胡须,笑道:“煜王乃大盛栋梁,有煜王的支持,此次我们定能不负圣上所托。” 薛其钢微微一笑,道:“既然二位已经筹谋得当,那我们便迅速分头行动。子时已过,切莫再浪费时间。” 他话音刚落,门口府兵突然闯进来大声禀报:“启禀王爷,不好了,三公子强行闯出府去了!属下等拦不住他!” 薛其钢闻言脸色大变,瞬间明白薛文博意欲何为。他连忙道:“给我追!就算追到宫门口,也要将那逆子给我追回来!” “诺!” 千算万算,小心翼翼就怕走露一丝风声,却没想到最终却叫薛文博给跑了。薛其钢大怒,又不便主动去追击。薛其钢一旦出了煜王府,去哪里都是个显眼的目标。他只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快速走到府门焦急地等着消息。 煜王府出了这样的事,左思勤和李震岳不便多说什么,这毕竟是煜王的家事,便一言不发跟着薛其钢在门口等消息。 周姨娘跌坐在门口,哭得死去活来,抹着眼泪哭道:“都怪妾没有看住他……这逆子真是要了妾的命!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叫妾怎么活啊!” “闭嘴!”薛其钢又气又怒,但当着左思勤和李震岳又不便多说什么,只得低声喝斥周姨娘,“别在这丢人现眼了,回府待着!” 周姨娘哪里听得进去,只是坐着吱吱呜呜地哭,完全失了主心骨。 薛其钢心里烦躁,又怕府兵追不回薛文博,便心一横转身对左思勤和李震岳道:“家门不幸,叫二位见笑了。这逆子虽是我的儿子,但决不能因为他坏了大事。不能等了,我们必须分头行动,在皇后和太子得到消息前把一切准做妥当。” 左思勤道:“既然如此,所有行动必须提前。李兄,不等辰时二刻了,你持御令天符速去皇家御卫军大营,待昭亲王殿下到达顺天门时,率御卫军护他周全!” “好!”李震岳点头应声。 “煜王你便随我去联络群臣。”左思勤转头对薛其钢道,“我本想让李兄带着御令天符跟我们同去,更容易说服这些大臣,但如今出了贵公子的事,李兄只有先行一步去调兵。说服群臣的事,你我需密切配合。” 出了薛文博这样的逆子,薛其钢心头有愧,连忙道:“太傅不必多言,我们速速行动。” 第255章 薛文博告密 今夜宫中护卫比平时多了几倍,巡防也更加严密。寒风中,薛文博用此生最快的速度狂奔,竟然一路都没被府兵追上,气喘吁吁拼命往皇宫狂奔。他一边踉踉跄跄往前跑,一边惊恐地往后看,只见煜王府的府兵只距离他七八丈远了,若是被他们捉回去,以薛其钢的性子,轻则跟将他逐出薛家,重则只怕会要了他的命。 他知道煜王府的府兵不敢在皇宫守卫面前出现,便疯狂朝守卫大喊:“我是煜王的儿子,快救我!有人追我!” 宫门口守卫见状,立即冲出将薛文博围住。守卫统领上前厉声喝问:“何人胆敢擅闯宫门?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放肆!” 薛文博没有进过宫,被守卫统领一吓,跌坐在地脸色煞白,但还是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道:“我真是煜王的儿子,我有要事禀报太子殿下,若是坏了太子殿下的大事,你能担待得起吗?” 那守卫统领上下打量了一下薛文博,他虽不认识薛文博,但知道煜王有个庶出的儿子。且见此人衣着富贵,不像是在撒谎,便疑惑地道:“煜王的儿子?如今煜王府守卫森严,所有人等进出都要由太子殿下恩准。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薛文博擦了擦脸上不知是吓出来还是累出来的汗,大喘气道:“煜王府,要造反了!” 刚歇下不到半个时辰的袁氏在下人的陪同下,急匆匆来到清辉殿,只见薛文博瑟缩着跪在殿前,浑身瑟瑟发抖,以额触地,根本不敢抬头。 袁氏眉头紧锁,一双冷厉的眼睛直视薛文博后背,盘算片刻才寒声道:“你是煜王的儿子?” 薛文博自报姓名闯宫门,被守卫架着从宫门口拖到清辉殿,一路七弯八拐,沿途皆是森严守卫和盘查,吓得他大气也不敢出。在皇家威严的高压下,若非有守卫架着,他早就瘫软下去了。如今昏头涨脑跪在殿中,也不知是谁在询问,闻声吓得又是一缩,颤声道:“是!我是薛文博。” 袁氏苍老的眼眸闪过一丝狠厉,随即收了锋芒,纡尊降贵走过去,缓了声音道:“原来是文博。你虽不是本宫妹妹所出,但也是煜王的儿子,可唤本宫一声姨母。” 薛文博正恐慌不已,见宫禁这样森严,有些后悔这样贸然来告密,若皇后和太子是那不近人情的冷酷之人,只怕自己此举不仅会害了煜王府,而且自身难保。 但听袁氏这么说,薛文博不由得壮着胆子缓缓抬头,受宠若惊地望着眼前衣着华贵的老妇人。看着她那张从未谋面的慈蔼模样,薛文博心中涌起一股激荡,似看见天神降世般,“呜呜呜”就委屈地哭起来。 第459章 袁氏一愣,没想到自己一句虚情假意的话,薛文博竟然就感动哭了。宫人见状正要上千提醒薛文博行礼,袁氏一把拦住,目不转睛地看着薛文博,脸上浮现更为慈蔼的笑:“这孩子,你哭什么?是不是在家受了什么委屈?快跟姨母说说。” 薛文博没得到父王的关爱,满心都是对薛其钢和薛湘楠姐弟的恨,所以冒着被薛其钢打断腿的风险跑到皇宫告密,一方面是憋着一股气想在太子面前立一份奇功,让薛其钢不敢再轻视他;一方面也是有报复薛其钢和薛湘楠姐弟的意图,让他们吃点苦头,才不敢小瞧了自己。 但他却万万没想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一国之母,竟然如此慈蔼,还如此关心自己。此刻在薛文博的心里,袁氏那苍老的面容比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还要慈祥。 “呜呜呜呜……皇后娘娘……不,姨母……”薛文博感激涕零地哭起来,跪在袁氏面前一边抹泪一边道,“孩儿一直未能得见姨母,今日见到,孩儿真是……真是……” 太子躲在清辉殿的屏风后听得直皱眉。还有几个时辰就要举大事了,他本想在这之前还能睡两个时辰,没想到这薛文博却突然闯宫门。自己好不容易起身来,却要听薛文博这样吱吱呜呜地哭。 袁氏微微一笑,也没有多大耐心陪薛文博演戏,便道:“文博,你有何事要面见太子?跟本宫说,也一样。” 被皇后这样慈蔼地对待,薛文博激动得心潮澎湃,内心深处更认为薛其钢谋逆的做法是错误的,他要为太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太子鞍前马后立功劳。一想到此,薛文博便奋力朝皇后爬去,激动地抬起头望着袁氏:“姨母,大事不好了!我父王受人蛊惑,要造反!他已经把府外的守卫全部控制住了!孩儿趁他们不注意,这才偷跑出来向姨母禀报!” “什么?!”袁氏大惊,下意识看了一眼屏风后。 果然,太子一听就忍不住了,猛地从屏风后冲出来冲薛文博厉声质问:“你说什么?!” 薛文博被叶伯崇吓了一跳,怯生生地看着他,随即眼尖地发现他身上的衣衫是太子制式,吓得连忙冲他磕头:“拜见太子殿下!” 叶伯崇没有袁氏的城府,也没有那耐心跟薛文博周旋,冲过去一把抓住薛文博的衣领将他拎起来,寒声问道:“把你知道的统统告诉孤,否则孤立即将你碎尸万段!”说完狠狠将薛文博往地上一推。 薛文博猛地被提起,又被摔到地上,吓得脸色煞白,连忙跪下颤声道:“太子殿下,事情是这样的……” 接下来,薛文博便将偷听到的薛其钢、左思勤、李震岳三人的对话原原本本告诉了袁氏母子。袁氏母子听完,两人相视一看,一个眼中蕴着惊恐,一个则闪烁着狠厉。 “母、母后,怎么办?”听到叶政廷居然布下这么大一个局,且几乎无懈可击,叶伯崇吓得六神无主,慌乱中下意识去抓袁氏的以袖,“他、他赐下御令天符,我们、我们完了……” “住口!”袁氏厉声喝道,“啪!”一巴掌扇到叶伯崇脸上,低声厉喝,“太子你清醒点,注意你的言辞!” 叶伯崇吓慌了,被袁氏一巴掌扇在脸上,热辣疼痛立即换回心智,这才环视四周:宫人和薛文博都在惊诧地看着自己,而自己方才完全失了储君的风度。他立即整了下衣衫,虽还是恐惧,但表面上看起来不那么慌了。 袁氏一脸冷厉走到薛文博面前,道:“你冒着这么大风险来告诉本宫和太子,本宫该怎么奖赏你?” 薛文博在太子的威严之下,心中恐惧如同被巨石压顶,几欲窒息。但当袁氏提及奖赏,他内心的恐惧被一股莫名的勇气所替代,又找回了些许的底气。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尽量稳定自己的声音,恭敬地回应道:“孩儿不敢奢求任何丰厚的奖赏,只求能一心一意地为太子殿下尽忠。倘若此次太子殿下能够平定叛乱,顺利登基,倘若能赐孩儿一官半职,让孩儿能为朝廷效力,那便是孩儿此生最大的荣幸。” 叶伯崇冷眼旁观,内心极度瞧不上薛文博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但面上仍维持着太子的威严,淡淡地道:“你既然能为孤效命,那便是孤的忠臣。孤自然会根据你的表现,给予你应得的奖赏。” 薛文博闻言,心中大喜,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道:太子虽然表面冷酷,但毕竟是储君,定是能赏罚分明的。于是他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姨母,太子殿下,我父王此次是被奸人蛊惑,他其实一直对大盛忠心耿耿。我实在不忍心见他一世的功名毁于一旦。所以我才决定冒险前来检举。希望姨母和太子殿下能够明察秋毫,不要牵连到整个煜王府。若真要降罪,那就请降罪于景纯那厮!若非他从中作梗,我父王绝不会如此糊涂。” 他为了邀功请赏,竟置整个煜王府于水深火热之中,不顾家族的安危与荣誉。在危机临头之际,他试图以保全煜王府为幌子,却暗中企图将薛凌云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袁氏审视着眼前涉世未深的薛文博,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暗自叹息,同为薛其钢的血脉,薛湘楠姐弟皆是人中龙凤,怎么到薛文博这里,却如此自私愚蠢?他整个人都与薛家一贯家风格格不入,若不是知晓内情,袁氏几乎要怀疑此人是否为薛其钢的种。 第460章 袁氏眼中闪过一丝冷笑,缓缓点头对薛文博道:“是个好孩子,起来吧。你就不要出宫了,跟在本宫身边,且看本宫如何收拾那些乱臣贼子。” 薛文博闻言,心中大喜过望,仿佛已经预见太子消灭了叶长洲,大权在握,群臣俯首称臣的景象。在那一刻,他幻想着自己站在太子身旁,趾高气扬地俯视着下面跪拜的薛其钢和薛湘楠姐弟。 届时,自己要尽情羞辱他们,让薛其钢为曾经忽视自己而痛苦悔恨,更要让太子将薛凌云大卸八块,最好凌迟处死,要让薛其钢在一旁看着行刑,看着他最爱的儿子死得凄惨,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伤心欲绝跪地痛哭。 想到这,复仇的快感几乎让薛文博要笑出声来,他痛快地捏了下拳头。 “诺!”薛文博挺直了胸膛,迅速站起来,但随即又想起宫中的规矩,怯生生地看了太子一眼,然后恭敬地退到宫人那边,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母后,怎么办?”叶伯崇心中十分不安,走到袁氏面前低声问道。 袁氏苍老的眼眸蕴着杀气,看着清辉殿外的夜空,寒声道道:“陛下想要我们母子的命,那就别怪我不念夫妻之情!”说完她转身大踏步朝殿外走去,大声道,“来人!去御卫军大营!” 第256章 李震岳殉难 深夜,李震岳一袭夜行服,弓腰屈膝走在一条漆黑的巷子里。这里是皇宫外围,守卫稀疏,只要过了这条巷子就能到皇家御卫军大营。 巷子里昏暗,唯有城墙上的灯火可映照下来,正适合隐藏身形。李震岳虽年迈,但身手丝毫不减当年。耳中听到呼呼风声,和城墙上守卫换防的低声交谈,李震岳双眼神光内敛,盯着巷子尽头那处亮着两盏灯火的门——那便是皇家御卫军大营。 大营门口站着两个执勤的御卫。夜虽深,但二人丝毫没有懈怠,站得笔直,奈何身在灯火下,却看不清前方巷子里有人漏夜而来。 眼看距离那营门口只有数丈距离,李震岳心中激荡,暗下决心便是软硬兼施,也要说服御卫军听从自己号令。 突然,巷子左边岔路口冲出十几个守卫,径直将李震岳团团围住。这些守卫手持长刀长枪,怒目圆睁十分警惕,看来了解李震岳的身手。 李震岳立马站住,双手微微上举,一时摸不清是事情败露,还是对方只是将自己当闯宫的贼人,所以一边警惕着,一边默不作声。 正当他心中揣测,从岔路口又走出来一人。只见她一身凤袍,头戴凤冠,正是当朝皇后袁氏。 看到袁氏的瞬间,李震岳的心顿时像一块石头般堕入深渊,刹那间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暴露了。煜王府的府兵终究没追上薛文博,让他逃进宫告密成功。 远处的皇家御卫军门口执勤的两人见状,立即跑过来,见是袁氏,当即向她抱拳行礼:“皇后娘娘,发生何事了?” 袁氏一双老辣的眼眸蕴着危险的笑,连看也没看那两个御卫军,只是冲他们一挥手:“没你们的事,去吧。” “诺!”两人应声,转身离去。 既然被包围了,李震岳决定率先发难。他无视将他重重围困的守卫,身躯站得笔直,朗声冲袁氏道:“皇后娘娘,你何故拦末将去路?” 袁氏负手而立,上下打量着李振岳,冷笑道:“本宫如果没记错,李将军你早在大盛立国之初便解甲归田了。今日你无官无职,擅闯禁宫便是死罪。”她看李振岳的眼神与看死人无异,“才短短几年功夫,莫非李将军就将上下尊卑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了?” 李震岳挺直腰杆,默默将手放到腰间刀柄上,不卑不亢的道:“末将自然不敢忘。不过末将今日并非擅闯宫闱,而是奉陛下密旨行事。末将倒想问问皇后,何故阻拦末将去路?可知无故阻拦陛下的特使办差,也是死罪?” 袁氏没想到李震岳居然有如此口齿,怒极反笑,蔑然看着他:“哦?陛下有何密旨给你?” 李震岳偏过头不看她,负手而立:“既是密旨,恕末将无可奉告。” 袁氏嘴角扯起一抹邪笑,狠厉的双眼满是杀气,再不跟李震岳废话,一声怒喝:“大胆狂徒,满口胡言乱语!来人,给本宫拿下!” 她一声令下,早已跃跃欲试的守卫们便一拥而上,长枪长刀朝李震岳刺去。李震岳久经沙场,丝毫不惧这区区十几人,手中刀快如闪电举起向前格挡,衣衫下手臂筋肉瞬间鼓起,刹那间兵器相撞发出的火花顿时照亮黑暗。 李震岳格挡住身前武器,身子猛地前倾,险险避过身后砍来的长刀,矮身强壮有力的腿往前一扫,顿时将身前数名守卫扫翻在地。 眼看包围圈已露出破绽,李震岳丝毫不做停留,猛地跃起,犹如猎豹般袭向守卫身后的袁氏。他出招如闪电,袁氏也没料到他身手竟然丝毫不减当年,更没料到他会一下子打开缺口袭向自己。 眼睁睁地看着李震岳猛虎般的身形向自己袭来,袁氏大惊失色连连后退,却没能避过李震岳铁了心的杀招,猛地被他一把扭住脖子,袁氏大惊,顿时感觉脖子被铁钳似的大手捏住难以呼吸,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绝望席卷而来。 袁氏脸色煞白,下意识用双手抓住李震岳的胳膊,试图让他撤手,色厉内荏地道:“大胆!李震岳,你竟敢以下犯上!速速放开本宫!否则本宫要你的命!” 第461章 “好,那我们就看谁先要谁的命!”李震岳一声怒喝,擒住袁氏后丝毫不做停留,立即将袁氏挟持在身前,用她的身子挡住自己,另一只握刀的手指着守卫厉声道,“退下!否则我先要她的命!” 守卫们面面相觑,想上前营救袁氏,却又怕李震岳伤害她,不敢上前,又不敢当真退去,只得在原地守着。 眼见巨变突发,方才已经离开的两个御卫军又跑过来,跟守卫们一起持刀跟李震岳对峙。 “快!叫人!”守卫转头冲御卫军喊,“快去多叫些人来!” 御卫军听令,转身便朝营门口跑去。 袁氏见状心头略慰,却仍被李震岳牢牢钳制,她强自镇定,嘴角泛起一抹色厉内荏的笑:“李震岳,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便能逃出这深宫内院?御卫军一旦集结,你便如同困兽,休想逃脱!你速速放了本宫,或许能留你一具全尸!” 李震岳不为所动,手上力道加重,袁氏顿时感到呼吸困难,不敢再出言挑衅。他一手紧握钢刀,锐利的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另一手则紧握着袁氏的脖颈,凑近她耳畔低声道:“毒妇,你以为我不知你心中所想?我手中的御令天符乃是陛下亲赐,可号令大盛百万雄师。今日,我便要借这御令,揭露你的真面目!” 袁氏脸色骤变,心中暗道不妙,这李震岳果然非同小可。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慌,故作镇定地反驳道:“御令天符?那不过是无稽之谈!你以为凭一张从未现世的兵符,便能调动我大盛的军队?简直是痴人说梦!” 此时御卫军营门大开,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御卫军如潮水般涌来。袁氏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突然高声喊道:“御卫军听令!速速拿下反贼李震岳!他抢夺本宫御令天符,意图谋反!凡斩杀此贼者,本宫必奏请陛下,封其为万户侯!” 她本是大盛皇后,比早已隐退的李振岳更具微信。听她这么说,那些忠于大盛、不明真相的御卫军们闻言,纷纷挥刀冲向李震岳。 李震岳没料到袁氏竟然来这一招,他挟持袁氏只是想顺利完成任务,并未真正想过要杀她。此刻自己根本没有机会辩驳,只得猛地推开袁氏,挥刀迎向汹涌而来的御卫军。 袁氏趁机脱身,狼狈地逃向左边的巷子,捂着受伤的脖颈咳得撕心裂肺。 夜色中,李震岳则孤身一人,在御卫军的重重围攻中奋勇拼杀,苍老的身影在刀光剑影中孤独和坚韧,犹如寒风中的老树,虽已苍老,却仍拼尽全力,为匡扶天下而战。但孤身一人终究难以抵挡众敌的围攻。在激烈的拼杀过后,李震岳因年迈体衰,渐渐力不从心。 突然,在一记猛烈的攻击下,他腿部被敌人的刀锋深深砍中。他疼得单膝跪地,面对蜂拥而来的数十柄寒刀,一句“毒妇颠倒黑白”尚未说完,身上便连中数刀,口中溢出鲜血,双眼含恨直愣愣倒地而亡。 袁氏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李震岳的尸身,见他口眼不闭,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含着滔天恨意。袁氏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惧,指着李震岳尸身喝令:“搜他尸身!” 可怜李震岳这征战沙场几十年的老将,跟着叶政廷风雨来雨里去,为大盛立下汗马功劳,本已功成身退,却没想到被一纸密令便牵扯到立储的漩涡之中,最终孤独战死在这寒夜的深宫巷子里,死后尸身被残暴搜刮,直到在他的贴身衣物中找到了那枚要了他命的御令天符。 守卫双手捧着沾满李震岳献血的御令天符跪地献给袁氏。袁氏盯着那枚尚有余热的御令天符,寒声道:“将这逆贼尸身高悬顺天门城楼上,本宫要给那些心怀叵测、敢于觊觎太子之位的乱臣贼子看看,这就是与太子为敌的下场!” “诺!”守卫们将李震岳尸身拖着往顺天门方向而去,趁着夜色,将他尸身用绳索挂在城门上方。 得了御令天符,阻止了叶政廷的计划,袁氏依旧怒不可遏,低头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手中那枚御令天符,一声喝令:“来人,随本宫去陛下寝殿!” 此时东方已隐隐现鱼肚白,叶政廷的寝宫内外宫人全都换成了皇后自己的人。只见她气冲冲走进殿内,宫人和值守太医立即下跪迎驾:“参见皇后娘娘。” “夏太医,给陛下服一剂药,本宫要跟陛下说话。”袁氏恶狠狠盯着龙床上躺着的那人。 叶政廷已经形容枯蒿,面色灰白,头发全白了,丝毫不见当年模样。虽然阻止了叶政廷的计划,但袁氏心里还是恨叶政廷,若不是恰巧得薛文博的通风报信,自己和太子还蒙在鼓里,几个时辰后在顺天门,只怕死的就不是叶长洲,而是自己和太子了。 太医得令,连忙起身将一包药粉兑水,一勺勺给叶政廷灌下去。片刻之后,叶政廷终于虚弱地睁开眼睛,却气若游丝,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更遑论坐起来。 袁氏见他清醒,满心的恨意顿时汹涌而出。面对同床共枕几十年的人,他却如此生出如此恶毒的心思,不跟自己商量便要换太子,还要置自己母子于死地,袁氏如何不恨。 她走上前,一挥手让殿中人都下去,只剩她和叶政廷独处。 叶政廷虚弱地想坐起来,挣扎了一下却连头都抬不起来。勉强睁开浑浊的双眼,见袁氏脸上挂着阴毒的笑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他只重重呼出一口气,又闭上眼睛。 第462章 “陛下醒了?”袁氏的声音听起来并无怒气,还带着些许和善,“臣妾给陛下请安了。” 叶政廷闭着眼睛,认命似的躺着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这样的态度更加激怒袁氏,袁氏突然怒从中来,一把冲上去抓着叶政廷胸前衣襟便狠狠扇他耳光,一边扇一边疯狂怒吼:“你听不见我叫你?我让你装聋作哑!我让你背叛我!我让你狠毒绝情!” 她一边怒骂一边狂扇叶政廷耳光,直到四五个耳光下去,累得她气喘吁吁,手也疼得发麻,这才一把松开叶政廷衣衫,恶狠狠盯着他红肿的双颊,冷笑道:“陛下,滋味如何?” 叶政廷嘴角溢血,头发散乱,被人连连扇耳光却无法还手,何时受过如此羞辱?他年轻时征战沙场杀人无数,老了也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何人胆敢如此对他?可不曾想年老体衰后,却被自己的皇后如此羞辱对待。 他怒极,却只是怒目圆睁嘴里“呃呃呃”地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挣得额头青筋暴起,随即又脱力摔到在床上,只剩无力地喘息,犹如暮年雄狮,无比凄惨。 袁氏见他这样,忽然“哈哈哈哈”狂笑起来。她从怀里掏出那块染血的御令天符,拿到叶政廷眼前让他看:“陛下你看这是何物啊?哈哈哈哈,你真是老谋深算呀,臣妾跟了你几十年,临了还被你算计一道。臣妾还真以为陛下病入膏肓任人摆布了呢,没想到一向惜命如金的你居然以身入局,自己躺在这殿中诓骗我,另外弄一帮老臣私底下组成了辅国大臣,想要我和伯崇的命!好狠心的人啊!你怎么下得去手!” “你怎么如此狠心?!你狼心狗肺!”袁氏怒不可遏地将御令天符狠狠砸在叶政廷脸上,那坚硬的玉质顿时将叶政廷额头砸了个窟窿,而那天符也因此碎成几块。 叶政廷额头的血洞汩汩往外冒血,他脸色顿时更加难看,犹如死灰般,头一歪就晕过去了。袁氏看着他额头的血洞,顿时清醒过来,生怕叶政廷当真死了,连忙唤道:“太医!” 第257章 智勇斗王钊 另一头,薛其钢和左思勤两人急匆匆前往朝中重臣的家。这几个重臣虽都被太子的人严密看管,但府中也都有兵丁差役。凭着薛其钢这举足轻重的重臣威信和左思勤三寸不烂之舌,很快便说服淮安侯宴岚山、前户部尚书李安南、前兵部尚书周庆元等一帮朝臣,与他们一同前往顺天门支持昭亲王,揭露皇后袁氏和太子叶伯崇的罪行。 天刚蒙蒙亮,群臣在薛其钢和左思勤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往宫中顺天门而去。刚走到街口,便见孙振武急匆匆跑来。他愕然看着薛其钢等人,急忙问道:“岳父大人,你们这是要去哪?” 薛其钢没想到他居然在这里,便道:“这些事你先别管,回去照顾好宓儿和孩子。待事情平息后,你自会知晓。” “不!”孙振武毅然反对,“昭亲王殿下马上进宫面圣,小婿已经许久没见陛下天颜,此次小婿也要进宫,看看陛下是否当真有恙。” 薛其钢还以为是自己和左思勤去各大臣家中,闹得走漏了风声,让孙振武听到什么消息了,没想到他竟然只是想趁叶长洲要进宫面圣而已。 薛其钢心头一松,便道:“今日昭亲王殿下进宫面圣,他们父子久未得见,肯定有许多话要说,你此刻前去岂不是扫兴?待今日过后再说吧,你先回去。” 孙振武看了看薛其钢,又看看他身后的朝臣,便是傻子也能想到即将要出大事。他连忙道:“岳父大人和诸位大人这是要去哪里?小婿也可前去帮忙。” 薛其钢心中挂念着顺天门的大事,心想让他跟着也无妨,关键时刻也多一份力量,便道:“那你跟着我,切不可随意行动。” “好。”孙振武当真跟在薛其钢身后,随着众大臣朝宫中而去。 坞原城外十里送别亭,天刚蒙蒙亮叶长洲便起身,在杨不易的伺候下穿戴完毕。刚用完早膳,薛凌云便回来了。一进大帐,叶长洲便亲手给他舀粥递过去:“如何?” 薛凌云满身风尘,接过粥却没吃,冲叶长洲微微一笑:“已经稳妥了。” 叶长洲这才放心下来,起身看着帐外王钊的人马开拔,道:“用完早膳,我们就得随他们去坞原。你多吃些吧,下一顿不知还在哪里。” 薛凌云快速将粥饮下,道:“今夜自然是回昭亲王府的暖阁用膳。”放下碗道,“侍卫们早就准备好了,出发吧。” 叶长洲将所有人马原地驻扎,只带十五名侍卫。名义上他是由王钊护送,实际就是押送。杨不易连忙起身道:“殿下,小人也要跟着殿下。” 叶长洲转身冲他微微一笑:“这次只怕不行了。你好好在营地待着,如果顺利,我们晚上便可见面。” 这一年来走南闯北,杨不易都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此刻却要在叶长洲最危险之时分开,杨不易伤心不已,却又不能在叶长洲面前哭出来,只得咬着唇猛点头:“嗯!小人不会功夫,不能去占一个侍卫名额。殿下,您一定会平安无恙的。” 叶长洲冲他微微点头。薛凌云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起身摸了摸杨不易的头:“放心吧,有我在,定把你家殿下护好。” 望着叶长洲,杨不易再忍不住,背过身去抹泪。叶长洲走出大帐,见帐外站着十五名精兵强将,都做侍卫打扮,而栾清平也在其中。 第463章 “今日,要辛苦各位兄弟了。”叶长洲冲侍卫们微微点头,旋即转身上马,一拉缰绳朗声道,“出发!” 叶长洲一行人在前,王钊和那两千人马紧随其后,看似威风凛凛的昭亲王殿下回京,实际却是凶险万分。叶长洲和薛凌云走在最前面,二人尽量将队伍速度压慢,无视身后王钊的不断催促。 眼看黑压压的城门近在眼前,沿途已有百姓沿道跪拜,叶长洲心里有些焦急,策马和薛凌云并排而行,低声问道:“他快到了么?” 薛凌云神情凝重,眉头紧锁,低声道:“我快马轻骑没有羁绊,但他却是全副銮驾和五百侍卫,跑不了这么快。” “怎么办?马上就要进城了。进城之后可就不好办了,前后夹击,我们断无逃生之路。”叶长洲压低声音,“我不大信得过那方从未现世的御令天符,关键时刻只怕还是要靠自己。” “我明白。”薛凌云低声道。他随即转身对身后王钊大声道:“停止前行,昭亲王殿下身子有些不适。” 这一路他们二人故意走走停停,王钊正不耐烦,但却没法发作,只得黑着脸勉强应声:“诺!”随即又十分无礼地道,“末将这里有军医,不如给昭亲王殿下看一看。” “不必。”薛凌云十分傲慢地拒绝他,“昭亲王殿下身份何等尊贵,向来都是由专人诊疗,不是你那军医可以随意诊治的。” 王钊气不打一处来,但又不敢发作,只得忍气吞声,咬牙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一路昭亲王殿下不是渴了就是累了,走三步歇两步,这样下去只怕午时还没进宫。” 叶长洲听他这般抱怨,眉头一皱转身问道:“王将军,你有急事?” 王钊被噎了一下,又不敢正面跟叶长洲发生冲突,只得低声道:“没有。” “那你急什么?”叶长洲白了他一眼,回头看着王钊身后全副武装的将士,道,“本王要吃饭还是要歇息,是你一个将领该过问的吗?本王之上还有父皇和太子,即便是过问,也轮不到你吧?” 他还没有说出口的一个词便是“僭越”,但如此言辞已经让王钊脸红如猪血,又不敢直接辩驳,只得忍气吞声。 “栾清平,给本王搬把椅子来,本王就要在这里歇上一歇。”叶长洲干脆下马,径直在官道上停下来。 “诺!”栾清平大声应道。随即就从马车上搬下一把交椅,径直安在官道中间,大声道:“昭亲王殿下,请坐。” 叶长洲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面朝着王钊那两千人马,就这么大喇喇坐在官道上。他身后的薛凌云等人也抱着胳膊直视王钊,大有针锋相对的意味。 王钊虽奉了太子的命令,但毕竟没有接到实质性的口令,不敢当真以下犯上,只得黑着脸咬牙忍着,命两千人马原地等候。 叶长洲不急不慢地命栾清平就地煮水烹茶,无视王钊吹胡子瞪眼,硬是在官道上足足坐了半个时辰。直到王钊面如猪肝色,眼看就要忍不住爆发了,才终于听到远处有大批人马疾驰而来。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远处烟尘四起,一眼望不到头的庆安国铁骑护送着一辆普通马车,正以极快的速度赶过来。若不是马车前骑兵举着的庆安国王庭大纛,几乎没人能认出那竟然是庆安国皇帝的车驾。 看到庆安国队伍的一瞬间,王钊的脸瞬间白了一个度:他终于明白叶长洲这一路磨磨蹭蹭不肯往前走是为何——叶长洲竟然在拖时间等庆安国帝后的队伍! 他要借助庆安国人的力量一起进宫! 叶长洲进宫只能带十五名侍卫,但庆安国帝后进宫可带五百名护卫,若叶长洲真的和庆安国帝后一起进宫,那么在顺天门的伏击可不会那么顺利。而且有庆辆安国人在,太子和皇后如何好动手?常慕远夫妇会眼睁睁看着叶长洲被杀而无动于衷吗? “坏了!”王钊心里暗骂一句,连忙叫身边士兵,低声耳语,“你速速去禀报皇后,就说常慕远绕道南门,叶长洲故意拖延时间,二人意图一起进宫。” “诺!”士兵领命,立即飞骑往坞原城方向而去。 那边叶长洲和薛凌云见常慕远队伍来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叶长洲立即站起来,遥遥冲着庆安国队伍挥手,脸上神情瞬间轻松了。 看着庆安国人越来越近,薛凌云抱着胳膊笑道:“昨夜我飞骑去见他们夫妇,本以为他们起码还得一个时辰才能赶来,没想到来得这样早,看来他们是一路飞奔,没有停歇过。” 望着风尘仆仆而来的庆安国人,叶长洲心绪激荡地道:“庆安国陛下是个可靠之人,许久未见,我真有些想念当初和他在庆安国并肩作战的日子。” 薛凌云满眼笑意,道:“放心,很快又可以恣意畅快一起作战了。” 庆安国人径直到达王钊队伍后面,压根没有停下来的架势,吓得队伍后面的士兵不知所措,想举刀抗击,却又没得到命令;不抗击的话,岂不是眼睁睁等着被庆安国铁骑碾压? 正当他们犹疑惊惧之际,庆安国铁骑却突然改变方向,径直从大盛士兵身旁掠过,激起的风沙顿时迷了人的眼睛。大盛士兵们顿时纷纷让道,连忙往旁边避让,让庆安国铁骑从旁边过去。 王钊脸色铁青,恼怒于庆安国人的无理,恶狠狠盯着庆安国人,直到最前面的轻骑马车快到面前时,他才假装不认识庆安国人,大喝一声:“何人如此狂妄!速速下马来,否则本将格杀勿论!” 第464章 他径直站在马车前,用身躯挡住马车的去路,如果马车继续往前不减速,那他将很快变成铁蹄下的亡魂。 叶长洲和薛凌云脸色顿时剧变,没想到王钊竟是个不要命的家伙,如果常慕远还没进坞原就杀了大盛将领,只怕袁氏和叶伯崇会因此小题大做。 第258章 兄妹再重逢 就在二人惊愕之际,马车距离王钊已不足三丈远。眼看他就要血溅当场,拉马车的马突然急刹。 由于方才冲刺太快,现在又突然急刹,马蹄在地上划出四道深痕,马儿“咴咴”惊叫着,前蹄高高扬起,直到王钊身前三尺处才终于刹住。 王钊吓得脸色土黄,惊恐不已地望着眼前喘息不已的骏马,尚未反应过来,就被马儿喷了一脸口水。 王钊惊魂未定地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听到马车上一个女子用汉话尖声怒骂:“不要命了么?连本公主的马车你也敢拦!” 人未现身先闻其声,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撩开马车帘,冲王钊就是一顿怒骂。她杏眼圆脸,柳眉倒竖,俊俏的面容满是怒气,正是叶文月。常慕远撩开帘子从马车上下来,没有理会呆若木鸡的王钊,径直张开双臂朝叶长洲跑去,边跑边高兴地大喊:“哈哈哈小舅爷,好久不见,想死我了!” 叶长洲和薛凌云快步迎过去,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和常慕远称兄道弟,二人同时向他行君臣跪拜大礼:“臣拜见陛下!” 常慕远一愣,随即洒脱地“哈哈哈”一笑,伸出双手将二人同时搀扶起来:“自家兄弟,不必多礼!” 叶文月也下马车。她看着叶长洲,眼圈不由自主就红了,瘪了瘪嘴冲过去抱着叶长洲哽咽道:“皇兄!我好想你!” 突然被叶文月冲进怀里,叶长洲心中也万分酸楚,兄妹二人才几个月不见,却恍如隔世。他也双眼湿润,轻拍着叶文月的背低声道:“好了,都是做皇后的人了,还哭鼻子……” 看着他们兄妹二人重逢,常慕远满脸都是宠溺的笑,转头对薛凌云道:“凌云兄,我没有来晚吧?” “没有,陛下来得正合适。”薛凌云冲常慕远抱拳一礼,笑道,“方才殿下还说,许久没有跟陛下并肩作战,甚是想念。” “我和月儿也想你们得紧。”他转头看着身后被冷落一旁、面如土色,想怒不敢怒的王钊,笑道,“这位兄弟,方才对不住了,我和月儿想早点见到你们十六殿下,所以才一路狂奔,没吓到你吧?” 王钊本就一肚子火,现在又无故被吓了一跳,还被喷了一脸口水,正怒火中烧。可他再如何是太子亲信,也不过是臣下,如今庆安国皇帝亲自跟他道歉,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他都不敢不接着。 他心头恼怒,却不得不单膝跪地,低头咬牙道:“末将不敢。末将王钊,奉命护送十六殿下进宫面圣。” 常慕远似笑非笑看着他,道:“不用麻烦你了,反正我和月儿也要进宫看望陛下岳丈,我护送你们十六殿下进宫,你不会不放心吧?” “这……”王钊一脸为难,太子命他护送叶长洲进宫,实际还要让他在顺天门堵住叶长洲的退路。如今常慕远这样说,王钊总不能直言不信任常慕远吧? 但是太子的命令比任何事都重要,王钊今日铁了心,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要彻底执行军令。 “太子殿下命末将护送,军令如山,还请陛下恕罪,末将不敢不送。”王钊低头大声道,他抬出军令,若常慕远还要强人所难,那就是他胡搅蛮缠了。 常慕远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便道:“好吧。不过我们故人相见,有许多话要说,我要和你们昭亲王殿下同行说说话,这你总要允许吧?” 他好歹是一国之主,如此谦卑的态度,这样小的要求,如果王钊再拒绝,那就太不近人情了。王钊只得抱拳低头道:“末将遵命!” “那好,你就远远跟着就行,我和你们殿下要好好叙旧,你可别跟太近,扫兴,明白吗?”常慕远半是命令半是玩笑地道。 王钊脸一黑,不悦地低声应道:“诺。” 叶长洲兄妹二人一番寒暄后,和薛凌云一同上了常慕远那辆马车。四人挤在狭小的马车里密谈,四周皆是叶长洲和常慕远的护卫,王钊的人马只能跟在马车后十丈之外,别说打探他们密谈的内容,就连马车都快看不见了。 “将军,这怎么办?”王钊身边的士兵低声问道,“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万一庆安国人要动手,可怎么办?” 王钊脸色越发冷,死死盯着远处的马车,恶狠狠地道:“放心,皇后娘娘有办法让庆安国人不敢轻举妄动。” 马车里,叶长洲望着常慕远夫妇,热切地道:“还好陛下和月儿来得及时,你们来了我就放心了。” 常慕远虽做了皇帝,但依旧是一副少年心性,热切而恣意地冲叶长洲微微一笑道:“昨夜景纯兄把一切都告诉我们了,我和月儿也担心你父皇的那群老臣不可靠,所以快马加鞭赶过来。我们连銮驾都舍弃了,用这辆马车跑得快些。” 他伸手捏了下叶长洲肩膀,一双俊美的眼眸满是坚定:“小舅爷你就放心吧,当初我一穷二白被人追杀,你和月儿不嫌弃我是个被废的皇叔,为我风里来雨里去,花费那么多心血助我夺回皇位,这次我庆安国定举全国之力支持你。” 第465章 他收了笑,认真地看着薛凌云和叶长洲二人:“我大军就在北疆集结,只要小舅爷你一句话,我几十万人马尽归你调遣!” 叶长洲连忙一笑:“这倒用不着,我没想过武力逼宫,只要皇后和太子能听从父皇圣旨,不为难我,我也不欲为难他们。至于珩亲王会不会放过他们,那我就管不着了。” 常慕远一双淡蓝色眼眸上下打量着叶长洲,有欣赏,有感慨:“小舅爷,你真的跟在庆安国时不一样了。” 叶文月坐在叶长洲身边,一听这话又抹了泪:“我听十九说,皇兄你在南疆九死一生……几次差点没命……” 说起南疆,薛凌云和他真是水深火热中蹚过来的。见叶文月提起叶长洲数次遇险,薛凌云脸色又阴沉了。叶长洲不想再提及此事让薛凌云难过,连忙笑道:“好了月儿,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如今南疆尽数归我,有游夏人的供给,又有湘楠郡主为我镇守,我十分放心。” 他见众人都有哀戚之色,振奋了下精神笑道:“别提那些旧事了。如今你皇兄我得了父皇的信任,他要让我做储君,你不是该为我高兴吗?” 叶文月闻言却并未高兴,噘着嘴道:“谁不知道他冷血至极,若非太子实在庸懦,皇后又死死防着二皇兄,他哪舍得让皇兄你做储君……” 常慕远呵呵一笑连忙打断叶文月:“如今都好了,只要我们护着你皇兄进宫,待他顺利拿到太子之位,日后你皇兄便一飞冲天。” “嗯。”叶文月抹了泪,抬头对叶长洲道,“皇兄你就就放手去做,我和陛下,还有庆安国,永远做皇兄的后盾。” 都是韶华之岁的人中之龙,四个年轻人并肩同侪,心意相通,壮志凌云。叶长洲微笑着对二人道:“好,待大盛天下太平,我们两国摒弃前嫌,互通有无,还天下百姓一个安定富足的日子。” “嗯!”叶文月夫妇齐齐应声。 此刻,顺天门下氛围凝重,仿佛空气都凝固了般,紧张之感弥漫至每一寸空间。城门之巅,袁氏负手而立,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穿透喧嚣,俯瞰着城门之下巡逻的侍卫,一切动静皆难逃其眼。 薛文博立于袁氏身后,心绪难宁,双腿微颤。他心中如擂鼓,咚咚作响,恐惧又不安。他来这里不是为了看叶长洲被围杀,而是想看叶长洲身边跟着的薛凌云。 他怕薛凌云来,又怕薛凌云不来。 他偷偷瞥向一侧,只见城墙之后,士兵们借助城垣之蔽悄然藏身,手中弓箭寒光闪烁,如暗夜中的毒蛇蓄势待发。薛文博不禁打了个寒颤,脊背发凉,仿佛已看到那箭雨如注、刀光剑影的惨烈景象。 他希望这一战薛凌云死于城墙之下,希望薛其钢恰好看到那一幕;可是又怕薛其钢发现自己站在皇后和太子这边,事后不会轻易饶过自己。 不过回头一想,自己有了皇后和太子撑腰,又何惧薛其钢?到时候只怕薛其钢也得对自己唯命是从。 想到这里,薛文博心里的恐惧又被强烈功利心给压下去了。 袁氏的谋划堪称天衣无缝,她在顺天门布下重重机关,天罗地网,只待叶长洲踏入这必死之局:城门之上,数十名弓箭手隐匿于无形;城门之下,两侧藏兵洞内,数百精锐之士手持长枪战刀,静默如林;而叶长洲身后,则是王钊两千人马,彻底堵住叶长洲的退路。 无论是远攻之箭矢如雨,还是近战之刀光剑影,只要叶长洲踏入顺天门,便断无生还可能,此乃必死之局,无解之围。 城墙之巅的左方,李震岳的尸身被赫然高悬,如一抹不屈的孤影被凛冽寒风肆意撕扯。他破败的身躯在寒风中摇曳,衣衫褴褛,残破的衣袂翻飞,悲凉中透着不屈。 叶伯崇急匆匆从楼梯上来,一脸焦急对袁氏道:“母后,不好了,王钊派人来报,常慕远夫妇居然绕道取南和十六汇合了!他和十六本就臭味相投,若是十六混在他队伍里进宫,我们动不动手?” 袁氏苍老的眼眸微微眯起,冷哼一声道:“十六果然奸诈,有那帮辅国大臣的御令天符还不放心,居然还想借助庆安国的力量。” “母后,怎么办?”叶伯崇在袁氏身后低声问道,“有常慕远夫妇在场,我们只怕不能动手。” “慌什么!”袁氏责备地看了他一眼,教训道,“本宫教过你多少次,遇事不要慌张。” 她转头又看着城下开阔地带,脑子里幻想着叶长洲到达此处后被乱箭射死的场景,双眼满含杀气:“他想借常慕远这棵大树乘凉,本宫偏不如他意!”他转身唤道,“来人!去把曹氏那贱人和十九给本宫带到城楼上来!” “诺!”侍卫领命而去。 第259章 变故陡然生 叶伯崇顿时心安,咧嘴一笑:“还是母后有手段!有曹氏母子在手,不惧常慕远和叶文月轻举妄动。” 袁氏心里装着大事,无暇理会他,只是抬头看了一下天色,问道:“他们到何处了?” “刚进坞原城,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到顺天门。”叶伯崇道。 “好。吩咐下去,所有将士严阵以待,听本宫命令行事。”袁氏道。 薛其钢、左思勤,以及叶政廷精心挑选的数位辅国重臣,引领着朝中一众要员,步伐匆匆直奔顺天门。未至城门,众人已遥遥望见城楼左侧那刺目的一幕——李震岳的遗体赫然悬挂,触目惊心。 第466章 此景一出,众人皆骇然失色。左思勤更是心如刀绞,悲痛欲绝,他失声呼喊着“李兄”,哀恸地“扑通”重重跪倒在地,泪水如泉涌般倾泻而出,其哀之状,令人动容。 与李震岳交情笃深的朝臣们亦是悲愤交加,纷纷跪地痛哭,哀号之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更有甚者一边捶打着胸膛,一边声嘶力竭地咒骂着那狠心的凶手,场面悲怆而激愤。 薛其钢凝视着李震岳那双仍不瞑目的眼,心中五味杂陈,一股沉重的阴霾瞬间笼罩心头:薛文博那孽子,此番竟是闯下了如此滔天大祸!他脸色骤变,阴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眼眸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意,心道此次若是能度过这劫难,一定要那逆子给死去的人偿命! 紧随其后的孙振武,强忍泪水愤愤不平地控诉道:“李将军一生忠肝义胆,为大盛王朝立下不朽功勋,今朝却遭此横祸,悬尸示众,如此肱股之臣都能被随意侮辱,将来我大盛臣子岂不是人人自危?!这是我大盛天威之辱,皇法之耻!天理何在,公道何存!” 此言一出,人群中爆发出更为强烈的共鸣,一声“为李将军报仇”的怒吼响彻云霄,如同惊雷般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群臣的情绪瞬间被点燃至沸点,李震岳的悲惨遭遇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他们内心深处对自己老去结局的恐惧。他们怒不可遏,不仅因为对李震岳的同情和悲痛,更是因为意识到,若不严惩此等暴行,自己将来的下场亦可能同样凄惨。 群情变得异常激愤,他们疾步向城门下进发,心中似有火烧,誓要为李震岳将军讨回公道,让凶手受到应有的惩罚,以此捍卫大盛的尊严与正义,同时也为自己、为所有忠诚于国的臣子,筑一道保障之墙。 “母后!不好了,你看!”城楼上,叶伯崇目睹愤怒如潮的大臣们汹涌而来,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寒意,不由自主地退避两步,面色凝重。 袁氏目光一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冷冽而决绝:“区区朝臣,岂能撼动我分毫?即便他们胆敢与本宫为敌,也不过是自寻死路!”她猛然提高音量,厉声喝道,“侍卫何在?速将这些擅闯禁宫的叛逆之徒一网打尽!” 随着她的一声令下,城楼下的侍卫们迅速响应,手持长枪,如同铁壁铜墙般将群臣紧紧包围,寒光闪烁的枪尖直指那些手无寸铁的朝臣,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威胁,群臣之中多是文弱书生,虽有满腔义愤,却对眼前的武力束手无策。他们脸色苍白,恐惧又无助,尽管哭骂未歇,却只能颤抖着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千钧一发之际,薛其钢一把抓住左思勤,坚实的身躯为身后的文臣筑起一道防线,低声对左思勤说:“左太傅,此时愤怒已无法改变现状。我们的策略虽受挫,但责任重大。个人生死事小,若不能确保十六殿下安全入宫,我们即便牺牲,亦难辞其咎,更无颜面对李震岳在天之灵。” 左思勤乍见李震岳遗体,悲愤交加,一时情绪失控,幸得薛其钢之言如当头棒喝,使他迅速恢复理智。他强忍悲痛,迅速抹去泪水,转身面向身后的群臣,声音虽带哽咽却坚定:“诸位同僚乃我大盛之基石,值此国难之际,更需保持冷静。我等首要之务,乃保全自身,方能图谋为李将军雪恨,不负陛下重托!” 左思勤威望素著,一言既出,群臣皆静默无声,即便被侍卫重重包围,也不再言语,只是默默拭泪,凝重又悲壮。 城楼上,袁氏居高临下,冷眼旁观,语带嘲讽:“尔等此举,意欲何为?莫非欲行逼宫之实?”言罢,她目光如炬,直刺薛其钢,语气森然,“煜王,你竟敢领头作乱?” 此时,薛文博恰好与薛其钢目光交汇,仅那一刹那的对视,薛文博便被薛其钢眼中那不容忽视的凛冽杀意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侧身躲入城墙阴影之中,避开他父王那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双腿颤抖,冷汗涔涔。 薛其钢对逆子投以短暂一瞥,随即收回目光,转而正视袁氏,神色冷静而坚定。他缓缓开口,声音洪亮,杀气尽敛,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臣薛其钢,遵陛下圣命而来,绝无反意。望皇后娘娘明鉴,切勿阻挠朝廷正事!” “哦?”袁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中满是不屑与戏谑,她缓缓扫视着楼下的一切,“所谓的‘圣命’,竟是这般模样?” 薛其钢与左思勤交换一个眼神,后者随即上前一步,从袖中郑重其事地取出圣旨,声音虽显苍老却异常清晰有力:“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叶伯崇,因行事鲁莽,德行有失,自即日起,废除其太子之位,由辅国大臣依据国法,另行择选贤能皇子以承大统。此令既出,万民皆应遵从,违抗者,依李震岳所持御令天符,严惩不贷,格杀勿论!” 圣旨内容响彻云霄,然而,除了在场的群臣躬身聆听外,四周的侍卫与城楼上的袁氏等人竟无一人屈膝行礼,气氛一时变得异常微妙。 左思勤念毕,场内一片寂静,唯有袁氏那充满疯狂与绝望的笑声打破了沉默:“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冠冕堂皇!你们这群人,心比蛇蝎,难道就不怕死后遭报应吗?!”她的笑声中夹杂着无尽的愤怒与不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充满了恶毒的诅咒。 第467章 笑声骤停,袁氏的脸色迅速恢复冷静,她背手而立,目光如炬,对着城楼下的群臣怒斥道:“此乃彻头彻尾的矫诏!你们这群盲目跟风的愚者,忠奸不分,枉费陛下对你们的栽培与信任!陛下病重之际,贼子偷偷欲毁我大盛根基,你们非但不思护主,反而助纣为虐!我倒要问问你们,究竟是谁给你们如此胆量,竟敢背叛陛下,背叛大盛?!” 她一顿颠倒黑白的怒骂,似当真痛心疾首,指着群臣厉声骂道:“今日你们速速离去,本宫不治你们被人蒙蔽之罪,若是还敢黑白不分跟着薛其钢和左思勤逼宫造反,本宫定让你们有来无回!” 她一番慷慨陈词,犹如狂风骤雨,确实让部分意志不坚的大臣心生动摇。左思勤见状,毫不畏惧地踏前一步,即便面对侍卫森严的枪阵,他的声音依旧铿锵有力:“皇后娘娘,请勿混淆视听!臣手中所执确为陛下亲笔诏书,字字句句,皆是圣意,岂容置疑!大殿下虽有勇力,却缺乏治国之才,若强行立为国君,实乃大盛之不幸。娘娘您念及旧情,欲保其位,却未思此举将置大盛于何等危境!娘娘,您这是溺爱而非真爱,终将害他,亦毁国基!” 他言辞激切,继续道:“若娘娘真心为殿下考量,当顺应圣意,让殿下于封地安享富贵,远离朝堂纷争,岂不更胜那高处不胜寒的帝王之位?殿下在封地,既能保全自身,又能为大盛贡献才智,何乐而不为?” 城楼上,叶伯崇闻言,怒不可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颤抖着手,指着左思勤,怒斥之声几乎破音:“你……你这老贼,孤誓要诛你九族!”然而,这一幕非但未能震慑群臣,反而让左思勤对他“有勇无谋”之论更显贴切。 袁氏见状,心中暗恨叶伯崇不争气,生怕他再失言,连忙将他护于身后,同时以冷笑回应左思勤:“哼,好一个忠君爱国的说辞!大盛之主,血脉尊贵,岂容尔等微末之臣置喙?太子之才,陛下自有明断,非尔等所能揣度!尔等今日之举,实乃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本宫倒要问问,这天下,自古以来便是叶家天下,何时轮到姓左的指手画脚?!” 言毕,她猛然一挥手,怒喝之声如雷鸣般炸响:“侍卫听令,即刻将这些逆贼一网打尽,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她威势磅礴,瞬间压过了所有喧嚣。 随着她的一声令下,侍卫们如同猛虎下山,迅速向群臣扑去。面对这些身经百战的武夫,手无寸铁的文臣们显得如此脆弱,有的衣袖被长枪划破,有的则被铁臂牢牢锁住,场面瞬间失控,混乱不堪。群臣们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便被一一制服,尽管有些老臣即便被按倒在地,仍愤怒地咆哮、怒骂,却终究无法改变被俘的命运。 薛其钢见状,心中大骇。此刻孤立无援,既没有军队可用,连那至关重要的御令天符也极有可能已落入袁氏之手。他只能迅速行动,一手紧握左思勤,一手拉着孙振武,在侍卫的缝隙中左突右冲,利用自己魁梧的身躯硬生生地撞开阻挡的侍卫,带着两人奋力向场外突围。 “给本宫全力拦截,绝不能让他们逃脱!”袁氏见状,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再次高声下令。侍卫们闻言,更加疯狂地追击。 薛其钢凭借超凡的体力,拉着两个弱不禁风的文臣却还是疾驰如风,瞬间便套离开这混乱的场地,朝着顺天门反方向疾驰而去。 “母后,快看那边!”叶伯崇的声音中满是惊恐,手指颤抖地指向远方,“是十六和常慕远的人!” 袁氏闻言,迅速抬头望向远方,只见一支由庆安国精锐侍卫引领的庞大队伍,护送着一辆普通马车,正以极快的速度朝这边赶来,即将与薛其钢等人会合。 薛其钢正在狂奔,突然见到大队人马赶来,心中一凛,迅速判断出那是叶长洲与常慕远的联合队伍。他更加紧地拉着左思勤和孙振武,朝着那队人马狂奔而去,同时高声疾呼:“昭亲王殿下,危险!有埋伏,速速撤离!” 可是此刻撤退已经来不及了,紧接着叶长洲和庆安国人的队伍之后,王钊便带着他的两千人马紧随其后,将叶长洲的退路给堵住了。 叶长洲与常慕远的侍卫们闻声而动,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上前去,将薛其钢三人团团围住,手中的兵器瞬间出鞘,直指那些紧追不舍的敌人。双方迅速形成对峙之势,追兵们因忌惮对方的气势,一时之间竟不敢轻易发起攻击。 叶长洲四人匆匆走出马车,眼前的景象令他们震惊不已:李震岳的遗体悬挂在城门之上,城楼上布满了蓄势待发的弓箭手,而城门前则是严阵以待的侍卫队伍。 叶长洲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心中最担心情况终于还是发生了。他很快稳定心神,大声发号施令:“所有侍卫听令,全力保护煜王与太傅!” 随着叶长洲的命令下达,侍卫们如同潮水般向前推进,硬生生地将袁氏的追兵逼退数步,场面一时之间剑拔弩张。 城楼上,袁氏面对此景却并未表现出丝毫慌乱,反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高举令旗,厉声喝道:“王钊何在?速速率部堵住他们的退路!今日,本宫誓要在这顺天门下,将这群逆贼一网打尽!” 王钊这一路受尽叶长洲和常慕远的气,正窝着一肚子火,听闻皇后的命令,瞬间似一剂猛药注入心头,他立即来了精神,持刀高声应命:“末将领命!”随即,他身后的两千精兵仿佛被激活了一般,迅速变换阵型,如同铜墙铁壁般将叶长洲等人的退路牢牢封死。 第468章 眼见猎物已步入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袁氏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但她的谨慎并未因此有丝毫减退。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高声命令道:“来人,速速将曹氏贼妇与逆子十九押解至此!” 话音未落,数名侍卫便如鬼魅般出现,押解着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曹氏与叶明志自楼梯缓缓而上。两人的惨状显而易见,显然已遭受严酷的折磨。 袁氏目光如刀,冷冷扫过二人,随后冷声吩咐:“将他们牢牢束缚,带至城楼前沿,让所有人看到他们的下场!” “诺!”侍卫们应声而动,迅速以粗大的绳索将曹氏与叶明志五花大绑,粗暴地推至城楼边缘。那数丈高的落差,足以让任何人心生畏惧,叶明志更是吓得涕泪横流,哭喊着呼唤母妃,声音中满是绝望。 曹氏虽同样惊恐万分,但在见到人群中叶文月兄妹与常慕远的身影时,她的眼神中竟闪过一丝坚定。她强忍着恐惧,努力挺直腰板,对着叶明志大声说道:“皇儿莫怕,母妃与你同在!记住,宁可玉碎,不为瓦全!你的十六皇兄与皇姐,定会为我们讨回公道!” 袁氏听闻此言,眉头紧锁,不耐烦地挥手示意侍卫将二人的嘴堵上,以免他们继续扰乱人心。随后,她转身面向城楼下的众人,盯着人群中的常慕远与叶文月,挑衅般地高声道:“庆安国的诸位,请抬头看看,这便是你们所挂念的亲人!他们的命运如何,皆在本宫一念之间!” 第260章 智斗顺天门 叶文月正被眼前的混乱惊得愕然四望,浑然未觉母妃与幼弟已被推向城楼边缘,生死悬于一线。骤闻袁氏那冷酷的声音,她猛然抬头,只见城楼之上曹氏与叶明志在侍卫的挟制下摇摇欲坠,只要轻轻一推便会坠入深渊,粉身碎骨。 叶文月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双眼瞬间圆睁,满眼不可置信的绝望,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长空:“母妃!你们究竟要做什么!快放开我母妃和弟弟!”泪水模糊视线,她不顾危险,朝顺天门奔去。 常慕远见状心中亦是焦急万分,但叶文月如此冲动只会让局势更加危急。他见曹氏二人上半身已悬于城楼之外,随时可能丧命,连忙用力拽住叶文月,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月儿,冷静!” 袁氏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那笑容中满是残忍与狂妄,她高声宣告:“月儿,你最好听从你丈夫的劝告。庆安国人,统统往后退!若你们胆敢违抗本宫的命令,我保证,你母妃与幼弟必定血溅顺天门!” “你这毒妇,怎敢如此!”叶文月怒不可遏,被常慕远紧紧拉住,虽心如刀绞,却也明白自己不能意气用事。她眼中血丝密布,眼睁睁看着母亲与弟弟成为袁氏手中的筹码,却只能强行抑制住内心的悲愤,不敢再往前。 常慕远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他迅速判定局势,这一次,自己只怕帮不上叶长洲了。 但常慕远如何甘心就此被拿捏?他瞥见叶长洲的侍卫手无寸铁,迅速拉起叶文月,以流利的庆安国语向侍卫们大声传达指令。 庆安国的侍卫们闻言,训练有素地行动起来,瞬间将叶长洲的侍卫团团围住,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外界难以窥见其中动静,场面一时紧张而诡秘。 袁氏目睹此景,心中怒火更甚,指着常慕远厉声喝道:“常慕远,你若再敢轻举妄动,本宫即刻取这母子二人性命!赶紧后退!” 叶文月被恐惧与绝望笼罩,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滑落,她双手掩面,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但却拿袁氏毫无办法。 常慕远见状连忙故作投降之态,边拉着叶文月缓缓后退边嬉笑道:“皇后娘娘息怒,我这不是在按您的意思行事嘛,您瞧,我正指挥侍卫们后退呢!” 话虽如此,但见他笑得玩味便知没那么简单。果然,只见那些庆安国侍卫慢慢往后退,将包围圈撤了,留叶长洲等人在当场。 他们撤退到距离叶长洲等人几丈远处便停下来,但见他们看似站得散乱,实则巧妙地按上阵杀敌的阵型站立,将王钊的势力牢牢阻隔在外,为叶长洲筑起一道坚实的防线。 袁氏不懂庆安国语,更看不懂排兵布阵,但见庆安国侍卫真的后退,便信了常慕远的话。 但接着她便发现了不对劲:常慕远的人马站在王钊的人马和叶长洲中间,变相地护住了叶长洲后方。 袁氏有些恼火,但眼下更重要的是稳住局势。于是,她暂时按下怒火,只要常慕远不直接挑衅她的权威,她便选择视而不见,将注意力重新聚焦于眼前的对峙之上。 就在她面色稍霁之际,转瞬又变得煞白:她敏锐地又发现庆安国人撤退后,原本赤手空拳的叶长洲侍卫与薛其钢父子,手中竟都多出一把锋利无比的战刀——庆安国人的战刀。 “常慕远!”被如此戏耍袁氏怒不可遏,她直指常慕远怒吼,“你竟敢如此戏弄本宫!” 常慕远已经拉着叶文月退到后方,他一副无辜至极的模样,双手一摊满脸苦笑:“皇后娘娘,您真是冤枉我了。我正想向您禀报呢,您大盛的勇士们太过分了,竟抢夺我们的兵器!您让我别轻举妄动,我也不敢下令让士兵们抢回来啊!嘿嘿……我这不是正愁如何向您讨回公道嘛,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您放心,我们绝无冒犯之意,就站在这儿,半步不挪。” 第469章 常慕远此言一出,不仅将自己置于无辜受害者的位置,巧妙地将责任推给叶长洲的护卫,甚至反客为主,要袁氏为他出头。这等狡黠与无赖的手段让袁氏心中怒火中烧,恨不得将常慕远生吞活剥。 但她深知此刻最重要的是稳住大局,不能让常慕远的小动作影响到对付叶长洲的计划。于是,她强压下怒火,目光如刀,冷冷地警告道:“你最好给本宫老实点!别再耍花样,否则休怪本宫不顾及两国情面,让你尝尝厉害!” 在袁氏与常慕远紧张的对话间隙,叶长洲的思绪如同闪电般穿梭于错综复杂的局势之中。他迅速评估着眼前的一切:叶政廷的精心布局已完败,御令天符可能已落入袁氏与叶伯崇之手。如今连常慕远也受制于袁氏,只怕已成无解之局。 “难道一切就这样终结了吗?”叶长洲心中暗自忖度,但绝望并未长久停留。在周遭的混乱中,他反而寻得一丝清明。 扫视四周,薛其钢等人的狼狈、群臣的束手就擒、薛凌云的坚毅、叶文月的悲泣、曹氏母子的危在旦夕,以及袁氏与叶伯崇的得意洋洋,每一幕都深深刺痛叶长洲。 更令他痛心的是,若今日一败涂地,不仅大盛将陷入万劫不复,在场之人除了庆安国人,只怕所有人都将沦为阶下囚。煜王府的荣耀将毁于一旦,薛凌云与自己亦难逃厄运,而坞原则可能再次沦为血腥之地,重演过往的悲剧。 不!叶长洲的心在滴血,他不能让这一切重演,绝不再藏头露尾苟活于世!绝不能让无辜者重蹈李震岳含恨而终的覆辙。这些决绝与不甘如烈火般在胸中熊熊燃烧,将先前的重压转化为前所未有的勇气。叶长洲紧闭双眼,酸涩的泪水与内心的火焰交织,再睁开时,已是满目坚定。 他大步流星,穿越重重护卫,直面那些对准自己的锋利刀刃,毫不畏惧。他挺立于城楼之下,声音清明而坚定,穿透在场的每一个人:“皇后,您此举意欲何为?难道父皇的旨意,不是让我回宫复命,共商国是吗?” 袁氏见叶长洲竟敢独自挺身而出,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本宫原以为你这逆贼胆小怯懦,只会藏身于暗处玩弄阴谋。未曾想,今日竟有几分胆色站在这里。”她语气一转,更加冰冷,“陛下有旨,叶长洲忤逆犯上,特命本宫与太子,将你这逆贼就地正法!” 她一口一个“逆贼”,似真的将叶长洲定罪了。叶长洲面不改色,无视袁氏的污蔑,更对周遭的利刃视而不见,他轻轻侧首,向身后躬身戒备的薛凌云递去一个微妙的眼神,随即转身,清亮的声音回荡在城楼之下:“荒谬至极!我遵父皇之命镇守南疆,不仅平息游夏人的侵扰,还收复流番洲失地,更荡平东南的叛乱。试问满朝文武,何人能在数月间成就如此不世之功?父皇为何要诛杀我这有功之人?” 他冷笑更甚,背手而立,目光如炬,直视城楼:“我的功勋,岂是你这困于深宫、心胸狭隘的妇人,以及你背后那位昏庸无能的太子所能轻易抹杀的?若大盛的江山真由你们这等嫉贤妒能之辈执掌,那些真正为大盛社稷呕心沥血、立下赫赫战功的忠良,又将置于何地?我二皇兄,珩亲王,你的亲生骨肉,他的功勋天下皆知,你却残忍加害于他。而今,又将黑手伸向于我!难道在你眼中,但凡才智超过你那无能大儿子的,都该一一铲除吗?” 叶长洲的话语如利剑般刺入袁氏的心扉,尤其是提及叶仲卿——珩亲王,这个名字如同重锤,击中袁氏内心最不愿触碰的痛处。她顿时面色铁青,手指颤抖地指着叶长洲,怒不可遏地咆哮:“你这孽子,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本宫何时加害过平儿?分明是你,在南疆处处与他为敌,你还反咬一口!” “反咬一口?”叶长洲冷笑更甚,侧首向薛凌云投去一个坚定的眼神,随后大步向前,声音传遍四周,“诸位大盛的勇士,各位王公大臣,你们可曾知晓珩亲王叶仲卿的真正遭遇?虎毒尚不食子,而这毒妇却亲手策划对亲生子的暗杀。若非我及时出手相救,珩亲王早已命丧黄泉!这便是她所谓的‘母仪天下’!当真是无耻至极!丧心病狂到人神共愤!她不仅害死李震岳,更对二皇兄痛下毒手,如今又将屠刀指向我!‘飞鸟尽,良弓藏’,在她眼中,所有有功之臣都会‘功高震主’,声望超过她背后那庸懦的大儿子!所以为她卖命的下场,都难逃一死!难道你们还愿意继续为这样的毒妇卖命吗?” 叶长洲猛然转身,怒视着那些手持利刃、本应守护正义的侍卫们,声音激昂而有力:“你们,本是世家血脉的骄傲,更是陛下和皇权的壁垒!但看看你们现在,刀刃却对准无辜与忠诚!你们还要继续助纣为虐?若你们继续为她卖命,那么今日我所面临的危机,便是你们明日即将步入的深渊!” 此言一出,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波澜。袁氏与叶伯崇的脸色瞬间失去了血色,被挟持的大臣们开始窃窃私语,不满与愤怒的情绪在众人之间蔓延,有的人甚至开始试图挣脱束缚。而那些原本听从命令、对准叶长洲的侍卫们,也纷纷露出复杂的神色,有的迟疑,有的困惑,有的开始动摇,手中的刀刃也微微颤抖起来。局势在这一刻,悄然发生微妙的变化。 叶长洲心中已有定计,即便不能即刻动摇侍卫们的立场,也必须为薛凌云争取时间寻找破局之策,顺便还可让袁氏的罪行昭告于世。 第470章 “在我大军刚刚击溃游夏人,凯旋而归之际,珩亲王叶仲勤因战事失利,心怀愧疚,不愿再拖累南疆将士,决定返回皇城坞原请罪。”叶长洲面对那些面露犹豫的侍卫,巧妙地将叶仲勤的个人私心淡化,“而此时皇城却传来父皇病重的噩耗。我深知皇后向来偏心叶伯崇,她绝不会放过任何威胁太子之位的人,所以她在坞原大肆清扫,凡不是他们的心腹,都被她以各种理由革职下狱。而当时二皇兄一身军功,皇后怕二皇兄回京会抢了叶伯崇太子之位,她定会对二皇兄下手。” 说到这里,叶长洲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悲愤与激昂:“于是,我让景纯星夜兼程赶往坞原,希望能保护二皇兄免受奸人暗算。当景纯赶至坞原城外时,却目睹了一场惊天的刺杀——皇后袁氏与太子叶伯崇,竟联手追杀二皇兄!更令人发指的是,皇后竟亲手将利刃刺向二皇兄的胸膛!若不是景纯及时出手,二皇兄早就死在她的刀下了!杀子的那一刻,她哪里还有半点‘母仪天下’的仁慈与端庄!” 叶长洲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在场的侍卫们无不面露震惊。这一番话虽不能直接改变眼前的局势,但已在每个人心中种下怀疑与反抗的种子。 “你一派胡言!”袁氏见叶长洲如此口齿伶俐,不由得恼羞成怒,一张脸气得发白,颤抖着手指着叶长洲怒道,“你这逆子在南疆公然让游夏人向你求和,更是胆大妄为私自招安东南叛逆!你意图谋反已是昭然天下!如今你竟还敢在此地编造谎言,蛊惑人心,企图混淆是非,你以为仅凭你那三言两语就能掩盖你谋逆的滔天罪行,颠倒乾坤吗?简直是痴心妄想!” 面对袁氏的怒火中烧,叶长洲非但不为所动,反而显得格外从容,他悠然转身,背负双手,声音清朗有力:“皇后言之凿凿,却似忘却了根本。至于游夏人之患,久拖不决,其深层缘由,皇后当真一无所知?”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转向在场众臣,语气中透露出几分激昂与无奈,“诸位大人,可曾想过,游夏骑兵何以屡屡侵扰我南疆边境?这背后的根源实则是朝廷闭关锁国、皇后娘娘的固执己见所致!她拒绝与游夏通商,致使彼方百姓食盐匮乏。为求生计,游夏人唯有诉诸武力掠夺!” 言毕,叶长洲神色更为凝重,他叹了口气,将深入游夏腹地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我们亲眼目睹游夏百姓因缺盐而遭受的苦难,老弱妇孺皆在生死边缘挣扎。他们并非天生的侵略者,而是被生活所迫走上了这条道路。这一切,皆是朝廷政策偏颇、皇后娘娘高傲自大的间接后果。珩亲王便是这一切的见证者,若是诸位大人不相信,回头可仔细询问去过南疆的将士们!” 此番言论将叶政廷的决策失误归咎于袁氏一人身上,让知晓南疆战事之人确信就是袁氏的过错。 “上位者沉迷于权力的无上,不容丝毫侵犯,却对南疆百姓长期遭受游夏铁骑践踏、挣扎求生的苦难视而不见;对游夏那些同样无辜、饱受战争摧残的百姓,更是缺乏丝毫的同情与怜悯。”叶长洲猛然转身,双手负后,目光如炬,对着袁氏慷慨陈词,愤怒质问,“你们的心肠如此冷硬,非但不愿见南疆战火平息,两国百姓共享太平,反而因我试图以和平手段化解争端,便肆意给我扣上谋反的污名。请问皇后,这,就是你所标榜的‘皇权至上’,就是你口中的‘天下为公’吗?这不过是一场自私自利的权力游戏,罔顾苍生疾苦,扭曲正义与慈悲!” 薛其钢正是南疆游夏侵扰的亲身经历者,他步伐坚定行至叶长洲身侧,目光如炬扫视着周围那些剑拔弩张的侍卫,以及那些因情绪激动而蠢蠢欲动的朝中重臣,沉声道:“我,薛其钢,大盛的煜王,以煜王府世代忠良之誉,以我与陛下多年风雨同舟、肝胆相照的君臣情谊发誓:昭亲王殿下所言,字字珠玑,句句肺腑,绝无虚言!” 薛其钢在朝堂上素来惜字如金,但只要他说话,便是举足轻重之言,叶政廷都得慎之又慎。他从未在任何场合明确表态支持某位皇子,但在此关键时刻却毅然决然站在叶长洲这一边。原本蠢蠢欲动的群臣又被点燃,群臣之中有人愤怒地推搡着侍卫,试图冲破封锁壁垒;而侍卫们则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是该继续执行命令,还是静待事态发展。现场瞬间白热化,仿佛风暴即将来临,而薛其钢的挺身而出正是点燃风暴的第一缕火花。 城楼之巅,袁氏见薛其钢毅然决然地站在叶长洲身旁,与自己分庭抗礼,一时之间,怒意如潮,却诡异地化作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哈……好一个煜王,好一个‘忠心于大盛’的笑话!”她双目圆睁,几乎要喷出火来,手指愤怒得颤抖,直指下方怒斥道,“你们这群自诩正义的叛贼,以为几句冠冕堂皇的言辞便能化解死到临头的现实吗?简直是白日做梦!” 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她冰冷彻骨的脸庞,柳眉紧蹙,眼神如刀,猛然间一声断喝,响彻云霄:“弓箭手,何在?!给本宫将这群蛊惑人心、图谋不轨的乱臣贼子射成筛子,让他们知道,在这皇城之下,谁才是主宰!” 令下如山倒,早已蓄势待发的弓箭手们,闻声而动,如同机械般精准地拉动弓弦,一时间,空气中充满了紧绷与肃杀,无数支闪烁着寒芒的箭矢对准叶长洲等人,只待领兵的主将一声令下,顺天门下便会血流成河。 第471章 薛凌云见状一把拉过叶长洲护在身后,鹰一般的眼睛盯着城楼上的弓箭,手持战刀警惕着低声道:“庆安国人投鼠忌器再不能出手,我和父王加上侍卫也就十七人,要靠武力取胜,几乎是以卵击石。我们必须想办法拖住袁氏!” 此刻袁氏怒火中烧,其威势之下,庆安国人受制不敢相帮;群臣或惶恐不安,或暗自盘算,皆无暇他顾;侍卫虽心生动摇,却不敢公然违抗。环顾四周,只见利刃森森,直指心间,叶长洲一行被重重包围,仅余的十几名侍卫如同孤岛中的勇士誓死守护,当真是四面楚歌,绝境之地。 第261章 左思勤殉国 目睹此景,左思勤心如刀绞,苍老的脸庞被如刀的寒风刮着,却没有丝毫退却之意。他缓缓挺直身躯,毅然决然道:“老夫此生受陛下深恩厚泽,却未能护殿下周全,已是罪责难逃。既然震岳将军已以身许国,老朽又岂能独善其身,苟且偷生?今日便让这残躯,为殿下拖延二三刻!” 未待弓箭手主帅发令,左思勤已跨步而出。他紧握双拳,目光如炬直指袁氏,高声疾呼:“住手!老夫有要事陈词!” 左思勤乃叶伯崇及诸多皇子之启蒙恩师,白发苍苍在寒风中轻轻飘扬,却掩盖不住他身为文臣的铮铮铁骨。他的一生桃李满天下,而今在场之人无论是朝中重臣还是侍卫将士,不乏其门下弟子。他在朝野间积累的崇高威望,令他在这关键时刻振臂一呼,竟能让即将下令的弓箭手主帅喉间戛然而止,一时竟没有下令。 左思勤站在那里,枯瘦的身躯宛如历经沧桑的老树,即便枝叶稀疏,几近凋零,却依旧傲然挺立,用自己最后的力量,为树下尚稚嫩的树苗遮挡即将袭来的暴雨。 左思勤缓缓环视四周,轻轻一笑,随后缓缓向袁氏抱拳,行了一个庄重而深沉的礼:“皇后娘娘,老臣斗胆,再唤您一声皇后。老臣恳问,您是否真要为一己私欲,置黎民百姓于水火,将大盛江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难道您真的愿意背负千古骂名,成为历史的罪人吗?” 他字字珠玑,句句如重锤敲击人心,但袁氏心中毫无波澜,她自恃大局已定,不屑于理会这老朽的肺腑之言,只待看众人如何挣扎。 左思勤见状,毅然又向前一步,将胸膛主动迎向侍卫的刀尖,慈蔼的双眼在年轻侍卫慌乱的面容上停留片刻,认出了这是昔日的学生。他微微一笑,轻声对那侍卫道:“孩子,别怕,这是为师的选择。” 他昂首挺胸,眼中再无丝毫留恋,转而面向袁氏厉声质问:“娘娘可曾想过,您在坞原的所作所为早已不是秘密!陛下龙体欠安,实则是您与太子联手下的毒手!此等行径天理难容!在场诸位大人,苍天可鉴,陛下蒙难,老臣虽力有未逮,无法亲手除奸,但愿以吾之血,唤醒众志,共助昭亲王殿下铲除奸佞,还我大盛一片清明盛世!” 言罢,左思勤毫不迟疑,以颈项迎向刀刃,锋利的刀尖瞬间撕裂肌肤,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衣襟。 那侍卫没想到左思勤竟然求死,眼睁睁看着恩师撞死在自己刀口下,顿时吓得双目圆睁,脸上挂着左思勤的热血便呆住了。 左思勤倒在血泊之中,双目不闭,满眼愤恨与不甘。侍卫吓得一抖,手中的刀柄“当啷”滑落,沾满鲜血的利刃重重摔落在地。 剧变发生在一瞬间,在场众人竟都呆住了。 “太傅!”叶长洲一声惊叫,不顾一切地冲向左思勤,跪在地上紧紧抱住那具逐渐失去温度的身躯,衣襟上迅速染满了刺目的鲜红。叶长洲双手颤抖,看着他脖颈见汩汩冒出的鲜血,想伸手去捂着,却又怕弄疼了他。 “不!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叶长洲悲痛至极,仰天大哭。短短半日之间竟发生这么多事,两位德高望重老臣陆续丧命,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叶长洲几乎无法承受。 左思勤这悲壮的举动如同晴天霹雳,瞬间点燃群臣的怒火与不平。 有人义愤填膺,高声质问袁氏:“皇后娘娘,您看看左太傅!这便是您所追求的吗?若陛下真有意裁决昭亲王,何不让他面圣,让圣裁定夺?您何故在此行此下策?” “正是!左太傅与李震岳将军一生忠贞,何曾有罪?您又怎忍心连这已选择归隐的耄耋老人都不放过,手段如此残忍,令人发指!” “昭亲王殿下所言,是否为真?皇后娘娘,您当真对珩亲王下了毒手?这等逆天之行,如何能让天下人信服,如何让大盛的江山稳固?” 群情激昂,声浪滚滚,众臣纷纷挺身而出,怒不可遏地站立,即便身侧斧钺森森,也未能让他们有丝毫退缩。孙振武更是情绪激动,踉跄着冲向左思勤遗体旁,“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望着左思勤尸身涕泪横流。半晌,他终于直起身子,颤抖的手指直指袁氏,悲愤交加地大声控诉:“皇后娘娘,您怎可如此狠毒,竟对陛下下此毒手?若非心虚,您又何苦百般阻挠,不让臣等面见圣上,以明真相!” 群臣如潮水般的愤怒与质问,袁氏非但没有丝毫动容,嘴角反而勾起一抹蔑然冷笑。她原本并未打算将这群大臣一网打尽,但如今左思勤以死明志,将矛头直指自己,即便是为了太子日后的稳固统治,这群已心生异志的大臣也断不可留。 于是,她心中杀意更浓,一场更加血腥的风暴,似乎已在所难免。 第472章 她目光扫过楼下,又发现了微妙的变化——侍卫之中不少人的已显动摇,这些侍卫大多与在场大臣相识,甚至有着深厚的家族纽带。若此刻贸然下令屠戮群臣,只怕会激起侍卫内部的剧烈反弹,甚至引发叛乱,局势将瞬间失控。 于是袁氏迅速调整策略,她的视线转而投向城墙之上,那里排列着由京营调集而来的精锐弓箭手。这些士兵出身于民间,与朝中王公大臣鲜有瓜葛,是更为可靠且易于掌控的力量。她心中暗忖,利用这批忠诚于皇权的京营士兵,既能有效震慑群臣,又能避免直接触怒那些可能产生变数的侍卫,实为当前局势下的上策。 目睹袁氏将注意力转向城墙上的弓箭手,薛凌云的眼神瞬间黯淡。他压低声音,对身旁的薛其钢及一众侍卫沉声道:“局势已至绝境,唯有殊死一搏。我与父王将全力营救曹妃母子,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所在。”言罢,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炬直视薛其钢,眼神闪过一丝不容置疑的狠厉,“此刻我们唯一能期待的便是庆安国人。若无法保全曹妃母子,便杀了他们,让袁氏失去这关键的筹码。” 薛其钢心中虽有些不忍,却也明白唯有如此方能在绝境中寻得一线生机。 薛凌云转头紧盯着侍卫们,势如荒野中的孤狼,一字一顿道:“记住,不惜一切代价,死也要护住殿下!” 薛凌云的话语刚落,城楼上骤然风起云涌,弓箭手主帅手中的令旗猛然一挥,仿佛天际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无数羽箭便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蝗虫群,铺天盖地地向他们袭来。 没想到有如此密集的箭雨,薛凌云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绝望,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喝:“护驾!” 以栾清平为首的侍卫们瞬间化身为铜墙铁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动手中寒光凛冽的战刀,彼此间默契无间,战刀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刀网,将叶长洲紧紧护在核心。 箭矢撞击在刀身上的“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每一声都震撼人心。这些油薛凌云精心挑选的精锐个个身姿矫健,防守固若金汤,竟无一根箭矢能穿透这严密的防线,伤及叶长洲分毫。 叶文月目睹兄长身陷险境,心如刀绞,泪水不由自主地涌上眼眶,她捂嘴欲泣,却又因挂念城楼上母亲与弟弟的安危而强忍悲痛。她不忍眼睁睁看着叶长洲陷入险境,转过身去依偎在常慕远的胸膛泣不成声:“陛下,若我皇兄今日遭遇不测,我亦无生念,愿随他而去!” 常慕远目睹叶长洲置身密集的箭雨之下,心中焦急万分,面上却竭力保持镇定,温言细语安慰道:“你皇兄身边有煜王父子这样的忠勇之士全力护卫,定能化险为夷,安然无恙。”话虽如此,常慕远心中却也暗自忐忑,这一局若是自己不出手,叶长洲死定了。 只见城楼上袁氏再次发号施令,随即藏兵洞内仿佛巨兽被唤醒,两边门一开,无数的精兵们如潮水般汹涌而出,与上方如雨的箭矢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迅速向叶长洲等人逼近,企图将他们彻底淹没。 薛其钢与薛凌云父子间无需多言,一个微妙的眼神交换,便已知对方心意。两人如同两道闪电,同时跃起,身形矫健地一左一右,直奔顺天门的方向,企图为叶长洲等人开辟出一条生路。 “给本宫全力拦截!”袁氏的怒吼响彻云霄,藏兵洞内的士兵闻令如同被激怒的蜂群,不顾一切地冲向薛其钢父子,双方瞬间陷入了一场激烈的混战。 薛其钢身躯就像是经过千锤百炼的钢铁,每一寸肌肉都蕴含着惊人的爆发力。他挥舞战刀,整个人仿佛与刀融为一体,化作一道不可阻挡的银色闪电,动作既迅猛又精准,每一次挥刀都如同雷霆万钧,势不可挡,所过之处敌人纷纷倒下,无一生还。 薛凌云完全继承父亲的英勇与果敢,他身姿矫健,动作敏捷,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父子二人并肩作战,默契十足。在藏兵洞士兵的层层围攻下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越战越勇,犹如两尊战争机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再无生魂得以逃脱。仅仅转瞬之间,便有数十名士兵倒在了他们的刀下。 父子二人硬生生在士兵中间杀出一条血路,渐渐朝顺天门下而去。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还有几章就完结了,本文更了近两年,我非常舍不得,很感谢大家的陪伴。完结后我还会多写番外,让两个主角一直陪伴大家,感恩,爱你们! 第262章 身陷绝境地 目睹薛其钢父子杀人如麻,犹如猛虎下山,两人浑身浴血,无人能挡,城楼上的袁氏深感恐惧:往日虽听闻薛其钢父子在战场上神勇无敌,今日亲眼见见到,更是震撼。她很怕自己数百精锐在这父子二人刀下将迅速消耗殆尽,心急之下不顾一切向弓箭手统领发出决绝之令:“将这二人给本宫乱箭射死!” 袁氏实在太过恐惧薛其钢父子,竟使她忘了城下正在作战的士兵安危,一令之下,弓箭手们不得不遵从,万箭齐发,划破长空,直指薛其钢父子。箭雨如瀑,不仅加剧了战场上的混乱,更让不少士兵在突如其来的攻击中倒下,哀嚎声与兵器交击声响成一片。 薛凌云父子见漫天箭雨从头顶袭来,奋力挥起手中战刀格挡,“当当当”密密麻麻的箭簇击打在战刀上,便有些顾不上四周的敌人。藏兵洞内,京营精锐如被狂潮席卷,袁氏的许诺如同迷魂药,让他们忘却生死,顶着箭雨犹如饿狼般扑向薛凌云父子,誓要将其吞噬。 第473章 薛氏父子身陷绝境,既要抵御来自头顶的锐利箭矢,又要应对四面八方涌来的敌兵,情势岌岌可危。二人原来的猛烈攻势在这双重夹击下骤然停滞,被死死拦在顺天门前,距离城楼的五丈之地,成了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们父子吸引了火力,为远方的叶长洲的侍卫赢得喘息之机。侍卫们抓住间隙,迅速调整阵势,恢复秩序。栾清平目光如炬,迅速扫视四周,关切地询问:“诸位可有损伤?” 一名侍卫忍痛禀报:“张谦腿部负伤,李潇亦中箭于肩,已无法再战!” 栾清平闻言果断下令:“张谦、李潇,你二人速退至庆安国人身边,利用机弩为我等提供掩护!” 庆安国人虽受制于袁氏不敢轻举妄动,但起码他们可以挡住王钊,让张谦和李潇暂时得以庇护。 “遵命!”张谦二人相互扶持,虽受重伤,却毫不退缩,迅速退至常慕远那边,背靠背站立,利用从庆安国缴获的机弩,冷静地调整角度,对准前方敌人,准备发射。薛凌云平日里对他们进行严格训练,即使倒下,也要化作最坚实的盾牌,守护叶长洲的安全。 其余侍卫更是紧密合作,迅速收缩防线,将叶长洲紧紧围护在中央,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栾清平趁此间隙,轻声细语地向叶长洲确认:“殿下,您无恙吧? 叶长洲被护在中间十分安全,连忙道:“没事!栾清平,我们必须突破顺天门,直入皇宫!” 方才在混战的间隙,叶长洲迅速分析局势:庆安国的援军受制,后方有王钊两千人马围困,此刻唯有背水一战,杀出重围方能觅得一线生机。 “诺!”栾清平一咬牙,一边抵挡袭来的羽箭,一边命令侍卫们护着叶长洲朝顺天门前而去。 城楼上,薛文博的面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锁城下混乱的战场,目光在薛其钢父子间游移,情绪复杂难辨,时而愤恨如烈焰,时而恐惧似寒冰。他见薛其钢虽须发斑白,却依然挥舞大刀,力战群雄,那份英勇不减当年,但汗水浸湿了衣襟,脸色苍白透露出的疲惫与岁月的痕迹,薛文博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无奈:父王,您终究还是老了。 他心中稍有不忍,犹豫着走向袁氏,手指颤抖地拽住她的衣袖,声音细若蚊蚋:“姨母,您曾许诺不伤害我父王的……求您,别让他受伤。” 袁氏早已杀红了眼,愤怒地甩开衣袖,反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清脆的声音在城楼上空回荡,将薛文博打得踉跄后退,脸颊迅速红肿起来。 “滚开!”袁氏怒目圆睁,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这废物,也配称我为姨母?来人,将他拖下去!” “遵命!”两名士兵应声而动,粗暴地架起薛文博准备将他拖离现场。薛文博这才恍然大悟,袁氏母子就是利用自己而已,从没真正看得起自己过。一时间,被欺骗的愤怒和心中立功大梦破碎的绝望瞬间点燃了他。他拼命挣扎,声嘶力竭地哭喊道:“皇后娘娘,您怎能背信弃义?为何要欺骗我?” 叶伯崇本就因战局焦头烂额,薛文博的哭喊更是让他心烦意乱,他不由分说一脚重重踹在薛文博胸口,巨大的冲击力让薛文博如同断线风筝般飞出去,背部重重撞在冰冷的城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薛文博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脸色惨白如纸,鲜血自嘴角溢出,染红衣襟。他试图起身,却只能无力地靠在墙上,眼神空洞,显然已身受重伤,连呼救的力气都已耗尽。 袁氏虽对叶伯崇的粗暴行为略有不满,但眼下城楼下局势最重要,她看死狗似的冷冷地瞥了薛文博一眼,随即转回身,继续投入到紧张激烈的战事指挥中,仿佛叶伯崇只是踩死了一只蚂蚁而已。 城楼下,密密麻麻的羽箭和汹涌而上的士兵让薛其钢父子更加难以支撑。薛凌云年轻气盛犹如猛虎下山,胳膊中了一刀,但浑似受伤的不是自己,丝毫不受刀伤的影响,一手持刀御箭,一手夺过敌人手中战刀,冲着眼前不要命的士兵狠狠一拉,一颗新鲜的头颅坠地。 可是年近七旬的薛其钢却已经力有不逮。虽然他战场经验比薛凌云更足,还没有受伤,却已经是难以支撑,手脚疲软,握刀的手都在轻微颤抖每一次反击都显得异常艰难。即便他奋力夺下敌刃,双手持刀作战,那曾经的凌厉与迅捷却已难以再现。他右手刚将眼前的敌人一刀破膛,左手反应缺慢了,顿时露出破绽,当头袭来密密麻麻的羽箭瞬间从缝隙中飞下来。 瞬间,他便中了三箭。 一箭在肩,一箭在胸,一箭在腿。 一阵剧痛袭来,薛其钢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尚未来得及举刀再战,漫天的羽箭又要命地袭来了。 薛其钢眼里的光迅速破灭,就在生死存亡之际,只见薛凌云一声怒喝,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推开,躲过了羽箭袭击。倒地的瞬间,薛其钢才发现是薛凌云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来推开自己,用他的身体和手中双刀为自己筑起一道屏障。 “父王!”薛凌云的惊叫中带着决绝,他紧紧护住父亲,将自己暴露在更密集的箭雨和刀光剑影之下。 这一幕让不远处的叶长洲目睹,他心如刀绞,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薛凌云!” 但一切都无济于事,薛凌云父子的身影被淹没在刀光箭雨中,再看不到半点。 第474章 “薛凌云!”叶长洲发疯般一把推开身前侍卫,撕心裂肺喊着朝人群冲去。栾清平眼看薛其钢父子二人身陷重围,红着眼睛一把拖住叶长洲,死死拉住他不让他往前半步。 “薛凌云!”叶长洲被拉住不得往前,猛地回头怒视着栾清平,一双眼睛突然变得血红,原本俊俏的面部因悲愤而扭曲,连额头都挣得青筋暴起,咬牙怒道,“放开我!” “殿下,你不能去!”栾清平红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拖住叶长洲,两人的手臂肌肉紧绷,互相较量,“殿下,冷静!你现在冲过去只会是送死,救不了他们!” 远处叶文月见薛凌云父子陷入重围,已是惨烈的死战,哭得不能自抑,跪倒在地痛苦哭嚎:“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常慕远原本还有些希望,此刻一双俊秀的眼眸却透着死灰,脸色煞白,手都在颤抖。他很想不顾一切冲上将他们救出来,但城楼上岌岌可危的曹妃母子令他丝毫不敢妄动。他只得咬牙忍着,眼睁睁看着叶长洲被拉住,目龇欲裂却毫无办法。 难道所有苦心孤诣的努力,终究还是要付诸流水么? 城楼上的袁氏居高临下地目睹着城楼下残酷至极的杀戮,见叶文月跪在地上痛哭,她嘴角逐渐勾起一抹冷冽而满足的笑容。只要杀了薛其钢父子,叶长洲就是砧板上的肉,只有任人宰割。 阳光斜照在袁氏脸上,却映照不出丝毫的暖意,只有那冰冷的眼神如同寒霜般刺骨。站在城楼上,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下方战场上的每一个细节,包括薛凌云父子在重围中左冲右突,困兽之斗,惨烈死战。 薛凌云身负重伤,一支箭矢穿透他的盔甲,深深扎进肩头,战袍早就被血染红了,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但薛凌云却仿佛浑然不觉,只是紧咬牙关,脸上布满了血污,与汗水混杂在一起,似不知疲惫般挥舞着手中的战刀,刀锋所指之处便是断肢血流。 薛其钢的伤势更为严重,身上多处中箭,犹如一个血人,但他却还能紧紧握住战刀,与薛凌云背靠背站立着,父子二人共同抵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望着下方这惨烈的一幕,袁氏心中却毫无波澜。为了保住叶伯崇的太子之位,她连亲儿子都能杀,何况侄子和妹妹的丈夫。但她也不得不有些钦佩二人,薛凌云父子的确是天生的武将,战场上的王者。但很快这份敬佩就被冷漠所淹没,她冷冷一笑,指着城楼下薛凌云父子,转头冲弓箭手统领道:“杀了他们。” 城楼上弓箭手尽数将手中泛着寒光的箭簇对准薛凌云父子,此时薛凌云父子被疯狂涌上的士兵拖住手脚,只需再一阵羽箭辅助,二人断无生还可能。 眼看薛凌云父子已是山穷水尽,随时都可能倒下,叶长洲忽然一声凄厉惨叫:“住手!我降了!别杀了……” 混战之中,只见他颓然跪倒在地,双手捂着眼睛浑身颤抖,已是彻底崩溃。 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薛凌云父子在他面前战死?与其如此,还不如降了,说不定还能用自己一死换他们父子一条生路。 他凄厉的声音在顺天门前回荡,震耳欲聋的混战厮杀都掩盖不了。袁氏见叶长洲跪地,嘴角扯起一抹笑,手轻轻一挥,便命城下所有人停手。 疯狂围杀薛凌云父子的士兵停手退去,现场惨烈至极:薛凌云父子已然站不起来了。薛其钢浑身是血,躺在血泊里双目紧闭,生死不知;薛凌云手持战刀半跪在地,若不是那刀撑着,已然倒下去了。二人皆是满脸血污,浑身被血浸透,已看不出衣服原本的颜色。 见敌人纷纷退去,薛凌云丝毫没有松懈。他身上数不清的伤口,捂着胸口呕了一口血,那双充满杀气的血红双眼死死盯着跪在地上崩溃而泣的叶长洲。 薛凌云满是血污的嘴唇忽然颤抖了两下,张口哑声道:“万寿阁上是我欠了你……如今为你战死,便偿还了所有……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你忘了我……绝不可为了我投降于她!” 他忽然抬头,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常慕远声嘶力竭怒喝:“常慕远!保护殿下!他若死了,我九泉之下不会放过你!” 凄厉的怒喝像一声惊雷瞬间刺破天空,随即,薛凌云庞大的身躯竟直直地扑倒在地。 “薛凌云!” 眼睁睁看着薛凌云身影轰然倒下,叶长洲的世界都随之崩塌。他目光呆滞,发丝凌乱,哆嗦着朝薛凌云走去,望着薛凌云倒在地上的身躯,眼中蕴着深深的惊恐和不敢相信,连哭都不知道哭了,整个人似木偶般。 “唉……”栾清平一声惋惜的叹息在耳边响起。 这声叹息犹如一把利刃,瞬间扎透叶长洲的心,他瞬间醒悟:薛凌云,战死了!景纯,没有了之前畅想的未来,没有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巨大的哀痛猛地堵在心头,越积越多,压在叶长洲心口,让他无法呼吸,透不过气来。这股伤痛在他胸间越积越多,终于如洪水猛兽般决堤爆发。 “啊!!!!!”叶长洲发出凄厉绝望一声惨嚎,挣扎着不顾一切地朝薛凌云奔去,跌跌撞撞摔倒在地,又狼狈不堪地爬起,继续踉跄着向前。血混着泪在他脸上肆意流淌,令在场之人无不叹息。 停手的士兵不让他靠近薛凌云,当即持刀将他拦下来。顺天门前所有人都停手了,眼睁睁看着叶长洲凄厉痛哭,撕心裂肺的哭喊在顺天门前回荡。 第475章 这是与他同生共死的伴侣啊,他心痛如刀绞,眼睁睁看着他薛凌云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越过士兵的阻拦。 灰暗的天空下起雨来,“霹雳啪啪”迎头浇来,洗去满地血,却洗不去叶长洲挖心掏肺之痛。薛凌云那柄陪他杀敌无数的战刀也躺在冰冷的地上,刀刃都砍得卷曲起来,却还是战败告终…… 袁氏十分乐意见叶长洲这样的下场,她抬头见远处常慕远和叶文月目龇欲裂的模样,开口便“哈哈哈哈”得意狂笑,得胜的快感充斥在胸间,却浑然不觉危险在靠近。 第263章 作茧终自缚 叶伯崇站在袁氏身后目睹薛凌云父子战死,眼中露出愤恨又畅快的笑,正要开口说什么,忽然觉得一股寒气悄然环绕在自己脖颈,随即感觉后背有人靠过来。 他立即呆住,低头一看,只见一把锋利的匕首就比在自己脖颈上,只要背后那人轻轻一拉,自己就会人头落地。他当即不敢乱动,巨大的恐惧充斥胸间,只听背后那人极低的一声:“别动!否则要你命!” 听那人嘶哑低沉的声音,分明是叶仲卿! “母后!”叶伯崇一声惊恐大叫。 袁氏瞬间回头,眼前一幕让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聚:只见叶伯崇被一个身着弓箭手服饰的人挟持着,那人手拿匕首比在叶伯崇脖子上,身子藏在叶伯崇身后,因脸上戴着弓箭手的面具,看不清模样。 “大胆!”袁氏愤怒至极,瞬间汗毛倒竖一声厉喝,“狗贼!你要做什么?!放开太子!”她又惊又怒又怕,却不敢叫侍卫上前捉拿刺客,怕刺客手中的刀会要了叶伯崇的命。 叶仲卿这才将脸上面具揭下,只短短月余,他竟然满脸沧桑,头发白了大半,好似老了不止十岁。他挟持着叶伯崇,仇恨之火在眼里疯狂闪烁,咧嘴咬牙切齿冲袁氏一笑:“母后,你好啊!” 原来他那日得知叶政廷的计划后,心灰意冷本欲远走他乡,可是京中还有妻儿,他割舍不下骨肉亲情。思前想后,还是只有等叶长洲控制坞原后,自己才能与妻儿相聚。想到此,叶仲卿便混进宫里冒充侍卫,想办法接近妻儿。 谁知他无意中却听到袁氏在调兵集结顺天门,便在今日暗杀了一个弓箭手,用他的身份混进城楼上。 袁氏骤见叶仲卿,面色霎时惨白如纸,愤怒、哀伤、愧疚如潮水般在脸上交织翻涌,但转瞬之间她强压下心绪,怒目圆睁直指叶仲卿,厉声呵斥:“孽子!你竟敢如此!他是你手足兄长,速速放下利刃!我马上就要控制住局势,你万不可在此时坏我好事!” 复仇之火在叶仲卿胸间熊熊燃烧,他紧攥匕首将叶伯崇牢牢挟持在身前,目光中满是对袁氏刻骨仇恨。他嘴角勾起一抹疯狂的笑意,背对着即将上演的风暴,向远处发出一声惊天怒吼:“常慕远!时机已至,还待何时?速速护驾,共诛奸佞!” 远处的常慕远早就眼尖地发现城楼上的变故,此刻听到叶仲卿的号令,他再无犹豫,振臂高呼:“庆安国的勇士们,誓死保卫永亲王,为薛凌云报仇!冲啊!” 庆安国士兵早已蓄势待发,摩拳擦掌已久,此刻听到号令,瞬间如同出笼猛虎,势不可挡地冲向顺天门前。呐喊声、交战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不可抗拒的洪流,瞬间逆转局势。 袁氏见常慕远动手,恨得牙痒,却丝毫不敢把曹氏母子怎样,她忌惮叶伯崇脖子间那把匕首,她害怕背弃一切孤注一掷,最终换来的是叶伯崇一具冰冷的尸身。 这一战,袁氏输不起。 楼下士兵见庆安国人冲过来,而袁氏又迟迟不发号施令,谁也不敢奋起反抗,刹那间便被庆安国人冲击碾压。 庆安国士兵以雷霆万钧之势迅速稳定局势,将那些负隅顽抗之徒一一制服,并顺利解救被囚禁的大臣们。 一切阻碍被清除后,叶长洲面容扭曲,泪水与血水混杂,满心绝望踉跄着向薛凌云爬去。他三两下便挣扎到薛凌云身旁,看着那遍体鳞伤、触目惊心的身躯,叶长洲双手颤抖不已,一时不知该先堵住哪个伤口。 看到薛凌云胸口尚有微微起伏,叶长洲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他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缓缓伸向薛凌云的鼻端,指尖传来的微弱热气,叶长洲的心瞬间活了过来,他猛地向四周嘶吼:“军医!快找军医来!” 常慕远夫妇也冲过来了。常慕远见薛凌云伤得那么重,军医哪能救治,当即毫不犹豫地抱起薛凌云,一边往前狂奔一边大声道:“军医不行!赶紧进宫找太医救他!” 叶长洲见状再顾不得其它,连忙让栾清平等人将薛其钢也抬起来,迅速跟着常慕远往宫内太医馆狂奔而去。 而另一边,叶文月则如同被愤怒与焦急驱使的狂风,不顾一切地冲进顺天门内,无视周围的混乱与危险,愤怒与焦急让她有些步履踉跄,顺着陡峭的楼梯艰难攀登至城楼之上。 她的目光穿透重重人影,无视自相残杀的叶家兄弟,无视目龇欲裂的袁氏,直接锁定在曹妃母子身上。她疾步上前,以从未有过的力气猛地推开阻挡的侍卫,夺过他们手中的利刃,毫不犹豫地将曹氏母子身上的绳索一一割断。母子三人抱头痛哭,劫后余生的喜悦与惊吓让三人都浑身颤抖。 袁氏的双眸赤红如血,她已无暇顾及曹氏母子和顺天门下纷扰的局势。如今叶伯崇被叶仲卿挟持,危在旦夕,袁氏心头又痛又后悔,后悔当时该不顾薛凌云的阻拦将这逆子杀死,自己一时心软,没想到留下如此大的隐患,甚至导致自己的计划全盘崩溃。 第476章 她后悔,惊怒,眼神如刀,死死锁定在叶仲卿手中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上。那匕首已深深嵌入叶伯崇的颈侧,鲜血如细流般缓缓滑下,染红了衣襟。 叶伯崇吓得浑身瘫软,他感受不到疼痛,只觉一股刺骨的寒意沿着脖颈蔓延,随后是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流淌。他颤抖着望向袁氏,声音里充满了无助与惊恐:“母、母后……快救救我!” 目睹此景,袁氏更是心如刀绞,怒不可遏地吼道:“逆子!住手!你这是在弑兄!” “哈哈哈哈哈……”叶仲卿的笑声在空中回荡,扭曲的快意与报复的满足让他疯狂。他手上的力度再增,匕首又深入几分,嘲讽之意溢于言表:“母后啊,看着您最疼爱的儿子在我手下挣扎,您的心情如何?是否后悔曾经那般对我?午夜梦回时,您可曾有过一丝对我的愧疚?” 叶仲卿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盯着袁氏,像条龇牙的毒蛇,恨不得一口咬断袁氏的喉管:“你那一刀,我好痛啊!母后,孩儿痛死了,你心疼过我半分吗?如今他才流了一点血,你看你担心成什么样?” 他突然厉声冲袁氏嘶吼:“你这样,我好恨啊!我恨你!你们都去死!” 袁氏眼见叶伯崇鲜血淋漓,生怕叶仲卿发疯之下杀了叶伯崇,心痛如绞,方才的威严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哀伤与无助。 她慌极了,听到叶仲卿愤怒的控诉,却满心只想如何让他停手。只要能让叶仲卿放下匕首,袁氏什么都能做。 突然,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捡起身旁散落的一把刀,一边朝叶仲卿缓缓爬去,一边泣不成声:“是我错了,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你若要报仇,就冲着我来吧,放过你大哥。” 她这一跪,让叶仲卿眼中的疯狂暂时凝固,但随即被更深的不屑所取代。他明白袁氏是什么样的人,更清楚她想要做什么。 叶仲卿根本没有丝毫心软,挟持着叶伯崇后退几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母后,省省吧,你想做什么我心里一清二楚。您就在那里安心看着吧,看我杀不杀你的宝贝儿子!只要十六弟能顺利继承大统,我什么都不在乎!” “为什么!?”袁氏泪流满面,跪行着靠近,声音里充满不解与愤怒,“你是我的孩子,为何要与外人联手来害你的亲兄长?你这样做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你大哥当了皇帝,我自会让他厚待于你,他叶长洲能给你什么?!你愚蠢!” 她愤怒的质问在空中回荡,却半点也无法穿透叶仲卿心中那堵由深仇大恨筑成的高墙。叶仲卿抬头望向城楼下,见庆安国人已全面掌控局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对袁氏言道:“母后颠倒黑白、混淆视听之术,确是天下无双,我与你之间,已无话可说。”言罢,他眼中杀机骤现,狞笑一声,猛然抽出匕首,“唰”地一声,从叶伯崇背后狠狠捅入,随即抽出,顺势将叶伯崇推向袁氏,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他们母子在城楼上。 叶伯崇突遭此劫,惨叫一声便无力地扑倒在袁氏怀中,背后伤口鲜血如注,显然一刀已中要害。 “我的儿啊!”袁氏见状大惊失色,连忙紧紧抱住叶伯崇,却见他面色如金纸般苍白,口中发出“咯咯”之声,随即吐出血沫,双腿一蹬,竟气绝身亡。 袁氏悲愤交加,猛然起身,抓起刀刃便向叶仲卿背后刺去,口中咬牙切齿怒喝道:“逆子,我杀了你!” 叶仲卿本欲下楼而去,却似早已料到袁氏此举,当下身形一侧,袁氏扑了个空,却收势不住,竟直接从城楼缺口处栽倒下去,“啪”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鲜血自身下汩汩流出。 叶仲卿伸头望着楼下,袁氏口眼不闭,尸身扭曲,瞪大个眼睛盯着自己。叶仲卿心中却无丝毫波动,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 第264章 终章 建宗六年腊月初三,坞原城下起了大雪,厚重的积雪将坞原城染成一片白,天空还洋洋洒洒飘着雪花。大月湖结了薄冰,几只野鸭子飞到湖面,又瞬间被冻得起飞。这天寒地冻的时节,路上行人断绝,都窝在家中烤火。 航船山脚两座王府恢复了以往的热闹。杨不易早就将昭亲王府的暖阁打扫出来了,窗明几净烧得极暖,但叶长洲却并不像往常那样时常待在暖阁,而是天天往煜王府跑,有时一天还要往返好几次。 杨不易费了好大功夫,才将昭亲王府之前被遣散的下人都聚拢了。有些人已经被派遣至别的王公大臣家为奴,杨不易花大价钱把人赎出来,只为这个王府还跟以前一样,除了没有赵婆婆,一切都跟以前一模一样。 人一样,景一样。 不过现在还是有些不一样,昭亲王府不再像以前那样无人问津,每天上门来的王公大臣都快把门槛踏破了,那向来没有人去的会客厅时常都有人,叶长洲待在里面的时间比待在暖阁的时间都多。 这段日子叶长洲很忙,杨不易不懂什么国家大事,他只知道昭亲王如今已是太子,有很多事要他处理。杨不易将客人用过的茶具收拾起来,见叶长洲还在伏案疾书,而此时天色已晚,往常这个时辰,他该去煜王府陪薛凌云了,便问道:“殿下,您今日不去陪世子爷吗?他三哥刚刚过世,周姨娘又疯了,煜王还重伤卧床。世子爷拖着一身伤,还要操持这些事,真是够累的。” 第477章 叶长洲眉头微蹙,这才停笔抬起头来道:“今日去不成了。方才宫里来人说,皇帝病危,只怕就着两日的事了,我需进宫侍疾。”他以手支额,有些疲惫地道,“你带上我的手谕去传令,让湘南郡主回坞原,如今煜王府那么多事,景纯一个人哪能忙得过来。” “好。”杨不易连忙放下手里的托盘,过去将那信纸折起,道,“煜王虽口头将世子爷认祖归宗,但那认祖仪式还得有人操持,郡主能回来帮忙最好。”说着他就要往外走。 叶长洲自回坞原来,一次都没去见过叶政廷,只是让太医们拼尽全力救治他。如今他要死了,自己又是太子,必须去宫中侍疾,可是叶长洲一点也不想去见他。他想了想,在杨不易快走出会客厅才道:“算了,我不去了。你再去宫里一趟,让文月去替我侍疾,我去陪薛凌云。” 杨不易回头咧嘴一笑:“好嘞!” 傍晚白雪茫茫,叶长洲的轿辇出了王府,直接往煜王府而去。煜王府的下人早就习惯新太子每日到来,麻利熟练地迎驾,将叶长洲从正门迎进凌霄苑。 短短月余,薛凌云消瘦了许多,重伤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如今只着常服,正在看下人送来的白事清单,筹备薛文博的丧事。 叶长洲踏进门,冲他微微一笑道:“这些事你让岑丹去做就好了,何必亲自过目。” 薛凌云脸色苍白,身上还有许多伤没有痊愈,见叶长洲进来,笑着将清单放下,迎过去道:“我还道你今日不来了。岑丹毕竟年轻没经验,重要的东西我还是要把关。” 叶长洲拉着他的手,两人一起坐下。看着案上的白事清单,叶长洲轻声道:“你都知道了?” “嗯。”薛凌云担心叶长洲怕冷,将炭盆往他面前推了点,“姐夫下午从宫里回来,便说太医诊断,陛下就这两日的事了。我父王很伤心,若非他还不能起身,只怕此时已经进宫了。” 薛其钢和叶政廷几十年风雨过来,虽遭到叶政廷不少心机和暗算,但始终还有君臣情谊在,叶长洲自然理解薛其钢。他微微点头道:“你父王和我不一样,父皇始终没有对你父王下过手。” 薛凌云看着叶长洲,目光有些哀伤:“倒是你,今夜不该进宫侍疾么?怎么过来陪我了?你如今是太子,若是皇帝重病你都不去,那些朝臣会说闲话的。” 叶长洲惨然一笑,不想让薛凌云担心,道:“我这不是想你么?放心,我明早就去,而且今夜我让文月去替我了。如今坞原百废待兴,我事情那么多,大臣们该理解,不会说什么的。” 薛凌云叹息一声,道:“是啊,这一场内斗,大盛元气大伤。”他苦笑一声,道,“还好我们把大盛边疆隐患都除掉了,若是过往,北边庆安国、南边游夏人和反贼,哪个不会趁机骚扰?” 叶长洲点头道:“如今就当重头来过。不过那一战死了那么多人,紧接着叶伯崇和袁氏的丧事,左太傅和李震岳等这些忠臣良将抚恤,接下来还有皇帝大丧,还有筹备我的登极大典……这么多事堆在一起,我便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这不是还有我吗?我帮你。”薛凌云拉着他的手,笑道,“走,我们去用膳。” 叶长洲跟着他往外走,边走边道:“你煜王府的事不比我少,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把湘南郡主叫回来了,这样你担子轻一些,好腾出手帮我。” “好。”薛凌云握着叶长洲的手。 顺天门前,叶长洲以为薛凌云战死崩溃大哭的场景,所有在场的人都看见了,也看见叶长洲为了薛凌云宁肯投降袁氏,所有人都道二人情谊深厚,同榻而卧抵足而眠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所以并无人怀疑两人的关系。 整个煜王府早都习惯两人如此亲密,一同用膳一起同眠,还有下人偷偷向岑丹开玩笑,说没见世子爷对谁这么上心,他对太子殿下如此殷勤,日后是不打算成婚了么,惹得岑丹脸一红,痛骂那人一顿。 二人用过晚膳,叶长洲便帮薛凌云伤口换药。脱下外袍,解开里衣,赫然可见前胸后背密密麻麻的伤口,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未愈合,满身满背猩红的伤疤让薛凌云整个身体看起来有些可怖。但在叶长洲眼里,这些伤疤一点都不刺眼,都是薛凌云为他而战留下的证据。 薛凌云身上还有好几处伤没有愈合,需要换药包扎,平时都是叶长洲帮他做。薛凌云盘腿坐在榻上,身上衣衫褪到腰间,叶长洲便跪在他身后帮他换最大那个伤口的药。 旧纱布揭下来,赫然可见翻开的皮肉,叶长洲小心翼翼往伤口撒促进愈合的药,轻声道:“你若痛不要忍着,我就再轻些。” 可新鲜的药粉刺激到皮肉,薛凌云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开口:“那日在顺天们城楼下我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闻言,叶长洲正给他上药的手停止了动作,随即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为他上药,嘴里云淡风轻地道:“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我知道你故意提万寿阁的事,是想让我能心安理得看着你死。” “长洲……” 薛凌云难受地轻唤了一声,随即就被叶长洲打断:“我早就忘了万寿阁的事。你是我此生唯一托付终身的人,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为我丧命。” 过往叶长洲动不动就拿万寿阁的事刺激薛凌云,薛凌云心头愧疚到了极点,虽然两人之前说清了,但在薛凌云心里,他认为叶长洲还是会有芥蒂,所以才在命悬一线之际故意提到万寿阁。可没想到叶长洲那么惜命的人,竟然毫无顾忌就向袁氏投降,只为保住薛凌云的性命。